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艷玲
抽象一詞雖從日本轉譯,但經過百年來的時間洗禮,已然成為中國文化語系的一個既定事實。抽象的藝術思潮在中國藝術領域的缺失,抽象雕塑在中國雕塑領域的缺失,是思維方式的問題,因而意識與實踐都遠遠不夠。
一、抽象的不可或缺
抽象的概念相對于具象而言,好比硬幣的兩面,抽象藝術雖發(fā)展較晚,但卻是藝術長河中一直延續(xù)的存在。而在中國,抽象藝術的提及與發(fā)展不像具象藝術那樣得到廣泛的認可和接受,但抽象藝術的因子卻至始至終存在于藝術發(fā)展的血脈之中。就雕塑領域而言,從新石器時代的彩陶人面魚紋到商鼎的青銅饕餮紋,從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方位的設定到霍去病墓前的石牛馬、石豬虎、野人怪獸的雕鑿;從地下陵墓飄逸鐫刻的想象世界到地上開窟造像的神靈崇拜,抽象的概念與領悟早已在人們的審美意趣之中。這一絲藝術理念隱藏許久,雖羸弱,但終會在發(fā)展的浪潮中顯現。
縱觀抽象藝術的發(fā)展,自20世紀興起于歐美以來,已呈現出豐富多樣的藝術成果。無論是未來主義、構成主義、絕對主義、還是抽象形式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無論是熱抽象、冷抽象,還是溫抽象、半抽象;無論是康定斯基、蒙德里安、馬列維奇,還是羅斯科、瓦沙雷利、波洛克;在相比整個世界藝術史的有限的時間內,抽象藝術的發(fā)展可謂蓬勃熱烈、興盛非凡,不僅在藝術史,在所涉及的社會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對后世的影響都是巨大深刻、意義深遠的,充分展現了人類無限的創(chuàng)造精神和創(chuàng)新意識,這是社會發(fā)展的前提。
而有著悠久歷史且傳統雕塑豐富燦爛的中國,抽象雕塑卻一而再被忽略,殊不知,硬幣的兩面要同時存在才能成為一枚完整的硬幣,抽象雕塑理應和具象雕塑一樣被重視,不管是千變萬化的造型樣式,還是各抒己見的理論架構,都是當代中國雕塑領域的發(fā)展和需要。具象是對對象的臨摹與再現,是視覺的直觀經驗;而抽象是對事物外表的剝離和本質的探尋,即是對共同規(guī)律的總結和概括,也是對個性特征的表達和體現,是集共性與個性為一體的凝練,是精神意識自由奔放的外在表現。
二、抽象的傳統轉換
在眾多的中國傳統雕塑中,如何吸取精華,使之轉換,達到作為自覺的藝術思潮的抽象雕塑,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過程,以面部雕像為例的例證或可說明一二。
早期的人面像是多以捏塑為主的陶像,質樸又隨性,或有少量的玉、石,也是粗略地雕刻,“面”的意味濃厚,幾乎感受不到“線”,倒是嘴所形成的空洞這一“點”明顯而突出。比如河南陜縣出土的陶塑人面,甘肅天水出土的陶塑人面殘片,甘肅秦安出土的兩件完整的人頭形陶器口部和禮縣出土的一件陶器殘段,人面造型單純,粗獷質樸。不得不提及的當屬秦兵馬俑的人面形象,且不說每一尊兵馬俑的面相都與他者不同,包括將軍與士兵的精氣神、年長者與年少者的歲月差距,尤其是眉眼、胡須、發(fā)式、冠戴,幾乎無一雷同,堪稱舉世罕見?!熬€”的傾向已開始明顯,粗獷走向了細膩。到了兩漢時期的說唱俑,已明顯感知的“線”更是恣意在面部游走,表情夸張,精彩生動,如四川成都天回山東漢崖墓出土的擊鼓說唱俑、四川郫縣宋家林東漢磚室墓出土的立式說唱俑等。三國兩晉南北朝時的大型石窟造像,其面部更是“線”“面”得體的結合,營造出慈眉善目的微笑,寧靜祥瑞,如云岡石窟第20窟坐佛、龍門石窟賓陽中洞中央坐佛、麥積山石窟第44窟坐佛等,秀骨清像,優(yōu)美儒雅。及至隋唐,圓潤飽滿的人面造型上,“線”“面”已融入“體”的韻律,如龍門石窟奉先寺的石刻盧舍那大佛,陜西西安安國寺出土的石雕菩薩頭部,體態(tài)臃腫的唐代胖俑等。選擇以上幾個時期的人面像是為說明,不管是原始質樸,還是精致細膩,不管是秀骨清像,還是肥胖豐頤,都可將視覺的表象與內核的本質進行分離;排除模糊,提純本質;再對提純的結果進行必要的處理,簡略為點、線、面、體的純粹組合,將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人的思維方式由此更為開闊,抽象創(chuàng)造的天賦由此打開。抽象雕塑“開拓的空間”就是這種研究的結果,那些隱含人面的切割線,單純平面的鋼板,以及整體噴繪的色彩,都標示著抽象雕塑的元素,它學習了諸多傳統雕塑的人面造像特點,吸收可取的部分,抽離本質,加入主觀的意愿,重新構成、組合,形成最終簡練的效果。由此可見,獲取了某種抽象的方法,創(chuàng)作出類似“開拓的空間”這樣的抽象雕塑就不是一件難事了。當然,突破總是既困難又輕松的,方法的途徑千變萬化,熟練掌握屬于個體的抽象方法論,方可修成正果。
列寧說:“物質的抽象、自然規(guī)律的抽象、價值的抽象以及其他等等,一句話,一切科學的(正確的、鄭重的、不是荒唐的)抽象,都更深刻、更正確、更全面地反映著自然?!笨茖W的抽象用于概念、規(guī)律的確立,指導著人類的實踐,藝術的抽象,雕塑的抽象,又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