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戲,時間之河的一朵浪花,跳躍在舒緩的流動中與河岸對撞、與巖石對撞,僅僅是瞬間,在水面留下空靈的倒影。是歷史深處的遺跡,需要用一種具體的形象表達出來,就如某座幽深的私家園林,時光悄然流過,虛無中依舊有人在輕輕私語,雜沓的人聲,喧囂與奢華,通過聲音的幻術,讓彼時空發(fā)生的事情,在此時空呈現(xiàn)。折子戲,顧名思義,針對冗長的本戲,揀選出來的一折或者一出,人物簡單,舉手投足無非是程式性的表達,唱念做打,卻有著洶涌的暗流在情感深處流動。一出好的折子戲,有著激烈的矛盾與沖突、人物形象鮮活、情節(jié)承上啟下,故事的主題性猶如點睛之筆,讓一出戲在短促的時間中簡潔生動,譬如《牧羊記·望鄉(xiāng)》。
西北風正緊,從湖面上飄來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說是牧羊,不如說是在放牧自己,羊們溫軟的性情讓人憂傷,無論被帶到哪里,都不會有反抗與怨憂,哪怕是在屠夫的砧板之上,眼神中也流露出一絲純凈、一絲無辜。放羊的人啊,身上的舊氈袍早已失去原有的色澤,被風割裂的洞口鉆進冷寒的風,不禁讓人打了一個冷戰(zhàn)。分不清春夏秋冬,也記不清多少年了,在無際的湖畔游蕩,仿若一個孤苦的游魂,僅有的就是那幾只同樣孤苦的山羊。還有一桿象征性極強的漢節(jié),“以竹為主,柄長八尺,以牦牛尾其眊三重”,就是這么一根普通的竹節(jié),卻代表著一個國家的身份、皇族的身份,凡持有漢節(jié)的使臣,就代表著皇帝親臨,即可行使自己手中的權力。使節(jié)啊,一個流落至此的人,手中的節(jié)形同虛無,與其說有,不如說早已化作身體的一部分,比如脊骨,行走坐臥,從未離開分毫。
蘇武從風雪中醒來,同行者還有一個叫?;莸娜?。想當年出使匈奴的時節(jié),?;葑愿鎶^勇要追隨蘇武一起來到北地,哪知這一走就是十九年。連同一起醒來的還有那幾只孤羊,從風雪的怒號中抬起頭來,看了看白茫茫的世界、白茫茫的天空。有人來,馬蹄聲疾,敲打著堅硬的凍土,敲打著已經(jīng)冰封的湖面,那聲音一直傳到很遠,好像帶來了故鄉(xiāng)的消息。
《望鄉(xiāng)》一折,其實是全本戲曲的終結部分,掐頭去尾,背景中幾只孤獨的飛雁,舞臺上僅有兩把簡陋的座椅,即便是偶爾穿插幾個跑龍?zhí)椎难輪T,也盡量少化妝,無瑣碎的裝飾,身著青衫,匆匆上場,代表千軍萬馬或仆從,結構簡單,所有的伴唱、幫腔,都是為了烘托出兩個主要人物:蘇武與李陵。
時間回溯,有時需要回到事件的起始方可看見事情發(fā)生的緣由。這需要借助歷史的佐證。漢武為帝,漢與匈奴之間常常會發(fā)生相互征討的局面,多次互派使節(jié),匈奴扣留了漢使節(jié)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批人,漢朝廷也扣留了匈奴的使節(jié)。前一百年,且鞮做了單于,準備把使節(jié)路充國等人送還漢廷,漢武帝于是派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匈奴,持旄節(jié)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順便送給單于豐厚的禮物,以答謝他的好意。哪知道這中間出了岔子,蘇武到了匈奴,將贈送的財物送給單于,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歸漢,沒想到內(nèi)部出現(xiàn)紛爭,緱王和虞常謀反,暗中策劃綁架單于的母親閼氏。虞常在漢時,一向與這次跟隨出使的張勝有交往,私下拜訪張勝,并一起密謀綁架事件。趁一次單于出去狩獵的時機,虞常等七十余人準備起事,不承想有一個人在夜晚逃走,走漏了消息,結局是:緱王等戰(zhàn)死,虞常被活捉,在審問虞常時,牽帶出副使張勝。
這只是事件的開始,即使蘇武沒有任何參與的情節(jié),但因了張勝,也被牽連到一起。一個人的命運從來就是一個難解的迷局,誰也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何種情狀,誰也看不清自己腳下的路會延伸到何方。昆曲《牧羊記》中的蘇武,單純以一個不辱使命的形象出現(xiàn),持一根旄節(jié)游走在漫無邊際的北部疆域,風沙漫漫,不改心中之志。作為對立面的出現(xiàn),李陵從一開始就背負了投降者的罵名,無論如何,也不能直起腰來。
第一次勸降,張勝害怕和虞常私下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f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蘇武。蘇武知道事情早晚會被單于知道,與其受辱,不如現(xiàn)在就死去,想要自殺時被張勝、?;菀黄饠r了下來。果然如蘇武想的那樣,虞常供出張勝,單于大怒,想要殺掉漢使節(jié),而左伊秩訾建議蘇武投降。蘇武再一次為氣節(jié)欲舉刀自盡,匈奴大臣衛(wèi)律一把抱住,喊來醫(yī)生,“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
舞臺上的李陵在唱,作為一個受降者的形象出現(xiàn),在旁敲側(cè)擊,以期蘇武能改變原來的想法,放下手中的旄節(jié),再次歸順匈奴,同朝為官。他們原同食漢朝俸祿,同在一片疆土,無論彼此還是曾經(jīng)的祖上,都有著根深蒂固的關系,惺惺相惜,難免會露出一腔真誠。望鄉(xiāng)臺在高處,即使遠離故土也沒能湮滅心中的鄉(xiāng)愁,一定是背著單于,在無人知道的地方設有一處高臺,一定是在某個安靜的黃昏,站在高臺之上遠望故鄉(xiāng),雁南飛,心惆悵。
這是另一個人物的開始,我企圖從他隱蔽的身份中找到某些線索,卻發(fā)現(xiàn)原來是另一家族的尷尬與悲哀?!榜T唐易老,李廣難封”,王勃在《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發(fā)出自己的慨嘆。就在二十九年前,李陵的祖父李廣任驍騎將軍,領萬余騎出雁門(今山西右玉南)抗擊匈奴,因眾寡懸殊負傷被俘。李廣佯裝死去,趁敵兵不注意翻身上馬,馳騁回漢,由此得了“飛將軍”之名。而在另一場戰(zhàn)爭中,漠北之戰(zhàn),出任將軍的李廣卻因迷失道路未能參戰(zhàn),由此愧憤自殺。莫非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李氏家族的好勇善戰(zhàn)被一代代傳承;而某種命運的悲哀,卻注定指向了歷史的另一面?
“(小生)懷忠守節(jié),雖義士之綱常;應變隨機,乃達人之權度。單于這等看待,哥哥當以折節(jié)奉承,豈可待兔守株?何必膠柱鼓瑟?”這是李陵的規(guī)勸與辯白,于權衡之間推心置腹,企圖換得蘇武的信任。一樣的離家路,一樣的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卻非一樣的身份。那一年,蘇武前腳剛走,也就是天漢二年(前99年),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領兵討伐匈奴,另派李陵率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軍深入?;?,也就是后來慘烈的浚稽山之戰(zhàn)。李陵北行千余里,被三萬匈奴騎兵包圍在兩座山之間,李陵用戰(zhàn)車圍成營寨,親率步兵在營外布陣,前排手持戰(zhàn)戟盾牌,后排手持弓弩,匈奴敗退。單于又召八萬騎兵左右圍攻,李陵邊戰(zhàn)邊退,斬殺匈奴三百余人。后沿龍城故道向東南行至大澤蘆葦中,匈奴從上風放火,李陵亦令士卒將南面蘆葦燒光以自救。數(shù)個回合下來,李陵殲敵數(shù)千人,不承想軍侯管敢投降匈奴,以致漢軍缺乏后援力量補充,箭矢用盡,被困于山谷之中。夜半時分,李陵和韓延年率十余人突圍,被匈奴數(shù)千騎兵追擊,韓延年戰(zhàn)死,李陵不得已投降。
帷幕一旦開啟,一場折子戲便不得不在近似空無一物的舞臺上進行到底。李陵在勸說,拋卻投降的恥辱,一聲聲,一句句,似乎很沒底氣,手持旄節(jié)的蘇武義正詞嚴,在人生態(tài)度上兩人水火不容。事實上,經(jīng)過浚稽山之戰(zhàn),漢武帝聽信了有關李陵在替匈奴練兵的訛傳,將李氏三族盡皆誅殺,包括其母親、兄弟、妻子,致使李陵與漢朝徹底斷絕了關系。命運之舟的航向發(fā)生了偏移,有時哪怕是一陣無緣無故的風也能產(chǎn)生巨大的推力?,F(xiàn)在只剩下望鄉(xiāng)臺上的悵惘,那一片故國是誰的故國,那一片土地是誰的土地?后來漢昭帝繼位,李陵原來的同僚霍光和上官桀也曾派人規(guī)勸李陵歸國?“義無再辱”,李陵再沒踏上大漢土地半步。也許在日夜游走的靈魂里,仍有一個人在翹首南望,家國之思,又怎能用“憂傷”二字可以代替?
第二次規(guī)勸,同樣的受降者衛(wèi)律出現(xiàn)。在舉劍想要殺死張勝時,張勝投降;連坐,衛(wèi)律要治蘇武連坐之罪。蘇武說我本來就沒參與謀劃,又不是他的親屬,如何談得上連坐?一番痛罵之后被囚禁在地窖里?!疤煊暄N渑P,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shù)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边@是另一種流放,既然肉體不能消滅你,那么就從精神上下手。此時的北海在等待,茫茫的水汽中似有一絲同情在里面,僅有的幾只羊,只能作為陪伴,那根象征脊骨的旄節(jié),此時已長成一株大樹,在蘇武的身體里扎下根來?!棒迫椋说脷w”,公羊哺乳,如何可能?分明是想將蘇武耗死在貝加爾湖畔。
牧羊,鴻雁從天邊飛過,凄厲的叫聲中有遠去故鄉(xiāng)的悲鳴,何處是家鄉(xiāng)?手中的旄節(jié)很容易被看成放牧牛羊的鞭子,竹有節(jié),被打磨出幽幽的光芒,“節(jié)毛盡落”是風雨侵蝕的見證。北斗星點亮夜空,家的方向隱隱約約。家是什么?是年邁的母上大人,是妻兒老小,是熟悉的呼喚與腳步聲,此時只能在夢中相遇?;蛟S蘇武已然知曉,在李陵閃爍的言辭中,知道家已陷入窘境。你的大哥蘇嘉,不是在京城做奉車都尉嗎?有一次跟隨皇上到雍棫陽宮,扶著車輦,在下殿階的時候,碰在石柱上,折斷了車轅,驚嚇到龍顏,被定了大不敬的罪名,因而自殺,只不過賜錢兩百萬作為喪葬費用;你弟弟孺卿跟隨皇上去祭祀河東的土地神,騎馬的宦官與駙馬在上船時起了爭執(zhí),把駙馬推下河去,墜入水中淹死,宦官是逃走了,皇上讓你弟弟去追捕,沒有抓到,害怕圣上怪罪也服毒自殺了;我離開長安時,你母親已經(jīng)去世,我送葬送到陽陵,你的夫人年紀輕輕,聽說已經(jīng)改嫁,你家里現(xiàn)在只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子,如今又過了十幾年,不明生死……
似乎眼前一黑,似乎胸中有些憋悶,似乎耳邊的話語被呼嘯的冷風吹散,讓人一時晃不過神來。家在千里之外,人在海角流浪,有些鏡像恍惚如昨,清晰如昨,不知怎么就成了眼下這樣。臨行前,正值母親大壽,整個蘇府熱鬧非凡,“(紅繡鞋)壽爐寶篆香消香消/壽桃結子堪描堪描/斟壽酒壽杯交歌/壽曲壽多嬌/齊祝壽比南山高”。
母親坐在高堂之上,一排排兒孫前來祝拜,就以為這天倫之樂會久久長長,一道圣旨,北上匈奴,不得不即刻啟程。忠與孝啊,手中的旄節(jié)與心中的慈恩,就這樣成了一道難解的方程。
兩個流落異鄉(xiāng)的人,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如今仍回響在疆土之外。蘇武到底沒有聽從李陵的規(guī)勸,李陵也再沒有做出更多的努力,接下來的日子是沉默的對飲。頭頂是異國的天空,腳下是陌生的土地,浮生若夢啊,譬如朝露,這是李陵最后的言辭,勸君更盡一杯酒,從此北海無故人。臨別之時,李陵讓妻子又送給了蘇武幾十頭牛羊,以期安慰漫長的孤單與寂寞。天地蒼茫,或許只剩下彼此心中難言的情誼。
前面說到李陵,詭譎的命運之神仿佛一直將陰影籠罩在李氏家族頭頂??;街畱?zhàn),李陵兵敗的消息傳到長安,漢武帝原本希望李陵能戰(zhàn)死疆場,聽到的消息卻是降了匈奴,這讓他異常憤怒。再加上一幫善于察言觀色的文武官員,幾天前還對李陵的勇武贊賞有加,此時紛紛倒戈,一起指責李陵犯了逆天之罪。當時司馬遷任太史令,武帝征求司馬遷的建議,應該如何處置李陵投降這件事,司馬遷一方面安撫漢武帝,一方面也痛恨那些看風使舵的大臣,盡力為李陵辯護。
多米諾骨牌的倒塌,常常是一個小小的起因,如果沒有蘇武意圖和平的出使,就不會有后來李陵的浚稽山之戰(zhàn),如果沒有李陵因戰(zhàn)敗而投降匈奴,就不會有司馬遷的終身之辱。這看似毫無關系的命運鏈條,實則早已草蛇灰線般埋伏在時間的密林。有關李陵激戰(zhàn)之后的投降,很早以來就紛爭不斷。李陵的祖父李廣和叔父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李陵在出生時父親已經(jīng)死去,作為遺腹子被母親撫養(yǎng)長大,后叔父李椒死,祖父李廣在與匈奴對峙期間,臨時被衛(wèi)青調(diào)遣,結果因迷路貽誤戰(zhàn)機,羞憤自盡。接著李廣的弟弟——官至丞相的李蔡因兼并土地被查入監(jiān),唯一的直系叔父李敢因父親李廣之死打傷衛(wèi)青,在一次狩獵時被衛(wèi)青的外甥霍去病報復射死,而漢武帝卻企圖掩蓋真相。這一切讓李陵的成長充滿了血腥與悲憤,一個家族的興亡系于一身,或許太多的理想未曾實現(xiàn),才讓他不敢輕言死亡。
但到底是落下了話柄,讓這個“飛將軍”的后代最終被釘在了背叛的恥辱柱上。司馬遷為李陵的辯解原本很有力度:作為兒子孝順母親,作為朋友講究信義,作為將軍對士兵有恩信,作為臣子以數(shù)千之人抵抗數(shù)萬之師,若非因為援兵遲遲未到箭矢用盡而走投無路,斷不會投降匈奴;而選擇不死,一定是想尋找恰當?shù)臅r機再來報答漢室。這是太史公的進諫,原本以為可以替李陵開脫一些罪責。但?;街畱?zhàn),主帥是貳師將軍李廣利(漢武帝寵姬李夫人和寵臣李延年的長兄),太史公之意,似乎是李廣利沒有盡到職責,因而惹惱了漢武帝,將司馬遷打入大牢。后落入酷吏杜周年之手,這時正值司馬遷寫作《史記》中,在選擇是拿五十萬錢贖罪還是腐刑時,選擇了后者?!笆且阅c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逼溟g的痛苦,只有太史公自己知道,生或者死也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手中的《史記》完成。
這是橫生出來的枝節(jié),如同戲外之戲,引出他者的人生。而我們的主人公此時仍站在舞臺的中央,沒有更多的鋪陳和渲染,手持一根虛無的旄節(jié),游蕩在故鄉(xiāng)之外,時間之外。
或許他就要被遺忘了,或許多年的金戈鐵馬已經(jīng)寂滅,此間與彼間早已握手言和。一場又一場的宿醉之后,蘇武與李陵眼中的彼此已經(jīng)模糊,分不清哪個是自己,哪個是流落天涯的浪子。李陵起舞,唱道:“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閃爍的燈影和彌漫的雪影交互在一起,是與非、對與錯,用什么才能證明這一腔熱血?恩與義、孝與忠,如何才能做到盡善盡美,才能不落他人口實?蘇武也在唱,暫時忘卻這無邊無際的苦寒之地,暫時忘卻身處他鄉(xiāng)的孤苦無依。如果人生可以從頭來過,他是否還會選擇踏入一條相似的河流?
一出折子戲已經(jīng)接近尾聲,顫抖的絲弦不足以表達人物的心境,此時、此地、此人,彼時、彼地、彼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十幾年恍惚而過,李陵再一次到來,說到皇上死去的消息,蘇武面南而泣。漢昭帝繼位,匈漢達成和議。漢廷尋訪蘇武,或許是故意,或許是已經(jīng)忘記了此人,匈奴說蘇武已死。陪伴者?;?,十九年的陪伴,作為一個隱形的存在他所受到的苦難并不少一分一毫。常惠想出一個辦法,找到看守他們的人一起去拜見漢使,告訴漢使,要他對單于撒一個謊,言稱天子狩獵,射下來一只大雁,雁足系一帛書,寫著蘇武等人在一大澤中。
一個美麗的謊言背后,是十九年的苦熬與等待。泣別,亦是永別,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出使匈奴的蘇武歸漢,隨從,共計九人。出使時壯年,歸來時已須發(fā)皆白。人生倥傯,譬如朝露,他曾在人間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