以文解文，相映生輝

李濱芝

《裝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國作家契訶夫最杰出的短篇小說之一，主人公別里科夫是一個保守、反動、扼殺一切新思想的“裝在套子里的人”的典型形象，而題目中的“套子”則可以理解為沙皇專制統(tǒng)治和一些舊制度、舊思想、舊觀念、舊秩序的反動勢力。在教學(xué)《皇帝的新裝》一文時，筆者覺得這篇文章與契訶夫的《裝在套子里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筆者決定以文解文，探析《皇帝的新裝》中那些“裝在套子里的人”達到了相映生輝的良效。

要賞析《皇帝的新裝》，首先得明確這樣幾個問題：1.誰是裝在套子里的人;2.套子又怎樣理解;3.“裝”一詞在文本中的豐富含義。毫無疑問，除了小孩子故事當(dāng)中的人無疑都被裝進了套子里，他們?yōu)榱吮Ｈ约旱男悦屠妫械募榻圃幾H，有的裝傻充楞，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投機倒把、大發(fā)橫財……總之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縱使他們在內(nèi)心深處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愚蠢無知，然而他們向反動勢力不得不低下了頭，他們因循守舊，不愿意通過他們的正義伸張和殊死抵抗來獲得新的自由，獲得新的生活。于是他們都選擇了把自己裝在套子里。

《皇帝的新裝》寫于1837年，當(dāng)時的丹麥人民身受本國封建階級和英國資產(chǎn)階級的雙重剝削，過著饑寒交迫的貧困生活，而封建統(tǒng)治階級則窮奢極欲，揮霍無度。面對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安徒生根據(jù)西班牙一則民間故事改編了《皇帝的新裝》，把揭露的鋒芒直指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頭子，并無情地嘲諷了貴族、宮廷的丑惡行徑，深刻地解剖了當(dāng)時社會的病狀。很顯然，丹麥封建統(tǒng)治階級和英國資產(chǎn)階級的雙重剝削下形成的制度和秩序成了讓丹麥人民逃脫不掉的“套子”，即便是封建階級統(tǒng)治的頭子也不斷地尋找能夠禁錮和鉗制民眾的工具，而新裝的出現(xiàn)則恰好迎合了皇帝的心思，正中下懷。

“裝”這個字主要有兩種詞性，作名詞講是服裝的意思;作動詞講一是安置、安放的意思，如：裝載、裝卸，二是故意做作，如：佯裝、裝相、裝模作樣，還有一個意思是用服飾改變?nèi)说脑瓉砻婷?，如：化裝、喬裝打扮。那么《皇帝的新裝》中的“裝”字又作何解呢？

故事中的騙子正是利用了皇帝妄圖控制民眾思想，維護封建統(tǒng)治，貪圖驕奢淫逸生活的心理才趁機設(shè)計了一個并不高明，甚至愚蠢可笑的騙局，“任何不稱職的人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藥的人，都看不見這衣服”，如此顯而易見，如此不言而喻，然而眾人在這件并不存在的新裝面前裝傻充愣、誠惶誠恐，安于現(xiàn)狀，不敢說出真相，除了那個小孩子故事中的所有人都自動地把自己裝在套子里，他們在套子里裝模作樣，紛紛把自己偽裝起來。

作為故事中的主人公，皇帝和別里科夫都對衣服的功用有著近乎相同的態(tài)度，皇帝喜歡新裝，窮盡所有也要做新裝、穿新裝，想要通過新裝來達到掩人耳目、愚弄民眾的目的;而別里科夫呢，現(xiàn)實生活讓他總是感到心神不安，讓他害怕，為了同世人隔絕，不致受到外界的影響，他總想給自己包上一層外殼，給自己制造一個所謂安全的套子：哪怕在艷陽天出門他也總是穿著套鞋，帶著雨傘，他的雨傘、懷表、削鉛筆的小折刀等等一切能包裹起來的東西都總是裝在套子里，就連他的臉也好像裝在套子里，衣服成了他的套子。他們都把衣服看得很重，甚至跟命一樣重。他們一個妄圖通過新裝禁錮和扼殺新思想，鞏固自己的腐朽統(tǒng)治;一個保守、反動，拼命地成為統(tǒng)治階級的走狗，反對一切形式的變革。除了套住自己，他們還妄圖套住別人，皇帝通過這一件新裝的特性“任何不稱職的人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藥的人，都看不見這衣服”來排除異己，鞏固統(tǒng)治，而別里科夫不管是開除學(xué)生、干涉別人，還是轄制整個中學(xué)甚至轄制全城，妄圖套住所有的人，“凡是違背法令、脫離常規(guī)、不合規(guī)矩的事，雖然看來跟他毫不相干，卻惹得他悶悶不樂”，他極力維護當(dāng)權(quán)者的統(tǒng)治，反對一切變革。

再看故事中的騙子。他們兩個是最擅長偽裝的，然而又破綻百出。他們先是編造了一個謊言：“任何不稱職的人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藥的人，都看不見這衣服?！焙竺鎸懰麄儍蓚€織布的過程，“他們擺出兩架織布機，裝做是在工作的樣子”“他們把這些東西都裝進自己的腰包”“這兩個騙子又要了更多的錢，更多的生絲和金子，說是為了織布的需要。他們把這些東西全裝進了腰包”“人們可以看到他們是在趕夜工，要把皇帝的新衣完成。他們裝作從織布機上取下原料”“兩個騙子裝作一件一件地把他們剛才縫好的新衣服交給他”，這幾個句子反復(fù)地提及騙子“裝”這一個動作，一面迫切地把錢裝進口袋，一面又假裝自己做新裝做得很認(rèn)真，很投入，就這樣，騙子們?yōu)榛实壑棉k好了可以套住所有人的新裝。如此拙劣的騙術(shù)誰不能看穿呢？簡直是破綻百出！然而所有的人卻不得不相信了這個騙局，從這一點上說兩個騙子的騙術(shù)實在難以稱得上高超。然而，他卻為皇帝提供了鉗制民眾思想、鞏固統(tǒng)治的工具，這也正是皇帝明知被騙卻屢屢放過騙子的原因，騙子成了皇帝的棋子，而騙子卻從皇帝那兒獲得了不菲的酬勞。

在騙子制作新裝的過程中，穿插了老大臣代皇帝看新裝的情節(jié)。這其中最為精彩的部分就是不同的人在看到并不存在的新裝時的表現(xiàn)：一面是眼見明知為虛，一面心中細(xì)思恐極，一面卻不得不言不由衷。例如：“那兩個騙子請他走近一點，同時指著那兩架空織布機問他花紋是不是很美麗，色彩是不是很漂亮?？蓱z的老大臣眼睛越睜越大，仍然看不見什么東西，因為的確沒有東西。”“‘我的老天爺！他想，‘難道我是愚蠢的嗎？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這一點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難道我是不稱職的嗎？不成！我決不能讓人知道我看不見布料。”“哎呀，美極了！真是美極了！”老大臣一邊說，一邊從他的眼鏡里仔細(xì)地看，“多么美的花紋！多么美的色彩！是的，我將要呈報皇上，我對這布料非常滿意?！庇纱耍蟪紓兊难垡?、心思、口說便產(chǎn)生了矛盾，人物的形象在這種矛盾的形成中和襯托下鮮明又活脫脫地展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別具一格。就這樣，為了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這些大臣們不得不把自己裝在套子里，努力去迎合皇帝的心思，口是心非，裝模作樣。

當(dāng)然，民眾更不消說。當(dāng)皇帝穿上新裝舉行典禮時，“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都說：‘乖乖！皇帝的新裝真是漂亮！他上衣下面的后裙是多么美麗！這件衣服真合他的身材！”很明顯，這樣的贊嘆言不由衷，充滿了溜須拍馬、迎合奉承的氣味，這樣說，無非是為了贏得皇帝的歡心，保住自己的腦袋，至于所謂的稱職不稱職、愚蠢不愚蠢又有何相干呢？民眾也紛紛把自己裝進套子里，這樣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再看別里科夫身邊的人，無論是教師們，還是校長，還有全城的人，無一例外地怕他，因為他是沙皇專制制度的衛(wèi)道士，他像鷹犬一樣，到處嗅著不合當(dāng)局要求的氣味。而一旦被別里科夫盯上了，他們就如同故事中的官員和百姓一樣，丟烏紗帽的丟烏紗帽，丟工作的丟工作，甚至還要丟性命。于是“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寫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書，不敢周濟窮人，不敢教人念書寫字……”他們什么也不敢，這跟裝在套子里的別里科夫有何不同呢？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別里科夫身邊的人也都紛紛把自己裝進了套子，只不過他們不曾覺知。

“皇帝所有的衣服從來沒有獲得過這樣的贊嘆”。這件衣服真的那樣讓人贊嘆嗎？民眾表現(xiàn)的越是言不由衷，其實越是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不滿，當(dāng)這種積郁已久的怨氣和憤怒達到極點的時候，勢必會爆發(fā)出來。于是一個小孩子最后叫了出來：“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沒穿呀！”作者沒有安排一個大人發(fā)聲，而是讓一個單純、天真的孩子道出實情，漸漸地人多了起來，“最后所有的百姓都說”。別里科夫雖然滿腦子都是“套子”思想，滿口都是“套子”論調(diào)，教師們怕他、校長怕他、城里許多人都怕他，一如故事中的皇帝，而別里科夫唯一畏懼的就是結(jié)婚，當(dāng)他遇到柯瓦連科、華連卡姐弟兩人時，姐弟兩人具有新思想，充滿了生命力，他們敢說、敢做、敢想，敢于揭露別里科夫身上的偽善和腐朽，敢于觸碰別里科夫身上最為脆弱乃至致命的地方，在這一點上，故事中的小孩子何嘗不像他們姐弟倆人，小孩子敢于說真話，姐弟倆人敢于說真話，他們都給人以希望?！翱峦哌B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前領(lǐng)，使勁一推，別里科夫就連同他的雨鞋一齊乒乒乓乓地滾下樓去?！薄熬腿滩蛔》怕暣笮Γβ曉谡麄€房子里響著：‘哈哈哈！”最終在姐弟倆的一推一笑中別里科夫死掉了，他的那種反動庸俗的性格和套子徹底消亡了。

無論是《皇帝的新裝》中的皇帝，還是《裝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別里科夫，他們都深處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造就了特殊性格的人，無論是驕奢淫逸、虛偽愚昧的皇帝，還是膽小脆弱、思想僵化、害怕變革的別里科夫，這兩個畸形的典型都是從側(cè)面暴露和諷刺了既有的腐朽的專制制度，從他們身上折射出當(dāng)時社會上的病狀。

雖然很多人不得不把自己裝在套子里，然而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的心里都有一桿秤?！胺烂裰冢跤诜来?，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彪m然故事中的皇帝妄圖借一件并不存在的新裝套住所有人，然而一旦騙局被揭穿，謊言被識破，之前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側(cè)目而視的民眾便會揭竿而起，正如故事當(dāng)中說真話的小孩子，他的一句話瞬時如同脫出之穎，刺穿了皇帝的新裝，輿論嘩然。然而，就像別里科夫的死去一樣，“可是一個禮拜還沒有過完，生活又恢復(fù)舊樣子，跟先前一樣郁悶、無聊、亂糟糟了。局面并沒有好一點。是的，雖然我們埋葬了別里科夫，可是這種裝在套子里的人，還有許多，將來也還不知道有多少呢”，所以要想徹底地掙脫掉套子的束縛，獲得自由，就要更多人像故事中的小孩子一樣站出來說真話，就要更多人站出來去同別里科夫這樣的人抗?fàn)?，這樣的人多了起來，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改朝換代，江山易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