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源縣徐永恰勒巖畫中的“羊”

原始社會，在北方草原地區(qū)，羊與游牧民族的關系最為密切，是原始人最早的精神載體和不可或缺的食物來源。在生命意識和物質(zhì)意識的雙重作用下，原始人把精神上的期許物化為巖石上的圖式，這些巖畫承載了原始人內(nèi)心最深處的訴求。本文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富源縣徐永恰勒巖畫中“羊”形象為研究樣本，闡述原始巖畫的圖式特征及審美意識表現(xiàn)。

在人類的生存發(fā)展過程中，羊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或是被歌頌贊揚，或是被崇拜神化。在中國文化的歷史長河中，“羊文化”可謂是源遠流長，而巖畫中的羊是“羊文化”最早的呈現(xiàn)方式。原始人以天然的巖石為“畫板”，以尖銳的石器為“畫筆”，為后人留存下了最古老的“畫卷”。

一、富源縣徐永恰勒巖畫

徐永恰勒巖畫位于富源縣杜熱鄉(xiāng)胡吉爾特村徐永恰勒溝內(nèi)的山坡上，富源縣地處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北部，基本特點是春旱多風、夏秋短暫、冬季寒冷而漫長，氣溫差異很大。早在新石器時代，這里就有歷史活動。這里牧場廣闊，是中國北方游牧部族民族西遷東往的通道和生息角逐之地，其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吸引了大量的動物匯聚于此，又以羊的數(shù)量居多，或是野生，或是被馴養(yǎng)。在人類的生存發(fā)展過程中，羊?qū)τ谌祟惖纳嫫鹬匾饔谩Ｓ文撩褡宓牧鲃有詮?，人文特征豐富且復雜，一路上遺存了大量的巖畫。巖畫種類以羊為主，或是為了記錄與傳承，或是為了祭祀與祈禱，先民在這片草原上留下了一幅幅生命的印記。

二、徐永恰勒巖畫的“羊”造型

羊為六畜之一，是人類最早開始狩獵和馴化的動物之一。早在遠古時代，生活在我國北方草原地區(qū)的原始人就開始選擇水草豐茂的沿河沿湖地帶，牧羊狩獵，獵取生活資料。羊性情溫和，與其他兇猛動物有異，擁有結實碩大的角卻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原始人與羊同樣處于當時食物鏈的下端，容易引起原始人的共情。再者，羊的生存適應能力超強，在大江南北、山間田野都有跡可循。其種類與數(shù)量繁多，是原始人生存繁衍必不可少的物質(zhì)條件。徐永恰勒巖畫上羊的種類數(shù)量繁多，目前發(fā)現(xiàn)的巖畫中羊的種類主要有北山羊、盤羊、巖羊、羚羊等，其中北山羊的數(shù)量最多。

（一）“羊”圖式特征

巖畫是指鐫刻在石崖壁面或獨立巖石上的線刻、浮雕等的總稱，包括巖石等上面的彩繪。巖畫的制作方法分為鑿刻、磨刻、線刻和涂繪。隨著生產(chǎn)力的不斷提高和工具的不斷改進，原始人的巖畫制作方式也不斷進步。根據(jù)制作方法，造型形式大致可以分為符號式、線描式和剪影式。

1.符號式

徐永恰勒巖畫中有的羊造型以簡約抽象的表現(xiàn)方式呈現(xiàn)，無論是線條還是造型都透露出狂野粗放的氣息，其生拙的手法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嬰兒，顯得有些跌跌撞撞。如圖1所示，圖上刻繪了兩只羊，左邊的羊極其抽象夸張，但能辨別出羊角和羊的頭部。羊的頭部比例正常，身體部分被夸大并且扭曲變形，前腳粗壯，后腳卷曲，整個畫面極富動感，似一只北山羊正在廣袤的草原奔騰跳躍。這一時期，原始人的認知心智還未發(fā)育成熟，對于客觀事物的認知還處于啟蒙階段，但是原始人已經(jīng)開始主觀能動地認識客觀世界，并嘗試性地反映客觀世界。畫面的右下角還有一只剪影式的北山羊，相比左邊的符號式的羊而言，就顯得寫實多了，可以判斷這兩只羊也許并不是同一時期的作品。

2.線描式

線描式的造型具有高度的概括性，線條古拙生動，能精準映射出描繪對象的主要特征，比起符號式，造型線描式造型更寫實，也更注重線條流暢性的表達，趨向于簡約化。如圖2所示，此幅巖畫采用線刻的手法造型，稚拙地刻畫了大量的羊與其他動物，畫面右邊對羊的刻畫粗糙雜亂，和符號式羊的刻畫水平相差不多，但是造型上已經(jīng)看不到往昔的抽象化，趨向于寫實性的刻畫。而左邊的羊就顯得精致許多，線條顯得平滑圓鈍，羊的特征也有很高的辨識度，畫面中羊角被夸大并向后微彎，像一把彎刀倒插在羊頭上，可判斷為北山羊，北山羊的整個羊角幾乎已經(jīng)占據(jù)了整個身體的三分之二還多，有的羊角甚至和身體等長。以弗雷澤《金枝》原始巫術中相似律的原則分析，夸張化的羊角是原始人希望現(xiàn)實中的羊能夠變得更加碩大無比，以保證自己賴以生存下去的主要食物來源充足。

3.剪影式

剪影式的羊造型簡潔大方，根據(jù)羊的外形進行輪廓取象，以面造型，忽略皮毛和面部特征的刻畫。如圖3所示，這幅圖采用鑿磨結合的刻畫方式，先敲鑿出物體的外形，然后填充整體，以底子造型，再進行反復打磨，羊角呈一個大“C”形直立于頭部，整個羊的造型昂首挺胸，雙腿前傾，外輪廓的曲線優(yōu)雅流暢，對羊尾與耳朵也作了細致的刻畫。與之前的圖對比，此圖制作上更為精巧細膩，高度寫實，與傲羊高雅的姿態(tài)交相輝映，把傲羊的健碩、高貴與優(yōu)美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傲羊的四肢被拉長，前肢被夸張拉長，羊蹄的細節(jié)部分也被有意識地表現(xiàn)出來?？梢钥闯?，此時原始人的審美意識已經(jīng)萌芽，對于造型美有了一定的認知，除了能夠準確地把客觀對象的外形表現(xiàn)在巖石上之外，對于再現(xiàn)性的審美意識也有了初步的探索。

（二）巖畫中“羊”的藝術特色

通過以上的圖式分析可以看出，巖畫中羊的造型有的趨于簡約，有的傾向?qū)憣?，還有的抽象變形，但共同點是都有夸張的意味，或是局部夸張，或是整體夸張。原始巖畫中夸張化的造型特點在世界上是普遍存在的，如著名的法國拉斯科洞窟中巨大的野牛和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窟中“受傷的野?！?。這些巖畫都在寫實性的基礎上加以夸張化，是為了使巫術活動更加靈驗，還是為了圖騰崇拜而進行神圣化的夸張？事實上，無論是為了巫術的成功還是為了圖騰崇拜，其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人類的生存與繁衍。

遠古時代，生存與繁衍的問題一直困擾著原始人，而羊的生命力活躍又頑強，羊群奔跑在草原上，跳躍于巖石之間，其旺盛的生命力是原始人所渴望的。因此，原始人在巖石上刻畫了無數(shù)的羊，用以崇拜或是進行某種巫術活動。他們認為刻在巖石上的對象，經(jīng)過某種巫術儀式，便會反映到現(xiàn)實世界中。因此，他們盡可能地把羊的比例夸張化，變得碩大而強壯，施以巫術之后，無論是他們?nèi)︷B(yǎng)的羊或是狩獵獲得的羊，與之相應也會變得碩大，如此，便能擁有充足的食物來維持人們的生存與繁衍。

三、圖式構成表現(xiàn)

（一）散點式構成

散點式的構成是指在群體畫中，對于客觀對象的呈現(xiàn)方式散亂零落，毫無秩序感可言。在群體圖的載體巖石上，呈現(xiàn)的客觀對象可能不是同一個時期同一個人繪制的，有可能是后來者陸陸續(xù)續(xù)刻畫上去的，而有的巖石裸露在地面較低處，后來者刻畫所在的位置流動性比較強，就有可能導致畫面上對象刻畫的方向不一致，顯得隨意、雜亂無章。如圖4所示，畫面上的動物分布隨機，布局隨意，中間密集，四周松散，動物的朝向雜亂無序，各個體之間的造型也有很大的差別，有的粗獷稚拙，有的精致而純熟。原始人在創(chuàng)作時并未考慮空間布局的關系，僅僅只是追求數(shù)量上的多、空間上的遼闊。原始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勞動工具不成熟，先民認知心智未完全成熟，生存成為他們最大的難題，在面對屈指可數(shù)的食物和惡劣的環(huán)境條件下，他們還要和兇猛的動物爭奪食物，搏斗生存，在精疲力盡之余，只好把自己的憂思與愿望寄托在巖石上，希望羊、馬、牛等容易獲得的食物能夠享之不盡，用之不竭。

（二）秩序化構成

秩序化的構成是指對群體畫中的客觀對象的位置布局有所考慮，不再是同大同小，也不是雜亂無序，而是有意識地表現(xiàn)空間的縱深感與布局的規(guī)范美觀。如圖5所示，畫面總體表現(xiàn)出近大遠小的空間關系，各個動物的位置安排妥當，而且右下方羊的排列規(guī)整有秩序感，四只羊的空間縱深感很強烈。與圖4對比，此時的原始人在追求物質(zhì)需求的基礎上，其精神需求也發(fā)生變化，在表現(xiàn)客觀對象時，已經(jīng)開始有意識地追求美觀，并嘗試性地開始創(chuàng)造美的秩序感、空間感和均衡感。

四、“羊大為美”的原始審美

在環(huán)境惡劣的原始社會，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生存和繁衍是原始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羊的出現(xiàn)，給原始人艱苦的生活帶來了希望?？v觀人類的生命意識長河，遠古時代是人類生命意識的兒童期，他們的認知心智未發(fā)育成熟，對于客觀世界沒有一個正確的認知，對于正常的自然現(xiàn)象，如雷電、地震、火山噴發(fā)等，他們認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控制著世間萬物，而羊似是上天給原始人的禮物，在與其他兇猛動物的博弈中，羊無疑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羊能夠做成食物以果腹，它的皮毛還能制衣，以抵擋北方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天。漢代哲學家董仲舒的政治哲學著作《春秋繁露執(zhí)贄》有云：“羔有角而不任，設備而不用，類好仁者;執(zhí)之不鳴，殺之不啼，類死義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類知禮者?！闭蜓虻倪@些“美”的秉性，它深受原始人的崇拜，刻畫在巖石上的羊，無論是為了舉行巫術儀式，還是為了記錄生活，又或是為了圖騰崇拜，其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羊的形象被夸張化、夸大化，正如許慎《說文解字》所云：“美，甘也，從羊從大?！钡窃诋敃r的生存環(huán)境下，原始人所理解的“羊大為美”并不是指羊肉質(zhì)的鮮美，而是指強壯碩大的羊能滿足原始人的物質(zhì)需求，有利于人類的生存發(fā)展，是一種目的明確的功利性的“美”。

遠古時代，羊和原始人有很多的相似性。首先羊的力量弱小，和當時的人類一樣，被兇猛的動物獵捕。其次，羊和人類一樣都是群居動物，羊離開了羊群會遇到狼，變得孤立無援，人類離開部落，也會遇到兇猛的肉食動物。在原始人的思維意識中，對于“美”的理解始終是帶有很大的利己目的的，他們在巖畫上鑿刻的圖案絕不是用來消磨時光或是為了單純的創(chuàng)作與欣賞，更不可能是信筆涂鴉。原始人刻繪的每一筆、每一個點都滲透著鑿刻者內(nèi)心深處最真摯的訴求，他們渴求著食物的富足，探尋著生存之道，他們所理解的“美”是已經(jīng)馴化了的羊群能夠拙壯成長，快速繁衍，狩獵到的羊能夠碩大肥美，以滿足人類生存的物質(zhì)需要。原始人民的“美”不是對于羊肉味覺上的美，也不是簡單追求圖像上的視覺審美，他們所追求的更不是純粹精神上的審美，而是物質(zhì)上的美，以食能果腹、衣能避寒而為“美”。原始社會，美是生命意識的積聚與迸發(fā)，美是生命意識的象征與高揚。

（新疆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西部項目“新疆巖畫藝術譜系研究”（項目編號：18EF21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張麟芹（1994-），女，云南曲靖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術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