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保中
(中國社會科學院 社會學研究所, 北京 100732)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中國家庭一向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投資,并把“教育自救”視為在社會階梯上攀爬的路徑。近些年,在市場化轉型時期,我國人力資本在勞動力市場上的回報率提升,使得家庭愈加重視在子女教育上的投資;同時,伴隨著教育市場化進程的不斷推進,我國家庭教育的支出也迅猛增長。2011年,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在開展的一項調查就顯示,子女教育支出已成為家庭經濟支出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支出比例較大[1]。隨著我國免費義務教育的全面普及,中小學階段的學校教育收費逐漸標準化并趨于降低,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家庭的教育負擔在降低。目前,我國教育已經同醫(yī)療、住房并列成為三大民生問題,引發(fā)社會各界的強烈關注。
隨著教育資源的經濟競爭愈演愈烈,家庭教育費用逐漸由校內轉嫁到校外,“學校之外”正成為教育競逐的主要場域。近些年,家庭除了支付子女正常的上學費用之外,還要負擔擇校費、購買學區(qū)房、參加各種名目的課外輔導班、補習班、興趣班等費用,造成“校內減負、校外增負”;同時,不同群體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投資上出現(xiàn)嚴重的分化和不平等[2],致使“起跑線”話題屢屢見諸報端。本文使用“家庭教育支出”測量家庭的教育投資狀況,并使用全國代表性數(shù)據(jù),重點分析三個問題:一是當前中國家庭子女教育支出的總體狀況和主要特征;二是在市場化轉型時期家庭教育支出普遍增加的情況下,不同群體的子女教育支出水平是否存在結構性的不平等;三是不同群體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投資意愿上是否存在顯著差異。
關于家庭教育投資(family educational investment)的界定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在人力資本投資理論的框架內,家庭教育投資通常被理解為家庭花在子女身上的教育費用[3]。該理論認為,作為一種人力資本的投資形式,家庭花在子女身上的教育費用不只是滿足暫時的需要,而是使子女通過教育獲得知識、技能和健康等人力資本,從而可以提高家庭未來的收益,同時也能促進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從廣義上理解,家庭教育投資是一個包含了多重面向的概念,既包括了教育支出、物質投入等貨幣性資源,也包括了教育觀念、撫養(yǎng)時間與精力的付出等非貨幣性資源[4]。本文選擇狹義的界定,即把家庭教育投資理解為家庭教育支出(family education expenditure/spending),指購買教育的全部支出的貨幣表現(xiàn),代表著家庭對子女教育的經濟投入情況,不包括時間和精力成本等。
家庭教育支出由多項內容組成,關于家庭教育支出的結構,以往研究比較典型的有三種劃分。第一種,是將家庭教育支出的費用區(qū)分為直接教育費用和間接教育費用。如提拉克(Tilak,2002)的研究認為,直接的教育費用是指家庭付給學校的學費和考試費、注冊費、選課費等其他費用,間接的教育費用是指購買教材、文具、服裝、交通、家教等費用[5]。第二種,是將家庭教育支出區(qū)分為校內支出和校外支出。如楚紅麗(2008)認為,校內支出是家庭因教育而交給學校的全部費用,如學雜費、住校食宿費等;校外支出則是因教育而發(fā)生的交給學校以外的全部費用,如校外輔導訓練費等[6]。學界進行類似劃分的還有丁小浩、翁秋怡(2015)。他們把子女教育支出區(qū)分為學校教育支出和校外教育支出,前者包括學雜費、書本費、伙食費、交通費、住宿費等費用,后者包括擇校費和興趣班、家教等校外補習的費用[7]。第三種,是把家庭教育支出劃分為基本性教育支出、擴展性教育支出和選擇性教育支出三種,代表性研究有涂瑞珍、林榮日(2009)[8]。他們認為,子女基本教育支出包括了學費、住宿費、伙食費、交通費、校服費;擴展性教育支出包括了補課費、興趣班費、家教費、課外讀物費、學習用品及電子產品、暑假輔導班費;學界選擇性教育支出為擇校費和贊助費。
學界關于家庭教育支出的劃分雖然彼此存在差異,但從這些研究基本可以總結出,學校教育支出和校外教育支出構成了家庭教育支出的兩個主要方面。本文將在變量定義部分進一步詳細介紹對家庭教育支出內容的界定。
在現(xiàn)代社會,教育再生產并不是以直接再生產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是通過家庭或者學校進行再生產。雖然學校教育在現(xiàn)代社會中扮演著重要的再生產角色,但與此相比,家庭仍舊是社會資源的主要分配單位;學校是顯性的精英選拔機構,家庭則內隱地進行篩選;社會篩選的過程始于家庭,而家庭又被納入到社會階層結構之中。因此,家庭的階層地位構成了教育資源分配和教育選拔的基礎。在市場轉型時期,教育機會的家庭資源轉化模式成為解釋當前教育不平等的重要機制[9]。根據(jù)這一解釋機制,處于不同社會位置的家庭憑借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通過經濟、文化、社會資本在教育場域中競爭資源與機會;而子女的教育競爭優(yōu)勢則取決于每個家庭在資本譜系中的位置,以及對不同形式資本的占有規(guī)模和兌現(xiàn)能力。由此可知,經濟資本是家庭資本中重要的資本形式,并且教育投資作為家庭經濟資本的資源轉化形式,具有經濟資本優(yōu)勢的家庭更容易將對子女的教育期望轉化為經濟投入和物質保障。
此外,在中國公共教育投資長期嚴重不足的前提下,個體家庭的教育投資能力對于子女獲得稀缺教育資源來說顯得尤其重要。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fā)展,中國的教育事業(yè)也獲得長足發(fā)展,各級教育規(guī)模逐漸擴大,教育資源不斷優(yōu)化,教育經費也在大幅提高,由政府公共投資和家庭私人投資構成的教育投資結構也在發(fā)生顯著變化。1993年,國家發(fā)布的《中國教育改革和發(fā)展綱要》提出,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要在20世紀末達到4%,即世界衡量教育水平的基礎線。但是,我國這一目標直到2012年才得以實現(xiàn)。
教育是當前中國父母焦慮集中的領域,如何讓孩子在考試競爭中優(yōu)勝并最終考入精英大學成為多數(shù)父母理想的成功路徑。本文關于家庭教育投資結構的分析可以看出,學校教育支出和校外教育支出構成了家庭教育支出的兩個主要方面。盡管關于家庭教育支出的統(tǒng)計口徑和樣本代表性上存在差異,但是很多研究已經開始注意到家庭教育支出在結構上的變化。錢曉燁等人(2015)[10]利用國家統(tǒng)計局“教育支出專題調查”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研究得出,家庭校外支出在大幅度增加,相比于2007 年,2011 家庭校外教育在2011年的支出增長接近2.5 倍,校內教育支出下降幅度則超過40%。薛海平(2015)的研究認為,家庭圍繞課外補習、特長班、興趣班等“影子”教育(shadow education)展開的日益激烈的博弈競爭,使得學生的學業(yè)競爭從校內擴展到校外,學校教育再生產的功能逐漸讓渡給“影子”教育。2017年,我國《教育藍皮書:中國教育新業(yè)態(tài)發(fā)展報告(2017)》的數(shù)據(jù)顯示,全國中小學階段學生整體的校外培訓總體參與率為48.3%,而且城市地區(qū)的這一比例明顯更高;學生在培訓內容上,以學科補習和應試為主。
國家的“減負”政策刺激了家庭尋求“影子”教育的需求。家長普遍認為,在選拔性升學考試制度沒有改變的情況下,如果學生只是接受學校減負后的教學內容,很難應付越來越激烈的升學考試。因此,一方面,國家“減負”政策在實施過程中反而刺激了課外補習需求;另一方面,以致學校減負越多,留給課外培訓市場的空間就越大。實際上,國家在多次下達學?!皽p負令”的情況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反而弱化了學校作為教育供給的主體性地位,導致家長們愿意付出更高的市場價格為子女挑選、購買更好的教育產品和教育資源,為孩子創(chuàng)造更加豐富和個性化的教育選擇,幫助子女獲得考試競爭和人力資本積累的優(yōu)勢。
教育市場化無疑進一步刺激并加劇了校外教育競爭。自20世紀80年代,中國向市場經濟轉軌以來,市場機制越來越多地滲入到教育領域。近些年,社會上普遍熱議的幼兒園高收費和“天價幼兒園”,即是學前教育嚴重市場化的反映。我國即使在義務教育階段,受市場化的影響也非常明顯。雖然學校免除了學費和學雜費,但是家庭教育成本卻并未降低,而是轉嫁到校外,比如擇校費、購買學區(qū)房、課外輔導費等。2017年,一篇《月薪三萬,還是撐不起孩子的一個暑假》的帖子在微信朋友圈里迅速熱傳。雖然有很多家庭不會達到區(qū)區(qū)一個假期就為孩子投入3萬元的程度,但是教育“燒錢”現(xiàn)象無疑引起了眾多家長的共鳴。由于教育市場化愈演愈烈,使得教育機會的家庭資源轉化機制得到進一步強化,家庭經濟資本比以往更容易而且更有效地轉化為子女差別化的教育機會。
隨著教育競爭場域的重點逐漸由校內轉移到校外,由學校轉向市場,不同群體的社會經濟背景對家庭教育投資的影響權重在增加,從而進一步加劇了家庭教育投資的不平等。國內已有不少研究對階層、城鄉(xiāng)等不同群體的家庭教育投資差異進行了關注。丁小浩、翁秋怡(2015)的研究指出了父母職業(yè)、受教育水平等家庭社會經濟背景對子女教育支出產生顯著影響[7]。涂瑞珍和林榮日(2009)以上海地區(qū)有子女就讀的居民家庭為調查對象,對城鄉(xiāng)家庭的子女教育支出情況進行了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城鄉(xiāng)家庭教育支出差異顯著,與農村家庭為子女在小學、初中和高中各個階段支出的教育費用相比較,中心城區(qū)家庭在這三個教育階段的支出分別是農村家庭的1.95倍、1.34倍和1.52倍[8]。曾滿超等人基于對三個不同經濟發(fā)展水平省份的初中學生課外補習調查的分析顯示,城市學生課外補習支出的水平遠高于農村學生[11]。筆者認為,這些研究尚存在一些局限。首先,這些相關研究大部分使用的還只是個別城市、少數(shù)省份或者城鎮(zhèn)地區(qū)的數(shù)據(jù),并非基于全國的樣本,不具有完全代表性。其次,盡管這些研究回答了不同群體在子女教育投資上出現(xiàn)了嚴重的分化和不平等,但是是否還會進一步加劇這種分化或者不平等,并沒有給予解答。
本文試圖使用有代表性的全國樣本,在分析不同群體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支出上是否存在結構性不平等的基礎上,通過進一步分析不同群體子女教育支出投資意愿的差異,以期回答教育投資的群體差異有可能會得到縮小還是擴大。
本文使用的是2014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shù)據(jù)。CFPS是由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主持的一項全國性、大規(guī)模、多層次、長期性的社會跟蹤調查項目。該調查樣本覆蓋了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qū)(青海省、海南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內蒙古自治區(qū)、寧夏回族自治區(qū)等,未含港澳臺地區(qū))的家庭;樣本覆蓋地區(qū)的人口約占全國總人口(未含港澳臺地區(qū))的95%;樣本具有全國代表性。在抽樣方法上,考慮到中國地區(qū)間的地理差異性,CFPS抽樣設計通過內隱分層(implicit stratification),采用了多階段、多層次、與人口規(guī)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式(PPS)。
CFPS調查對象包含樣本家戶中的全部家庭成員,長期關注少兒教育、成長與發(fā)展的情況,并針對16歲以下少兒群體建立了專門的兒童數(shù)據(jù)庫,收集了少兒成長過程中各個方面的信息,同時又有翔實的家庭背景信息可供綜合分析[12]。由于CFPS兒童庫中就讀高中階段的學生數(shù)量非常少,同時考慮到在學前教育之前子女的教育費用總體上較低,本文只選取CFPS兒童庫中接受學前教育、小學教育和初中教育的兒童樣本作為分析對象,去除教育支出的缺失值后的樣本量為5 337個。本文在描述性統(tǒng)計部分針對這些樣本進行了分析。在多元回歸分析部分,本文采用簡單刪除的方式進一步去除了其他影響變量的缺失值,最終進入分析模型的樣本量為5 019個(1)為了評估缺失數(shù)據(jù)對模型穩(wěn)健性的影響,本文還采用了多重插補法(multiple imputation),針對樣本中缺失數(shù)據(jù)最嚴重的家庭收入變量(296個樣本缺失)進行了數(shù)據(jù)填補調整,對比插補數(shù)據(jù)前后的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研究結論一致,表明數(shù)據(jù)缺失對結果影響不大。。
根據(jù)以往的研究,結合CFPS問卷題項的設置,本文將家庭教育支出區(qū)分為學校教育支出、“影子”教育支出、其他教育支出和子女教育總支出。表1列出了這四類家庭教育支出的具體測量內容。
本文選取的影響變量主要包括家庭年收入、父母最高受教育程度、子女的年齡、性別、城鄉(xiāng)、兄弟姐妹數(shù)、受教育階段等。本文根據(jù)子女的戶籍性質來區(qū)分城鄉(xiāng)家庭,城市家庭為非農業(yè)戶口,農村家庭為農業(yè)戶口。本文使用的主要變量及分布情況詳見表2。
注:本文關于“其他教育支出”的統(tǒng)計劃分與原問卷不同,“其他教育支出”除了原問卷中包含的其他費用之外,還納入了書本費和教育軟件費用
表2 家庭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
注:括號內為連續(xù)性變量的標準差
本文采用了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和多元回歸分析方法。其中,描述性統(tǒng)計部分主要分析子女教育支出的總體特征和結構情況,并對不同收入階層家庭、城鄉(xiāng)家庭子女教育支出的狀況進行了比較。
在多元回歸分析部分,本文首先分析不同收入群體家庭、城鄉(xiāng)家庭的子女教育支出是否存在顯著差異;其次通過進一步比較不同群體子女教育支出“收入彈性”(income elasticity)的大小,來分析這些家庭的子女投資意愿。在此基礎上,本文分別以子女教育總支出和的子女“影子”教育支出的自然對數(shù)作為因變量,以家庭收入的自然對數(shù)作為自變量,構造雙對數(shù)基準模型,回歸方程中家庭收入對數(shù)的影響即為兩種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
本文在對家庭教育支出的模型分析中,針對家庭全年教育總支出,使用了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計;針對家庭全年“影子”教育支出,由于有相當?shù)摹坝白印苯逃С鋈≈禐?,兩個變量的概率分布均是由一個離散點與一個連續(xù)分布所組成的混合分布,此時如果使用OLS來估計,無論使用整個樣本,還是去掉離散點后的子樣本,都會導致不一致的估計,對此,則采用了Tobit回歸進行估計。
此外,為了排除不同地區(qū)在經濟發(fā)展水平、市場化程度等方面的影響,本文所有模型均控制了區(qū)縣固定效應。
本文從學前教育、小學和初中三個學段來分析,認為我國家庭子女教育支出的水平總體上呈現(xiàn)“V”形結構,即學前教育和初中階段的教育支出相對較高,而小學階段相對較低。在學前教育階段,每個子女的家庭年均教育支出約為4 055.9元,在小學和初中階段,每個子女的家庭年均教育支出約為2 514.2元和4 561.2元(詳見圖1)。
學校課外輔導班、興趣班、特長班等影子教育支出則呈現(xiàn)從學前教育到初中逐級遞增的趨勢。學前教育階段總體約為228.5元;到小學階段增長到663.3元,大約是學前階段的3倍;初中階段,此費用總體已經上漲到1 065.7元,接近學前階段的5倍。在不同的受教育階段,家庭子女教育支出還存在結構上的差異。其中,學前教育階段,學校教育支出構成了絕大部分的子女教育支出,課外輔導費用僅約占5.6%。相比之下,小學階段和初中階段子女校外教育支出占總教育支出的比重明顯增大,分別為26.4%和23.4%。換句話說,學前階段家庭的教育支出壓力主要來自入學(園)費用,學齡后階段家庭則開始越來越多地承受來自“影子”教育的壓力。這種教育支出結構的變化主要是由我國當前的教育制度決定的。目前,我國義務教育只涵蓋小學和初中階段,學前教育尚未納入義務教育范圍,從幼兒園過渡到小學基本是免試就近入學。到了小學和初中階段,家庭越來越多地面臨“小升初”和“初升高”的升學壓力,家庭也越來越重視學科補習。
本文嘗試從兩個方面:即不同收入階層家庭和城鄉(xiāng)不同戶籍家庭比較不同社會群體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投資上的差異。本文將家庭收入從低到高按每20%進行五等分組,圖2展示了教育支出在家庭收入分位數(shù)上的變化。從中可以看出,隨著收入組的遞增,在學前、小學和初中三個階段,子女教育支出總體上也呈現(xiàn)逐漸增加的趨勢。家庭收入越高,子女教育支出就越高。需要注意的是,不同家庭收入分位數(shù)上的子女教育支出的增長幅度存在差異性,相比于較低收入組,較高收入組的增幅更明顯。第1收入分位數(shù)和第2收入分位數(shù)的家庭教育支出相差不大,但是第4分位數(shù)到第5分位數(shù)的上升幅度明顯在增加。以初中階段為例,中等偏下收入組、中等收入組、中等偏上收入組和高收入組家庭子女教育支出分別是是低收入組的1.2倍、1.3倍、1.5倍和2.0倍,中等偏上收入組和高收入組在教育支出上的增加幅度相對更大。
在家庭“影子”教育支出上,家庭也存在相似的情況。隨著收入的增加,高收入家庭的“影子”教育支出增長幅度較大,而中低收入家庭的增幅較小。以小學階段為例,前三個收入分位數(shù)上的家庭“影子”教育支出差異不大,分別為243.8元、319.1元和476.7元,但是到第4分位數(shù)上升的速度明顯增加,中等偏上收入組接近是中等收入組的1.5倍,高收入組的上升速度最快,是中等偏上收入組的2倍多。無論是家庭教育總支出還是“影子”教育支出,高收入階層家庭的增長速度明顯快于較低收入階層的增長速度,這種“增長的差異”進一步加劇了貧富階層在家庭教育投資上的分化(見圖3)。
表3對比了城鄉(xiāng)家庭對子女的教育支出情況。從家庭全年總教育支出來看,整體上城市家庭明顯高于農村家庭,其中城市家庭對單個子女的年均教育支出為6 339.7元,農村家庭僅為2 586.2元,城市家庭是農村家庭的2.5倍。我們從學前、小學和初中三個學段來看,城市家庭年教育支出總額分別是農村的2.9、2.6和1.7倍。子女所處的教育階段越早,城鄉(xiāng)家庭經濟投入的差距越大。就全年“影子”教育支出而言,城鄉(xiāng)差距更為明顯,城市家庭總體為2 225.1元,大約是農村家庭的10倍。同樣是子女所處的教育階段越早,城鄉(xiāng)家庭經濟投入的相對差距就越大。在學前教育時期,城市家庭花在孩子課外輔導班、興趣班等方面的費用是農村家庭的16倍多。此外,從校外補習、興趣班支出占家庭教育總支出的比重上看,城市家庭總體為35.1%,明顯高于農村家庭的8.5%。
表3 城鄉(xiāng)家庭全年教育總支出與課外補習支出
我國實行義務教育免收學費和學雜費,學校收費的項目和依據(jù)也趨向于標準化和公開透明,城鄉(xiāng)家庭在學校教育支出方面的差距在縮小。但是在學前教育尤其是“影子”教育支出上的差距十分明顯,城市家庭把對子女三成多的教育花費用在了“影子”教育上,而農村家庭在這方面的花費還不到總教育支出的十分之一。筆者認為,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農村家庭收入水平普遍偏低,無法在課外輔導班等“影子”教育上進行更多的經濟投入;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農村教育資源匱乏、課外輔導市場發(fā)展相對緩慢造成的[13]。
本文通過多元回歸分析,進一步對家庭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及在不同群體中的差異進行分析。收入彈性(income elasticity)是一個經濟學概念,是衡量消費者收入變動時需求量變化的程度大小,它反映出消費需求對收入變動的靈敏度[14]。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家庭教育投資的增加幅度即“彈性”也是存在差異的。收入彈性的系數(shù)如果大于1,表明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家庭教育支出也隨之增加,并且增加的幅度大于家庭收入增加的幅度。收入彈性的系數(shù)如果大于0小于1,表明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家庭教育支出也隨之增加,但增加的幅度小于于家庭收入增加的幅度。本文試圖通過對家庭教育支出收入彈性的分析,了解不同群體教育投資意愿的差異。
本文分別呈現(xiàn)了不同群體家庭子女教育總支出和“影子教育”支出的多元回歸分析結果(詳見表4~5)。需要說明的是,表4和表5的多元回歸分析對收入群體的劃分并未采用描述性分析部分將家庭收入五等分的方式,而是將采用二分法,即將前3個收入分位合并為“中低收入組”,后2個分位合并為“中等以上收入組”。本文采用此處理方式,一是為了簡化分析,二是基于描述性分析結果;相比于后2個分位,前3個收入分位教育支出的增加幅度相對較小,采用合并處理的方式更容易檢驗不同群體在教育支出上增長的差異。
表4 不同群體家庭子女教育總支出的OLS回歸分析結果
注:1.限于篇幅,模型未顯示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2.括號內的數(shù)字為標準誤;3.***p<0.001**p<0.01*p<0.05
表5 不同群體家庭子女“影子”教育支出的Tobit回歸分析結果(邊際效應)
注:1.限于篇幅,模型沒有列出回歸系數(shù)值,而是僅列出了回歸系數(shù)的邊際效應值,同樣也未顯示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2.括號內的數(shù)字為標準誤;3.***p<0.001**p<0.01*p<0.05
表4模型1是對全部樣本的檢驗結果,分析顯示家庭收入對子女教育支出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影響系數(shù)為0.113(p<0.001);表明家庭收入越多,子女教育支出就越可能增加。其中城市家庭的影響系數(shù)為0.242(p<0.001),表明城市家庭的子女教育支出顯著高于農村家庭的子女教育支出。模型2和模型3分別針對不同收入群體子女教育總支出的分析顯示,中等以上收入組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333(p<0.001),中低收入組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064(p<0.05),中等以上收入組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明顯高于中低收入組;表明增加同樣幅度的家庭收入,處于中等偏上收入組和高收入組的家庭增加投入家庭教育支出的幅度相對更大。模型4和模型5分別針對城鄉(xiāng)家庭子女教育總支出的分析顯示,城市樣本家庭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224(sig<0.001),農村樣本家庭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096(sig<0.001),農村家庭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小于城市家庭;表明增加同樣幅度的家庭收入,城市家庭增加投入家庭教育支出的幅度更大。
表5呈現(xiàn)了不同群體家庭子女“影子”教育支出的Tobit回歸分析結果。模型6是對全部樣本的檢驗結果,分析顯示家庭收入對子女“影子”教育支出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影響系數(shù)為0.783(p<0.001);表明家庭收入越多,家庭對子女在課外輔導班、興趣班等方面的支出就越可能增加。城市家庭的影響系數(shù)為4.376(p<0.001),表明城市家庭在“影子”教育支出上非常顯著地多于農村家庭。模型7和模型8分別針對不同收入群體子女“影子”教育支出的分析顯示,中等以上收入組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2.277(p<0.001),遠遠高于中低收入組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0.057;表明增加同樣幅度的家庭收入,處于中等偏上收入組和高收入組的家庭增加投入“影子”教育支出的幅度相對更大。模型9和模型10分別針對城鄉(xiāng)家庭子女“影子”教育支出的分析顯示,城市樣本家庭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993(sig<0.001),農村樣本家庭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為0.698(sig<0.001)。農村家庭“影子”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顯著小于城市家庭,表明增加同樣幅度的家庭收入,城市家庭增加投入“影子”教育支出的幅度更大。
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歷著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而經濟的快速增長為家庭增加子女教育支出、加強人力資本積累提供了經濟能力,但是以家庭為軸心的教育資源分配模式造成在資本譜系上處于不同位置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投資上形成結構性的不平等。這一狀況在中國公共教育投資不足、教育市場化進程加速、家庭收入分化加劇的背景下得到進一步強化。近些年,隨著我國“影子教育”大行其道,教育競爭場域逐漸從校內逐漸位移到校外,由學校轉向市場,家庭開始在學校之外競逐教育資源,不同群體的社會經濟背景對家庭教育投資的影響權重在增加,這進一步加劇了家庭教育投資的不平等。本文通過使用具有全國代表性的數(shù)據(jù),針對當前中國家庭子女教育投資的結構特征和群體差異進行了實證分析。
本文基于描述性統(tǒng)計的分析發(fā)現(xiàn),家庭子女教育支出存在結構上的差異,并且這種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不同就學階段的教育支出存在差異。子女教育總支出隨教育階段差異呈現(xiàn)先降后升的“V”形結構,即學前教育和初中教育高于小學教育,而校外“影子”教育支出從學前到小學再到初中則呈現(xiàn)出比較明顯的遞增趨勢。第二,不同群體的家庭在子女教育支出水平上存在差異。與較高收入組、城市組家庭相比,收入較低的家庭、農村戶籍的家庭在子女總教育支出以及“影子”教育支出上不僅具有明顯的相對劣勢,而且教育支出的增幅也相對較少。
本文基于多元回歸模型的檢驗證明,不同群體的家庭子女教育投資存在顯著的差異。無論是家庭子女教育總支出還是“影子”教育支出水平,收入較高的家庭顯著高于收入較低的家庭,城市家庭顯著高于農村家庭。通過進一步比較教育支出的收入“彈性系數(shù)”,本文發(fā)現(xiàn)不同群體家庭在教育投資意愿上也存在顯著差異。即家庭收入增加,中等以上收入家庭和城市家庭比中低收入家庭和農村家庭把經濟增加收入更多地用于教育投資,而且這種“增長的分化”進一步加劇了弱勢群體家庭子女的教育累積劣勢,使得這些家庭在教育促進社會流動的競賽中越來越“掉隊”。
家庭教育投資在不同群體之間的結構性不平等以及“增長的分化”無疑會強化教育的社會再生產屬性,弱化教育的社會流動功能。出身于家庭社會經濟背景不利的孩子面對的不僅是輸在“起跑線”,而且似乎也不具備更快的追趕速度,因為不同群體之間的教育“鴻溝”越來越加深。本文的研究發(fā)現(xiàn)試圖從理論上為當前日益嚴重的教育的階層不平等和城鄉(xiāng)不平等提供一種新的解釋;并試圖在政策實踐上能夠提供一些新啟示,以期打破當前日趨嚴重的教育再生產,促進教育公平。首先,我們要削弱家庭作為教育資源分配的軸心地位,降低市場化的介入。這并不是讓家庭放棄教育,讓教育隔絕市場,而是要改變由家庭和市場來主導教育資源的分配模式,要進一步突出國家在教育保障中的主體性作用,提高優(yōu)質基礎教育資源的供給量和普惠性。如實行學前義務教育,加大“影子”教育管控力度,改革考試升學制度,打破“唯分數(shù)論”等。其次,我們應進一步強化學校教育的主體性作用,提高學校的辦學水平,既要“減負”,也要“增質”;同時,積極開展針對弱勢群體的教育救助和幫扶計劃,完善家校合作的長效機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