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
我18歲的時候村子里才有了第一盞電燈,20歲那年初中輟學,然后就開始了打工生涯,去水泥廠,去食堂,在生活的洪流中開始顛沛流離?;橐龈海耖g的“倒插門”竟然降臨到了我頭上,23歲那年成為了我們村第一個嫁出去的男人。然后繼續(xù)底層生活,賣菜四年,在建筑隊打工六年。30歲的時候,我在酒店做保安,聽說遼寧文學院首屆新銳作家班招生,就辭職義無反顧地去了沈陽。因為,我從小就喜歡文學。
我的背包里裝著厚厚一摞發(fā)表作品的樣刊樣報,往老師的桌子上一放。老師看了幾眼,說:“你這些都是內(nèi)刊和小報紙,純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作品才有分量!”
我不知道啥樣的文章是純文學,啥樣的刊物是純文學刊物。過去我?guī)缀蹩床坏?,打工的時候就去廢品收購站論斤買書,買到什么就看什么。收購站老板太沒文化,不懂得分類。那里的書都是一塊錢一斤,純文學也好通俗文學也罷,都是論斤混著賣給我的。
在文學院的閱覽室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滿族文學》雜志。應(yīng)該說,《滿族文學》是我接觸到的第一本純文學刊物。以前的閱讀是沒有這方面的考量,不是我想讀什么書籍就能夠讀到,而是什么樣的書籍能夠走進我的生活,跟我有緣我才能讀到。
文學院的學習生活,是我生命里最為重要的歲月。我是首屆新銳作家班里創(chuàng)作基礎(chǔ)最差的。執(zhí)意來文學院學習,家里沒有了任何經(jīng)濟來源。文學院安排我在收發(fā)室打工,能夠叫我邊打工邊學習,解決了一點經(jīng)濟問題。那時候文學院的院子里有很多學校,直到半夜,來往的車輛都不斷。這樣我就不能按時休息,不能外出去玩,老老實實守在收發(fā)室里。有時候到凌晨了,我發(fā)現(xiàn)院子里還有車沒有回來,就得等著關(guān)大門。雖然難熬,但是我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閱讀,可以寫作了。
課程到中途的時候,舉行了拜師儀式。我選中了《滿族文學》的主編張濤老師。實話實說,這是一次帶有功利目的的選擇。第一次見面并沒有給我?guī)硎裁大@喜。張濤老師很嚴肅,那么短的時間里他也不可能做到對我的了解。說起小說創(chuàng)作,張濤老師也只是客氣地寒暄。但是張濤老師歡迎我給《滿族文學》投稿,這給了我巨大的希望。
那個暑假里,同學們都回到各自的城市了。我沒地方去,要是回朝陽,就等于丟了文學院的工作。那回家吃飯都成問題了。我要是出去打工的話,下學期能不能回到文學院學習也是問題。跟妻子商量以后,我決定一個人留在文學院繼續(xù)看收發(fā)室,等待著新學期開始。
那是我生命里最為困難的時光,學員們放假,食堂也不開伙了,我沒地方吃飯,文學院一個月給我四百塊錢,我又不能一個人都吃掉。每天只能吃四個饅頭,買點豆腐,大蔥,用鹽水泡著吃。但是內(nèi)心卻是充滿了信心,我開始了純文學的寫作,寫了很多。我選了其中一篇小說《房東》,寄給了《滿族文學》,還給張濤老師寫了封信,提醒他你可是收了我當學生的。
暑假很快過去了,在文學院那個知了鳴叫的夏天,我白吃了上百個饅頭,卻不見有刊物發(fā)表我寫的小說。我在收發(fā)室每天都能夠接到很多報刊,分發(fā)工作歸我管,尤其是看到那些大作家發(fā)表的樣刊和匯款單來的時候,我內(nèi)心真是特別妒忌。新學期開學以后,我竟然有了意外的驚喜:那一大堆來信中,竟然也有我的一封!
那封信是《滿族文學》給我的,里面是2002第5期的刊物。我打開雜志,心怦怦跳,我看到《房東》發(fā)表了!信封里還有張濤老師寫給我的一封短信,張濤老師在信里肯定了我的小說,鼓勵我繼續(xù)寫作,繼續(xù)投稿。
短篇小說《房東》不是我文學寫作的處女作,但卻是我發(fā)表的第一篇純文學作品。當時的欣喜無以言表,我馬上在班里揚眉吐氣了。那個時候,我往別的刊物投稿無數(shù),一直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有《滿族文學》發(fā)表了我的小說,在我苦悶創(chuàng)作的最初歲月里,《滿族文學》無疑是我心靈深處一抹希望的燈火。
遼寧文學院首屆新銳作家班結(jié)業(yè)以后,我離開了文學院收發(fā)室回到老家朝陽。找工作沒人要我,我只能再次選擇出去打工。而到了當初打工的地方,一些農(nóng)民工兄弟嘲笑我:怎么樣,轉(zhuǎn)了一圈你又回來了吧?文學是改變不了你的命運的!
因為有了《滿族文學》的鼓勵,我發(fā)表了一些作品,也相繼打開了一些刊物。當時的《中華散文》也發(fā)表了我寫的散文,還被《作家文摘》轉(zhuǎn)載過。但是我寫了大量的短篇小說,還是很難得到文學刊物的認可?!稘M族文學》是雙月刊,一年六期,第二年,我的短篇小說《李大鎖成為英雄的前前后后》和《小老板陳士力》又被《滿族文學》發(fā)表了。
我妻子看到樣刊以后很激動,她不再干涉我創(chuàng)作,支持我離開建筑工地回家自由撰稿。
從打工的盤錦返回朝陽,因為是“非典”時期,我不能返回村莊。那樣的話,孩子將被停課三周,我也將被隔離觀察。我和妻子從村子里偷著出來,在我們鄉(xiāng)里找了間房子租了下來。因為怕被舉報,我和妻子就像“特務(wù)”一樣,鬼鬼祟祟地躲避著熟人。住下的當晚就下雨了,屋子里漏雨根本沒有辦法睡覺。只好起來,讀我在《滿族文學》上發(fā)表的小說。第二天晚上,我和愛人趁著村口值班人員的不注意,悄悄潛回村莊,看一眼熟睡的兒子,背上我的電腦再次出了村子。
我就是在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下開始自由撰稿人生活的。電腦桌上擺著發(fā)表我作品的刊物,《滿族文學》在最顯眼的位置。那些刊物就像遼西丘陵山地里滿山綻放的石柱子花,點綴著我近乎荒蕪的精神世界……
從短篇小說《小老板陳士力》的發(fā)表,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小說的門口,是《滿族文學》給了我這種探索和嘗試的機會。從那篇小說開始,我寫的小說開始逐漸貼近我的生活了。
那年的冬天很冷,租住的房子是廂房,整天見不著陽光。屋子里又很狹窄,我在地下寫作很遭罪。妻子就去商店要來很多紙殼子鋪在腳下,想隔離寒冷的地氣。盡管如此,冷的感覺還是慢慢爬上了身體,浸遍我的全身,滲入了我的骨髓。而寒夜里陪伴我的是不泯的文學之夢。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為《滿族文學》寫了小說《幸福的火車》。我沒有投給別的刊物,直接給了《滿族文學》。小說很快發(fā)表,并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收入了當年的多種年度選本,還獲得了第四屆遼寧省文學獎的短篇小說獎。
我的世界忽然間豁然開朗,短篇小說《幸福的火車》為我迎來了人生的榮耀。那是我第一次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那是我第一次成為遼寧省作協(xié)的簽約作家,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結(jié)識了一本文學刊物。我在為自己當初的功利心羞愧,為《滿族文學》的包容和鼓勵感動。假如沒有《滿族文學》愿意接受我最初稚嫩的腳步,我連跋涉的勇氣都不會有。
在我整理書柜里發(fā)表作品的樣刊時,我發(fā)現(xiàn)《滿族文學》是發(fā)表我小說最多的刊物。從2002年起,發(fā)了10篇小說。
2010年以后,我被遼寧省文化廳破格錄取,由一個農(nóng)民變成了事業(yè)編制的劇作家。寫戲劇和影視作品成為了我的主業(yè),連續(xù)好幾年都沒有時間寫一篇小說。最近這兩年,我每年寫為數(shù)不多的小說,都會第一時間想著給《滿族文學》投稿。雖然十多年光陰流水一般逝去,我的小說寫得沒有多大起色,但是內(nèi)心的情感卻一直飽滿鮮活。
比起那些板著面孔的大刊名刊來,《滿族文學》始終以她溫暖寬厚的博大胸襟叫人尊重。她不追風,始終堅守著純文學的旗幟。她愿意錦上添花,更愿意雪中送炭。很多成名的大作家,他們的很多作品都是在《滿族文學》上發(fā)表的。假如沒有最初歪歪斜斜的印跡,又怎么會成長為今天的文學大咖。
《滿族文學》是我一生的相信。現(xiàn)在,我相信40周歲的《滿族文學》會更加充滿活力,她會繼續(xù)帶領(lǐng)我們一起締造文學的黃金時代!
(作者系遼寧省文化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創(chuàng)作部劇作家,一級作家。)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