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亞芳,胡 雯,張錦華
(1.上海師范大學教育學院,上海200234;2.上海財經(jīng)大學財經(jīng)研究所,上海200433)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激活了勞動力要素市場,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遷移到城市成為產(chǎn)業(yè)工人。近年來,全國農民工總量仍呈現(xiàn)較快增加的態(tài)勢,2018年達28836萬人,比2008年增長了近30%。而值得關注的是,在總量不斷增加的同時,農民工在經(jīng)濟空間上的分布卻出現(xiàn)了較大的變化。自2010年以來,外出農民工①增速呈逐年回落趨勢,占農民工總量的比重也由2010年的62%逐漸下降到2018年的59%,其中跨省流動的農民工比例由2010年的50.3%減少為2018年的44%[1][2];廣東、浙江、上海、北京和江蘇仍是農民工主要輸入地,但一個明顯的趨勢是在東部地區(qū)就業(yè)的農民工減少,在中西部地區(qū)就業(yè)的農民工持續(xù)增加,如2018年僅在珠三角地區(qū)就業(yè)的農民工就比上年減少了186萬人,下降3.9%[2]。另一方面,規(guī)模龐大的農民工數(shù)量不僅給輸入地的就業(yè)、醫(yī)療和交通等公共服務帶來了嚴峻挑戰(zhàn),而且對當?shù)亟逃嗵岢隽诵碌囊?。根?jù)教育部公布的《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全國義務教育中進城務工子女數(shù)量從2009年的997.1萬人增加到2017年的1406.63萬人,小學就讀的數(shù)量是初中就讀數(shù)量的2倍有余??梢哉f,現(xiàn)階段人口流動已進入攜妻帶子、攜老扶幼的核心家庭化階段,預期將有更多的農村留守兒童跟隨父母遷移,農民工流動目的也不再是僅僅追求生存收入、獲取務工回報,而逐漸轉變?yōu)榘ㄗ优己媒逃趦鹊娜轿辉V求。
教育是公民享有的基礎性福利,但教育資源的分配不均、配置不等,導致義務教育在機會和結果上的不平等,尤其體現(xiàn)在農民工子女身上,流入地的戶籍門檻和入學條件是主要因素[3]。農民工遷移具有較強的不穩(wěn)定性,難以滿足隨遷子女入學“穩(wěn)定就業(yè)、穩(wěn)定住所、連續(xù)就讀”的門檻條件,使得農民工長期處于自身“流而不穩(wěn)”和子女“穩(wěn)中求學”相矛盾的尷尬局面。針對于此,中央和地方相繼出臺了諸多政策和改革措施。例如,有的城市為吸引人才出臺了非常優(yōu)惠的落戶條件,以西安、天津和成都為代表;有的地方為了保證城市的健康有序發(fā)展,出臺了一系列控人政策,如北京和上海等特大城市。那么,實踐中農民工對隨遷教育政策的敏感度和行為響應如何?子女隨遷入學對農民工遷移地的選擇存在怎樣的作用機制?
要回答以上問題,就必須進一步解析農民工遷移的動機。一直以來,我國勞動力流動的事實與研究都反映了一個規(guī)律,即農民工為了就業(yè)機會和高工資而遷移。長期以來,由于戶籍限制,農民工無法享受平等的公共服務,所以子女隨遷入學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作用也往往被忽視。事實上,對于有子女隨遷的農民工來說,遷移是為了更好的公共服務,甚至為了讓子女順利在遷入地獲得教育,農民工家庭愿意犧牲部分工資來尋求穩(wěn)定的工作,降低遷移不穩(wěn)定性,縮短流動距離。對于沒有子女隨遷的農民工而言,在沒有教育需求的前提下,遷移就主要是為了獲得更高的經(jīng)濟收入。在此情境下,城市的公共服務和教育門檻吸引了工資要求低、以教育作為補償?shù)霓r民工,而擠出一部分為就業(yè)和收入流向大城市的農民工。也就是說,農民工會“用腳投票”,哪個城市能提供足夠的機遇讓他們盡快融入城市,哪個城市就能在人力資源爭奪中搶占先機。這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勞動力就業(yè)向高工資率的城市集聚的經(jīng)濟規(guī)律,也不利于勞動力資源的合理配置。因此,2.8億農民工和3.4億農民工子女的教育不僅是涉及數(shù)億流動人口的切身利益的關鍵性問題,進一步認識城鄉(xiāng)教育資源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口空間布局和城鄉(xiāng)勞動力流動趨勢,也有利于更好地推進城市化和產(chǎn)業(yè)結構升級。
以往關于隨遷子女和農民工遷移的討論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第一,子女隨遷對遷移決策的影響。劉靜等發(fā)現(xiàn)省內跨市、市內跨縣遷移比跨省遷移的子女隨遷入學概率更高,并且遷移距離越近的子女入學概率越高[4]。李超設計了隨遷子女教育政策改革的自然實驗,發(fā)現(xiàn)改革力度越大、入學門檻越低、升學限制越小,農民工子女隨遷的力度越大[5]。第二,子女隨遷對經(jīng)濟行為的不確定性機制。不確定性影響居民的消費和投資行為,鑒于教育具有消費屬性和投資屬性雙重性質,居民家庭收入的不確定性與投資教育收益的不確定性會對教育支出傾向產(chǎn)生重要的負向調節(jié)作用[6]。子女隨遷對農民工家庭消費通過預防性儲蓄動機與持久性收入兩個渠道,得出子女隨遷農民工消費率、總消費、勞均消費、回寄款都高于子女未隨遷的家庭[7]。第三,子女隨遷對就業(yè)穩(wěn)定的影響。隨遷子女使得農民工遷移從“單身外出”轉變到“舉家遷徙”的模式,然而造成“流而不工”和“遷而再守”的現(xiàn)象。家庭化遷移需要考慮遷移模式下隨遷子女的隱形成本,防止女性的隱性失業(yè)[8]。農民工的教育程度、工作穩(wěn)定性對子女隨遷有重要的作用[9]。因而,遷入地的子女隨遷入學政策對農民工的遷移決策起何種作用,在當前關于農民工遷移決策的經(jīng)驗研究中是相當欠缺的。
基于此,本文利用2013年上海財經(jīng)大學“千村調查”數(shù)據(jù),考察子女隨遷入學對遷移決策的影響??赡艿呢暙I是:第一,解析子女隨遷入學對農民工遷移決策效應的存在性和異質性;第二,運用傾向得分匹配法構造隨遷組和非隨遷組的反事實框架,檢驗子女隨遷與遷移決策的因果效應。
從總體來說,我國隨遷子女教育基本形成了“兩為主”的政策,提出“要重視解決流動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的問題,以流入地區(qū)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中小學為主,采取多種形式,依法保障流動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以下簡稱“《綱要》”)出臺以后,國務院制定了一系列旨在解決和保障農民工子女受教育權利的政策文件,部分省市也相繼出臺了一系列差異化的隨遷子女教育入學政策。2012年地方性的試點改革在全國層面鋪開,這也成為我國隨遷子女教育政策改革的轉折點。但不容忽視的一個事實是,在2012年各地政策試點開始后,2013年隨遷子女的數(shù)量反而從2012年的1393.87萬人下降至1277.17萬人[10],可見優(yōu)惠的政策也并沒有對子女隨遷入學產(chǎn)生預想的政策效果。
具體地,由表1可知,就北京、上海、廣東這類流入地大省(市)來說,隨遷入學政策并沒有實質性的改進。在“五證”“七證”的煩瑣入學程序下,特別是要求繳納的社保期限、居住證的有效期限、穩(wěn)定住址和穩(wěn)定就業(yè)期限都長達三年以上,在如此的戶籍歧視和入學高門檻下,這類地區(qū)的隨遷子女就讀公辦學校的接受率遠遠低于全國水平。根據(jù)廣東省教育廳公布的官方數(shù)據(jù),廣東省的隨遷子女就讀公辦學校的比例只有52%。另外,以福建、江蘇、山東、河北和遼寧等為代表的隨遷政策“友好”省,在“免試就近入學”原則下,極大地簡化隨遷子女入學程序,入學條件由“七證”調整為“三證”,社保繳納期限和居住證年限降低至一年或半年,財政投入到農民工子女的經(jīng)費也顯著增加,這些優(yōu)惠條件都明顯增加了隨遷子女數(shù)量和公辦學校的接受比例??梢哉f,現(xiàn)階段各省市在入學政策上的差異與傾向明顯,涉及實際居住、就業(yè)和社保購買等多個方面。這是城市的一種篩選方式,反過來亦成為農民工考慮遷移的重要因素。尤其是當穩(wěn)定就業(yè)是子女入學的先決條件時,這必將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子女隨遷入學的農民工家庭以省內遷移為主。
表1 中國各?。▍^(qū)、市)農民工子女隨遷政策對比
結合已有文獻以及政策梳理的情況,尊重農民工由“個人遷移”到“舉家遷移”的事實,本文試圖解析子女隨遷入學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作用機制。一方面,隨遷子女入學均衡政策的出臺吸引更多農民工攜帶子女遷移到政策友好省份入學,改革力度越大,教育門檻越低,限制條件越少,遷入地對農民工及其子女的拉力就越大,教育遷移的“洼地效應”越強。另一方面,隨著子女隨遷入學政策的實施,農民工的遷移距離決策也隨之改變。以北京、上海、廣東等地為代表的隨遷入學政策嚴苛省份提出了農民工有穩(wěn)定工作和社保繳納年限、穩(wěn)定居住場所等嚴苛條件,這使得部分無法滿足條件的農民工不得不選擇省內遷移,所以教育遷移距離可能存在邊界效應,亦是農民工在權衡遷移的成本和收益的基礎上做出的決策。為了檢驗子女隨遷入學的洼地效應、邊界效應,刻畫子女隨遷對遷移決策的作用機制和因果關系,本文提出了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一:子女隨遷激勵農民工遷移到隨遷教育政策友好省份,具有顯著的教育“洼地效應”。
假設二:子女隨遷對農民工是否跨省遷移產(chǎn)生作用,即具有“邊界效應”。
以往研究表明,配偶隨遷提高了農民工家庭在城市遷移時對子女的監(jiān)護作用,更有利于提高子女在輸入地入學的概率,并且隨遷配偶與農民工一同進入非農勞動力市場,能夠提高家庭的穩(wěn)定就業(yè)的程度以及穩(wěn)定居所的條件,提升子女隨遷入學的經(jīng)濟基礎和條件門檻[11][12],故本文將配偶隨遷與子女隨遷一同作為重要的解釋變量。農民工的遷移決策模型設定如下:
式(1)中,被解釋變量Y分別為第i個農民工是否遷移到隨遷政策友好省(SQi)和第i個農民工是否跨省遷移(DOMi),關鍵變量kidi表示農民工i子女是否隨遷,couplei表示農民工i配偶是否隨遷。Xi表示個體層面的特征,如年齡、戶籍、婚姻、文化、健康、家庭規(guī)模等人力資本,工作經(jīng)驗、就業(yè)性質、社會資本、流動頻率等,來控制就業(yè)經(jīng)歷的選擇性偏差。α是常數(shù)項,γ是個人特征的系數(shù),εi是隨機擾動項。變量的具體定義和賦值見表2。
本研究的分析基于上海財經(jīng)大學2013年“千村調查”的調查數(shù)據(jù),該年份的主題為“農村勞動力轉移狀況”,樣本分布在21個省、120個行政村、6203戶、28840人,這一數(shù)據(jù)庫涵蓋了較為全面的勞動力轉移的指標。結合前文政策梳理,大部分省份在2011年跟進系列差異化政策,直到2012年試點改革才全面開展,因此本文選用2013年的調查數(shù)據(jù),恰好在改革政策落地之后,具有較強的匹配性。農民工樣本的篩選使用以下條件:①年齡為18歲-65歲的農村勞動力;②不包含殘疾、懷孕等喪失勞動能力的被訪者;③非在校學生;④不包含無業(yè)的被訪者;⑤工資性收入不為零。剔除掉變量值缺失或無效的樣本,最終得到4719份農民工的調查數(shù)據(jù)。樣本數(shù)據(jù)的主要描述性特征見表2。
由表3可知,子女隨遷對遷移到改革省在1%的水平上正向激勵。也就是說,政府對隨遷子女教育政策的改革力度越大,財政支持和政策優(yōu)惠力度越大,就會吸引更多的農民工及隨遷子女流向改革地區(qū),教育遷移“洼地效應”的存在性得到了驗證。由前文政策梳理和已有研究亦可知,如果需要隨遷子女在流入地公辦學校接受義務教育,三大條件之一就是父母有穩(wěn)定的工作。
從人力資本特征變量來看,對于沒有穩(wěn)定工作的農民工來說,隨遷子女入學改革政策對其并沒有吸引力;而對有穩(wěn)定工作或者高強度工作的農民工來說,子女隨遷則顯著影響農民工流入改革省份。另外,年齡越大的已婚農民工,遷移到改革省份的概率就越大。一定程度而言,大齡已婚農民工面臨著子女入學的壓力和隨遷帶來的遷移決策偏好。文化程度越高的農民工,流向隨遷子女改革省份的偏好程度越大,說明教育程度存在代際傳遞效應,高文化程度的農民工也更希望自己的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然而,家庭規(guī)模越大的農民工越不傾向于流入改革省份。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難以負荷舉家遷移帶來的過高遷移成本;另一方面,面臨較高的家庭撫養(yǎng)比,需要照料老人、子女的時間擠占了勞動供給的時間。
從就業(yè)特征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就業(yè)的穩(wěn)定情況對農民工是否流入隨遷改革省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迎合了隨遷子女入學政策要求的條件之一——“穩(wěn)定就業(yè)”。在國企就業(yè)的農民工更傾向于流入改革省,因為國企的工作時間相對穩(wěn)定、福利待遇更好,有著更為正式的勞動合同。工作經(jīng)驗少、流動頻率高的農民工更傾向于為教育而流動,類似“孟母三遷”的典故,愿意為子女教育多次遷移,謀求更好的教育環(huán)境和成長空間。相對有較長工作經(jīng)驗的農民工來說,工作經(jīng)驗較短的農民工靈活性更高,流動的機會成本、沉沒成本更低。
表2 變量的定義與特征
表3 遷移地點選擇:是否選擇隨遷政策改革省?——Probit估計結果
根據(jù)表4可知,有子女隨遷的農民工更傾向于省內遷移,以此保證隨遷子女順利在異地入學,尋求更加公平普惠的受教育機會,同時,盡可能避免異地高考、入學政策變動帶來的不確定性。子女隨遷對農民工遷移的“邊界效應”有減弱作用。在4719個農民工總樣本中,有2664個農民工跨省遷移,2055個農民工省內遷移??缡∵w移的農民工樣本中,配偶隨遷1340個,占比50.3%;子女隨遷466個,占比17.49%。省內遷移的農民工樣本中,子女隨遷470個,占比22.87%;配偶隨遷802個,占比39.03%。比較而言,跨省遷移比省內遷移農民工的配偶隨遷比例要高,而跨省子女隨遷比例要低于省內子女隨遷??梢哉f明,當就業(yè)機會更好時,農民工夫婦會一起遷移到外省打工,但由于面臨省外的高教育門檻,子女隨遷入學的比例就更低。而省內遷移的成本更低,入學教育的門檻相對較低,同時中國小農戶的“戀土情結”被教育隨遷政策強化。農民工會權衡遷移距離帶來的收入效應與面臨的成本抬高問題,在收支剩余的前提下,對是否帶子女隨遷進行成本收益的決策。
一般而言,按照農民工個人遷移的規(guī)律,農民工以工資收入最大化為目標,傾向于選擇就業(yè)機會好的地區(qū)務工,遷移距離越遠、遷移地經(jīng)濟水平越高,工作機會和待遇則越好,跨省遷移可能獲得更高的工資。當農民工有子女隨遷、配偶隨遷等舉家遷移的情況時,農民工需要權衡家庭遷移的生活成本和工資收益。舉家遷移的生活成本更高,也需要支付更高額的子女教育支出,如借讀費等,這都極大地影響了農民工遷移距離的邊界效應。比如,長三角地區(qū)是農民工遷移的重要地區(qū),但江蘇省的隨遷子女入學政策遠比上海市、浙江省要友好得多,生活成本也相對更低,所以對于長三角周邊的安徽省、江西省、福建省的農民工來說,當面臨在長三角地區(qū)工資水平相似的就業(yè)機會時,會傾向于遷移到江蘇省,便于子女入學。對于江蘇省內的農民工來說,在本省的隨遷子女入學政策優(yōu)惠下,也會更傾向于省內遷移,從蘇北流向蘇南,或從江蘇周邊縣市流向南京和蘇州等幾個外來人口集聚的地區(qū)。
表4 遷移地點選擇:是否存在邊界效應?——Probit估計結果
農民工子女隨遷入學政策的覆蓋對象并非隨機樣本,即農民工是否選擇享受這一政策福利由人力資本特征、家庭特征等決定,而這些特征同時也對遷移決策、邊界效應產(chǎn)生作用。這就導致隨遷子女政策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效應存在選擇偏差(Selection Bias)和有偏估計(Biased Estimate)。僅采用Probit模型的方法存在“自選擇”(Self-Selection)導致的內生性偏差,需要消除該影響。為此,Rubin提出的“反事實框架”(Counterfactual Framework)和Rosenbaum等提出的傾向得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提供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13]。通過再抽樣或基于接受干預的概率,將未被干預的成員與被干預的成員進行匹配來平衡數(shù)據(jù)。經(jīng)過傾向得分匹配方法處理后,處理組(“隨遷組”)和控制組(“未隨遷組”)的主要特征盡量相似,即處理組和控制組在匹配后不再具有統(tǒng)計意義上的差異,用對照組模擬試驗組未隨遷(反事實)的狀態(tài),進而比較農民工的遷移效應。本文的具體做法如下:首先采用Probit模型估算出每個樣本農民工遷移到隨遷改革省或者邊界效應的概率(傾向得分),接著根據(jù)傾向得分的共同支撐域(Common Support)匹配處理組和控制組,然后采用匹配方法得出處理組的平均處理效應(ATT)。傾向性得分可以表示為:
根據(jù)傾向性得分進行匹配后,樣本i的平均處理效應ATT可表示為:
式(3)中,Yi表示干預組樣本接受干預時被解釋變量的取值,Y0表示干預組樣本假設沒有接受干預時被解釋變量的取值。前者表示農民工的遷移決策,后者表示假如那些樣本沒有參加隨遷的遷移決策。由于后者無法直接觀測到,因此需要構建反事實框架。反事實估計后的ATT中的即為反事實效應。
圖1是農民工傾向得分匹配前后的密度函數(shù)圖??梢钥闯?,匹配后隨遷組與非隨遷組的傾向得分區(qū)間大范圍重疊,該重疊區(qū)間即為共同支撐域。大多數(shù)觀察值在共同取值范圍內,進行傾向得分匹配損失的樣本比例較少,共同支撐域條件是令人滿意的。匹配后兩組樣本傾向得分的概率分布較為接近,更符合正態(tài)分布,說明兩組樣本各方面特征在匹配后更為相似,匹配效果較佳。
圖1 匹配前后“隨遷組”與“未隨遷組”遷移地點的PS值概率分布對比
將研究對象分為兩組:有子女隨遷組、無子女隨遷組。然后,對干預組和對照組樣本進行匹配。本研究采用k近鄰匹配、半徑匹配和核匹配方法。一是k近鄰匹配,尋找傾向得分最近的k個不同組個體進行匹配,將k設定為4,進行一對四匹配,一次最小化均方誤差[14]。不同匹配方法的結果相似,說明結果較為穩(wěn)健。二是半徑匹配,將半徑范圍設定為0.01,對傾向匹配得分相差1%的觀測值進行匹配。三是核匹配,通過設定傾向得分帶寬0.06,將傾向得分在帶寬內的所有對照組樣本加權平均與隨遷組樣本默認回歸。由表5可知,匹配前后子女隨遷對遷移決策產(chǎn)生激勵作用,與Probit模型估計的結果一致。匹配前后農民工子女隨遷對遷移到友好省有促進作用,但是對跨省遷移有抑制作用,且基本都在1%的統(tǒng)計估計水平上顯著。
表5 子女隨遷與是否流入“友好”省份(PSM)
為了保證傾向得分匹配方法的估計質量,檢驗匹配后處理組與控制組是否存在系統(tǒng)差別,本文進行了平衡性檢驗。表6匯報了平衡性檢驗結果。匹配后,Pseudo-R2的值都很小,幾乎為零。似然比檢驗匹配前在1%顯著性水平上被顯著拒絕,而匹配后未被拒絕。標準偏差大幅下降,匹配估計農民工決策的β值小于25%。由此可見,經(jīng)過傾向值匹配方法后基本消除了處理組與控制組的可觀測變量顯性偏差,且傾向值匹配法得到的估計結果穩(wěn)健可靠。
表6 傾向匹配得分匹配前后解釋變量平衡性檢驗結果(最近鄰匹配)
前文中初步檢驗了隨遷子女的洼地效應、邊界效應,但是仍需要進一步甄別農民工流向改革省是否由其他非教育因素導致。接下來對隨遷子女教育的異質性是否存在性別差異和代際差異進行檢驗:(1)考慮到男性和女性農民工從事的行業(yè)、職業(yè)穩(wěn)定程度不同,在勞動供給行為配置上有顯著差異,特別是農民工群體從20世紀80年代的個人遷移逐步轉為以夫妻和子女為單位的家庭核心成員的遷移,這對農民工的經(jīng)濟行為、遷移行為存在重要作用。從表7來看,子女隨遷不論在模型(1)~(4)的哪一個樣本中都是顯著正向影響,這強有力地印證了本文的假設1——只要子女隨遷,農民工都會更傾向于遷移到隨遷政策友好省份。對于配偶隨遷來說,如果男性農民工攜帶配偶,則更傾向于不流動到友好省,而女性農民工樣本則不顯著。在老一代農民工中,配偶隨遷的農民工也不偏愛流動到友好省。一個很重要的解釋是,女性就業(yè)往往存在“流而不工,遷而再守”的情況,舉家遷移帶來的經(jīng)濟壓力、家務負擔、子女照料負擔等勢必對遷移的洼地效應起負向作用,抬高了遷移的生活成本、教育成本。
表7 遷移地點選擇:是否存在性別差異和代際差異?——Probit估計結果
本文從隨遷子女教育政策的視角出發(fā),采用2013年“千村調查”中來自21個?。ㄊ小⒆灾螀^(qū))、30個縣、120個行政村的4719份農民工數(shù)據(jù),分析了子女隨遷入學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影響。研究表明:教育遷移具有顯著的“洼地效應”,子女隨遷的農民工更傾向于流入隨遷政策友好省,因為隨遷政策改革省對隨遷子女教育政策的改革力度越大,財政支持和政策優(yōu)惠力度越大,就會吸引更多的農民工及隨遷子女流向改革地區(qū),從而“洼地效應”更加明顯;教育遷移具有明顯的“邊界效應”,隨遷子女的農民工權衡成本收益后更偏好省內遷移,因為省內遷移比跨省遷移的生活成本更低、子女入學的門檻更低;運用傾向匹配得分法和異質性分析后,不論男性樣本、女性樣本、新生代農民工、老一代農民工,當子女隨遷時農民工都更傾向于遷移到隨遷入學政策友好省,其中男性、新一代農民工的敏感度更高。基于上述實證研究結果,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從遷移地勞動力市場來說,需要規(guī)范農民工就業(yè)的用工環(huán)境、條件待遇、穩(wěn)定程度,在法律法規(guī)上保障農民工就業(yè)的合法權利。只有工資、福利、待遇真正得到提高,農民工才有可能支付得起子女在大城市入學、定居、就業(yè)的高成本。另外不容忽視的是,城鄉(xiāng)間戶籍歧視和地域歧視引發(fā)了工資歧視、城鄉(xiāng)工資不平等、本地居民與外來務工人員的工資差距。只有穩(wěn)步提高農民工的工資水平,才能強化農民工對子女隨遷的教育支付能力,提高子女隨遷的概率,避免農村留守兒童入學率低、輟學率高、低齡寄宿等現(xiàn)象引發(fā)的不確定問題。
第二,從隨遷政策改革制度來說,只有降低入學程序的交易成本,簡化公辦學校就讀的環(huán)節(jié),才能更好地發(fā)揮“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人向“低交易成本、高公共服務”集聚的“洼地效應”。特別地,要實現(xiàn)城鄉(xiāng)公共服務均等化,避免戶籍限制帶來的教育不均等問題,保障農民工子女隨遷入學的權益。一方面,對于跨省遷移的農民工,遷入地政府應該安置農民工隨遷子女入學的問題,根據(jù)農村勞動力流動的趨勢規(guī)劃教育資源,提高城市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承載力。另一方面,對省內遷移的農民工,當?shù)卣枰鋵嵽r民工穩(wěn)定就業(yè)的工作,解決子女入學難的問題。
第三,針對農民工而言,要分層、分類對農民工進行合理分流,支持、鼓勵農民工根據(jù)自身稟賦特征、就業(yè)能力、遷移模式(舉家遷移、配偶隨遷)來選擇子女的教育地點,避免留守兒童在“撤點并校”后產(chǎn)生“上學遠、上學難”的問題,緩解遷移流動過于頻繁對子女接受良好的義務教育造成的不利影響。鑒于新一代農民工、女性農民工更優(yōu)先考慮子女是否能在城市享受教育公共服務、獲得隨遷入學資格,大城市對于落戶標準和公共服務配置應該進行預判,并設計出符合新一代農民工需求的城鄉(xiāng)基本公共服務資源和戶籍制度,改善農民工家庭成員分離分散、親子疏離、骨肉流離的狀況。
注釋
①外出農民工指在戶籍所在鄉(xiāng)鎮(zhèn)地域外從業(yè)的農民工,與之相對應的是本地農民工。
②因文章版面限制,關于中國各省份隨遷子女改革政策的具體資料未能全部呈現(xiàn),感興趣的讀者可向作者索取。
③“千村調查”中將文盲設定為0年,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分別以6年、9年、12年、16年、19年計算(不包括留級和休學時間)。
④國有性質包括“國有及控股企業(yè)”,私有性質包括“私營企業(yè)”和“中外合資及外商獨資企業(yè)”。
⑤本文根據(jù)勞動供給行為的時間配置(每周工作時間)來界定工作的穩(wěn)定程度。國家規(guī)定,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平均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0小時,用人單位在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的條件下,延長工作時間每日不得超過3小時。所以,本文以20小時、56小時兩檔劃分工作時間對應的工作性質。當農民工一周工作時間小于20小時,每天工作不足4小時,工作性質可能為零工、非正式聘用的狀態(tài),則認為沒有穩(wěn)定工作;當農民工一周工作時間為20~56小時,則認為有穩(wěn)定工作,有適當范圍內的加班行為;當農民工一周工作時間大于56小時,則認為需要在工作中承擔高強度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