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理論視角下《射雕英雄傳》郝玉青英譯本研究

韓賢格

（安徽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合肥230000）

一、引 言

隨著全球化的發(fā)展以及我國綜合國力的增強，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戰(zhàn)略吸引了越來越受的關(guān)注。近年來，我國文化部在“一帶一路”倡議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一帶一路”文化發(fā)展行動計劃，旨在促進(jìn)中華文化走出去。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被認(rèn)為是國家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及其推廣在其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武俠文化是中華民族所特有的大眾文化，將功夫或武術(shù)與多種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為一體，例如宗教、中醫(yī)、習(xí)俗、傳奇、典故、道德以及價值觀等。金庸作為武俠小說大師，一生創(chuàng)作了15部經(jīng)典武俠著作，其作品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麥克萊霍斯出版社2018年出版了郝玉青（Anna Holmwood）翻譯的《射雕英雄傳》[1]（第一至九回）（以下簡稱《射雕》），出版一個月內(nèi)就加印了七版，隨后美國、德國、西班牙等國也相繼買下了版權(quán)。郝玉青譯本成功地將金庸武俠小說推向世界，向世人展現(xiàn)了江湖兒女的俠肝義膽、快意恩仇。從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出發(fā)，對郝玉青譯本和《射雕》[2]原語文本進(jìn)行比較分析，指出意識形態(tài)、詩學(xué)以及贊助人對翻譯行為的影響與操縱。

二、金庸武俠小說譯本研究現(xiàn)狀

學(xué)術(shù)界對金庸武俠小說譯本的研究最早起源于香港。1996年在香港嶺南大學(xué)召開了金庸英譯專題研討會并于次年出版了論文集《武俠小說英譯中接受問題》。隨后，Olivia Mok從多元理論視角闡述了武俠小說在東、西方的不同境遇，并指出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xué)影響了武俠小說的翻譯策略以及其在西方的譯介。[3]2002年，Mok進(jìn)一步分析了《雪山飛狐》中人名、綽號以及頭銜的英譯。[4]

大陸對金庸武俠小說的英譯研究開始于21世紀(jì)初，陳剛以《鹿鼎記》的英譯本為例，分析了其中的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的歸化翻譯，是大陸最早期的金庸譯本研究之一。[5]近年來，金庸小說的英譯本研究成果逐漸增多，主要集中于探討譯本中歸化和異化策略。吳玉光對比分析了金庸小說的英譯本，并指出在武俠小說剛進(jìn)入西方讀者視野時，譯者應(yīng)采用以歸化為主的翻譯策略，適當(dāng)消除其中的武俠元素；在西方讀者對武俠有所了解之后，譯者可以轉(zhuǎn)為以異化為主的翻譯策略。[6]羅永洲指出金庸小說英譯本中歸化和異化的取舍取決于譯者對文化交融的程度以及讀者的接受能力。[7]張金鑫分析了《書劍恩仇錄》中譯者的主體性，他指出譯者的主體性主要受譯者的經(jīng)歷、文化背景以及目的語讀者的文化背景影響，且譯文中大多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來處理文化負(fù)載詞。[8]但是盧晶晶認(rèn)為武俠小說的翻譯研究不應(yīng)拘泥于歸化、異化之爭，明晰化才是武俠小說成功譯介的手段。[9]

此外，劉雪嵐對比分析了《鹿鼎記》及其英譯本，她指出譯者在翻譯活動中很難擺脫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和制約，從而使得譯本文本展現(xiàn)出相異于原文文本的特質(zhì)。[10]隨后，張鄭平和丁然從改寫理論出發(fā)，分析了莫錦屏的《雪山飛狐》譯本，并舉例說明意識形態(tài)、詩學(xué)和贊助人等對翻譯行為的影響和制約。[11-12]

目前對金庸武俠小說英譯本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探討小說中文化負(fù)載詞的翻譯問題，如人名、地名、武功招式等，且語料均為《書劍恩仇錄》《雪山飛狐》和《鹿鼎記》，《射雕》鮮少有人涉足。以改寫理論為基礎(chǔ)，分析郝玉青所翻譯的《射雕》，尤其是其中文化負(fù)載詞的處理，旨在為金庸武俠小說翻譯研究注入新鮮血液。

三、意識形態(tài)、詩學(xué)和贊助人對《射雕》譯本的操縱

自20世紀(jì)以來，各個翻譯流派蓬勃發(fā)展，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翻譯理論家。早間翻譯理論大多關(guān)注源語和目的語詞與詞、句與句之間的功能對等。到20世紀(jì)70年代，翻譯理論開始呈現(xiàn)多元化的發(fā)展趨勢。直到20世紀(jì)90年代，翻譯研究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文化轉(zhuǎn)向”，蘇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和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認(rèn)為翻譯理論已經(jīng)由以詞為單位轉(zhuǎn)向以篇章為單位，但是未能超越篇章單位，他們提倡從宏觀的文化層面來分析和解讀文本，而不是僅僅局限于語言文字層面。[13]這使得翻譯研究從語言學(xué)理論中抽離出來，轉(zhuǎn)而關(guān)注翻譯與文化之間的交互作用，認(rèn)識到文化對翻譯的影響和制約。

勒菲弗爾在其著作《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xué)名聲的控制》（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中提出了“改寫”（rewriting）這一概念，主張“翻譯即改寫”。[14]譯者為了使譯文符合目的語所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或者詩學(xué)形態(tài)，往往會對原作進(jìn)行一定程度地刪減、增補、改寫、編輯、編選等加工和調(diào)整。改寫理論包括三大要素，即意識形態(tài)、詩學(xué)和贊助人。下面將從這三個方面分析《射雕》譯本。

（一）意識形態(tài)對《射雕》譯本的操縱

意識形態(tài)指的是“社會的、政治的思想觀念或世界觀，它可以是社會的、上層的，也可以是個人的”。[15]一方面，每個社會和文化都有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歷史傳統(tǒng)和道德規(guī)范等，這就使得源語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與目的語的社會形態(tài)之間存在相矛盾、相沖突的地方；另一方面，譯者的成長經(jīng)歷、知識背景和心理結(jié)構(gòu)等諸多方面與原文作者不同，致使譯者與原文作者的個人意識形態(tài)之間也存在出入。因此，翻譯行為會受到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操縱。這種操縱在《射雕》譯本中主要體現(xiàn)在武功招式和人名的翻譯上。

1.武功招式翻譯

《射雕》第一至九回共出現(xiàn)了69個武功招式，除去4個沒有翻譯的招式以外，將其余65個武功招數(shù)的翻譯分為兩類（見圖1），一是翻譯為動作型武功招式（共計39個），二是翻譯為描寫型武功招式（共計26個）。動作型武功招式是指通過出招時的核心動作來翻譯的武功招式，這一類武功招式強調(diào)動作性，以動詞為核心，如：空手奪白刃Bare Hand Seizes Blade、電照長空Lightning Ignites the Sky、分筋錯骨手Split Muscles Lock Bones等。此外，這類武功招式的翻譯有時會和場景、目的、方式等組合在一起。

1）場景：白露橫江Mist Hangs Over the River

雁落平沙Goose Lands on the Sandy Bank

2）目的：撥云見日Part the Clouds to Reveal the Sun

推窗望月Open the Window to Gaze at the Moon

3）方式：進(jìn)步提籃Seize the Basket by the Handle

圖1 武功招式的翻譯

描寫型武功招式是指通過一個名詞短語或者習(xí)語來命名的武功招式，如：蘭花拂穴手Orchid Touch、毒沙掌 Poisoned Sand Palms、鳳點頭 Nodding Phoenix、星落長空Falling Star等，這一類武功招式以名詞為核心。

意識形態(tài)在武俠小說翻譯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翻譯具有文化內(nèi)涵意義的武功招式時，譯者即要試圖保留其中的文化意義，又要確保目的語讀者能夠理解和接受。因此，郝玉青在翻譯武功招式時，除了采用上述兩種翻譯方法之外，還考慮到了可能影響目的語讀者理解的文化障礙，同時對涉及到意識形態(tài)的武功招式進(jìn)行了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以適應(yīng)目的語讀者。

例1：二郎擔(dān)山 Gentleman’s Cape

“二郎擔(dān)山”源于中國古典神話。傳說在遠(yuǎn)古時期，天上有十個太陽炙烤著大地，致使寸早不生，河水干涸，民不聊生。二郎神楊戩看到人間慘景，決定為民除害。他先后擔(dān)起九座大山將九個太陽壓在山下，最后只留一個太陽給人間提供溫暖和光亮。金庸援引典故來描寫武功招式，富含中華文化內(nèi)涵。但是“二郎擔(dān)山”出現(xiàn)在激烈的打斗場景中，如果在此時直譯或解釋典故的話，必然會破壞武打場景的畫面感，打亂行文節(jié)奏。因此，譯者選擇刪除典故，換成目的語讀者所熟悉的“gentleman”。

例2：韋護(hù)捧杵式 Protector Skanda Defends Evil

韋護(hù)是《封神演義》中的人物，慣用兵器是降魔杵。其人物原型為佛教二十四諸天之一的韋駝天，梵文為Skanda。在中國佛教寺院中，韋駝天大多為身穿甲胄的武將形象，手持金剛杵。在翻譯時，郝玉青并沒有直接將“韋護(hù)”翻譯為“Protector Wei”，而是將其還原為梵文中的Skanda，這一處理能夠彰顯出金庸武俠世界的多元化。此外，“降魔杵”這一意象也并未在譯文中出現(xiàn)，譯者巧妙地將這一兵器轉(zhuǎn)換為動詞短語“Defends Evil”，這既可以防止“降魔杵”這一意象給目的語讀者造成理解上的障礙，又能夠增強譯文的動作性，使得打斗畫面活靈活現(xiàn)。

例3：天罡北斗陣法 Plough Formation

天罡北斗陣法由全真派祖師王重陽創(chuàng)立，是全真七子集體抵御敵人的陣法。北斗有七星，在陣法中正是由全真七子坐鎮(zhèn)擺出北斗星的形狀，馬鈺、譚處端、劉處玄和丘處機四人組成斗魁，王處一、孫不二和郝大通三人組成斗柄，即天罡。魁柄交匯處是陣法的要害所在，因而在給陣法命名時強調(diào)了“天罡”。在中華文化中，一直將北斗七星的形象比喻為勺子或與勺子類似的容器，但是郝玉青在翻譯時并沒有將其音譯為漢語拼音，也沒有使用The Big Dipper，而是將北斗七星翻譯為plough（犁），并省略了“天罡”。這是因為在一些英語國家，如英國和北愛爾蘭，北斗七星被隱喻為耕地的犁。因此，譯者選用了“犁”這一意象來翻譯北斗星，這更有助于目的語讀者理解和想象出這一陣法的形狀，提高譯文的接受度。

2.人名翻譯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外國的文學(xué)作品中，人名都起著重要的作用，能夠映射出一個人物的性格以及命運。目前，對中國文學(xué)作品中人名的翻譯大多使用拼音，這種翻譯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中國元素，促進(jìn)中國文化對外傳播。但是，使用拼音也同樣會阻礙目的語讀者的理解。郝玉青在翻譯《射雕》中的人名時，并沒有全部使用拼音，而是通過適當(dāng)?shù)母膭幼畲笙薅鹊乇Ａ袅巳嗣械膬?nèi)涵意義。

《射雕》第一至九回共出現(xiàn)了57個人名。人名的翻譯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完全音譯（共計34個），音譯又可以細(xì)分為兩種，一種是漢族和金國人名的音譯（共計19個），另一種是蒙古人名的音譯（共計15個）。前者是通過漢語拼音翻譯為“姓+名”的形式，如郭靖Guo Jing、楊康 Yang Kang、丘處機 Qiu Chuji；而后者則是通過蒙古語的發(fā)音方式進(jìn)行翻譯，如鐵木真Temujin、華箏Khojin、托雷Tolui等。

第二類是音譯與意譯相結(jié)合（共計23個），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名詞（意譯）+姓（拼音），如包惜弱 Charity Bao、段天德Justice Duan；另一種是英語人名+姓（拼音），如韓寶駒 Ryder Han、李萍Lily Li。譯者在翻譯這些人名時并沒有全部使用拼音，因為這些人名中所包含的內(nèi)涵意義與人物的性格特質(zhì)或相同或相反，因而作者采用意譯的方法或?qū)θ嗣宰鞲膭?，旨在使目的語讀者能夠更深入地了解人物形象。

例4：包惜弱 Charity Bao

金庸筆下的包惜弱是一位容顏秀美、心慈無比的女子，因她童年時愛惜小動物，不忍殺生，父親給取名“惜弱”。也正是因為她的慈善之心，救下了金國六王子完顏洪烈，才給郭、楊兩家惹來殺身之禍。包惜弱的性格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guān)鍵點之一，因此譯者在翻譯其名字時并沒有使用英語讀者所不懂的拼音，而是使用了“charity”這一單詞，使得讀者更好地了解包惜弱的性格特點和后續(xù)的情節(jié)發(fā)展。

例5：黃蓉 Lotus Huang

黃蓉在小說中以女扮男裝的小乞丐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和郭靖面前，起初金庸并未提及她的名字，一直稱之為“少年”。直至郭靖詢問其姓名，她才說道：“我姓黃，單名一個蓉字?！保ǖ谄呋?比武招親）此時，金庸與中國讀者分享了一個“秘密”：這個小乞丐是女子，因為“蓉”字偏女性化。但是，郭靖卻被蒙在鼓里，他未曾察覺，一方面是因為漢語中有很多同音字，且郭靖在蒙古長大，漢語水平并不是很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郭靖老實、缺乏敏銳的觀察力，他不曾想到“女扮男裝”。這一情節(jié)直接承托出郭靖的憨厚和木訥。

譯者在翻譯時將“蓉”翻譯為“Lotus”，凸顯了小乞丐的女子氣，使得目的語讀者能夠猜到黃蓉的性別。隨后譯者又補譯了一句：“Guo Jing did not know what a lotus was and thus could not understan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revelation”，這一處理使得譯文達(dá)到了原文“蓉”字發(fā)音在漢語中男女莫辨的效果，很好地解釋了為何郭靖未能猜出黃蓉的性別。倘若譯者將“蓉”譯為“Rong”，譯文讀者則和郭靖一樣，認(rèn)為黃蓉是男性，在看后續(xù)情節(jié)發(fā)展時，也就失去了原文讀者看原文時的趣味性。

例6：段天德 Justice Duan

段天德在《射雕》中并非主角，卻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段天德受完顏洪烈之命到牛家村殺人掠妻，后又因其謊言導(dǎo)致焦木大師斃命，隨后挾持李萍一路逃到蒙古，李萍?xì)v經(jīng)磨難，逃出魔掌，在荒原上生下了郭靖。段天德的行為直接影響到了郭靖的成長。段天德是宋朝官員，實則是金國的走狗，拿著金國的賄賂欺壓宋朝百姓，草菅人命，金庸曾用“下流胚子”形容段天德。然而，段天德在第一回中卻說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边@一名字充滿了諷刺意味，段天德作為一個反派角色，完全站在“道德與正義”的反面。譯者在翻譯時使用英文單詞“justice”，達(dá)到了反諷效果。

例7：韓寶駒 Ryder Han

韓寶駒是“江南七怪”之一，號稱馬王神，原是馬販子，馬術(shù)超群，相馬之術(shù)天下無雙。韓寶駒這一形象與“馬”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且其名字中的“駒”也彰顯了這一點。因此，在翻譯時，譯者選取了英文名Ryder。Ryder是rider的變體，名字寓意為“騎士”。目的語讀者可以通過“Ryder”這一名字更好地將人物與“馬”聯(lián)系在一起。

（二）詩學(xué)對《射雕》譯本的操縱

詩學(xué)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文體范疇、象征、場景、人物、技巧等在內(nèi)的文學(xué)工具；二是文學(xué)與社會制度之間的關(guān)系。詩學(xué)傳統(tǒng)會影響譯者翻譯策略的選擇。同時，目的語讀者的審美以及譯者本身的詩學(xué)修養(yǎng)也會操縱譯者的翻譯策略。郝玉青在翻譯《射雕》時，即考慮到了原文文本的詩學(xué)，又考慮了目的語的詩學(xué)特色，下面將從字詞、句法和修辭三個層面進(jìn)行分析。

首先，詩學(xué)影響了《射雕》譯本中字詞層面的翻譯。受英語主流詩學(xué)以及譯者審美追求的影響，郝玉青在翻譯時對文中詞匯表達(dá)做了大量的改寫，尤其是文化負(fù)載詞。

例8：“弟子是江南七俠門下，請教四位大姓高名?！边@兩句話他學(xué)了已久，這時第一次才對人說，危急之中，居然并未忘記，只是把“高姓大名”說得顛倒了。（第六回 懸頂疑陣）

"I am a disciple of the Seven Heroes of the South.And may I ask it is with whom I am conversing?"he managed to stutter.He had been practising such polite phrases for some time now,but this was his first chance to make use of them and his nerves had garbled them.

原文文本中郭靖由于緊張，將“高姓大名”這一成語說顛倒了，變成“大姓高名”。但是，英語語言無法重現(xiàn)“大姓高名”這一“笑點”。因此，譯者使用了“stutter、nerves和garble”三個詞來體現(xiàn)郭靖的緊張和語無倫次。

其次，詩學(xué)影響了《射雕》譯本中句法層面的翻譯。英漢語言中構(gòu)句形式大有不同，漢語慣以短句為主，重意合，邏輯關(guān)系詞使用較少；而英語則偏愛長句，重形合，大量使用邏輯關(guān)系詞。兩種語言在句法上的不同對《射雕》的翻譯造成了影響，譯者在翻譯時往往會打破原文句式，將短句揉合成長句，亦或補譯邏輯關(guān)系詞。

例9：只見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柜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ü鉂M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只把他這從未見過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繚亂。所見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什么東西。（第七回 比武招親）

The streets were lined with decorative redbrick buildings with painted doors,and crowded with ornate carriages. Merchants stacked their storefronts with a multitude of goods,the likes of which Guo Jing had never seen before,as the fragrance of tea leaves wafted into the street.Music hung in the air,colours,sounds and smells overwhelmed him.Guo Jing did not know which way to look.

此處景物描寫，文言文味道頗濃，一連12個四字短語，短小精悍，靈活生動。如果直白地將每一個四字短語都單獨翻譯，則不符合英語的行文習(xí)慣。因此，郝玉青將前四個短語翻譯成一句話，將其余八個短語與后面兩個句子揉合，翻譯為兩個句子，并省略了“戶、酒、服、履”等多個意象，通過簡化傳遞原文的基本信息，使得語言更符合目的語的行文習(xí)慣和審美要求。

例10：（郭靖）依著蒙古人習(xí)俗，抓起牛肉面餅一把把往口中塞去。正吃得痛快，忽聽店門口吵嚷起來（第七回 比武招親）。

He ate in the manner of the steppes,rolling the meat in the bread and tearing chunks out of it.But his meal was interrupted by the sound of shouting outside.

漢語是意合語言，較少使用邏輯關(guān)系詞表達(dá)句子之間的聯(lián)系。但是英語是形合語言，常用詞匯手段來表明句子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郝玉青在翻譯時，在兩個句子之間補譯了轉(zhuǎn)折關(guān)系詞“but”，用以點明前后兩件事之間的轉(zhuǎn)折關(guān)系，使譯文滿足了英語所要求的清晰、嚴(yán)謹(jǐn)?shù)木溟g邏輯關(guān)系。

最后，詩學(xué)影響了《射雕》譯本中修辭層面的翻譯。文學(xué)作品中常包含擬人、比喻、夸張、對偶等修辭手法，這些修辭手法使得文章錦上添花。金庸小說廣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就是其中蘊含古典文學(xué)之美，一詩一詞勾畫出江湖的快意恩仇。在翻譯時，郝玉青精心處理了原文文本中的修辭，或保留，或刪除，亦或增補，旨在使譯文盡可能保留原文的文學(xué)意境以及符合目的語讀者的審美喜好。

例11：倚東風(fēng)，一笑嫣然，轉(zhuǎn)盼萬花羞落。

Leaning against the east wind,

One moment of her smile

Turns ten thousand blossoms away,

Blushed and beguiled.

原文詩句摘自辛棄疾《瑞鶴仙·賦梅》，全詞從梅花未開寫到梅花凋零。這一句詞所描寫的正是梅花盛放時的情景，詩句中使用了擬人和夸張的修辭手法。在翻譯時，郝玉青不僅保留了其中擬人和夸張的修辭手法，還在最后一句中增加了押頭韻。這種處理方式既保留了原文的意境，傳達(dá)了原文的意思，使西方讀者體會到漢語詩詞的美感，又融入英語詩歌中常用的頭韻，加強了詩歌的節(jié)奏感，使得詩歌朗朗上口。

（三）贊助人對《射雕》譯本的操縱

贊助人指擁有促進(jìn)或阻礙文學(xué)作品創(chuàng)作和翻譯的人、機構(gòu)和黨政機關(guān)，主要包括出版社、大眾媒體、宗教等，他們關(guān)心的是譯文的文學(xué)意識形態(tài)是否遵循了贊助人的意愿或者是否為贊助人服務(wù)。

《射雕》譯本由麥克萊霍斯出版社出版，以營利為主要目的。首先，“與眾不同”是作品最大的買點，因此出版社希望在《射雕》譯本中看到有別于西方騎士文學(xué)等的異域色彩。郝玉青在翻譯《射雕》時，盡可能地保留武俠小說中特有的中華文化，如：武功、陣法、穴位、中藥等。原文第一至九回中共出現(xiàn)69處武功招式，其中僅有四處沒有翻譯，其余全部按英文習(xí)慣翻譯為首字母大寫的專有名詞。此外，原文中“江湖、武林、師傅”等武俠小說所特有的詞匯也均使用漢語拼音翻譯并斜體，在附錄I中也詳細(xì)解釋了這些名詞，使譯文飽含異域特色。

其次，出版社將《射雕》定位為“奇幻”小說，而非嚴(yán)肅文學(xué)，并將其類比為中國的《指環(huán)王》和《權(quán)力的游戲》，希望譯本能夠凸顯出江湖兒女的武功絕學(xué)以及人物之間的恩怨情仇。郝玉青在翻譯時，省略了原文中大量關(guān)于宋朝歷史的描述，如第一回“風(fēng)雪驚變”中，金庸用了千余字講述岳飛與秦檜一事，而譯文中卻只字未提。岳飛與秦檜一事為政治事件，而非江湖恩怨，出版方希望看到的是“奇幻”的江湖，而非宋朝的陳年舊事。因此，郝玉青不得不得對原文中一些冗長的有關(guān)宋朝歷史的描寫進(jìn)行刪減。

四、結(jié) 語

金庸武俠小說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光輝燦爛的一筆，《射雕》更是其經(jīng)久不衰的代表作之一，郝玉青的譯本在西方大獲成功。再好的譯本也無法完全忠實于原文。翻譯實踐活動難免受到外部環(huán)境制約，翻譯研究也不應(yīng)拘泥于詞與詞、句與句之間的對等。改寫理論打破了傳統(tǒng)翻譯理論的桎梏，將翻譯研究置于文化背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