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釋奠禮,原為古代學校的祭祀典禮,屬于“三禮”中的“君師”之禮。《禮記·文王世子》記載:“凡學,春,官釋奠于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圣先師”。①楊天宇:《禮記譯注》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50頁。荀子《禮論》把“禮”最核心的內(nèi)容歸結為“天地”“先祖”“君師”三項,他說:“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雹赱戰(zhàn)國]荀況:《荀子》卷十三,[唐]楊倞注、耿蕓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96頁。釋奠屬于“三禮”中的“君師”之禮。周禮有釋奠、釋菜和釋幣等名目。釋奠是設薦俎饌酌而祭,有音樂而沒有尸;釋菜是以菜蔬設祭,為始立學堂或?qū)W子入學的儀節(jié);釋幣即有事之前的告祭,以幣(或帛)奠享,不是常行固定的禮儀。釋奠、釋菜禮,最初只是入學的一項儀式,后發(fā)展為主祀孔子的祭禮。至清代仍于每年四仲月舉行。釋奠是孔廟祭禮中規(guī)格最高的一種,曲阜孔廟舉行釋奠禮,除有皇帝親臨或御遣欽差外,例由衍圣公主祭孔子、四配,屬官分祭十二哲、先賢、先儒、啟圣祠、崇圣祠、寢殿、家廟等。地方各府縣則由地方長官在孔廟主持,于春秋二仲月舉行釋奠。清代的釋奠儀式用樂大體經(jīng)歷了三次變動,但是在實踐的應用中湖北各府州縣是否是按照國家的政令去具體實施呢?用樂的變遷狀態(tài)實際上是怎樣的呈現(xiàn)?本文采用文獻法,③調(diào)查樣本取自清代方志文獻。通過對清代地方志學校和典禮中與釋奠相關史料的爬梳,來實證釋奠儀式在湖北府的實際用樂情況,并論述其歷史興衰。
清初,順治時期湖北府縣④府縣制是唐朝實行的行政制度。于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年)開始部分實行,至清末完全實行。見姜公韜:《中國通史·明清史》第三章“制度的更張與勢力的發(fā)揚”,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第40-49頁。志未有錄釋奠儀式,包括順治十八年也就是順治最后一年刻本《遠安縣志》,可見直省地方釋奠在清初尚未能啟動。這樣現(xiàn)象原因或如下:首先,明末因時戰(zhàn)亂各地文廟損毀嚴重,清初方才啟動重建工作,各地文廟逐漸建設。其次,廟宇的重建需要時日,而祭禮所用的禮器、樂器的設置更是不易,這不僅僅是經(jīng)費問題,還涉及禮器的形制和制作的工坊等問題。最后,如何釋奠,儀式何如?一言一行皆有禮制,而地方多尚不明確,禮制的重建和地方對于禮制的認識、恢復都需要國家漸次地推行。修繕文廟是地方官員的考政要務,而儀式是否得以展開,禮器的籌備似乎是關鍵,如順治《襄陽府志》云“祭器居要焉,若明禋注以酒肆之缶,黍稷盛以飯肆之盂,牲體薦以屠肆之幾,穢甚于缺。但云吐乎,禮樂俟之次第舉行者。”⑤[清]趙兆麟纂修:《襄陽府志》卷七《學校志》,順治九年刻本,第8頁。禮樂尚待復興。
康熙初,隨著文廟的次第修繕,釋奠的馨香也隨之燃起。所見22 種康熙朝府縣志有9 種有錄釋奠儀式用樂??滴跞辍短I州志》、五年《黃陂縣志》、七年《云夢縣志》開始記錄了釋奠儀式用樂內(nèi)容,但記錄殘缺;至八年《漢陽府志》、十二年《應山縣志》、十三年《武昌縣志》、二十六年《武昌府志》、三十四年《孝感縣志》、四十一年《監(jiān)利縣志》(所見康熙志最晚一部)已經(jīng)對于釋奠儀式、樂章、樂譜、樂器和樂舞有了一定的描述。從描述來看,僅有《孝感縣志》齊備,其他均有所疏漏。文獻體現(xiàn)了地方政府對于釋奠儀式用樂的一種基本認知:法明的制度,樂舞樂章六奏,三獻有文舞,舞六佾,但對于樂器的數(shù)量記錄差距較大。關于樂器,本文不再論述,將有專篇討論。僅就樂章而言,康熙志有三種不同的情況。第一種,迎神《咸和之曲》、初獻《寧和之曲》、亞獻《安和之曲》、終獻《景和之曲》、徹饌《咸和之曲》、望瘞《咸和之曲》同送神;第二種,迎神《咸和之曲》、奠帛《寧和之曲》、亞獻終獻《景和之曲》、徹饌《咸和之曲》、望瘞《咸和之曲》同送神;第三種,《孝感縣志》儀式中樂章記錄和后附樂章樂譜的記錄也相互不統(tǒng),后附樂譜徹饌《宣和之曲》、送神《祥和之曲》,僅為名稱不同,其他皆同。
康熙時期湖北地方文獻釋奠用樂文獻仍是延續(xù)著明代的“和”字樂和樂舞,屬于完全的“法明”階段,雖王朝典籍記錄順治初“和”字樂已經(jīng)改名為“平”字樂,但可見地方是從未推行。清順治二年定釋奠樂為“平”字樂,且定直省釋奠,但是實際并沒有及時地向天下頒布新樂章。順治十三年國子監(jiān)有欽頒釋奠文廟樂章,為迎神《咸平之曲》、初獻《寧平之曲》、亞獻《安平之曲》、終獻《景平之曲》、徹饌送神皆《咸平之曲》,三獻進文德之舞。⑥[清]梁國治:《國子監(jiān)志》卷二十一《樂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頁。直省當被疏漏,并未頒布,一直至康熙五十年有臣奏言,方進行彌補:“題準:我朝樂章皆用‘平’字,因州縣未曾頒發(fā),仍襲前明,錯用‘和’字著。直省各巡撫,通行府州縣儒學皆改和字為‘平’字,以歸畫一?!雹遊清]官修:《大清會典則例》卷八十二《禮部》,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77頁。但是直至康熙五十四年重定雅樂樂制,重設樂器,次年頒布中和韶樂于直省之時,仍未改觀,也只得逐步改進,遂“禮部奏準:欽定樂章皆‘平’字之義,各州縣文廟未經(jīng)頒發(fā),仍用‘和’字著?!雹郲清]嵇璜等:《清文獻通考》卷一五五《樂考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4頁。所以,康熙時期的湖北地區(qū)從釋奠文獻來看全部采用明代,也映證了正史所言歷史。
康熙時期湖北方志記錄釋奠儀式中的樂章存在不同的模式,何以出現(xiàn)這樣的不同?從明代典籍可見皆為“法明”。其一,明李之藻《頖宮禮樂疏》記錄迎神《咸和之曲》、初獻《寧和之曲》、亞獻《安和之曲》、終獻《景和之曲》、徹饌《咸和之曲》、送神《咸和之曲》望瘞同送神⑨[明]李之藻:《判宮禮樂疏》卷六《樂律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2-45頁。;袁應兆《大樂嘉成》同,僅未錄望瘞。其二,明陳鎬《闕里志》記錄迎神《咸和之曲》,初獻《寧和之曲》有兩部樂章,歌詩實為《寧和》和《安和》,亞獻《景和之曲》、終獻同亞獻、徹饌《咸和之曲》、送神《咸和之曲》、望瘞同送神⑩[明]程鎬:《闕里志》卷六《禮樂》,嘉靖刻本,第18頁。;陳敏政《新安文獻志》所錄歌詩僅未錄望瘞。其三,關于徹饌,送神有《宣和之曲》《祥和之曲》之不同,清張行言《圣門禮樂統(tǒng)》?[清]張行言:《圣門禮樂統(tǒng)》卷二十一《音器譜法》,康熙四十一年萬松書院刻本,第21-22頁。有錄,且稱之為明代所傳。從上述明清代表圣門禮樂典籍所錄釋奠用樂來看,清初康雍時期湖北府縣所用釋奠樂章歌詩、曲譜與明代同,其存在的不同版本也均在明代出現(xiàn),皆為“法明”。此外,明代大成釋奠曲譜為律呂譜和工尺譜,右錄律呂、左錄工尺,春秋一譜,一字一音。清代皆沿襲,并按“黃鐘為宮”?[清]梁國治:《國子監(jiān)志》卷二十《樂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頁。。曲譜參見圖1。
圖1 康熙時期釋奠“法明”樂譜? [清]胡國佐纂修:《孝感縣志》卷七《學?!?,康熙三十四年刻嘉慶十六年增刻本,第43-44頁。
康熙時期湖北方志記錄釋奠儀式中的樂舞圖譜包括字譜和圖譜,其中圖譜中也涵蓋字譜。圖2 中舞者還采用了明代服飾,當是直接所錄明代印版。
湖北府縣在清代初期乃至康熙時期,雖得到王朝御令修整文廟興釋奠禮樂,但作為直省地區(qū)并未能得到王朝頒布清代“平”字樂章和統(tǒng)一的儀式章程。遂各地修志之時為了典章完備,只能考證明代典籍,采用明朝大成釋奠樂,而明代釋奠禮樂經(jīng)過傳承和變化,在不同典籍存在不同的書寫情況,也被各地囫圇地抄襲。如果按照這樣的文獻能夠?qū)嶋H行使禮樂,也當是各自為政,按照所襲用明代典籍的不同版本大約行事。因此,清初至康雍時期,地方政府對于直省釋奠禮樂的認識是參差不齊,且?guī)谉o統(tǒng)一。而實際禮樂的行使,涉及所用的禮,即儀式禮法;涉及樂,包括樂譜、樂器、樂舞、舞器,以及樂舞生的學習。其中,樂的行使難度顯然是超過禮制的,沒有相關物質(zhì)具備,以及統(tǒng)一教習,禮樂之“樂”的具備對于清初的湖北府縣儒學文廟而言,顯然是不易之事。但從傳統(tǒng)看,禮樂之樂舞不備,則可以以鼓吹暫代之。如康熙七年《云夢縣志》云:“本朝龍興,首勅督學道遍修文廟,各渝尚仍其舊。云邑素無樂工、樂器、樂章,惟以鼓吹?!?[清]陳孟舟修、張奎華纂:《云夢縣志》卷九《儀禮志》,康熙七年刻本,第7頁。又,監(jiān)利縣文廟在縣令郭公等的捐資倡導下,于康熙四十一年修繕完畢,并舉行了盛大的釋菜禮,“鼓吹交作,萬人競觀,蓋數(shù)百年來僅覯事也?!?[清]曾九壽:《重修文廟序》,見郭徽祚纂:《監(jiān)利縣志》卷十《藝文志》上,康熙四十一年刻本(無頁碼)。因此,清初湖北釋奠樂舞罕備,但無論釋菜禮還是春秋祭禮,是可以作鼓吹樂,亦是壯觀。
湖北府縣何時逐步頒定新譜,由于雍正時期湖北府縣留存方志罕見,目前僅見一種,且未錄釋奠樂,不可確切得知。但從其他地區(qū)雍正時期志書也可見“平”字樂章的頒布。如《馬龍州志》(云南,雍正元年)、《歸善縣志》(廣東,雍正二年)、《順寧府志》(云南,雍正四年)、《連平州志》(廣東,雍正八年)、《建水州志》(云南,雍正九年、民國重刊本)、《長寧縣志》(四川,雍正九年、乾隆二十六年刻本)、《朔州志》(山西,雍正十三年)、《阜城縣志》(河北,雍正十二年、光緒重?。ⅰ端拇ㄍㄖ尽贰ⅰ渡綎|通志》(雍正年間,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等。雍正時期各地逐步頒定新譜,湖北地區(qū)也同樣應當逐步下頒新樂。多部湖北方志也顯示雍正二年也有記三年欽定釋奠樂器圖于直省,也可見雍正年也對于直省釋奠用樂也有著一定的推動。
然而,清朝在禮樂建構上還是以乾隆時期最為興隆。但是,從乾隆時期湖北地方志書顯示,新樂的推行似乎不甚理想。如,本應退出舞臺的前明釋奠樂,仍被多種志書記錄。其中,乾隆二十三年《蘄水縣志》、二十四年《黃岡縣志》、五十四年重修《黃岡縣志》、五十九年重修《蘄水縣志》皆為:迎神《咸和之曲》、初獻《寧和之曲》、亞獻《安和之曲》、終獻《景和之曲》、飲福受胙《宣和之曲》、送神《祥和之曲》;五十四年《廣濟縣志》:迎神《咸和之曲》、奠帛《寧和之曲》、初獻《安和之曲》、亞獻《景和之曲》、終獻同亞獻、徹饌《宣和之曲》、送神望瘞《祥和之曲》。上述五志皆有儀式記錄、樂章曲譜,曲譜皆同,舞譜字譜皆同,系明代釋奠樂。
清“法明”之“平”字樂,即康熙五十年以后,開始頒布于直省的釋奠“平”字樂,實是乾隆時期湖北地方釋奠通行的主要釋奠樂。乾隆四年《重修蒲圻縣志》、十二年《漢陽府志》、十九年《荊門州志》、二十一年《來鳳縣志》、三十年《天門縣志》、四十二年《鄖西縣志》、五十四年《黃梅縣志》、五十九年《江夏縣志》《當陽縣志》、六十年《鐘祥縣志》均錄,約近乾隆存留志書的三分之一。除《來鳳縣》無曲譜、舞譜外,其他均儀式、樂章、樂器、曲譜和舞譜全,曲譜同康熙時期留傳明譜,舞譜均為字譜。上述記錄儀式和樂章大部分為:迎神《咸平之章》、初獻《寧平之章》、亞獻《安平之曲》、終獻《景平之章》、徹饌《咸平之章》、送神望燎《咸平之章》;《鄖西縣志》徹饌為《宣平之章》、送神望燎《祥平之章》,曲譜皆同;另《天門縣志》儀式為第一種,后附曲譜名稱為第二種。觀這一部分志書對于釋奠樂的儀式書寫基本完全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王朝的頒定和推行,直省地區(qū)對于釋奠儀式和用樂基本有了統(tǒng)一的認識。清代法明“平”字樂舞,改“和”為“平”,改曲為章,實際與明代無異。另,釋奠禮法“望瘞”于乾隆年改為“望燎”。
圖3 乾隆時期釋奠“平”字樂譜? [清]王云翔修、李曰瑚纂:《重修蒲圻縣志》卷十二《崇祀志》,乾隆四年刻本,第9頁。
圖4 乾隆時期“平”字釋奠樂舞譜(字譜)? [清]王云翔修、李曰瑚纂:《重修蒲圻縣志》卷十二《崇祀志》,第11頁。
乾隆七年新制釋奠樂章,也頒定直省樂章,完成了清代釋奠樂的構建,但釋奠新樂在乾隆時期的湖北府縣傳播緩慢。湖北府縣志最早所見乾隆新釋奠樂的記錄在乾隆五十五年《重修嘉魚縣志》、五十八年《廣濟縣志》、五十九年《江陵縣志》,其中《重修嘉魚縣志》《江陵縣志》記錄較為完備,有儀式、歌詩、樂調(diào)、曲譜和樂器。曲譜涉及春秋二譜,將春秋二祭的用樂有了區(qū)別。樂調(diào)為春祭采用“春夾鐘清商立宮,倍應鐘、清變宮主調(diào)”,秋祭采用“秋南呂清徵立宮,倍仲呂、清角主調(diào)”。曲譜采用宮商譜和工尺譜,左宮商譜、右工尺譜;并按簫、塤、篪、排簫,笛、笙,分譜而記。樂章名稱為:迎神《昭平之曲》、初獻《宣平之曲》、亞獻《秩平之曲》、終獻《敘平之曲》、徹饌《懿平之曲》、送神《德平之曲》、奠瘞同送神。曲名與王朝同,歌詩與王朝不同,為直省樂章。錯漏在于“曲”此時應安王朝制度皆稱“章”,奠瘞,應改稱望燎。無舞譜。
表 乾隆時期兩志所錄直省釋奠樂
從上表可見,乾隆時期湖北直省釋奠新樂在流行中實際與王朝典章還是有所出入的,主要在于樂隊。從《嘉魚縣志》證實這一套樂器是“乾隆元年知縣張其維捐置”?[清]汪云銘修,方承保、張宗軾纂:《重修嘉魚縣志》卷二之四《學校志》,乾隆五十五年刻本,第42頁。。因此,這既不是按照康熙五十五年,中和韶樂頒布于直省府、州、縣之樂隊;更不是乾隆七年,重定了直省文廟樂制之制度。而是按照乾隆元年前后時任知縣張其維的意愿而制作的一套釋奠樂懸樂器。此外,康熙所頒中和韶樂也在雍正時期頒布圖式進行了推廣,那么何以不按制度呢?一方面或是因為確實制度沒有到位;一方面或是故意為之。釋奠用樂違制在清代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道光年間直至晚清、民國時期名震天下的瀏陽縣釋奠古樂,今稱“瀏陽古樂”就是地方具體負責的官員一手促成?!盀g陽古樂”從旋律到樂隊都進行了深度改良,與王朝所定制度多有不同,但清末民初卻一致受到了官方和輿論的推崇。同時,也由于這條史料,可以判斷后成書的《江陵縣志》是完全照抄《嘉魚縣志》內(nèi)容。
另外,從上二志學校所存部頒書籍的目錄中有《圣廟樂章》一本,志書所錄內(nèi)容當為部頒《圣廟樂章》內(nèi)容,因此,乾隆初所創(chuàng)釋奠新樂名下達為《圣廟樂章》。從各地志書記錄顯示,乾隆八年《圣廟樂章》頒發(fā)曲阜及天下學宮,湖北府縣不當直至乾隆末年才開始傳入。如乾隆二十五年《襄陽府志》、二十七年《棗陽縣志》所錄釋奠樂,樂章名稱為《咸平之章》等,實際則記錄的是新樂《昭平之章》的歌詩和曲譜,為新樂。曲譜為工尺譜,右行為春祭譜,左為秋祭譜,無樂器分譜。乾隆年間《廣德州志》(安徽)有錄:“《圣廟樂章》一本,乾隆十年頒?!?[清]胡文鍂修、周應業(yè)纂:《光德州志》卷八《學校志》,乾隆五十九年刻本,第6頁。從制定到頒布到安徽廣德州學宮,僅僅兩三年,湖北也不應過晚。
從志書所錄《圣廟樂章》來看,乾隆時期所頒布直省所用曲譜,以工尺譜、宮商譜,取代了明代和清代早期所用的律呂譜、宮商譜。工尺譜為俗樂所用樂譜,也更容易被地區(qū)樂舞生所掌握。按雍正十二年諭令,樂舞生遴選要選各省樂本籍俊秀子弟,且通曉音律、嫻習禮儀,對于不合格者要求清退。但是,直省釋奠樂舞生與政府所用鼓吹手不同,不是專職樂人,而是普通民眾,地方一般讀書青年,即士,因此,工尺俗譜還是有利于釋奠樂的推廣(參見圖5至圖7)?圖5 來源于[清]陳鍔纂修:《襄陽府志》卷八《學校志》,乾隆二十五年刻本,第6 頁。圖6、圖7 來源于[清]汪雲(yún)銘修、方承保、張宗軾纂:《重修嘉魚縣志》卷二之四《學校志·禮樂》,第35、38頁。。
《嘉魚縣志》云:“欽定文廟樂譜煌煌乎,簫韶九成,薄海內(nèi)外同節(jié)同和,猗歟盛哉?!?[清]汪云銘修,方承保、張宗軾纂:《重修嘉魚縣志》卷二之四《學校志·禮樂》,第12頁。從其乾隆元年所創(chuàng)樂懸樂隊組合來看,也必然釋奠樂“猗歟盛哉”。但是,從地方府縣志的整體顯示來看,乾隆七年制、八年頒布的釋奠新樂在湖北府縣實際的傳播十分緩慢,新樂推行艱難。
圖5 乾隆時期釋奠樂新譜1(舊名新譜)
圖6 乾隆時期釋奠樂新譜2(春祭分譜、樂器分譜)
圖7 乾隆時期釋奠樂新譜3(秋祭分譜、樂器分譜)
嘉慶川楚白蓮教起義,清由治而轉(zhuǎn)向亂,也逐步跨入晚清頹勢時期。湖北府縣嘉慶時期所存留志書較少,唯有嘉慶十一年《竹山縣志》記有釋奠樂歌詩,無譜,所記歌詩名為新曲《昭平之章》等,但實際為舊樂《咸平之章》等。咸豐時期十一年間,更是內(nèi)憂外患,聲勢浩大的太平天國運動,湖北府也再次成為了主要戰(zhàn)區(qū)和決定勝敗的重要地區(qū)之一。太平天國在宗教上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因而也成為了反儒教的代表勢力,清代湖北府縣儒學和文廟也遭到了嚴重損失。道咸時期,湖北府縣方志書寫也陷入低谷,目前存留方志不多,所見道咸時期志書約12 種。其中,7種在釋奠儀式中涉及了用樂,體現(xiàn)了以下的情況。
清代“法明”之《咸和之曲》和《咸平之曲》已經(jīng)少見,僅各有1 志所錄。咸豐二年《蘄州縣志》釋奠儀式記錄極為簡練,言迎神奏《咸和之曲》歌《咸和之章》,初獻奏《寧和》歌《寧和》,亞獻奏《安和》歌《安和》,終獻奏《景和》歌《景和》,飲福受胙奏《宣和》歌《宣和》,送神奏《祥和》歌《祥和》。書寫者根本沒有分清“曲”是前明所用,而清代早已一律改為“章”,錯誤之處還在于飲福受胙與徹饌之儀式,體現(xiàn)了對于禮法的不熟悉,更是對釋奠樂不明。道光元年《天門縣志》所錄儀式和用樂內(nèi)容詳實,不過卻為“平”字舊樂。
乾隆初所做釋奠直省新樂,是道咸時期湖北地方釋奠通行的主要釋奠樂。有道光二年《鶴峰縣志》、二十年《云夢縣志略》、二十一年《建始縣志》、咸豐四年《重修棗陽縣志》、八年《遠安縣志》5種志書記錄了清釋奠直省樂。乾隆時期釋奠新樂不僅在歌詩,也在樂調(diào)、樂器、樂舞等多有變化,但直至道咸時期,湖北府縣志書中仍未有一個完整的體現(xiàn)。道咸不足的史料體現(xiàn)出這一時期儀節(jié)樂章和樂譜基本統(tǒng)一,皆用乾隆所頒直省釋奠樂,然樂舞不知何故一直沿抄“平”字字譜,樂器更是幾無一致。
道咸時期湖北府縣志所錄的直省儀式,儀節(jié)上基本統(tǒng)一,迎神《昭平之曲》、初獻《宣平之曲》、亞獻《秩平之曲》、終獻《敘平之曲》、徹饌《懿平之曲》、送神《德平之曲》、望燎樂同送神,各儀式環(huán)節(jié)和用樂明確。所錄樂舞仍用“平”字釋奠樂,為字譜,而所記樂隊幾無相同。對比所見各志所錄各時期舞譜,“和”字向“平”字樂發(fā)展時期,樂舞沿自前明一直未有變化,這也是與歷史不符合的。釋奠樂曲譜,《鶴峰縣志》采用工尺譜(春秋),《重修棗陽縣志》采用宮商譜,春秋分譜。對比乾嘉時期釋奠新樂也是采用宮商譜和工尺譜,所見有兩種模式:或右行宮商譜、左工尺譜,春秋分譜;或曲譜為工尺譜,右行為春祭譜,左為秋祭譜。前明和清初“法明”曲譜采用的是律呂譜與工尺譜,春秋一曲?!吨匦迼楆柨h志》曲譜前有記:“乾隆五十一年頒發(fā)春秋釋奠樂章譜,變俗從雅,用古宮商而兼注俗樂工尺字,使天下咸知七音配合之法?!?[清]陳子飭修、王樹滋纂:《重修棗陽縣志》卷四《禮志祀典》,咸豐四年刻本,第5頁。乾隆改革樂制,“從雅”“用古”是關鍵的核心內(nèi)容,即追溯華夏古制,雖然古代雅樂已不存,但是卻采用古代雅樂的理論。如律制與十二月的相互關聯(lián),采用宮商曲譜等。此外,明清二朝皆注意了兼用工尺俗譜,其目的顯然是方便直省地區(qū)的演習,通過工尺譜的演習,“司樂者肄習既久,自能漸通雅奏”?[清]陳子飭修、王樹滋纂:《重修棗陽縣志》卷四《禮志祀典》,第5頁。,從而推廣釋奠樂普及。兩志所用樂譜與乾嘉時期不同主要在于高尺與尺,清變宮與變宮的高低八度的差別。何以會有兩種高低八度不同的曲譜?查閱孔繼汾《欽頒文廟樂譜一卷》核對,春秋兩季樂譜當為高工尺譜,宮商譜當也為清宮商譜。再查其他直省縣志,這種情況并不是僅僅出現(xiàn)在湖北地區(qū),也在其他地區(qū)的直省府縣志中多有出現(xiàn),顯然志書上的書寫模式主要為了書寫的簡練和刻板的方便,實際應用時當都是一樣的。
從同治、光緒時期修撰的湖北府縣志,一片廟宇摧毀后的重建工作,不僅讓人感嘆其中多少耗費工程。當代學界研究,也一致認為太平天國除了內(nèi)部的腐化、分化,戰(zhàn)略的失誤,對于儒教精神象征的文廟的大舉破壞,也是因其不能有力汲取士階層加入,且得到來自漢旗陣營的強烈反擊,最終走向失敗的重要緣由。從同治時期的湖北府縣志來看,如真正做到“與國史為表里”倒是顯示了一派禮樂昌明的跡象。
同光時期,清代“法明”之《咸和之曲》仍有余聲。同光時期約九十余種志書,僅在光緒六年《蘄水縣志》和八年《孝感縣志》有見。其中,《蘄水縣志》在釋奠儀式中記錄了《咸和之曲》,并錄有樂譜和舞譜,但也同時記錄乾隆新樂歌詩《昭平之章》等歌詩、無譜。按志書云,新樂《欽定文廟樂譜》為同治年間頒布,即前文所言乾隆八年《圣廟樂章》。一方面,這顯示了直省各地獲得《欽定文廟樂譜》(也有稱《文廟樂譜》)的時間并不是一致的;另一方面,也說明歷代均不斷地進行推廣和頒布文廟釋奠相關典籍,來推動直省釋奠的進行。雖然,蘄水縣在咸豐年也是太平軍所到之處,咸豐四年兵燹時學宮所存部頒典籍多有損毀。但是,同光時期湖北崇文書局多有刊印典籍頒發(fā),如光緒《蘄水縣志》學宮書籍中所錄就有《皇朝祭器樂舞錄》一部。然,書寫志書者似乎并未閱讀并對禮樂進行考證?!短I水縣志》和《孝感縣志》所錄釋奠禮樂的書寫模式,體現(xiàn)了方志文獻中的缺陷和特點,即有抄襲舊志的陋習。從書寫來看,《蘄水縣志》當抄寫的是乾隆時期舊志,《孝感縣志》抄襲了康熙時期舊志??滴鯐r期志書關于釋奠禮樂儀式中還存在的明代跪拜之禮儀——四拜禮等,至光緒時期,這已然是明顯的錯誤了,但是,志書仍然原樣照抄,十分草率。此外,從光緒《孝感縣志》可了解到,孝感地區(qū)在道光十六年在縣令趙振清的主持下,從賓興項提款和倡捐修茸了孔廟,添置了禮樂器,一時當禮樂齊備。隨后,己酉年遭遇了大水,即道光二十九年(1849 年),文廟巨浸,禮樂不備。直至咸豐元年才重新修復文廟,可惜又遭兵燹。因此,至光緒八年,至少有三十余年處于禮樂不完備的時期,或許久并無釋奠用樂。學校一卷,為教諭監(jiān)修,生員主修,但各位似乎并不熟悉釋奠禮儀,也未做考證,而是直接照抄舊志。
清“法明”之“平”字樂,在同光時期湖北地方仍多有流通,有同治10 種志書、光緒4 種志書有記。其中,大多記錄詳備包括儀式、歌詩、曲譜、舞譜和樂器。曲譜為律呂譜和工尺譜,舞譜為字譜。從所錄曲譜和舞譜來看,其情況亦同清初,歌詩和曲譜包括異名同曲的兩個版本,即徹饌樂和送神樂為《咸平》或是《宣平》《祥和》?前者有同治四年《南漳縣志鈔》、五年《宜城縣志》《咸寧縣志》、六年《鐘祥縣志》、七年《續(xù)輯漢陽縣志》、十年《黃陂縣志》、光緒二年《麻城縣志》、光緒八年《京山縣志》;后者有同治三年《宜昌府志》、四年《興山縣志》、五年《巴東縣志》、六年《竹溪縣志》、光緒二年《羅田縣志》、八年《蘄州志》。,舞譜一致。其中,《宜昌府志》作為一府之志,稱“太守總一郡之政事,神其尤大者,……茲邦凡祀典所載皆已設立”?[清]聶光鑾修、王柏心纂:《宜昌府志》卷七《祠祀志》,同治刊本,第1頁。。聲稱禮樂完備,但是在寫明為“乾隆九年頒”樂章,卻依然附上了清代早期流傳的《咸平之章》??梢姡緯珜懻呋虿⒉磺宄【拍觐C布的新樂為何。
乾隆初所做釋奠直省新樂,在同光時期在湖北地方得到進一步的推行,但仍顯示了諸多問題。統(tǒng)計約有28 種同治時期方志和13 種光緒方志有記新樂,從數(shù)量上來看,仍不到同期志書的一半。其中,也出現(xiàn)許多新樂、舊樂雜陳出錯的問題:如同治四年《房縣志》《竹山縣志》、五年《鄖西縣志》雖然在釋奠儀式中記錄的《昭平》等新樂章名稱,但歌詩卻仍錄的《咸平》等舊詞;同治四年《棗陽縣志》、十年《應山縣志》望燎部分加入了舊樂章《咸和》;同治五年《石首縣志》和《來鳳縣志》歌詩也存在新舊樂章混搭的錯誤;而同治時期《重修嘉魚縣志》顯然沿抄了乾隆五十五年的舊志,儀式進行中的跪拜之禮仍沿襲了明代舊禮法。
乾隆初所做釋奠直省新樂約有18 種同光時期的志書錄有樂譜,但是經(jīng)過了漫長的禮樂推行后,地方志書顯示的卻并不是統(tǒng)一的書寫模式,前述所涉及直省釋奠樂譜的不同模式均有存在。共計有十一種曲譜模式:
1.高工尺譜(本文指稱高八度的工尺譜),右春季譜,左秋季譜。有同治五年《來鳳縣志》十年《增修施南府志》、十二年《漢川縣志》、光緒五年《潛江縣志》,實際同于上述乾隆《襄陽府志》。
2.高工尺,春秋分譜。有同治六年《大冶縣志》《松滋縣志》。實際同與上述乾隆《襄陽府志》類同,僅分別書寫二季譜。
3.高工尺,春秋分譜,樂器分譜。光緒八年《黃岡縣志》,與上述乾隆《嘉魚縣志》類同,僅有一行工尺譜。
4.高工尺,左笛右簫,春秋分譜。光緒八年《應城縣志》,前述未見。
5. 高工尺,春季一譜和舞譜合。同治五年《鄖縣志》,前述未見(見圖8)。
圖8 同治五年《鄖縣志》釋奠曲譜(春季譜和舞譜)? [清]羅瑞修、崔誥纂:《鄖縣志》卷三《學校志》,同治五年刻本,第32頁。
6.右清宮商譜、左高工尺譜,春秋分譜、樂器分譜。有同治五年《重修嘉魚縣志》、光緒三年《江陵縣志》,與乾隆《嘉魚縣志》相同。
7.清宮商、高工尺,左春季譜,右秋季譜,樂器分譜,匯集板。有同治五年《石首縣志》。
8.右清宮商譜、左工尺譜,春秋分譜、樂器分譜。有同治六年《通城縣志》。與乾隆《嘉魚縣志》類同,僅工尺譜為低八度譜。
9.宮商譜,春秋分譜。有同治四年《棗陽縣志》、八年《隨州志》、十年《應山縣志》,與咸豐《重修棗陽縣志》同。
10.工尺譜,右春季譜,左秋季譜。有光緒元年《長樂縣志》,與道光《鶴峰縣志》同。
11.工尺譜,春秋分譜、樂器分譜。有同治五年《崇陽縣志》,乾隆《嘉魚縣志》類同,僅工尺譜為低八度譜。
上述各類曲譜,首先是工尺和高工尺、宮商和清宮商曲譜的差別,其次是春秋一譜和分譜的不同模式,最后為樂器分譜和匯集板的不同。當然,實質(zhì)是一致的,是對于頒布的樂譜的不同抄寫模式。
同光時期湖北地方志書多有舞譜記錄,總計約有27 種志有記,基本均為字譜。從譜字可見,共計有6種有不同版本的曲譜模式:
1.傳承明代的舞譜,圖像譜,有同治十二年《漢川縣志》。與前述字譜不同在于,以圖像的具體形態(tài)體現(xiàn)出舞蹈動作,圖中也配合字譜。其書寫模式不是按照歌詩的順序,而是按照不同字的不同舞姿形態(tài)來展示。同治前舞譜偶為此種(見圖9)。
圖9 乾隆改制前的“法明”舞譜1? [清]袁鳴珂修、林祥瑗纂:《漢川縣志》卷十二《典禮志》,同治十二年刻本,第64頁。
2.傳承明代的舞譜,字譜。有同治三年《宜昌府志》、四年《興山縣志》《南漳縣志集鈔》、五年《崇陽縣志》《石首縣志》《遠安縣志》《??悼h志》《巴東縣志》、六年《谷城縣志》《鐘祥縣志》、七年《續(xù)輯漢陽縣志》、十年《黃陂縣志》、光緒二年《黃梅縣志》《羅田縣志》、六年《蘄水縣志》、九年《光化縣志》、十四年《德安府志》。此外,同治前舞譜基本多為此種。
3. 清代乾隆時期制定的直省釋奠新舞譜。有同治五年《當陽縣志》、七年《荊門直隸州志》、光緒八年《應城縣志》《黃岡縣志》、十一年《續(xù)輯均州志》。
4. 歌詩為乾隆新樂,實際舞譜為清初法明舞譜。有同治五年《來鳳縣志》、十年《增修施南府志》。
5.其他兩種舞譜、字譜,所用版本不明。有同治五年《鄖縣志》、六年《大冶縣志》(見圖10)。
圖10 乾隆改制前的“法明”舞譜2?[清]高佐廷修、傅燮鼎纂:《崇陽縣志》卷五《禮樂志》,同治五年刻本,第32-33頁。
從上述舞譜來看,清代湖北府縣主要通行的是即從清代初期“法明”釋奠舞蹈,僅從志書反映而言,清初至道光時期僅有見這一種舞譜。直至同治五年《當陽縣志》等,始見乾隆七年更新的直省釋奠樂舞舞譜。這兩種舞蹈是湖北府縣釋奠樂所用舞蹈,也是直省其他府縣所用舞蹈,湖北府縣傳播的情況,一定程度也說明了直省的基本狀況。此外,多種志書雖然錄有新釋奠樂譜,但是舞譜卻依然沿用舊版。這或說明直省釋奠舞蹈似乎要比樂章推行的更為滯后。舞譜基本為兩種模式:字譜和圖譜。湖北府縣志有錄沿襲自前明的舞譜,有字譜和圖譜,其中圖譜也包括明代服飾和清代服飾兩種,三獻樂舞共96 字,32 字一成(一曲),每成4 字一節(jié),八節(jié)。乾隆后所頒直省新樂僅見字譜,未見圖譜。從湖北漢陽府康熙時期所沿自前明舞佾圖來看,清代乾隆時所制釋奠舞蹈承襲明制的痕跡也是顯然的。
綜上,乾隆七年頒布的釋奠直省樂章,經(jīng)過了乾隆盛世近一甲子年的推行,又經(jīng)多代傳承,業(yè)已一百余年了,用樂并沒有完全統(tǒng)一。清代直省新樂推行也十分緩慢,《咸和》與《咸平》仍流通在同光時期志書的記錄中。作為“與國史為表里”的地方史,顯然也不乏文獻錯漏失誤,甚至出現(xiàn)了舊樂、新樂摻插合在一起記錄。一方面體現(xiàn)了撰寫者的疏漏,一方面可見新舊兩種樂譜也先后在湖北地區(qū)留存使用。光緒三十年,釋奠儀式升入大祀,樂也應隨著升格,但未見史書記載,而湖北府縣至光緒三十年后至清亡未見續(xù)修本,從現(xiàn)存民國時期湖北方志中記錄清代文獻亦均未見相應記錄,這一政令應未能真正在直省府縣全面展開。
通過對清代湖北府縣各地釋奠真實情況的梳理,清代湖北府釋奠樂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不同階段的變遷歷程。清初順治至康熙早期,湖北府釋奠禮樂沉寂期。順治二年,正式定釋奠禮儀,春秋仲月致祭,并令府州縣各學遵行,以地方正印之官主祭,樂章仍沿用明制采用六奏,歌詞改明制“和”字樂為“平”字樂,陳設和祭禮與國子監(jiān)同。從湖北府、甚至普遍的直省府縣而言,國史所記載的政令,并沒有真正下達正聽,從闕里到直省,清初具備釋奠樂舞能力本為少見,如闕里,仍一致采用前明釋奠樂。對于湖北府縣、乃至直省府縣,祭禮的完備,首先要有祭祀場所,以及祭禮祭器、樂器的完備,以及操持樂舞的樂舞生的選拔和培養(yǎng)。就儀式中的樂而言,其物質(zhì)基礎是在于禮樂器。從實際的情況來看,明末時期湖北府大部分的文廟均在明末戰(zhàn)亂中有所損毀,儀式廟堂不存或敗落不堪,禮器大多遺落或零星存在。清入關后,自順治初各地開始了修繕文廟的工程,但是也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由廟宇儒學學官修建、擴建到禮器的置辦。主持和參加祭禮活動是各級官員基本的職責,也寫入大清律法,但是樂舞并沒有得到強制的要求,因而,禮樂器的置辦往往是后于修繕、擴建工程和禮器置辦事宜的。因此,清初順治至康熙早期,湖北府釋奠儀式無樂。
清康熙二十六年至乾隆早期,湖北府釋奠禮樂復蘇期??滴醯凼堑谝晃磺宕H赴闕里祭奠孔子的君王,在康熙二十三年,在闕里以三跪九叩之禮給予了孔圣以極大的尊榮,并留下了皇帝專享的曲柄黃蓋傘,體現(xiàn)了康熙帝對于孔圣以先王的同等尊崇。此時,闕里采用的還是明代流傳下來的樂器,演繹著前明的樂舞。而同時期,湖北府各府縣禮樂器基本無存,包括湖廣總督治所湖北首府武昌府均禮樂久曠無聞。康熙二十六年是一個轉(zhuǎn)折點,多處湖北府縣方志顯示康熙二十六年王詔令天下修飾樂器,學宮皆習佾舞。湖北府從首府武昌府發(fā)端,開始了清代湖北府釋奠禮樂的興起。不過,樂并不是以國子監(jiān)文廟釋奠為藍本,而是各地考證,采用多是前明釋奠樂,樂章用《咸和之曲》,樂器樂舞也當為明代之制。按國家修史記載,清順治二年,制定了新朝“平”字樂章。而至康熙五十年,仍有禮臣建議直省府州縣應統(tǒng)一采用“平”字樂章,這可見前明的釋奠樂還是在直省府縣包括湖北府縣流傳了較長的時期,至康熙五十五年,經(jīng)康熙帝親自參與了雅樂樂制的改革,新制中和韶樂頒布于直省府、州、縣,但其中還仍有這樣的詔令:“各州縣文廟未經(jīng)頒發(fā),仍用‘和’字著”?[清]嵇璜等:《清文獻通考》卷一五五《樂考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4頁。。而湖北府縣,先以“和”字樂出現(xiàn),乾隆年間有了“平”字樂,并且以清初法明的“平”字樂為主,可見整個康熙時期至乾隆早期仍是以前明“和”字樂向清初沿襲自前明僅僅改動歌詞的“平”字樂發(fā)展的時期。釋奠樂的展開也是以武昌府、漢陽府等處于政權核心地區(qū),也是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先行一步。府學先于縣學,縣學偏僻地區(qū)落后于核心地區(qū),體現(xiàn)了文化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湖北府釋奠樂脫離明代釋奠樂的影響,一件歷史事件應起著重要的意義,康熙四十九年,闕里衍圣公教習來楚地進行“教演”活動?乾隆《荊門州志》等多部志書有記。。所謂“教演”自然包括了教習和演出,這場演出其中禮生三十六名,咨樂生(奏樂和歌者)五十二名,文生舞羽三十六名,執(zhí)旌二名,奏樂時穿清素及細袖夾袍綠云緞帶葵花補服。演出按制應是清代釋奠國子監(jiān)、文廟、直省皆同的清初“平”字樂,所教樂舞亦同。乾隆初期地方記載出現(xiàn)了以“奉文領銀”,王朝統(tǒng)一的政令與經(jīng)濟支持,進一步推動了基層州縣禮樂的發(fā)展。
乾嘉時期至道光時期,湖北府釋奠禮樂發(fā)展的平穩(wěn)期。經(jīng)過了康熙王朝和乾隆早期的發(fā)展,湖北府釋奠禮樂在乾嘉時期至道光時期平穩(wěn)的發(fā)展,陸續(xù)有新地區(qū)完成了禮樂的建構,也有新地區(qū)因時間推移的自然損壞和天災事件面臨著需要更新釋奠禮樂器。因而,有清一朝湖北府釋奠從未達到一省府縣全面禮樂繁盛的面貌,但是也是牽強人意地算是禮樂有備。隨著乾隆時期一貫地對于釋奠樂的強調(diào),至乾隆晚期,湖北府縣逐步接受了清代乾隆七年完成的清代直省釋奠禮樂《昭平》樂章及其配套樂舞。而乾隆時期可謂湖北府釋奠禮樂發(fā)展的快速時期,以武昌府、漢陽府為代表,出現(xiàn)了府學、縣學同日釋奠,樂舞齊備的盛典,是湖北府釋奠禮樂的隆興時期。但是,仍然有一些如崇邑、石首等遠離行政中心經(jīng)濟中心的地區(qū),即使一時在王朝的專項支持中完備了禮樂,但在漫長的運作中也是常常無法恒久的。
咸豐年兵燹,晚清時期釋奠禮樂的衰敗。近代以來,荊楚大地成為醞釀革命的星火之地。嘉慶川楚白蓮教起義、咸豐至同治初太平天國運動,直到辛亥革命的武昌起義。中國歷史上封建王朝的改朝換代以及帶有宗教性的農(nóng)民戰(zhàn)爭,往往都會帶來文化上的破壞。明末文廟學宮因戰(zhàn)爭而破壞、焚毀,或因當政者疏于管理而破敗,因而,在清朝初期,各地官員就按法令開始了對于職責的行使,其中文廟的建設、儒學的建設亦是責任所在。在這幾場戰(zhàn)爭和革命中,尤其以太平天國對于湖北地區(qū)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作為一場具有宗教意義的戰(zhàn)爭,太平天國對于文廟的破壞也尤為嚴重。湖北府志書中多展現(xiàn)了咸豐、同治年后,文廟多受損,同治、光緒年間又一輪的修繕工作艱難展開。如上文所梳理的湖北釋奠樂的真實情況中,大多數(shù)都體現(xiàn)了咸豐兵燹后禮樂難以為繼的窘?jīng)r。
從湖北府清代釋奠樂建構的歷史來看,順治至康熙二十六年,近半世紀的廟宇維護、儒學建設,才開啟了釋奠樂的進程;而更多的地區(qū)則至乾隆年才開始完善禮樂;然直至道光時期,仍有些地方釋奠禮樂才開始皆備。府學等釋奠樂開始建構到大多數(shù)地區(qū)能夠具備釋奠禮樂,經(jīng)歷了清初、清盛期乃至清代開始衰敗的起點。同治至光緒,這不到半世紀的光景,釋奠禮樂是無可挽回地走向衰敗的道路:湖北府首府武昌府,府學、縣學,僅能維護府學的釋奠禮樂;在清代明吏倪文蔚的主政中,同治十二年、光緒四年荊州府均有文廟修繕和禮樂器的增設,尚不減禮樂之興;而地處偏避的施南府,即使府學也無法為繼釋奠的禮樂完備。由此及彼,光緒三十年孔子升入大祀,有清一朝已然進入膏肓之境,湖北府各府、縣改換八佾的樂舞規(guī)格,卻難以有效地在短短數(shù)年中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