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根生,郭麗冰
(廣東農(nóng)工商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0507)
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思想和主要內(nèi)容可概括為哲(哲學)、史(歷史)、文(文學)、藝(藝術)。哲學主要指的是儒、道、墨等諸家學說的思想涵養(yǎng),歷史指的是有明確記載的大致3500 年左右的朝代更迭,文學有詩歌、小說、戲劇、散文等的光芒四射,藝術有音樂、繪畫、雕塑、舞蹈、建筑等的萬木崢嶸。
《詩經(jīng)》凡305 篇,其中國風160 篇,雅105 篇,頌40 篇,是我國古代優(yōu)秀文化最重要的文本載體,其文化內(nèi)涵和思想價值自然深沉廣大。
今人讀《詩經(jīng)》,要從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歸納、我國各民族祖先舊思想觀念的源頭和詩歌這種文學體裁的偉大首創(chuàng)、獨創(chuàng)性角度三方面進行文化品鑒和理性認識,從而樹立正確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
一是讀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可對《詩經(jīng)》作品中體現(xiàn)出來的傳統(tǒng)文化和中西方現(xiàn)代語境下的現(xiàn)代文明進行對比分析,從而搭建中華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溝通的紐帶、橋梁,比如為什么說中華民族是禮儀之邦,中華民族是詩的國度,自由、真摯、永恒的愛情文化、建功立業(yè)(治國平天下)文化等。
二是讀中華民族各種舊思想觀念的源頭,中華民族祖先的思想觀念、風俗習慣,中國古代男權社會中男女不平等觀念等。在這里,既有正常男女關系中的愛恨情愁等的思想情感源頭,也有我們民族祖先中的死要面子、拜金主義、女人社會地位較低等現(xiàn)實,放到今天,我們?nèi)灾T多嘆惋,正所謂“太陽底下無新事”。
三是讀詩歌體裁的初創(chuàng)與獨創(chuàng),即從首創(chuàng)的角度領悟何謂詩歌、何謂好詩?!对娊?jīng)》是我國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并且是唯一一部入選“四書五經(jīng)”作為古代知識分子教材經(jīng)典的詩歌作品集,中國古代詩歌文學題材的初創(chuàng)、首創(chuàng),得到了如此舉世公認的效果,因此,何謂詩歌?何謂好詩?《詩經(jīng)》是可以找到答案的。我們要從《詩經(jīng)》給我們的答案啟示來分析,為什么詩歌可以這樣寫(如嬰兒的啼唱),并且這樣寫才是好詩等等。
這種關于詩歌的創(chuàng)造性分析,結合今時今日,可歸結為真誠為詩(真實,真情,深情),美麗為詩(比,比喻;興,寫美景),生活(鮮活)為詩(賦,直陳其事),憂郁(抑郁)為詩,哲理為詩,語言為詩(重章疊唱),甚至現(xiàn)實(批判)為詩(碩鼠)等。
筆者從《詩經(jīng)》[1]作品中愛情主題、社會生活主題、家國情懷主題和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四個方面,選取其中較有代表性和膾炙人口的詩歌作品,來著重分析其文化內(nèi)涵和思想實踐價值。
《國風·鄭風·子衿》《國風·王風·采葛》《國風·周南·桃夭》三首詩都出自《詩經(jīng)》“國風”,是中國古代以愛情為主題詩歌題材的重要作品。
《采葛》《子衿》主要表達的是青年男女的思念之情,頗為真誠感人,如《采葛》中“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子衿》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而在《桃夭》中,則主要反映了中國古人在“男擇女”方面的擇偶標準,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四個方面:
1.漂亮(光華,光彩照人,顏值高),例如《桃夭》中描述女子的顏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2.賢惠(持家),例如《桃夭》“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其討論的正是女子對家庭的責任和貢獻。
3.生育能力(果實),如“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中以“果實”隱喻的女子生育能力。
4.旺夫旺子旺家,如“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其中所述及的正是古代女子相夫教子的綜合能力和水平。
由此可知,在《桃夭》中,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古人的實用主義的愛情觀,說明古人的愛情并不僅像梁祝、牛郎織女等傳說的一樣,不食人間煙火,為愛而愛,也基于現(xiàn)實生活中家庭關系的美滿。
從《詩經(jīng)》“國風”中的《子衿》《采葛》《桃夭》等以愛情詩為主題的詩歌來看,既有亙古不變的男女相思之情,也有實用主義和現(xiàn)實考慮的愛情價值觀,表現(xiàn)手法上還有語言方面的反復吟詠,即“重章疊唱”的廣泛運用,如《國風·王風·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堪稱真情為詩、現(xiàn)實為詩、語言為詩等的典范之作。
《詩經(jīng)》“國風”中其他作品《將仲子》和《野有死麕》,寫的則是古代男女約會的情景。
一方面,即便在中國古代相對封閉的社會環(huán)境中,男男女女到了婚配的年紀,相互吸引、相互愛慕,自然就會有各種約會場景的出現(xiàn),甚至有男方主動送禮討好女方。例如《國風·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jun),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su),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男少女相互吸引,人之常情。
另一方面,男女之間兩情相悅,難免相思之苦,從而彼此超出禮法常規(guī),私通私會甚至偷吃禁果,也屬人之常情。女方作為被動、社會地位相對不平等的一方,比男方有了更多的憂慮和多重的顧忌(父母之言、諸兄之言和人之多言等)。如《國風·鄭風·將仲子》:“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正所謂相思相愛相約聚首雖美,但是畢竟人言可畏。
正是基于以上兩大方面的緣由,古代男女之間的愛情糾葛、不平衡的相思關系,才顯得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真摯動人。
《國風·鄭風·狡童》:“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該詩中的男主人公,大概是一個欲擒故縱的情場高手,雙方戀愛之初,男主應該是花了不少時間、財力和精力與女主角交往,用盡甜言蜜語、請女方吃喝等心機和方法,終于使女方芳心暗許。但是,也許因為其他各種原因,男主明顯在故意疏遠女方,使女方產(chǎn)生了不平衡和怨憤之心??蓺w類為古代棄婦(女)詩:
這種男主動女被動的愛情文化,古今同源,《狡童》可見一斑。
在男女雙方愛情關系上,男方一味地求快求合,所以用盡花言巧語和心思,但是也注定這樣的激情不可能持久。因此,容易對女方造成始亂終棄的心理。不管古代、現(xiàn)代,男女之間的情事,糾結處大致一樣。
從本詩的首創(chuàng)和獨創(chuàng)性角度來看,本詩感人肺腑,堪稱真情(真實、真誠)為詩。男女之愛情生活,糾結關系如此鮮活,因此也算生活(鮮活)為詩,女主被動抑郁,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也就是所謂的憂郁(抑郁)為詩了。
《國風·衛(wèi)風·木瓜》一詩,可謂膾炙人口,千古流傳。具體來看,至少包含以下三方面文化內(nèi)涵和價值:
一是直指中國禮尚往來的文化傳統(tǒng),古人之間相互贈送,并非為求回報或彼此相互利用,而是因為彼此友情交好的緣故。正如其所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二是倘若把禮尚往來理解為人與人之間的現(xiàn)實利益的相互輸送,即一方對另一方的“報答”或交換的關系,那便可以看作是社交應酬、請客送禮,甚至貪污受賄等腐朽落后觀念的歷史來源了。
三是朋友之間的交好與真情,是不能以物質利益報答來衡量的,本詩否認人與人之間的物質利益關系,而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友好往來,“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由此,足見其真情無價。真情即詩情。
在《小雅·鹿鳴》中,古人宴請賓客的社交禮儀生活,也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主人結合藝術歌舞(“鼓瑟吹笙”)、敬獻美酒(“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燕樂指使人快樂之意)、以禮相送(“承筐是將”指捧上禮物送宴會客人)、高雅談吐(“德音孔昭”。說話頭頭是道且好聽叫德音,很明白事理叫孔昭;或指參加宴飲的人都是有美好聲譽的人,即所謂嘉賓高朋的具體解釋)等來宴請貴客高朋,使賓客們能夠充分地感受到賓至如歸、其樂融融的聚會宴飲之樂。
在傳統(tǒng)的社交禮儀中,主客之間的相互贈禮、相互唱和、酒樂助興,使親朋之間的情感紐帶更為緊密。
當然,就思想觀念的來源而言,現(xiàn)今人際交往中的所謂送禮“隨份子”,互相攀比之心等,《詩經(jīng)》中也有體現(xiàn)。
《鹿鳴》以宴飲歌樂、高雅聚會為主題,比起后來文人所作的《藤王閣序》《蘭亭集序》等名篇佳作,可謂開了創(chuàng)作先河。
《詩經(jīng)》“小雅”中《采薇》詩,總共有六節(jié),具體如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在該詩中,前五節(jié)歷陳戍邊征戰(zhàn)生活的艱苦和久久未能歸家的各種原因,表達了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和期望和平的熱切心情。末節(jié)回顧過往,痛定思痛,抒寫出了當年滿懷希望和信心出行(或出征),而今日不得回歸故里這兩種不同時刻的景物和情懷。情景交融,言簡旨深,堪稱千古名句。
從治國平天下的思想抱負來看,本詩中男主人公的初衷應該是積極上進和充滿正能量的,表達了男子渴望不平凡,對建功立業(yè)的訴求。但是從另一方面看,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理想抱負雖然遠大,但是最后功成名就的畢竟屈指可數(shù),因此,男主人公的憂郁徘徊、心中傷悲,也便有了不敢面對現(xiàn)實,甚至“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理攀比之嫌,從而也就有了自尋煩惱般自怨自艾的悲觀心態(tài)。
憂郁出華章。本詩最后一節(jié),不僅寫的是征人,也可以指千千萬萬流落他鄉(xiāng)、渴望成功的男性,功成圓滿、衣錦還鄉(xiāng)自然值得慶賀,但是勇于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以樂觀的心態(tài)繼續(xù)生活下去,才是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人生真諦。
《國風·王風·黍離》,則是一首體現(xiàn)家國情懷和個人命運交織的感時抒懷之作?!氨耸螂x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一是傳統(tǒng)文化價值中,儒家強調(diào)男子治國平天下的家國理想,追求實現(xiàn)建功立業(yè)的為國為民的思想抱負,這就是詩中人物形象的所思所求。[2]
二是從我們祖先(老百姓)的一般思想觀念的源頭來看,詩中也體現(xiàn)了男子出外功業(yè)未就、工作不如人意卻無法面對現(xiàn)實,甚至“死要面子”的虛榮心和自責心;另外,詩中還反映了古代知識分子及普通百姓為生計家庭背井離鄉(xiāng)、卻一事無成潦倒不堪的痛苦。
三是從詩歌的創(chuàng)造性來看,能把憂郁之凄美展現(xiàn)得如此真切感人,也算是抑郁為詩了。古代對男子憂郁、抑郁不得志,報國無門,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等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的寫照,大致可歸為棄夫憤青詩一類。
在《詩經(jīng)》的“國風”中,不乏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佳作,其中尤以《魏風·伐檀》《魏風·碩鼠》《鄘風·相鼠》等最為辛辣尖酸。
《伐檀》諷刺了剝削階級不勞而獲的現(xiàn)實。如其中“不稼(耕種)不穡(se 收獲),胡取禾(收租繳稅)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吃閑飯)兮!”
《碩鼠》不僅諷刺了統(tǒng)治者對百姓的沉重剝削,也表達了對美好社會的向往,如其中“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指好去處)?!?。
《相鼠》則從人性的不義(無威儀風度、人性)、不止(貪得無厭,毫無節(jié)制)、不合法(不奉禮法的約束)三個方面諷刺剝削者、統(tǒng)治階層的丑態(tài)、病態(tài)和變態(tài),詛咒社會黑暗政治。正所謂“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詩經(jīng)》中批判現(xiàn)實、抨擊黑暗政治的詩歌,其文化價值,具體來看,可表現(xiàn)為三方面:一是從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角度看,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是一個勤勞、勇敢和富有進取精神的民族;二是從追求言論自由的思想觀念的源頭來看,古人也有富有正義感、敢說敢為、追求言論和表達自由的“憤青”,正所謂“物不得其平則鳴”,[3]“路見不平一聲吼”;三是開創(chuàng)了《詩經(jīng)》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詩歌和文學傳統(tǒng),代表了民間知識分子的良知、正義、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感。
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載體,涵蓋極為廣泛,比如文本(書籍等)、文人(李清照等)、思想家(哲學家)(老子、莊子等)、建筑(圓明園、滕王閣、廟宇、祠堂等),雕塑(敦煌莫高窟等)、音樂(樂器、唱腔、戲曲等媒介)、美術(國畫)等。
《詩經(jīng)》作為中國古代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和文本載體,思想內(nèi)涵極其豐富,涵蓋愛情主題、社會生活主題、家國情懷主題和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等四個方面。其中蘊含的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對我“詩的國度”詩歌體裁的初創(chuàng)、獨創(chuàng)價值,以及各種舊思想觀念的源頭等,影響極為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