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歐民粹主義執(zhí)政黨的激進化
——基于匈牙利青民盟的案例分析

周 超

【內(nèi)容提要】提起民粹主義政黨，學界的印象一般都傾向于認為民粹主義政黨的政治地位幾乎始終處于“局外人”的境地。但不可否認的是，近年來，民粹主義政黨和領(lǐng)導人在世界政治舞臺上的地位越發(fā)地突出和引人注目。另外，自20世紀90年代西方新民粹主義興起以來，學界普遍認為，民粹主義勢力的勃興主要是一個周期性的現(xiàn)象，以建制派挑戰(zhàn)者身份踏入政治舞臺的民粹主義政黨，往往無法長久保持自身的影響力和政治地位。尤其是成為執(zhí)政黨聯(lián)盟一員的民粹主義政黨，其主要前景無非就是：堅持自身的挑戰(zhàn)者立場，進而損失選票和實際支持率，最終黯然出局；或者是被主流政黨的立場同化，使自身的實際立場和政策主張逐步趨近于建制派勢力，軟化自身的民粹主義立場。然而，通過對自 2010年起在匈牙利持續(xù)執(zhí)政至今的青民盟（FIDESZ）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類似青民盟這樣的激進右翼民粹主義政黨，不僅沒有放棄自身的激進立場，反而提升了在大選中的支持率。將“人民與他者”的二分對立進行外化，是民粹主義政黨保持自身立場和執(zhí)政地位的有效戰(zhàn)略。

引言

進入新千年之后，中東歐民粹主義政黨的影響力出現(xiàn)了顯著的上升。自中東歐國家正式成為歐盟成員國之后，由于來自歐盟層面的制約大大減弱，民粹主義政黨的勢力在中東歐大舉增強。波蘭法律與正義黨（PIS）一舉奪得執(zhí)政地位；匈牙利這個過去被認為政黨體系穩(wěn)固性居于中東歐之最的國家，執(zhí)政的匈牙利社會黨（MSZP）政府不斷被各種丑聞所困擾，在野的民粹主義政黨青民盟（FIDESZ）趁機大加撻伐。①徐剛：“中東歐社會轉(zhuǎn)型中的新民粹主義探析”，《歐洲研究》，2011年第2期，第3-6頁。2010年，青民盟正式取代社會黨執(zhí)政。如果說在2010年之前，民粹主義勢力的興起主要局限于中東歐的歐盟新成員國的話，那么此后在歐洲難民危機的推動下，民粹主義勢力在西歐老牌民主國家也有了不小的增強。2013年，德國選擇黨（AFD）在德國議會選舉中異軍突起；2017年，法國極右政客瑪麗·勒龐（Marine Le Pen）進入總統(tǒng)大選第二輪，差一點取得最終勝利；英國獨立黨（UKIP）在選舉中的逐漸強勢，迫使執(zhí)政的保守黨將脫歐議題放入全民公決并最終通過，進一步撕裂了英國社會。民粹主義最大的成就莫過于特朗普（Donald Trump）當選為美國總統(tǒng)。這一系列事態(tài)的發(fā)展，推動了民粹主義研究方向的轉(zhuǎn)變，部分學者開始轉(zhuǎn)變態(tài)度，不再把民粹主義看作是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現(xiàn)象，開始認真探討民粹主義現(xiàn)象穩(wěn)定存在的可能性。但多數(shù)學者依然把主要的關(guān)注點放在民粹主義政黨在選舉中的策略上，探尋是何種策略提升了民粹主義政黨的選舉支持率。而一旦處于執(zhí)政地位，民粹主義政黨將會采用何種戰(zhàn)略保持自身執(zhí)政地位和激進立場的統(tǒng)一？然而，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還比較缺乏。同時，受到既有研究成果的限制，西方學者依然傾向于認為民粹主義現(xiàn)象是周期性的、短暫的，難以長久保持對整個政治系統(tǒng)的巨大影響。比如塔格特就提出，“民粹主義政黨、運動和政治家很容易驟然興起并暴得大名，但是要把這種強勢的勁頭保持下去卻頗為不易。”②Paul Taggart, “Populism and Representative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Europe”, 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 2004, Vol.9, No.3, pp.269-288.卡諾瓦也提出，“民粹主義運動就像是煙火一樣，暴興和消逝都在一瞬間。”①Margaret Canovan, The People,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5, p.89.不過，新千年之后，基于對西歐民粹主義政治發(fā)展十余年的考察，阿爾伯塔茲和麥克唐納爾提出了相對立的觀點，即認為無論是總體上的民粹主義運動，還是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都逐步趨于穩(wěn)定化，擺脫了過去的“周期化”特征。②Daniele Albertazzi, Duncan McDonnell, Populists in Power,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2015, pp.165-166.

乍看起來，認為民粹主義的興起是一種“周期性”現(xiàn)象的觀點似乎處于逐漸衰退之中，但是針對民粹主義政黨如何有效保持自身執(zhí)政地位的策略的研究，依然相當缺乏。不過，就既有的研究而言，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似乎的的確確面臨著不少挑戰(zhàn)和困境，“執(zhí)政者地位”對民粹主義政黨的挑戰(zhàn)，似乎是真實的。

所謂執(zhí)政地位對民粹主義政黨的挑戰(zhàn)，學界既有的研究主要指向兩類：民粹主義政黨的制度化缺點（institutional weakness）和政策-意識形態(tài)的立場（policy-ideological stance）。就民粹主義政黨的制度化缺點而言，漢納什根據(jù)對奧地利自由黨（Austria Freedom Party-FP?）在2000-2004年活動的研究指出，作為民粹主義政黨，初獲執(zhí)政地位③2000年，奧地利自由黨在選舉中表現(xiàn)出彩，被納入執(zhí)政聯(lián)盟，嚴格來說只能算是參政黨。但是其選舉成績和選舉之后所獲得的地位，在戰(zhàn)后歐洲政治史中已屬突破。不過，由于面臨歐盟的壓力，時任奧地利總理的沃爾夫?qū)な嫒麪枺╓olfgang Schüssel）采用勸說的方式，令自由黨自動退出執(zhí)政聯(lián)盟。之時，這些政黨幾乎沒有任何從政經(jīng)驗，有關(guān)政策制定的經(jīng)歷也幾乎為空白；作為從政所必不可少的資源——職業(yè)官僚，民粹主義政黨也十分缺乏；民粹主義政黨往往處在魅力型領(lǐng)導的強力直接率領(lǐng)之下，內(nèi)部的組織化程度很弱。這三大近乎是與生俱來的缺點，注定了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將會面臨難以克服的困難和挑戰(zhàn)，所以，民粹主義政黨往往難以長久保持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④Reinhard Heinisch, “Success in Opposition---Failure in Government. Explaining the Performance of Right-Wing Populist Parties in Public Office”, West European Politics, 2003,Vol.26, No.3, pp.91-130.不過，針對漢納什的論點，阿爾伯塔茲和麥克唐納爾做出了部分反駁，這兩位學者指出，任何政黨，一旦首次成為執(zhí)政黨或是進入執(zhí)政聯(lián)盟，都會面對支持率下降的問題。居于執(zhí)政地位而造成的支持率下滑，并不僅僅是獲得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所特有的困境。①Daniele Albertazzi, Duncan McDonnell, Populists in Power, pp.167-169.而塔其斯·帕帕斯以及穆德和卡特沃瑟的研究指出，魅力型領(lǐng)袖并不是民粹主義的本質(zhì)組成部分，二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甚至還相當微弱。②Takis S. Pappas, “Are Populist Leaders ‘Charismatic’? The Evidence from Europe”,Constellations, 2016, Vol.23, No.3, pp.378-390; Cas Mudde(Ed.), The Populist Radical Right– A Reader,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6.因此，制度化水平的偏低、魅力型領(lǐng)袖的直接領(lǐng)導以及政黨組織化程度的偏弱，并不僅僅為民粹主義政黨所獨有。結(jié)合塔其斯·帕帕斯以及阿爾伯塔茲和麥克唐納爾的觀點，可以認為，漢納什所提出的第一類執(zhí)政地位的挑戰(zhàn)，是所有新獲得執(zhí)政地位和聯(lián)合執(zhí)政地位的政黨面臨的共同困境，而不僅僅是民粹主義政黨所獨有的。

但是，第二類挑戰(zhàn)，即政策-意識形態(tài)立場的挑戰(zhàn)，民粹主義政黨自身的特殊性就極為顯著。既有的研究已經(jīng)指出，民粹主義政黨主要是以激進反體制挑戰(zhàn)者的身份進入政壇的。在民粹主義政黨的立場和政策闡述中，既有的民主建制是被精英所壟斷和操控的，人民的聲音無法在政治生活中得到有效代表；而民粹主義政黨作為人民之聲和人民主權(quán)地位的體現(xiàn)，必須掌握政權(quán)，讓政權(quán)和政府真正回到人民手中。③Benjamin Moffit, Simon Tormey, “Rethinking Populism: Politics, Mediatisation and Political Style”, Political Studies, 2014, Vol.62, No.2, pp.381-397; Yves Mény, Yves Surel(Eds.), Democracies and the Populist Challenge,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02.因此，民粹主義政黨所秉持的民主觀，主要是一種救贖式的民主觀（redemptive democracy）。但是，一旦取得執(zhí)政地位，民粹主義政黨將不得不面臨實際的民主統(tǒng)治需求（practical democracy）。在民主的救贖面和民主的實際統(tǒng)治面之間，存在著幾乎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因此，一旦處于執(zhí)政地位，民粹主義政黨往往發(fā)現(xiàn)他們很難保持和兌現(xiàn)先前的承諾。④Margaret Canovan, “Trust the People! Populism and the Two Faces of Democracy”,Political Studies, 1999, Vol.47, No.1, pp.2-16.并且民粹主義政黨往往是作為反精英、反建制的挑戰(zhàn)者身份出現(xiàn)在政治舞臺上的，而一旦成為執(zhí)政者，他們自身就成了統(tǒng)治精英的一分子，開始履行統(tǒng)治精英的職責和功能，這種身份定位上的矛盾幾乎是民粹主義政黨所獨有的，有關(guān)民粹主義的研究應(yīng)當對此多加關(guān)注。

民粹主義這種政策-意識形態(tài)以及身份定位上所固有的矛盾和沖突，必然要求民粹主義政黨發(fā)展相應(yīng)的策略來應(yīng)對和克服，以確保所獲得的執(zhí)政地位以及實際執(zhí)政的成功。但是，學術(shù)界對此類策略的研究卻依然比較單薄。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爆發(fā)以來，整個歐洲（西歐-中東歐）的民粹主義勢力有了明顯的增強，西方政治學界對此進行了大量的討論，但是其主要關(guān)注點是如何有效抑制乃至打壓民粹主義勢力的抬頭，而非深入了解其興起的原因以及其保持甚至增強自身執(zhí)政地位的策略。①Cas Mudde(Ed.), The Populist Radical Right – A Reader,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2016.

在少數(shù)關(guān)于民粹主義政黨應(yīng)對執(zhí)政地位挑戰(zhàn)的策略的研究中，繆勒②Jan-Werner Müller, What is Populism?,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16, pp.44-49.根據(jù)對波蘭和匈牙利這兩個“非自由主義民主”國家（illiberal democracy）的研究指出，為了適應(yīng)并增強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波蘭的法律與正義黨（PIS）和匈牙利的青民盟（FIDESZ）采取的策略，就是加強對國家的控制（occupation of the state）、大規(guī)模的任人唯親（mass clientelism），以及區(qū)別性的法律條文主義（discriminatory legalism）。③區(qū)別性的法律條文主義，主要是指法律與正義黨和青民盟利用自身的議會多數(shù)地位，通過針對政治反對派實際政治影響力的立法來對其進行打擊，比如匈牙利的新媒體法和波蘭的憲法法院改革。姑且不論繆勒的分析是否客觀、全面，類似做法也往往被其他類型的執(zhí)政黨所采用，而非僅屬于民粹主義政黨。并且，繆勒所提出的三種策略，與執(zhí)政地位對民粹主義政黨的政策-意識形態(tài)立場的挑戰(zhàn)也沒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

彼得·斯帕什和弗拉斯提米爾·哈弗里克④Peter Spa?, Vlastimil Havlík, “Overcoming the Danger of Incumbency. The Case of Smer Party in Slovakia”, 2015-8-22, ECPR Conference Paper, https://ecpr.eu/Filestore/PaperPropos al/bf938929-12e1-4a27-91cd-b4230e1bf112.pdf通過對斯洛伐克執(zhí)政黨“方向-社會黨（SMER）”的研究指出，在1999年成立之初，方向-社會黨也僅僅是一個純粹的民粹主義政黨，其本身的訴求，除了民粹主義的反建制之外并無其他。但是勝選成為執(zhí)政黨之后，方向-社會黨根據(jù)實際的執(zhí)政需求完善了自身的內(nèi)部政黨架構(gòu)，在意識形態(tài)的立場上逐漸從純粹的民粹主義向左翼民粹主義（left-wing populism）轉(zhuǎn)變，最終轉(zhuǎn)型成為社會民主黨，擺脫了原先的民粹主義身份。對于斯帕什和哈弗里克的最終論斷，尚存疑慮，畢竟在針對難民問題上，方向-社會黨堅決反對難民配額的立場，使得其看起來并不那么主流。但是兩位學者提出的民粹主義政黨的“主流化戰(zhàn)略”的確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乍看起來，有時候那些暫時未獲得執(zhí)政地位、但處于支持率上升階段的民粹主義政黨，也會做出向主流政治靠攏的趨勢，以弱化自身的極端形象（即使在此時，執(zhí)政地位并未成為現(xiàn)實而僅僅只是更靠近了一步）。比如在2010年匈牙利大選中勢頭強勁的尤比克黨（JOBBIK，“為了更好的匈牙利運動黨”），就在2013年公開表示要擯棄政治暴力并且與極右民間團體劃清界限。①M.Goettig, C.Lowe, “Special Report: From Hungary, Far-right Party Spreads Ideology,Tactics”, 2014-4-9, https://www.chicagotribune.com/news/ct-xpm-2014-04-09-sns-rt-us-europ e-farright-special-report-20140409-story.html主流化策略，似乎是民粹主義政黨無可避免的選擇。但是，事實果真如此嗎？

本文通過對 2010-2018年執(zhí)政的匈牙利青民盟的政策報告和政策主張的分析，進而認為，為了鞏固并加強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民粹主義政黨并不必然會選擇主流化戰(zhàn)略。相反，他們通過將民粹主義訴求中的“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中的“精英”群體的外延，進一步擴大為包括歐盟等地區(qū)組織乃至全球性組織的“他者”，進而將“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外化為“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能夠在維持自身激進民粹主義訴求的同時，鞏固甚至加強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通過這種外化戰(zhàn)略（strategy of externalization），民粹主義政黨能夠有效克服執(zhí)政地位對自身政策-意識形態(tài)立場所帶來的挑戰(zhàn)，而不必向主流政治靠攏。

主要概念和方法論框架

自2010年大選獲勝以來，匈牙利青民盟已經(jīng)連續(xù)兩度勝選成為執(zhí)政黨。在2018年的大選中，再次勝選并且掌控議會三分之二多數(shù)。外界對2018年的選舉結(jié)果多有詬病，在選舉的結(jié)果公布之后，匈牙利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示威游行。②“Election 2018---Demonstrations against election results held in Pécs, Debrecen”, Daily News Hungary, 2018-4-16, https://dailynewshungary.com/election-2018-emonstrations-again st-election-results-held-in-pecs-debrecen/根據(jù)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OSCE）的觀察，匈牙利的選舉在程序和結(jié)果上的自由性無可置疑，公正性有所欠缺（free but not fair）。①OSCE, “Hungary,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2014-4-6 https://www.osce.org/odihr/election s/hungary/121098?download=true; OSCE, “Limited Election Observation Mission: Hungary-Parliamentary Elections”, 2018-4-8, https://www.osce.org/odihr/elections/hungary/376639?download=true自轉(zhuǎn)軌以來，匈牙利青民盟毫無疑問是中東歐地區(qū)最為成功的民粹主義政黨。青民盟不僅保持了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還保留了激進的民粹主義立場和訴求。而政府總理、黨主席維克多·歐爾班（Viktor Orbán）也被學界認為是典型的魅力型領(lǐng)導人。②Takis S Pappas, “Are Populist Leaders ‘Charismatic’? The Evidence from Europe”, pp.378-390.

本文中的“民粹主義”，采用莫菲特的“政治風格定義”，即“通過訴諸‘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粗鄙性風格，以及渲染‘危機，崩潰和威脅’等表演性手段，來構(gòu)建政治關(guān)系的一種政治風格”③Benjamin Moffit, Simon Tormey, “Rethinking Populism: Politics, Mediatisation and Political Style”, Political Studies, 2014, Vol.62, No.2, pp.381-397.。本文主要的研究方法為案例研究，通過對匈牙利執(zhí)政黨、極端右翼民粹主義政黨——青民盟④對于青民盟的政黨分類，參見Zsolt Enyedi, “Paternalist populism and illiberal elitism in Central Europe”, 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 2016, Vol.21, No.1, pp.9-25; Hanspeter Kriesi, Takis S. Pappas, European Populism in the Shadow of the Great Recession, Colchester:ECPR Press, 2016; Emilia Palonen, “Performing the nation. The Janus-faced populist foundations of illiberalism in Hungar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uropean Studies, 2018,Vol.26, No.3, pp.308-321.在2010-2018年期間的政治話語分析，來探究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青民盟，是否通過將“人民-精英”之間的兩分對立進一步外化，來克服來自自身執(zhí)政地位的挑戰(zhàn)；以及青民盟如何在保持激進的民粹主義訴求和立場的同時，鞏固并強化自身的執(zhí)政地位。

政治話語分析（PDA）的主要方法論框架，由厄內(nèi)斯特·拉克勞以及馬丁·儂霍夫確立。⑤Ernesto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 London: Verso, 2005; Ernesto Laclau, “Populism.What’s in a Name?”, in Francisco Panizza(Ed.), Populism and the Mirror of Democracy,London: Verso, 2005; Martin Nonhoff, “Politische Diskursanalyse als Hegemonialanalyse”, in:Martin Nonhoff(Ed.), Diskurs – Radikale Demokratie – Hegemonie, Bielefeld: Transcript Verlag, 2007.本文的分析主要關(guān)注三個方面：（1）在“人民-精英”兩分對立中，“人民”這個群體的范圍以及主要訴求的動態(tài)變遷；（2）在兩分對立中，“精英”作為“人民之敵”（Public Enemy），其群體的范圍以及主要的“罪行”（General Crime）的動態(tài)變化；（3）“人民-精英”二者之間的主要沖突與斗爭集中點，及其在民粹主義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的動態(tài)變遷。綜合而言，就是在外化戰(zhàn)略中，“人民”和“精英”這兩大群體各自所涵蓋的范圍、主要的立場訴求，以及矛盾沖突點所發(fā)生的變化。①Martin Nonhoff, Diskurs – Radikale Demokratie – Hegemonie, Bielefeld: Transcript Verlag, p.186.

塔其斯·帕帕斯根據(jù)自己的研究，提出了民粹主義魅力型領(lǐng)導人所應(yīng)當符合的三大條件②Takis S. Pappas, “Are Populist Leaders ‘Charismatic’? The Evidence from Europe”, p.4.：在黨內(nèi)能夠有效地集中權(quán)力控制；直接性的和魅力型的領(lǐng)導風格；政治激進主義。據(jù)此標準，青民盟主席維克多·歐爾班毫無疑問屬于民粹主義魅力型領(lǐng)導人。因此，本文的文本樣本來源主要是歐爾班在博依納圖什萊德③博依納圖什萊德夏季學校位于羅馬尼亞境內(nèi)，每年開幕式上都會有大量青民盟骨干和高層出席，黨主席也是必做報告，其報告內(nèi)容往往被認為是指引著青民盟此后一年的政策方向，具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夏季學校（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開幕式上（2010-2018）的講話，以及歐爾班本人的國情咨文。如果特定年份的文本無法獲取，那么其余的關(guān)鍵報告將會被納入分析，具體的文本資料參見文后附錄。

本文的研究目的就是試圖通過對匈牙利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分析，來驗證如下假說：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可以通過將“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進一步外化為“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將“精英”的范圍擴大到本國以外的國際行為體（如歐盟，非政府組織等）的方式，在鞏固和強化執(zhí)政地位的同時，保持自身的激進民粹主義話語和立場。

同時，已有的研究已經(jīng)指出，危機在民粹主義政治風格中具有十分突出的地位和作用，對民粹主義強化對建制派精英的抨擊乃至最終掌權(quán)，都很有幫助。④Hay Collin, “Crisis and the structur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tate: Interrogating the Process of Change”, 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1999, Vol.1, No.3, pp.317-344; Koselleck Reinhart, “Crisis”,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2006, Vol.67, No.2, pp.357-400.不過，莫菲特提出，對于民粹主義而言，危機并不是一個外在的概念或事物，危機本身是民粹主義政治風格一個有機的內(nèi)部構(gòu)成部分；因為危機的存在與否，很大程度上有賴于全體社會成員的感知，民粹主義總是傾向于將社會的負面因素，通過媒體等一系列途徑竭力渲染成危機，從而打擊建制派勢力，提升民粹主義政黨的支持度。對于處在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來說，危機可成為鞏固自身執(zhí)政地位的有力工具。而且，西方學者已經(jīng)指出，2008年的歐洲主權(quán)債務(wù)危機，推動了西歐民粹主義政黨將攻擊的矛頭從本國的精英轉(zhuǎn)向歐盟層面的精英。①Cristóbal Rovira Kaltwasser, Paul Taggart, “Dealing with populists in government. A framework for analysis”, Democratization, 2016, Vol.23, No.2, p.205.筆者有理由相信，2015年歐洲的難民危機進一步強化了這種趨勢。因此，將危機因素納入本文的考察是十分必要的。同時，筆者在此后的文本分析中，也會著重考察青民盟和歐爾班本人是否有突出危機因素的表述，以及青民盟的“外化戰(zhàn)略”在青民盟的危機建構(gòu)中起了怎樣的作用。

莫菲特（Benjamin Moffit）在自己的研究中指出，民粹主義政黨總是傾向于建構(gòu)和渲染危機，然后提出通過強人領(lǐng)導和簡單化的方式來解決危機，通過這種方式來提升自身的支持率。民粹主義政黨的危機建構(gòu)主要包含六個步驟②Benjamin Moffit, “How to Perform Crisis. A Model for Understanding the Key Role of Crisis in Contemporary Populism”, Government and Opposition, 2014, Vol.50, No.2, pp.189-217.：

（1）識別社會發(fā)展中的不足和失敗；

（2）將危機和特定時空范圍內(nèi)的某種整體社會制度架構(gòu)（Wilder Frame）聯(lián)系起來；

（3）建構(gòu)出“人民”和“危機造成者”之間的兩分對立；

（4）通過一系列的傳媒手段來渲染危機和對立；

（5）提出通過強人領(lǐng)導和簡單化的手段來解決危機；

（6）持續(xù)性地宣傳和渲染危機。

在本文此后的文本分析中，筆者也會按照莫菲特所提出的“六步驟模型”來分析對危機的宣傳和渲染，是否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具有突出的地位；并進一步分析將對危機的關(guān)注點從國內(nèi)層面上升至整個歐盟層面的過程，是否與從“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到“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的轉(zhuǎn)化過程存在某種有機關(guān)聯(lián)。

對青民盟“國家協(xié)作體系”① “國家協(xié)作體系”是青民盟在2010年大選獲勝之前就提出的一個概念（匈牙利文：Nemzeti Együttm?k?dés Rendszere-NER），主要內(nèi)涵是認為西方式的自由民主制一味鼓吹言論自由、結(jié)社自由以及公民社會的重要性，這在匈牙利國內(nèi)造成了國家和社會之間毫無必要的長期對抗。故而青民盟提出此替代性的統(tǒng)治模式，通過對國家權(quán)力的掌控以及對公民社會的控制，來弱化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對抗，實現(xiàn)國家與社會的統(tǒng)一發(fā)展，也即整個國家范圍之內(nèi)的協(xié)作體系的建立。的政治話語分析

本文中的文本分析資料庫，主要涵蓋青民盟主席歐爾班在2009-2018年的17篇關(guān)鍵性演講。文本資料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是歐爾班總理的國情咨文以及在博依納圖什萊德夏季學校開幕式上的講話。個別年份的文本資料無法獲取，筆者將其余關(guān)鍵性講話納入分析文本庫，所有文本資料來源詳見附錄。

在具體展示文本分析結(jié)果之前，有一點必須強調(diào)。根據(jù)筆者的分析，“人民-精英”兩分對立的進一步外化，并不是在青民盟2010年大選勝利之后才逐漸發(fā)生的。2009年，在奎茨什露天餐會（K?tcse Civic Picnic）②奎茨什露天餐會（K?tcse Civic Picnic）：在匈牙利小鎮(zhèn)奎茨什（K?tcse）舉辦的活動，有大批匈牙利保守派政治精英和民族主義學者出席，是青民盟宣傳自身主張和凝聚支持的重要舞臺。上，作為青民盟主席的歐爾班就已經(jīng)簡明扼要地將其未來的施政方向勾勒了出來：

本人所確信的一點就是，本國的政治結(jié)構(gòu)、政治風格和政府形式，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應(yīng)當服務(wù)于本民族的繁榮昌盛。但是很顯然，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基于外在壓力所建立的政治結(jié)構(gòu)和政府形式并未能夠真正實現(xiàn)這個目標，因而本黨著力于提出某個替代性的選擇。當然，是否真正接受這個選擇，有賴于我國人民的投票表決，但是我本人和本黨都確認，匈牙利人民和民族所需要的，并不是一個自始至終充斥著價值觀爭論和政黨權(quán)力斗爭的政治體系，而是一個某政黨能夠?qū)崿F(xiàn)真正有效和出色統(tǒng)治與治理的政治體系，一個真正勝任執(zhí)政黨地位的政黨能夠長期保持權(quán)力的體系。（PM Orbán’s speech at the “Civic Picnic” in K?tcse 2009）

通過這段講話可以看出，重塑匈牙利國家政治的傾向，在青民盟勝選執(zhí)政之前就已經(jīng)清晰地表露出來了。而這一傾向隨后決定了匈牙利的政治發(fā)展方向，直到今天。同時，“人民-精英”兩分對立的外化趨勢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歐爾班的講話中，突出了當下匈牙利的政治結(jié)構(gòu)是“外在因素”決定的結(jié)果，而當時仍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匈牙利社會黨（MSZP），作為“精英”和“人民之敵”，卻并沒有被過多著墨。

本文文本的時間維度為2010-2018年，主要分為兩個時間段進行考察。區(qū)分的主要標準是青民盟對于“人民之敵”以及危機的建構(gòu)、闡釋和渲染。2010到2015年為第一階段，在此階段，青民盟和歐爾班的話語重點是在全球經(jīng)濟危機以及歐債危機的背景下，為了本國的經(jīng)濟自主，而和國際投機資本展開斗爭，避免本國落入債務(wù)陷阱。第二階段為2015-2018年，闡述重點則是在歐洲難民危機的背景之下，避免本國成為移民國家，保持匈牙利民族在民族和文化上的同質(zhì)性和獨立性。

“人民之敵”及其主要“罪行”——對2010-2015年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分析

下文主要通過圖表示例的方式，來展現(xiàn)青民盟對于“人民之敵”及其“罪行”的話語建構(gòu)，以及歐爾班和青民盟為了對抗這些威脅而進行的一系列旨在捍衛(wèi)匈牙利國家和民族利益的努力。上側(cè)圖標為“人民之敵”及其“罪行”，下側(cè)圖標為青民盟的抗爭手法和主要訴求。

依據(jù)對歐爾班講話文本的分析，可以看出，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主要的“人民之敵”是指自由資本主義精英（Liberal Capitalist Elites）、歐盟和跨國公司。這三類行為體構(gòu)成了“人民之敵”的主體，是青民盟領(lǐng)導匈牙利人民進行抗爭的主要對象。而匈牙利國內(nèi)的“人民之敵”，如左翼自由派政治精英（常被青民盟指斥為“前共產(chǎn)黨分子”），則處于相對次要的地位?！叭嗣裰當场钡闹饕镄泻秃蠊校和ㄟ^投機資本使匈牙利陷入債務(wù)危機，使得匈牙利處在附屬于西方國家的地位；這種經(jīng)濟上的剝削和政治上的壓制，從根本上破壞了匈牙利的民族自決權(quán)，引發(fā)了匈牙利的經(jīng)濟、政治、社會乃至人口危機。

圖1 “人民之敵”及其主要罪行以及青民盟的抗爭（2010-2015年）

在歐爾班看來，投機資本和自由資本主義片面強調(diào)市場的作用，其對歐洲傳統(tǒng)價值的背棄是引發(fā)當下歐洲危機的主要原因，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金磚國家（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金磚國家對本國傳統(tǒng)價值的堅持和強調(diào)，使得它們在國際競爭中更為成功：

成功的資本主義絕不可能僅僅依靠市場的力量，更需要道德的基石作為支撐，而道德基石則來自于對上帝的篤信。（PM Orbán’s 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 speech 2010）

而且，在歐爾班看來，投機資本和自由資本主義對匈牙利社會道德的瓦解作用，集中體現(xiàn)在對工作道德的腐蝕上：

（20世紀）90年代的轉(zhuǎn)軌，我們看到的是辛勤工作的匈牙利人淪為轉(zhuǎn)軌的失敗者，而與此同時，肆無忌憚的投機分子卻拿著整個民族的財富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冒險。這些人消耗著匈牙利民族的活力，毀壞了整個民族的潛力。（PM Orbán’s commemorative speech at the anniversary of the 1956 revolution 2010）

在歐爾班的論述中，他認為，西方資本主義及其操縱之下的匈牙利左翼自由主義精英，即使自身已經(jīng)處在危機之中，也不遺余力地對抗匈牙利的民族復興傾向：

過去的歲月，我們看到了什么？蔓延的腐敗、濫用的權(quán)力、飆升的犯罪率以及創(chuàng)紀錄的失業(yè)率，這一切都把我們整個國家和民族推向進一步衰落的深淵。但是在西方國家以及仰他們鼻息的原執(zhí)政派看來，這些都沒什么問題。我們決不能夠接受這種狀況，我承認，我們的實際地位是脆弱的，但是我們必須面對這些挑戰(zhàn)?。≒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1）

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人民-精英”兩分對立的外化，在青民盟執(zhí)政后的第一年（2011）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作為與“人民”相對立的“他者”，其中包含了暗中掌控匈牙利經(jīng)濟命脈的國際資本。但是在此期間，青民盟對國際資本的抨擊依然較為隱晦。2011年和2012年，匈牙利先后出臺了新的媒體法和憲法修正案，削弱權(quán)力制衡機制和媒體自由，這引起了歐盟的關(guān)注和攻擊。來自歐盟的壓力促使青民盟將攻擊的矛頭指向歐盟，強調(diào)歐盟是和匈牙利人民所對立的“他者”之一。2012年，在紀念1848年革命的講話中，歐爾班毫不含糊地指出，歐盟是匈牙利民族的自由之敵，就和當年的蘇聯(lián)一樣：

曾經(jīng)的匈牙利提出要走自己的路，引來了蘇聯(lián)的疑慮和坦克。今天，匈牙利人民再次要求開創(chuàng)自己的新路，擺脫債務(wù)的壓迫，并認為強大的民族國家才是一個真正強大歐盟的基礎(chǔ)，也因此，我們不得不面臨布魯塞爾懷疑的眼光。但是，諸位，我們最終會證明，我們自己才是正確的，真正的未來屬于辛勤工作的歐洲人民，未來的世界也屬于辛勤勞作的人民?。≒M Orbán’s commemorative speech at the anniversary of the 1848 revolution 2012）

通過這段講話可以看出，歐爾班主要建構(gòu)了兩組“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關(guān)系。第一組是支持強化民族國家在歐盟內(nèi)作用的辛勤的歐洲人民和歐盟官僚的對立，第二組則是勤勞的匈牙利人民和歐盟官僚的對立。第一組對立關(guān)系多少有被歐爾班主觀構(gòu)建的痕跡，但是匈牙利和歐盟的緊張關(guān)系則是客觀存在的。歐爾班將這兩組關(guān)系等同起來的做法，說明他要把匈牙利和歐盟的沖突斗爭置于更廣闊的歐洲背景之下，使得他這個民粹主義領(lǐng)導人在整個歐洲范圍內(nèi)具有重要性。能進一步說明這一點是：

客觀事實就是，過去指引我們前進方向的火炬早已經(jīng)熄滅。擺脫經(jīng)濟-金融危機的藥方和新的轉(zhuǎn)軌方略，不可能從西方獲得。相反，我國在危機處理方略上倒是具備某些優(yōu)勢，西方國家都會來效仿我們的做法。（PM Orbán’s 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 speech 2011）

通過上面引述的幾段講話可以看出，根據(jù)外化戰(zhàn)略的邏輯，歐爾班建構(gòu)了青民盟治下的匈牙利與歐盟之間的對立沖突；并且強調(diào)這種對立沖突是客觀存在的，其根源就在于歐盟不能平等對待匈牙利，總是把匈牙利視為二等成員，意圖用債務(wù)手段控制匈牙利。而與此同時，同樣處于“人民-他者”對立的“他者”中的“本國精英”（主要是指匈牙利國內(nèi)反對派，以匈牙利社會黨為主要代表）則被置于相對次要的地位，在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權(quán)重和地位不如“歐盟官僚”那般突出。而且，通過將2002-2010年間執(zhí)政的以匈牙利社會黨（MSZP）為代表的左翼勢力比作受制于外國勢力的傀儡，青民盟就從根本上消解了2010年以后匈牙利國內(nèi)反對派的合法性，牢牢地將國內(nèi)反對派置于“人民之敵”的位置。

2014年，隨著大選的臨近以及數(shù)年間與歐盟的沖突，當年的國情咨文中，對“人民-他者”兩分對立的激烈程度的描述也進一步加強：

在我黨2010年勝選之前，和跨國公司、國際金融巨頭等敵人的斗爭早就已經(jīng)開始。但是不幸的是，在此之前，匈牙利人民在各個戰(zhàn)線上都處于潰敗的狀態(tài)。而自2010年，遵從人民的選擇，我們的戰(zhàn)斗才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我們已經(jīng)贏了幾個戰(zhàn)斗（battle），但是我們?nèi)晕蹿A得整個戰(zhàn)爭（war），我們必須不斷前進。擺在我們面前的無非就是兩條路，是作為被動的接受者接受我們所能夠被施與的一切，還是作為戰(zhàn)斗者去爭取我們所應(yīng)得的所有。（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4）

通過這段講話可以看出，將“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從“戰(zhàn)斗”（battle）升級為“戰(zhàn)爭”（war），青民盟話語中對立的激烈程度大大提升。從語義上講，“戰(zhàn)斗”的結(jié)果主要是指勝負，而“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則關(guān)乎存亡繼絕。2014年的國情咨文，表明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危機”已從經(jīng)濟領(lǐng)域擴大到整個匈牙利民族的存亡。這種擴大，可以被看作是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爆發(fā)之后，匈牙利拒絕歐盟移民配額、強調(diào)保持自身民族和文化存續(xù)的先聲。

從2009年的奎茨什講話到2014年的國情咨文，筆者發(fā)現(xiàn)，歐爾班很少被動地跟隨實際情況的發(fā)展來調(diào)整自己的話語和表述。相反，歐爾班很善于預先設(shè)定相關(guān)的話語和講述，而這些話語和講述在此后的現(xiàn)實進展中能夠被青民盟自如地運用。比如在2009年奎茨什講話中強調(diào)對匈牙利自身發(fā)展道路的探索和堅持，以及2014年國情咨文中有關(guān)“戰(zhàn)爭”的描述，就被有效地運用于2010年之后與歐盟的對抗、2015年之后對歐盟難民配額的拒絕。

非自由主義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是一個由政治學者扎卡利亞所發(fā)明的概念①Fareed Zakaria, “The Rise of Illiberal Democracy”, Foreign Affairs, Nov/Dec, 1997,Vol.76, No.6.，這個概念被歐爾班有機整合進了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并且作為青民盟的自我政治價值觀定位：

我們不得不說，民主并不必須是自由的。一個并非自由主義的國家也有可能是民主的。而且，我們必須面對的一個現(xiàn)實就是，建基于自由主義民主之上的國家恐怕無法有效應(yīng)對此后國際競爭的壓力。因此，自由主義，無論其是作為社會組織的原則，還是對社會本身的理解，我們都必須和這樣的主義一刀兩斷。（PM Orbán’s 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 speech 2014）

歐爾班的2014年博依納圖什萊德夏季學校講話，就是在整個歐洲范圍內(nèi)引起軒然大波的“非自由主義民主宣言”。在這篇講話中，歐爾班明確將自由主義置于敵人的位置。雖然此時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自由主義主要是指經(jīng)濟方面，但是對自由主義的這一定位，使得青民盟能夠在后續(xù)的政治發(fā)展中將一系列“敵人”（比如政治正確以及多元文化主義等）納入到自由主義的帽子之下，進行抨擊和打壓。而“自由主義”這一概念本身，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之下，也很快喪失了自身原有的意味，變成一個用于囊括諸多不同事物以便于話語建構(gòu)和闡述的“空符佂”（empty signifier，或譯為“空的所指”）①Ernesto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 London: Verso, 2005, p.69. “Empty Signifier”，一般譯為“空符佂”或者“空的所指”，特指一些詞匯在具體的使用過程中，由于使用者有意或是無意歪曲其本意或是擴大其內(nèi)涵與外延，在一定時間過后，逐漸喪失自身本有意義，轉(zhuǎn)而成為使用者依據(jù)實際使用需要而囊括一定對象的涵蓋性名詞。。

同年，匈牙利國內(nèi)媒體揭露出許多匈牙利的非政府組織一直接受來自挪威的經(jīng)濟資助。歐爾班抓住這個機會，立刻將匈國內(nèi)的非政府組織納入到“人民之敵”的范疇之中：

仔細審視一下我國國內(nèi)的很多非政府組織就可以看出，他們雖說在匈牙利活動，但是卻接受外國的資助，根據(jù)外國的利益需求對匈牙利政治施加影響，他們僅僅只是外國利益在匈牙利的代理人而已。認清這一點非常重要！當然，我們要建立非自由主義的民主國家，并不必然意味著我們會反對所有的非政府組織。但是，對于那些站在匈牙利人民和匈牙利民族利益對立面的、為外國利益代言的非政府組織，我們是一定會反對的！（PM Orbán’s 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 speech 2014）

在這段講話中，通過將匈牙利國內(nèi)的諸多非政府組織描述為外國利益的代言人，青民盟從根本上拒絕了承認這些非政府組織的獨立地位。而且通過這種描述，歐爾班暗含的意思就是，只有他和他所領(lǐng)導的青民盟，才是匈牙利人民和匈牙利民族利益的真正代表。同時，將非政府組織納入“人民之敵”的范疇，歐爾班和青民盟在政治話語建構(gòu)上又占得了一個先機。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爆發(fā)以后，面對歐盟的要求和國內(nèi)人權(quán)組織的壓力，歐爾班非常方便地將二者描述為互相勾結(jié)的集團，匈牙利人權(quán)組織秉承歐盟要求施壓政府接納難民，二者共同威脅到了匈牙利民族和文化的同質(zhì)性及存在。

通過對上述幾段講話的分析可以看出，2010-2015年間，“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的外化，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就已較有擴展。從“人民之敵”及其“罪行”來看，青民盟在其執(zhí)政的第一個任期之內(nèi)，“人民之敵”的對象，就從本國自由主義精英擴展到了國際投機資本、國際自由資本主義精英和歐盟，最終將本國的非政府組織也囊括在內(nèi)。其“罪行”主要集中在意圖用債務(wù)問題來壓制匈牙利的經(jīng)濟自主，將匈牙利變?yōu)槲鞣絿业慕?jīng)濟殖民地。但是，通過將對立沖突的激烈程度從“戰(zhàn)斗”（battle）向“戰(zhàn)爭”（war）的描述轉(zhuǎn)化，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人民-他者”對立沖突的集中點，也已經(jīng)暗含了進一步擴大化的趨勢。同時，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本國精英”作為外國勢力操縱的“傀儡”，從一開始就居于比較次要的地位。

青民盟政治話語中對“人民”以及“人民之聲”的建構(gòu)① 也即“國家協(xié)作體系”（National Cooperation System）所著力實現(xiàn)的目標。

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人民”以及“人民之聲”（VOX POPULI）是作為與“精英”對立存在的事物，而“人民之聲”則自然是作為真正人民代表的青民盟所著力實現(xiàn)的目標。“人民”的概念主要涵蓋兩個層面：“人民”首先自然是指匈牙利公民；同時，參照青民盟政府向外國匈牙利族發(fā)放匈國護照②張弘：“匈牙利與烏克蘭的跨境少數(shù)民族問題”，《世界知識》，2018年第22期。的做法，這一群體也涵蓋國外的匈牙利族裔成員。因此，“人民”這一群體，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既具有包容性（不局限于匈牙利國家疆界），也具有排斥性（主要面向擁有匈牙利族血統(tǒng)的人）。其次，“人民”主要是指“辛勤工作的匈牙利人民”。這主要是從道德層面上的劃分標準，也同時具有包容性（任何人都有可能是辛勤工作的，無論他身處匈牙利境內(nèi)或是境外，是體力勞動者還是腦力勞動者）和排斥性（不辛勤工作的人是不道德的，也就不屬于人民這一群體）。無論是“匈牙利人”還是“辛勤工作的人民”，這兩大群體都是高度同質(zhì)化的，同時與置于自身對立面的“精英”處在沖突斗爭之中。①Ernesto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 pp.117-125.

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人民之聲”被歸納為三大類別：首先，歐爾班和青民盟提出，匈牙利需要一次新的轉(zhuǎn)型來實現(xiàn)匈牙利民族的全面復興；其次，為了保護公共福利和民族利益，匈牙利需要一個強大的國家；再次，匈牙利民族的全面復興和強大國家的建設(shè)，二者之間密不可分，而能夠同時支撐這兩大目標實現(xiàn)的手段，就是“工作福利社會”②即公民必須接受職業(yè)培訓，并且通過實際的工作或是從事某種公益活動，來獲取享受社會福利的資格。（workfare society）的建設(shè)：

此次選舉（2010）賦予我黨的三分之二多數(shù)，乃是一次革命，這是“投票站的革命”（Revolution of the Ballot Boxes），這說明我國民眾支持對我國現(xiàn)狀、對現(xiàn)有體制的根本性變革。我國的憲法、法律體系、公共道德和價值觀都必須徹底變革。媒體、學校、環(huán)?，F(xiàn)狀乃至公共物品采購機制也必須更新。和人民、民族、理性與道德處于敵對地位的一切事物，都必須更張。2010年之前的國家，既不能代表我們的民族，也無法維護我們的民族利益。在自由民主制之下的國家，無法有效運用其權(quán)力來維護民族利益，無法促成一個強大的匈牙利。（PM Orban’s commemorative speech at the anniversary of the 1956 revolution 2010）

在紀念1956年反對蘇聯(lián)干涉匈牙利改革進程的講話中，提出了“投票站革命”這一概念。青民盟明確表示，此后在自身主導之下的匈牙利發(fā)展道路（也即匈牙利民族-國家的復興道路），將會完全不同于1990-2010年之間的道路（其中包括彼時按照自由主義民主原則統(tǒng)治匈牙利的青民盟政府：1998-2002）。而講話中所提出的“根本性變革”，包含青民盟再次執(zhí)政以后對匈牙利憲政、法律以及政府體系的一系列實質(zhì)性重組，也即被歐盟一再抨擊的“民主倒退”。青民盟對“強大國家”作用的突出，則是因為歐爾班不認為自由主義道路能夠解決當下匈牙利所面臨的經(jīng)濟與社會問題，唯有重新突出國家的作用，才能夠解決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問題”。當然，在這一時期，“強大國家”所要解決的問題主要還是經(jīng)濟層面的，即加強國家對經(jīng)濟的干預以維護匈牙利的經(jīng)濟自主。但是，在2015年以后的歐洲難民危機中，“強大國家”這一概念能夠很方便地進一步運用于“民族-文化”領(lǐng)域，即，抵制難民配額和難民的涌入，防止匈牙利變?yōu)橐泼駠?，維護匈牙利民族和民族文化的同質(zhì)性及其存續(xù)。

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工作福利社會”也是作為和投機資本主義以及西方福利社會制度相對立的概念被提出來的。除了作為“精英”的對立面外，在歐爾班的表述中，“工作福利社會”還是實現(xiàn)統(tǒng)合匈牙利人民、共同建設(shè)強大的匈牙利國家的根本途徑，是匈牙利人民的要求：

匈牙利人民要求自尊和自立，匈牙利人民也需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同時，匈牙利人民很清楚地明白，這一切自尊和自立，唯有通過辛勤而得體的工作才能獲得。匈牙利人民并不認為工作是一種負擔，相反，匈牙利人民認為工作是一種光榮。對于真正的匈牙利人民來說，投機取巧地靠福利而活并不值得高興，匈牙利人民需要去辛勤地工作。（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1）

通過這段講話可以看出，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唯有“工作福利社會”才能夠助益本國的經(jīng)濟獨立、可持續(xù)的經(jīng)濟增長以及匈牙利民族的道德復興。因此，“工作福利社會”也就具有了經(jīng)濟-道德的雙重意義。為了建設(shè)“工作福利社會”，青民盟引入了新的工作法案，設(shè)置了固定統(tǒng)一稅率，支持在稅收和金融上對家庭提供補貼。這一系列措施大大不同于此前匈牙利政府的經(jīng)濟政策，因而從實質(zhì)上改變了匈牙利的經(jīng)濟-社會現(xiàn)實。

通過對 2010-2015年間青民盟主要政治宣言和政治文本中“人民”以及“人民之聲”的內(nèi)容的分析，可以看出，這些“人民之聲”的主要內(nèi)容，在歐爾班總理 2010年于博依納圖什萊德夏季學校的講話①“PM Orbán’s B?ile Tu?nad summer university speech 2010”, 2010-7-24,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orban-viktor-b eszede-a-balvanyosi-nyari-szabadegyetemen-es-diaktaborban-2010-julius-24中就已經(jīng)基本和盤托出，此后的講話主要是進一步細化這些內(nèi)容。而作為“人民之聲”的集大成者和最終實現(xiàn)手段，青民盟所提出的“國家協(xié)作體系”這一概念，則囊括了“人民之聲”中的所有各種各樣的訴求，也便于青民盟依據(jù)此后國內(nèi)外政治局勢的發(fā)展，在這一概念中塞入新的內(nèi)容。青民盟的“國家協(xié)作體系”作為“人民之聲”的集大成者，成為處于“自由資本主義精英”對立面的“空符佂”①Ernesto Laclau, On Populist Reason, pp.110-117.。

青民盟政治話語對“人民之敵”及其主要“罪行”的建構(gòu)（2015年以后）

2015年以后，歐洲局勢的重大變化就是難民危機的爆發(fā)。在此背景之下，青民盟的關(guān)注點迅速轉(zhuǎn)化為匈牙利民族的生存以及民族同質(zhì)性的存續(xù)。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建構(gòu)也根據(jù)形勢的變化做出了重大的調(diào)整。作為“人民之敵”的“自由主義精英”，其主要“罪行”則轉(zhuǎn)化為觸發(fā)難民危機并要求匈牙利接納難民。青民盟則代表“人民之聲”來應(yīng)對和克服這些挑戰(zhàn)，維護匈牙利的民族利益。

通過對這一階段青民盟關(guān)鍵政治文件的文本分析可以看出，“人民之敵”主要包括自由派普世主義精英（Liberal Cosmopolitan Elite）、歐盟、作為監(jiān)察團體的非政府組織（Watchdog NGOs）、外來移民，以及在背后掌控和操縱這一切的匈牙利裔美國金融巨頭——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與前一階段類似的是，匈牙利國內(nèi)的自由主義左派精英（前執(zhí)政黨-MSZP）的地位進一步被降低，甚至被匈牙利本國的監(jiān)察團體-非政府組織所代替。而精英的主要“罪行”，則被指責為蓄意摧毀歐洲文明以及通過引入難民來有意改變歐洲既有的族群關(guān)系。

值得注意的是，2015年以后，歐爾班總理大量使用陰謀論的語調(diào)來描述當時的難民問題，其對難民問題的描述和渲染完全符合莫菲特的“民粹主義危機操控”的定義。②Benjamin Moffit, “How to Perform Crisis. A Model for Understanding the Key Role of Crisis in Contemporary Populism”, Government and Opposition, 2014, Vol.50, No.2, pp.189-217.將“人民-精英”兩分對立的沖突集中點，從經(jīng)濟問題向民族-文化的存續(xù)問題轉(zhuǎn)化，這表明青民盟對極右民粹主義的三大核心訴求之一——本土主義③Cas Mudde(Ed.), The Populist Radical Right – A Reader,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2016, pp.3-5.的充分接納。而這一轉(zhuǎn)變趨勢充分說明了居于執(zhí)政地位的民粹主義政黨，其民粹主義立場和訴求完全可以進一步激進化。

圖2 “人民之敵”及其主要“罪行”以及青民盟的應(yīng)對（2015-2018年）

在政治話語建構(gòu)上，歐爾班再次走在了局勢發(fā)展的前面。在2015年1月的國情咨文中，歐爾班總理首次表明了自身反移民、反多元文化主義的立場，而當時距離歐洲難民危機爆發(fā)還有數(shù)月時間。這一話語框架，在隨后的情勢發(fā)展中，便于青民盟主動且便利地調(diào)用：

一個很明顯的現(xiàn)實就是，恐怖組織經(jīng)常從西歐國家的移民社區(qū)中招募成員。而歐盟的南部邊界——我國的邊界也包含在內(nèi)，在當下則面臨著一波又一波移民浪潮的沖擊。這種情況使得各國政府在頭痛不已的同時又束手無策。歐洲當下的困境無法依靠自由多元文化主義（Liberal Multiculturalism）來解決。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就是，對于拒絕接受歐洲文化價值觀念甚至意圖破壞歐洲文化的人，我們能為他們提供庇護嗎？（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5）

在這段講話中，通過將外來移民和恐怖組織相聯(lián)系，以及宣稱多元文化主義已屬過時，歐爾班奠定了青民盟此后的基本政治話語架構(gòu)。這種架構(gòu)隨后被青民盟政府應(yīng)用于應(yīng)對難民危機和拒絕歐盟的難民配額，直至今日。同時，歐爾班對多元文化主義的拒斥，可被看作是其此前的反自由主義立場的自然延伸，體現(xiàn)出青民盟在政治立場上的連貫性。同時，歐爾班在對“人民之敵”及其“罪行”的話語建構(gòu)中又加入了新的因素，這些因素和此前的論述一起，構(gòu)成了歐爾班針對自由主義政治精英“陰謀論”的完整邏輯鏈條。

在當下的世界看來，經(jīng)濟因素似乎具有壓倒一切的優(yōu)先地位，這也許有道理。但是我想說，在我看來，生命的因素應(yīng)當比經(jīng)濟因素更為重要。這就是說，維系匈牙利民族在生物學意義上的存續(xù)的因素，比單純的經(jīng)濟因素更為重要。但是，當下的歐洲依然被所謂的政治正確性所束縛，歐洲自由主義政治家所設(shè)定的政治正確性，其內(nèi)含的禁忌實在太過繁雜，尤其是其對歐洲民族構(gòu)成現(xiàn)狀和民族主義訴求的忽視，幾乎處于霸權(quán)的地位。在自由主義政治精英看來，世界上的觀點只有兩種：他們的觀點和錯誤的觀點。（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5）

在這段講話中，歐爾班明確引入了民族存續(xù)的問題，并且賦予其相較于經(jīng)濟問題優(yōu)先的地位。同時，歐爾班將“政治正確性”列為“人民之敵”，并且強調(diào)正是自由主義政治精英對這一概念的操控和運作，使得歐洲無法正視歐洲的民族主義現(xiàn)實和民族問題。這兩大因素的加入，隨著此后歐洲難民問題爆發(fā)的推動，促成了青民盟“政治陰謀論”的進一步完善。

在歐爾班總理2016年的國情咨文中，其關(guān)于“危機”的言辭更為嚴厲。“危機”的情況、級別以及危害性，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幾乎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尤其是對“移民”問題的描述。

本政府自執(zhí)政以來，自始至終致力于幾大目標：恢復我國金融體系的穩(wěn)定；縮小我國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經(jīng)濟差距；恢復公共秩序，捍衛(wèi)公共安全，打擊恐怖主義；維護我國民族文化的存續(xù)。但是，現(xiàn)如今，這些目標都處于危險之中，造成這些危險的原因就是——大規(guī)模的外來移民。而且，受到威脅的不僅僅是我國的當下，更是我國的未來。21世紀的第三和第四個十年將會是大規(guī)模移民的時代，對于這一趨勢，我國幾乎完全沒有準備。在接下來數(shù)年中很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就是，外來移民在人數(shù)上完全壓倒歐盟國家內(nèi)部的主體民族。讓我們拋棄幻想，不要執(zhí)念于所謂的理論或是烏托邦，我們應(yīng)當直面現(xiàn)實，那就是歐洲本土人民和歐洲文化已經(jīng)處在外來移民和移民文化的包圍之中?。≒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6）

僅就這段講話看來，似乎移民的威脅已經(jīng)迫在眉睫，但是這顯然不符合現(xiàn)實。移民對歐盟成員國的經(jīng)濟有著顯著的助益作用，對歐盟國家的主流文化和價值觀也并不存在威脅，這一點早就被西方學者的研究所證實。①[法]帕特里克·威爾：“移民：多元歐洲的彈性架構(gòu)”，載于安東尼·吉登斯主編《歐洲模式：全球歐洲，社會歐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201-214頁。而且，匈牙利本身的外來移民人數(shù)很有限，原本不存在恐外情緒迅速滋生的土壤，而且匈牙利本身也并不是難民危機期間中東難民的主要目的國。②Political Capital Report, “Beyond Populism, Tribalism in Hungary and Poland. A Study Political Capital Institute”, 2018-8-31, p.17, https://www.politicalcapital.hu/pc-admin/source/documents/pc_beyond_populism_study_20180731.pdf因此可以認為，匈牙利民眾對于移民和難民危機的恐慌情緒，主要是青民盟通過政治話語建構(gòu)渲染推動造成的。青民盟對難民危機的渲染、操控和利用，完全符合莫菲特所定義的“民粹主義危機操控六大步驟”。③Benjamin Moffit, “How to Perform Crisis. A Model for Understanding the Key Role of Crisis in Contemporary Populism”, Government and Opposition, 2014, Vol.50, No.2, pp.197-208.這一渲染、操控和利用的過程，也表明了青民盟民粹主義立場的進一步激進化。

而在青民盟看來，造成難民危機并且使得歐洲未來受到威脅的罪魁禍首，依然是普世主義自由派精英。

在布魯塞爾和許多歐洲國家的首都，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政治-知識精英總是將自己視為世界公民，但是絕大多數(shù)歐洲民眾視民族國家為自己的歸屬。很明顯的就是，精英無法迫使人民接受同樣的歸屬觀，所以他們選擇忽略人民的訴求。因此，歐洲真正的問題就在歐洲之內(nèi)，威脅歐洲未來的人就來自歐洲。這些人就是那些意圖違背人民意愿來重塑歐洲政治、經(jīng)濟和知識界精英。他們的手段是把一批批的移民運進歐洲，數(shù)目高達以百萬計。在這一過程中，一個前所未有的怪異聯(lián)盟產(chǎn)生了：人販子、人權(quán)活動組織以及歐盟高層領(lǐng)導。（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6）

在這段講話中，難民危機被青民盟描述為普世主義自由派精英用以削弱歐盟民族國家民族同質(zhì)性的手段。通過這種方式，這些精英才能夠按照普世主義的方式來統(tǒng)治整個歐洲，但也正是這種方式，使得歐洲民族國家無法守護自身的民族文化。通過“怪異聯(lián)盟”這一表述，將歐盟高層領(lǐng)導、人權(quán)活動組織和人口販子聯(lián)系了起來，不僅牢牢地把“人民之敵”的標簽貼在前二者身上，其陰謀論的論調(diào)也更加突出。

2016年，面對來自歐盟的難民配額壓力，匈牙利堅決抵制，并準備在國內(nèi)舉行是否接受配額的全民公投。①面對歐盟的難民配額要求，匈牙利國內(nèi)在2016年下半年曾經(jīng)舉行全民公投，來決定歐盟是否有權(quán)在不經(jīng)匈牙利國會認可并接受的情況下，將接納相應(yīng)數(shù)量難民的任務(wù)攤派給匈牙利。雖然這一公投最后由于法定人數(shù)不足歸于無效，但是匈牙利的抵制立場從未改變。相關(guān)細節(jié)見“Nations in Transit Hungary Report 2017”, https://freedomhouse.org/repor t/nations-transit/2017/hungary在此背景之下，歐爾班總理在 2017年國情咨文中的措辭和語調(diào)更為激進：

民主是什么？民主就是根據(jù)多數(shù)成員的意志來組織和運作的共同體。那么，從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來說，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是反民主的。從政治角度來說，索羅斯的“開放社會”（Open Society）所要求的是什么？是把真正的政治權(quán)力從經(jīng)由選舉產(chǎn)生的政府和議會手中轉(zhuǎn)到所謂的普世主義精英手中。這些精英是什么人？他們是跨國公司的高管、媒體業(yè)的巨頭，以及不經(jīng)由選舉產(chǎn)生的國際組織的高層。這些就是索羅斯全球帝國的全景。而且，匈牙利人民已經(jīng)通過公投表明了自己的意志，但是索羅斯和他的黨羽依然充耳不聞，不遺余力地將一批批難民帶入歐洲。他們的所作所為表明了一點，那就是要使得匈牙利政府和議會無法按照匈牙利人民的意志進行運作?。≒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7）

在這段講話中，歐爾班明確地將自由主義列為反民主的意識形態(tài)，這樣，歐爾班也就順便將自己所著力宣傳的“非自由主義民主”，由民主的“特例”提升為民主的“常態(tài)”。其政治話語中更深一層的含義就是，自由主義與民主的內(nèi)在沖突是不可調(diào)和的，因此，自由主義民主在現(xiàn)實中是無法存在和運作的。同時，“人民之敵”的涵蓋范圍也進一步擴大，索羅斯所掌控的國際關(guān)系網(wǎng)、匈牙利國內(nèi)的人權(quán)組織，均被納入歐爾班所聲稱的“親移民聯(lián)盟”中。這一“聯(lián)盟”最終包含了歐盟、索羅斯以及對青民盟政府的移民立場持批判態(tài)度的國內(nèi)政黨和公民社會組織。因此，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有關(guān)“人民之敵”的話語建構(gòu)最終完成；而“敵人”的主要罪行鏈條也最終成型，即通過不負責任地移入難民來破壞歐洲各國民族和文化的同質(zhì)性。

“人民之聲”以及青民盟應(yīng)對難民危機的措施

這一階段，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人民-精英”兩分對立的“人民”群體，其含義在相當程度上被簡單化處理了。面對難民危機，青民盟一開始著力宣傳難民對匈牙利就業(yè)市場的潛在沖擊，強調(diào)難民可能會搶走匈牙利百姓的工作①“Immigrant billbords being destroyed”, Budapest Business Journal, 2015-6-8, https://bbj.hu/politics/immigrant-billboards-being- destroyed_98829，也即“辛勤的匈牙利勞動者”將成為難民危機的主要受害者。但是伴隨著形勢的發(fā)展以及青民盟政治話語的激進化，這一“群體”在青民盟政治話語中的地位迅速退向次要。

如我所知，匈牙利人民總是堅持應(yīng)當堅持的常識而不是所謂的政治正確。他們對空談不感興趣，而只關(guān)注客觀的事實；他們對抽象的理論不感興趣，他們需要的是理想的工作和能夠承擔的物價。對于失業(yè)是當代經(jīng)濟不可避免的現(xiàn)象的鬼話，匈牙利人民是不屑一顧的。匈牙利人民所需要的就是從債務(w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他們不愿意看到有著不同文化背景和習俗的人進入或是居住在他們的國家中，因為這些外來者無法被我們的民族文化所同化。而且，他們是我國公共秩序、就業(yè)市場和生活水平的威脅。（P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5）

在歐爾班總理的這段講話中，“人民”群體的話語建構(gòu)依然處于經(jīng)濟層面，但是文化-民族層面的含義迅速突出。此外，這段講話表明了青民盟政府對于難民問題的簡單化處置策略，那就是——堅決拒絕。而針對現(xiàn)實問題的簡單化應(yīng)對策略，是民粹主義政黨激進化立場的本質(zhì)特征。①Str?mb?ck Jesper, “Four Phases of Mediatization: An Analysis of the Mediatization of Politic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 2008, Vol.13, No.3, pp.228-246.這段講話很清楚地表明，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青民盟的立場進一步激進化。

綜合分析這一時期青民盟的關(guān)鍵政治講話，可以看出，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人民之聲”的主要內(nèi)容是三個方面：安全、主權(quán)，以及在“人民之敵”所觸發(fā)的難民危機中保存匈牙利民族、文化和宗教上的同質(zhì)性。為了實現(xiàn)這三大目標，青民盟所提出的應(yīng)對措施是強化邊界控制，在南部邊境（與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接壤）筑墻阻止難民流入，并堅決拒絕歐盟委員會的難民配額要求。而確?！叭嗣裰暋币约跋鄳?yīng)措施得以實現(xiàn)的最根本保障，依然是青民盟早已經(jīng)提出的“國家協(xié)作體系”。唯有通過“國家協(xié)作體系”，各種保障措施才能夠得到實施，“人民之聲”才能夠得到實現(xiàn)。在“人民之聲”的建構(gòu)中，“國家協(xié)作體系”處于核心地位，作為囊括“人民之聲”和實現(xiàn)措施的“空符佂”，保持了自身在青民盟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的穩(wěn)定性。

在歐爾班總理2016年的國情咨文中，應(yīng)當說，其民粹主義的激進立場和排外態(tài)度，在各個方面都達到了頂點：

為了邊界防衛(wèi)和國家安全，我們向南部邊界增派了所需設(shè)備和人手，因為我們知道，為了保衛(wèi)歐洲的邊界，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從匈雅提①亞諾什·匈雅提（János Hunyadi），是15世紀匈牙利的政治家和軍事家，領(lǐng)導匈牙利抗擊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入侵的斗爭。匈雅提和巴爾干諸國王公都保持了良好的關(guān)系，整合并推動了巴爾干國家抗擊奧斯曼帝國的各種斗爭。時代就是如此。我們要讓布魯塞爾的高官、人販子以及移民們知道，匈牙利是一個主權(quán)國家，唯有遵守我國法律，接受我國法律權(quán)威以及邊檢人員管束檢查的人，才能夠被允許入境。僅僅保衛(wèi)我國的南部邊界顯然是不夠的，另一條戰(zhàn)線——外交上的斗爭也很重要。當下的歐洲，分為兩大陣營——聯(lián)邦主義者和主權(quán)主義者。前者要把歐盟變成美國式的合眾國，后者則支持強化主權(quán)國家在歐盟內(nèi)部的地位。同時，前者要求強制性的難民配額分配而后者堅決反對此舉，這才是難民問題當下如此突出的根源所在。我們決不能夠接受布魯塞爾凌駕于法律之上，我們也不接受輕率的政策所造成的災難性后果，任何人都不能迫使我們吞下這種苦果。犯罪分子、恐怖分子、反同性戀者以及反猶分子，決不允許進入匈牙利境內(nèi)，因為我們不能允許自己的國家被暴力所充斥，也不能允許我國的女性被流氓阿飛所騷擾?。≒M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016）

從這整段講話中可以看出，通過把保衛(wèi)邊界和安全的需求與15-18世紀抗擊奧斯曼帝國入侵聯(lián)系起來，兩大需求被賦予“戰(zhàn)爭”的隱喻。同時，和2015年之前的講話相比，此時“人民之聲”所涵蓋的內(nèi)容更多是從消極的意義上來展現(xiàn)。而在2015年之前，青民盟的政治文稿中所提出的“工作福利社會”等概念，都是在強調(diào)這些舉措能夠使匈牙利人民為自身掙得光明的未來，是從積極的意義上來表達的。而2015年之后的“人民之聲”所涵蓋的內(nèi)容，是強調(diào)“人民之敵”及其“罪行”會危害匈牙利民族和文化的存續(xù)，為了人民免受這種“罪行”可能帶來的末日（doomsday），青民盟政府必須采取邊界控制等一系列措施。綜合而言，在青民盟的政治話語中，2015年之前的舉措主要是為了“迎福”，2015年之后則是為了“避禍”。同時，在2015年之后的政治話語中，極右排外主義的立場達到了高峰，“人民之敵”所涵蓋的對象達到了最大化。同時“人民-精英”之間的兩分對立，進一步外化成為“人民-他者”之間的兩分對立，這一“外化”進程也達到了頂點。

結(jié)語

本文通過對 2010-2018年間匈牙利執(zhí)政黨青民盟領(lǐng)導人歐爾班的關(guān)鍵政治講話的話語分析，證明了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右翼激進民粹政黨完全可以通過“外化戰(zhàn)略”，通過將“人民-精英”的兩分對立擴大為“人民-他者”的兩分對立，來保持自身的激進立場。而且，就青民盟的案例而言，這種“外化”并不是一個逐漸產(chǎn)生并推進的過程，而是早已有之。在青民盟2010年選舉大勝之前，就已經(jīng)明確表明要全面改變匈牙利政治發(fā)展的軌跡。青民盟的激進立場，是勝選之前就已經(jīng)確定好的。就青民盟執(zhí)政之后的表現(xiàn)看，“執(zhí)政者”的地位沒有對青民盟的激進立場造成任何困擾。相反，通過“外化”戰(zhàn)略，不斷擴大“人民之敵”的涵蓋范圍，青民盟不僅堅持了自身的激進立場，保持了執(zhí)政地位，還鞏固了在匈牙利政壇的統(tǒng)治地位。

在青民盟的整個政治話語建構(gòu)中，對危機的展示和宣傳占據(jù)了核心位置。危機對于青民盟政治話語中對“人民”、“人民之敵”及其“罪行”的建構(gòu)，有著深刻的影響。青民盟的政治話語緊緊把握危機這一因素，并進行發(fā)揮：2010年之后主要是全球的經(jīng)濟-金融-債務(wù)危機，2015年之后主要是歐洲難民危機。危機因素推動了青民盟的反精英立場，從“反本國精英”向“反歐盟層面精英”的轉(zhuǎn)變。①Hanspeter Kriesi, Takis S. Pappas, European Populism in the Shadow of the Great Recession, Colchester: ECPR Press, 2015, p.307; Cristóbal Rovira Kaltwasser, Paul Taggart,“Dealing with populists in government. A framework for analysis”, Democratization, 2016,Vol.23, No.2, p.205.在青民盟的案例中，在危機和外化戰(zhàn)略的貫徹與實施之間，存在著極其強烈的關(guān)聯(lián)性。未來一個可能的考察方向就是，如果并不存在可供利用的危機，處于執(zhí)政地位的極端民粹主義政黨是否可能使用“外化戰(zhàn)略”。

本文采取的案例研究，主要是關(guān)注匈牙利一國的執(zhí)政黨——青民盟，自然具有局限性。但是，匈牙利處在歐亞交通聯(lián)結(jié)的樞紐地位，同時，就中東歐的民主轉(zhuǎn)型而言，匈牙利長期處于排頭兵的位置，其轉(zhuǎn)型的成就世所公認，政黨系統(tǒng)也被認為是轉(zhuǎn)軌國家中最穩(wěn)定的。①Enyedi Zolst, Fernando Casal Bertoa, “Patters of Inter-Party Competition(1990-2008)”,European Party Politics: Comparative Perspectives o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eds. Paul Lewis and Radoslaw Markowski,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pp.147-168.匈牙利民粹主義勢力的興起以及長期執(zhí)政，毫無疑問會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民粹主義政黨起帶動作用?？梢赃@樣說，冷戰(zhàn)時期西方民主的展示櫥窗是西柏林；冷戰(zhàn)之后，為了繼續(xù)推進西方民主，設(shè)法將轉(zhuǎn)軌進程相對落后的原蘇聯(lián)成員國和東南歐國家融入西歐民主制②完善且運轉(zhuǎn)良好的民主制度，是歐盟東擴的“哥本哈根”標準（Copenhagen Criteria）的有機組成部分，候選國唯有在民主表現(xiàn)上符合歐盟的標準，才能正式入盟。，這一展示櫥窗東移到了匈牙利等維謝格拉德國家。但是，這種櫥窗卻具有雙刃劍的作用，因為歐盟畢竟無法完全掌控成員國的內(nèi)政，對于櫥窗內(nèi)所展示的物品，歐盟也不能完全起決定作用。匈牙利所出現(xiàn)的“民主倒退”以及民粹主義政黨的長期執(zhí)政，自然也會促使其他后進國家民粹主義政黨效法，其“外化戰(zhàn)略”也會被其余問鼎國家最高權(quán)力的民粹主義政黨所學習，這一點，毫無疑問。

中國的“一帶一路”戰(zhàn)略聯(lián)結(jié)亞歐，走入西歐是“一帶一路”亞歐部分的必然訴求，匈牙利就處在亞歐“一帶一路”打通的關(guān)鍵位置。匈牙利青民盟通過外化戰(zhàn)略實現(xiàn)長期執(zhí)政的成功經(jīng)歷表明，全球化時代的民粹主義，其未變的訴求之一就是不停地尋找敵人，擴大“人民之敵”的涵蓋對象來維持自身的激進立場。伴隨著中國-中東歐“16+1”機制的深化發(fā)展，中國在中東歐的政治經(jīng)濟存在必然會逐漸上升，如何在加強中國-中東歐合作的同時，避免成為中東歐民粹主義政黨所針對的對象，長期保持中國-中東歐友好合作的氛圍，值得關(guān)注和深思。為此，需要理解和認識“外化”戰(zhàn)略在中東歐民粹主義執(zhí)政黨的手中是如何被使用的。

附錄① 文本資料庫分為兩部分，附錄（一）為匈牙利文本原件，附錄（二）為匈牙利總理辦公室提供的英文翻譯件。英語翻譯文本為話語分析的主要對象，對于沒有英語翻譯件的文本，則依靠谷歌翻譯參照。

附錄（一）

1. The speech of Viktor Orbán at the “Civic Picnic” in K?tcse, 5 September 2009.

http://www.fidesz.hu/hirek/2010-02-17/meg337rizni-a-letezes-magyar-min337seget/(accessed:1st December 2018).

2.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4 July 2010.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orban-viktor-beszede-a-balvanyosi-nyari-szabadegyetemen-es-diaktaborban-2010-julius-24(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3. Commemorativ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anniversary of 1956 revolution and freedom fight, 23 October 2010.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orban-viktor-unnepi-beszede-a-kossuth-teren-2010-oktober-23(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4.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7 February 2011.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orban-viktor-orszagertekelo-beszede-2011-februar-7(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5.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3 July 2011.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fsikeres-allamot-csak-akkor-lehet-felepiteni-ha-eros-nemzet-all-mogotte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6. Commemorativ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anniversary of 1848 revolution and freedom fight, 15 March 2012.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orban-viktor-miniszterelnok-unnepi-beszede-a-kossuth-lajos-teren(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7. Commemorativ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anniversary of 1956 revolution and freedom fight, 23 October 2012.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nem-fogadjuk-el-hogy-idegenek-kormanyozzanak-minket(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8.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3 February 2013.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magyarorszag-jobban-teljesit-leirat(accessed:1st December 2018)

9.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9 July 2013.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a-kormany-nemzeti-gazdasagpolitikat-folytat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0.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17 February 2014.

http://2010-2014.kormany.hu/hu/miniszterelnokseg/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 uk/felivelo-korszak-kuszoben-allunk(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1.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9 July 2014.

https://mNo.hu/belfold/orban-viktor-teljes-beszede-1239645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2.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7 February 2015.

http://www.kormany.hu/hu/a-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a-kemenyendolgoz o-emberekrol-szolnak-a-kovetkezo-evek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3.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8 February 2016.

http://www.kormany.hu/hu/a-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orban-viktoreverte kelo-beszede(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4.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3 July 2016.

http://www.miniszterelnok.hu/orban-viktor-eloadasa-a-xxvii-balvanyosi-nyari-szabadegyeteme s-diaktaborban/(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5.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10 February 2017.

http://www.kormany.hu/hu/a-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orban-viktor-19-ev ertekelo-beszede(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6.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2 July 2017.

http://www.kormany.hu/hu/a-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orban-viktorbesze de-a-xxviii-balvanyosi-nyari-szabadegyetem-es-diaktaborban(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17.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18 February 2018.

http://www.kormany.hu/hu/a-miniszterelnok/beszedek-publikaciok-interjuk/orban-viktoreverte kelo-beszede20180218(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附錄（二）

1.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7 February 2011.

http://2010-2014.kormany.hu/en/prime-minister-s-office/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viktor-o rban-s-state-of-the-nation-address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2. Commemorativ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anniversary of 1956 revolution and freedom fight, 23 October 2012.

http://2010-2014.kormany.hu/en/prime-minister-s-office/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ktor-orban-s-speech-in-budapest-on-october-23(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3.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3 February 2013.

http://2010-2014.kormany.hu/en/prime-minister-s-office/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ktor-orban-s-state-of-the-nation-speech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4.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17 February 2014.

http://2010-2014.kormany.hu/en/prime-minister-s-office/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ktor-orban-s-state-of-the-nation-address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5. The speech of Prime Minister Orbán at the summer university in B?ile Tu?nad, 29 July 2014.

http://www.kormany.hu/en/the-prime-minister/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 ktor-orban-s-speech-at-the-25th-balvanyos-summer-free-university-and-studentcamp(accessed:1st December 2018)

6.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7 February 2015.

http://www.kormany.hu/en/the-prime-minister/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the-nextyears-wi ll-be-about-hardworking-people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7.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28 February 2016.

http://www.kormany.hu/en/the-prime-minister/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 ktor-orban-s-state-of-the-nation-address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

8. Prime Minister Orbán’s State of the Nation address, 10 February 2017.

http://www.kormany.hu/en/the-prime-minister/the-prime-minister-s-speeches/primeminister-vi ktor-orban-s-state-of-the-nation-address-20170214 (accessed: 1st December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