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寧
(魯東大學文學院,山東 煙臺 264025)
“韓華”,指的是朝鮮和韓國分治之前移民至朝鮮半島且一直沒有加入韓國國籍的中國人。在韓國,他們自稱韓華,其中祖籍山東的占了95%以上,又以文登、榮成、牟平、福山、壽光籍人為最多。
對韓華的研究,起始于20世紀50至70年代,其中的代表作有韓國學者樸銀瓊所撰《韓國華僑的種族性》、中國學者楊昭全與孫玉梅合撰《朝鮮華僑史》,以及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陸益龍所撰《嵌入型適應模式——韓國華僑文化與生活方式的變遷》等。研究隊伍從最初的韓國和中國兩岸學者,如今已經(jīng)拓展到日本和歐美,而美國學者拉森、日本學者石川亮太等是本領域研究中的佼佼者;研究方法則已經(jīng)從最初的史料鉤沉、脈絡梳理,發(fā)展到了多角度跨學科的研究。前輩學者篳路藍縷的探索為筆者的研究開拓了廣闊的視野。
2011年,筆者在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時,偶遇韓華僑領、時任美國中華餐飲世界公司董事長和美國中部韓華聯(lián)誼會會長的劉人豪先生。劉人豪先生曾榮獲2008世界杰出華人勛章,同年獲獎的還有李澤楷先生。劉人豪先生祖籍山東牟平,操一口極為正宗的膠東方言。他強烈的故國故鄉(xiāng)情懷對筆者產(chǎn)生了極強的感染力。筆者與這一群體長達8年的接觸也由此而開始。其間,筆者還對居住在美國的韓華高層人士作過多場現(xiàn)場采訪,積累了數(shù)量可觀的文字資料和圖片資料。這篇文章中就使用了筆者多年來采訪韓華高層人物的部分記錄文字。
韓華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9世紀末。“1882年朝鮮發(fā)生壬午軍亂,朝鮮求救于清,清派吳長慶將軍來韓協(xié)助平亂,當時隨軍來韓之四十余民間商人系史載華人來韓之始。其后1885年清與朝鮮簽《商民水路貿易章程》,以后華人大舉來韓。1900年至1930年一度增至三十余萬人。當時朝鮮經(jīng)濟百分之七十操于華人之手。”[注]傅德華:《中國近代韓僑問題研究概述》,《韓華學報》創(chuàng)刊號(2001年8月)。他們提供了朝鮮國民絕大部分的日用品,還在當?shù)亻_礦務農,從山東引進蔬菜種植技術和建筑技術。朝鮮官民給來自鄰邦的客人以很高的禮遇,稱他們?yōu)椤吧蠂恕被颉扒迳獭薄?/p>
與此同時,現(xiàn)在韓國境內的3個主要海港(仁川、釜山、元山)被指定為中朝間的貿易港,并在這3個商港開設了華人租界,從事貿易活動的華人在租界內居住和生活。1885年,仁川和中國的煙臺、上海之間開通了定期航線,進一步促進了華人向朝鮮半島的遷移[注]陸益龍:《嵌入性適應模式——韓國華僑文化與生活方式的變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7、40頁。。
在到朝鮮半島定居和創(chuàng)業(yè)的中國人中,絕大多數(shù)是來自隔海相望的膠東半島,而來自煙臺的在早期就構成了韓華的主要來源。煙臺在清末和民國時期曾經(jīng)有“僑鄉(xiāng)”的美譽,這與他們浮海進出于膠東半島和朝鮮半島之間有著至為重要的關系?!皣藖眄n僑居者,多為山東沿海各縣市之同胞。以現(xiàn)在旅居僑胞之統(tǒng)計,山東人占95%以上。當時來韓國以乘船直達仁川最為便捷,故初期僑居韓國之僑胞,以來仁川為最早,且人數(shù)亦最多?!盵注]《仁川華僑學校建校百年史》,《韓華學報》創(chuàng)刊號(2001年8月)。
膠東半島的人之所以構成韓華人口的主要部分,除了地域相鄰的地理優(yōu)勢之外,還因為煙臺最早開埠并且擁有較為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這兩個條件,無疑為煙臺僑鄉(xiāng)地位的形成提供了有力的支撐。有學者撰文寫道:“煙臺1861年開埠,十幾個國家的幾十個洋行在這里成立,各國商品在這里集散,物資相對豐富。從1918年到1932年的14年間,有10家民族航運公司在煙臺落戶安家,有船舶50余艘,噸位約8萬噸。民族工業(yè)的興起,以南洋華僑張弼士創(chuàng)辦的張裕葡萄釀酒公司為標志,卷煙業(yè)、電業(yè)、火柴業(yè)、面粉業(yè)、制皂業(yè)、棉織業(yè)、五金業(yè)、制膠業(yè)、發(fā)網(wǎng)業(yè)、花邊業(yè)等應運而起。這些行業(yè)成為煙臺民族工業(yè)前期發(fā)展的主體?!盵注]劉文君、申紅:《煙臺何以取代登州開埠》,《大眾日報》2011年9月20日。
與到其他地方的山東人不同,去韓國的這一支多是利用母國物產(chǎn)豐富、故鄉(xiāng)開埠很早的優(yōu)勢來進行物資交流和買賣。最早的韓國華僑多為商人,被稱為“魯商”。魯商的特點是講求義利并重,誠實守信、公平守義成了魯商最好的招牌。移居地的民眾喜歡和魯商打交道,被他們的文化特色和敦厚性格打動,反過來促進了魯商的事業(yè)開拓。
焉晉琦先生在回憶他的父親——韓華巨富、漢城華僑中學第一任董事長焉英西先生時嘗言,父親于民國初年來京城(按:指今韓國首都首爾)的時候,從山東老家背了一口袋白菜種子。當時朝鮮京城沒有大白菜,只有小白菜,直徑一兩寸。父親就告訴當?shù)匕傩?,這種白菜長大了直徑七八寸。大家都相信,因為父親是魯商,講誠信。雖然大家從沒有見過大白菜,也競相購買。回去一種,果真如他所說。父親就靠賣白菜種子賺了一些錢,開了一家小飯店,然后苦心經(jīng)營,慢慢發(fā)達起來。
華商經(jīng)濟在20世紀20年代達到高度發(fā)達的程度,且在韓國社會享有較好的信譽。華商經(jīng)濟是韓國經(jīng)濟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占據(jù)韓國經(jīng)濟的70%左右。在5家商店中,必有3家是華僑開的,所以華商甚至可以控制韓國的物價[注]陸益龍:《嵌入性適應模式——韓國華僑文化與生活方式的變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7、40頁。。這種情況在30年代有所下降。但是直到40年代后期,整個朝鮮半島的商品物流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倚重華商。
據(jù)《朝鮮年鑒》記載,1946年,韓國進口商品82%來自中國。當時華商創(chuàng)立的大型貿易公司有13家,他們經(jīng)營的進出口業(yè)務占韓國全國進口總量的21%、出口總量的16%。
我們現(xiàn)在對華僑在韓國地位和影響的一些認識,與20世紀前期的狀況完全不同。例如曾經(jīng)有個說法,韓國是一個沒有“中國城”的國家。其實,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葉,在仁川、漢城、釜山等城市里是存在著中國城的。有記載稱:“(仁川)善鄰洞附近,即有中國城之雅稱。在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中國商店林立,由中國各商埠(尤其是青島、煙臺等埠)來往于仁川之商旅絡繹不絕,而韓國人亦極欣賞中國之商品及土產(chǎn)品。尤其是國人慷慨、熱誠的國民性,頗獲韓國人之欽羨,極喜愛與中國人來往。因此,當時所謂‘中國城’是極一時之盛?!盵注]《仁川華僑學校建校百年史》,《韓華學報》創(chuàng)刊號(2001年8月)。又如,韓國華僑被認為在韓國一直是散居的,沒有形成聚居地。事實也并非如此。早期的華僑多聚居在仁川、漢城、釜山、大邱等地,并形成了一定的聚居規(guī)模?!俄n國華僑的今昔》[注]詹小洪:《韓國華僑的今昔》,《炎黃春秋》2004年第7期。一文的作者詹小洪記述了一個故事:有一次,他到仁川旅游,曾聽一個僑領津津樂道當年的韓華盛況。在20世紀40年代末,韓國的華商就像東南亞其他國家的華僑一樣,幾乎掌握了所在國的經(jīng)濟命脈。記得一個僑領的爺爺去世時,出殯的隊伍長達幾條街,仁川主要大街掛滿挽幛,白花四處飄零。這段文字,為我們認識韓華在韓國曾經(jīng)的聚居場景提供了生動的案例證明。韓華生活在異國他鄉(xiāng),只有聚居形成一定規(guī)模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盛況。那時在韓國各大城市、沿??诎?,大街上西裝革履的士紳,大都為中國人。
這是華僑在朝鮮半島的極盛時期。后來隨著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祖國的形勢危如累卵,韓華在朝鮮半島的政治地位和生活狀態(tài)也一落千丈。
無論在高峰還是低谷,韓華不但督促子弟學習齊魯文化,還要求他們必須保持家鄉(xiāng)語言。韓華大多說山東方言,或者是山東味道的普通話。圣路易斯僑領劉人豪的太太巴雯萍女士曾說:自己小的時候如果不說漢語,母親就不給飯吃;學的第一句漢語是母親反反復復教了很多遍的“我的家在山東煙臺福山巴家寨”。在韓國不少的華僑家庭,在家里只能講中文,誰若是進了門還不講中文,老人會迎頭就打。最有意思的是,在他們的故鄉(xiāng)山東都在全民推廣普通話的時候,在韓國的華文教育中,除幾所小學采用標準語即普通話外,大部分小學及4所中學皆是說山東方言。有的在小學時雖學了普通話,但到中學后及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而改說山東話[注]張?zhí)┖樱骸逗M馊A文教育的現(xiàn)況及展望》,《韓華學報》創(chuàng)刊號(2001年8月)。。旅美韓華家庭的很多孩子在美國出生和長大,卻說著一口流利的煙臺話,且基本做到了“字正腔圓”。進了家門就得講山東話,是不成文的家規(guī)。
不論在韓國還是在美國,作為對家鄉(xiāng)最深沉的懷念,齊魯韓華都堅持吃家鄉(xiāng)飯,餃子、包子、饅頭、面條,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山東特色。同樣從事餐飲業(yè),韓華開的餐館提供的大多是最接近山東風味的中國菜,而不是經(jīng)過改良的美式中餐。
韓華社會地位的高低,是與祖國的命運直接關聯(lián)的。早先時候的韓華在朝鮮半島被尊為“上國人”,然而伴隨著1895年甲午戰(zhàn)爭的爆發(fā)和清朝的戰(zhàn)敗,韓華的社會地位快速下降,“上國人”的光芒迅速趨于暗淡。
韓華在朝鮮半島地位的急劇跌落,由兩方面的因素共同促成:其一,朝鮮經(jīng)濟對華商的依賴造就了華商的巨大成功,華商幾乎可以左右朝鮮的物價乃至經(jīng)濟命脈,由此導致朝鮮政府和后來的日本占領者出于對華商掌握朝鮮經(jīng)濟的懼怕而發(fā)生態(tài)度上的顯著轉變。其二,朝鮮本土商人以及日據(jù)時期日本商人對華商地位的覬覦,由此導致對華商不間斷的壓制,而這一點,幾乎從華商嶄露頭角之日就開始了。
1910—1945年,日本殖民朝鮮。為了去除中國的影響,日本侵略者開始挑起中國僑民和朝鮮半島人民的矛盾,連續(xù)不斷地制造排華事件。1931年的“萬寶山事件”是繼甲午戰(zhàn)爭之后韓華命運面臨的又一次重大轉折。日本故意挑起在中國吉林的朝鮮農民和當?shù)剞r民之間的矛盾,并利用媒體將捏造的消息傳播至朝鮮半島,引起排華暴動。根據(jù)維基百科的資料,在“萬寶山事件”中,朝鮮華僑共計142人被殺、546人受傷、91人失蹤,財產(chǎn)損失無數(shù)。事后,曾經(jīng)為日本侵略者傳播捏造消息的記者金利三,于7月14日在《吉長日報》發(fā)表《謝罪聲明書》,揭出事實真相,并明言自己受了日本領事館的愚弄。金利三后被滅口[注]“萬寶山事件”,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8%87%E5%AE%9D%E5%B1%B1%E4%BA%8B%E4%BB%B6。。
“萬寶山事件”后,在韓國的華僑人數(shù)從1930年的67794人減少到了57639人。留下來的華僑,有的也不得不向南部遷移,并不得不沉默下來,以躲避排華勢力的侵害[注]詳見陸益龍:《嵌入性適應模式——韓國華僑文化與生活方式的變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頁。。在此次被迫遷移的過程中,韓華失去了原本曾經(jīng)擁有的聚居優(yōu)勢。
同時,日本侵略者為了鞏固和拓展其殖民統(tǒng)治,穩(wěn)定朝鮮經(jīng)濟,在朝鮮推行軍需工業(yè)化建設,這就需要得到大量廉價勞動力。朝鮮本土的勞動力不能滿足需要,大量中國勞工于是被招募到朝鮮半島從事生產(chǎn),從而使朝鮮華僑社會由華商型逐步轉變?yōu)槿A工型。即使有的華商仍保持了較好的經(jīng)濟收益,但是一來人數(shù)減少,在韓國經(jīng)濟中不再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二來失去了母國的保護,財富和人身安全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1953年,朝鮮戰(zhàn)爭結束,朝鮮與韓國以北緯38度線劃界而治。據(jù)1954年的統(tǒng)計,當時韓國境內有華僑22090人,其中原籍為山東省的即達20251人。在隨后的40年間,支持朝鮮的中國與支持臺灣國民黨當局的韓國之間停止了正常的外交和經(jīng)貿往來,兩國間的人口遷移也幾乎完全停止。
朝鮮戰(zhàn)爭后,韓國李承晚的“第二共和國”、樸正熙的“第三共和國”,以及后來的全斗煥、盧泰愚政府,無一例外實行了排斥外僑的政策,給華僑帶來深重的災難。其中,對現(xiàn)今韓國排華影響最深的當屬韓國前總統(tǒng)樸正熙。樸正熙在其任職期間(1961—1979),一面實行親日政策——他上臺不久就不顧國內的普遍反對而力主同日本建交以發(fā)展經(jīng)濟;一面推行臭名昭著、影響深遠的“不歡迎華僑政策”。韓國政府當時推行的排斥華僑政策涉及面很廣,對韓華的社會地位產(chǎn)生了明顯的打壓效應,給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造成了極大的不便。影響最大的有如下幾個方面:
其一,華僑難以得到永久居留權?!熬恿粽摺钡狡诳缮暾堁娱L3年,但不保證每次都繼續(xù)給予延期,而到期不辦延期手續(xù)則會被課以極重罰金。韓國法律規(guī)定,外國人歸化入籍,必須要有相當財產(chǎn)或高等學歷,同時還得有政府高官推薦,這對一般華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其二,華人無論在韓國生活多久,都不允許在政府、軍隊等核心部門任職,華人從事房地產(chǎn)、金融、外貿、制造業(yè)等利潤豐厚的行業(yè)也被明令禁止。因此,韓華絕少有從事諸如律師、教授、公務員等職業(yè)的,也缺少特別著名的企業(yè)家、學者、文藝體育明星以及政界人士,就連20世紀40—50年代韓華們輕車熟路的外貿業(yè),也領不到營業(yè)執(zhí)照,因為這些職業(yè)要有韓國國籍才行。職是之故,在韓國,華裔沒有參政官員,也沒有富商巨賈,而開中餐館似乎成了近半個多世紀來韓華們的唯一選擇。20世紀50年代,全韓竟開設有4000多家“中華料理”店。韓國政府還曾經(jīng)以糧食緊張為由不許中國餐館賣米飯,韓華被逼無奈,只能以賣炸醬面為生,正因如此,在韓華人甚至被韓國人以“炸醬面”作為群體的代稱。從早年間的“上國人”到“炸醬面”,稱謂的變化對于韓華群體而言,充滿了不得不接受的屈辱和苦難。韓華從事的另一個熱門行業(yè)是中醫(yī)藥,從業(yè)者自稱“漢醫(yī)”。
其三,樸正熙政權時期曾頒布《外國人土地管理法》,限制華僑營業(yè)和居住的面積,規(guī)定外國人不能同時擁有兩處房屋,自住房面積不得超過200坪(每坪合3.3平方米),店鋪經(jīng)營面積不得超過50坪。究其目的,乃在于限制韓華財產(chǎn)的擴張和不動產(chǎn)投資。當時很多富裕華商不得已將自己的財產(chǎn)轉請韓國人注冊登記,謂之“寄名”,而最后財產(chǎn)被當?shù)厝饲滞陶卟辉谏贁?shù)。限制外國人置產(chǎn)創(chuàng)業(yè)的政策,直到金大中執(zhí)政時才有較大改變。
其四,韓華子女只可以在韓華自己建立的華僑學校讀書,而不能進入國民學校。不過,華僑學校的學歷在社會上得不到承認。
其五,韓華與韓國人同工不同酬。同樣的工作,韓華要比韓國人的薪水少1/3。
其六,韓國政府推行貨幣改革,把韓華手上的錢款變成廢紙。此外,他們還強行拆除唐人街,查封韓華的倉庫。
其七,韓華要在銀行開戶,必須經(jīng)過比韓國人多得多的審查程序,貸款當然更是難上加難。
其八,與韓華結婚的韓國人按照規(guī)定必須放棄國籍,與自己的配偶一起面對社會排山倒海的歧視。有了這樣的法律規(guī)定,就使部分本來鐘情于韓華的韓籍人士不得不抽身而退,從而使韓華融入當?shù)厣鐣铰木S艱。
筆者在訪談中,從多位韓華的口中得知,韓國政府這種打壓韓華政策的某些消極影響,時至今日依舊存在。當然,199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和韓國建交后,韓華的處境開始有了向好的改變。
不公平對待讓韓華與韓國社會非常隔膜。韓華從小就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小時候上的是華僑幼兒園,接著上華僑小學,然后是華僑中學。即便是上大學,以前也大多是到祖國的寶島臺灣。擇業(yè)又多是自我雇傭,幾乎沒有和韓國社會交往的通道和機會。統(tǒng)計顯示,99%的韓華沒有加入韓國國籍。另據(jù)韓國翰林大學韓圭煥教授的調查統(tǒng)計,韓華18歲以下的青少年加入韓國籍的只有3.2%,而成年人加入韓國籍的只有10.7%[注]楊應棉、楊圣祺:《韓國華僑華人社會的特殊性》,《海外縱橫》2005年第6期。。這樣的數(shù)據(jù),反映出華僑在韓國經(jīng)歷了曠日持久的打壓之后社會地位之低下。
成年韓華希望長期留在韓國居住的比率尚有44.6%,而青少年打算長期在韓國居住的只有27.8%。在青少年韓華當中,交往有較多韓國朋友的只占6.9%,而中國朋友多的則有81.9%[注]楊應棉、楊圣祺:《韓國華僑華人社會的特殊性》,《海外縱橫》2005年第6期。。由此可見,年輕韓華的韓國朋友很少,他們在韓國長期居住的愿望也不強烈。更讓人驚奇的是,年輕韓華對韓國的歸屬感更弱。在大多數(shù)國家,僑民新生代的融入狀況相對較好,無論語言、生活習慣,還是倫理觀、朋友圈,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住在國的影響,但是居住在韓國的華僑新生代卻是特例。
無奈的韓華又像他們的祖輩父輩那樣開始了又一次的遷徙,目的地除了北美和我國臺灣,還有澳洲、東南亞等地。到20世紀70—80年代,已有近45%的華僑離開韓國,其中的多數(shù)選擇了移民美國,而有關捍衛(wèi)韓華權益的最強有力的聲音也多是旅美韓華發(fā)出的。
韓華無疑是一個特殊的華僑團體,他們不幸被卷入了國際性事件,遭遇了戰(zhàn)火摧殘,也承受了來自韓國上層的壓制和迫害。在財富被掠奪的同時,他們還承受著文化和心理方面的“失據(jù)”“無根”和“尋根”的煎熬。在尋求自立的過程中,出于對鄉(xiāng)土的天然依戀,齊魯文化、儒家文化成為維系他們的天然紐帶。這是韓華群體雖然在海外歷經(jīng)數(shù)代的顛沛流離,但是依舊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原因所在。
韓華群體具有一種強烈的大局觀和擔當意識。關鍵處重義輕利,必要時甚至可以舍生取義。韓華的四次“保產(chǎn)”運動就是對他們的道義精神最好的詮釋。
中國駐韓國大使館位于首爾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地址是首爾明洞二街27號。這里是當?shù)卣巍⒔?jīng)濟、文化中心,交通方便,公交地鐵四通八達,整個地產(chǎn)7600坪左右(約40畝)。除了大使館辦公區(qū)域,還有一處圖書館和一所學校?!俄n國總統(tǒng)的中國御醫(yī)》一書的作者張雅文曾這樣描述這座院落:“坐落于漢城繁華區(qū)域的中國大使館,確實是一塊無價之地。它鬧中取靜,難得的一塊清靜之地。庭院左側是一座青松掩映亭閣的小花園。庭院中間有花形水池。寬敞的庭院里,除了兩條行車的柏油路外,到處是蔥郁的草坪。一座雄偉壯觀頗具中國風格的六層樓,就坐落于庭院的最里端?!睋?jù)說韓國早就想把明洞區(qū)建成日本銀座,但因為中間有中國大使館而難以如愿。
大使館館舍的購買,可追溯至前清海軍提督吳長慶和其下屬袁世凱時期。其間歷經(jīng)晚清、袁世凱政府、北洋政府、民國政府,直至現(xiàn)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都將使館設于此處。近百年間,為了保住這塊祖宗的基業(yè),幾代韓華付出了慘痛代價——他們有的為此失去生命,有的身陷囹圄,有的喪失家產(chǎn),有的失去學業(yè),……不一而足。
第一次“保產(chǎn)”運動發(fā)生在汪精衛(wèi)日偽時期。當時的駐韓公使范漢生為中飽私囊,企圖把整個使館館舍賣掉。時任韓國中華商會會長王公溫聞訊,帶領全體韓華千方百計進行阻止,使范漢生無法得逞。范漢生設計,讓日本警察抓捕王公溫。日本巡捕房一位有正義感的警察在行動前10分鐘通知王公溫趕緊逃走。王公溫放下電話后,置萬貫家產(chǎn)于不顧,領著兒子王明耀奪門而出,經(jīng)仁川逃回上海。正當范漢生鏟除了障礙、再次聯(lián)絡出賣館舍的時候,汪偽政權垮臺了,自身難保的范漢生不得不狼狽回國,并因漢奸罪淪為階下囚。使館得以保全,但王公溫卻從此家道中落、妻離子散、命運悲慘。
第二次“保產(chǎn)”運動發(fā)生在1963—1965年間,當時的臺灣當局駐韓“大使”梁序昭秘密賣掉館產(chǎn)一千多坪。這一千多坪是整個館舍的龍頭地段。梁序昭出賣館舍并沒有公開招標,而是私自議價出手,被韓華稱為“秘密賣地”,據(jù)說是以每坪1200美元賣掉(此數(shù)字來自劉學武先生的公開信。還有一說來自《韓國總統(tǒng)的中國御醫(yī)》一書,稱當時得金500萬美元,臺灣當局的國庫入庫250萬美元,其余250萬不知去向)。當時消息一出,韓華們群情激憤,紛紛到使館門前示威,并與梁序昭發(fā)生肢體沖突,后者受傷流血。韓國出動一千多名警察抓捕了幾十名韓華群眾,其中王公溫的兒子王明耀和宋振武被引渡到臺灣。雖然后來梁序昭被罷黜,但卻無法改變使館財產(chǎn)被賣的事實。這一千多坪龍頭地段被一個旅日韓僑丁某購得,建成考斯毛斯大商場,每日坐收斗金。每每見此,韓華們都為沒能保全“祖產(chǎn)”而深深愧疚、傷心不已。
第三次“保產(chǎn)”運動發(fā)生在中韓建交前夕的1991年。臺灣當局不想把館舍移交給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是企圖以4.6億美元的價格賣掉。風聞臺灣當局故伎重演的韓華無不義憤填膺。使館館舍是延伸到朝鮮半島南部的中國國土,是韓華的精神家園,韓華們視斯土為“祖宗積下的基業(yè)”,是“祖先的財產(chǎn)”,同時也是“中華歷史之延伸、龍種之榮耀、族魂之象征”。無論是在韓國本地的韓華,還是居住在美國的韓華僑社,紛紛發(fā)起了“護館保產(chǎn)”運動。韓華的立場是:堅決反對臺灣當局變賣使館,對使館土地不以政治立場而以中華民族的廣義角度視之;視該產(chǎn)為中國領土之一部分,永為中國所有,且有斯土始有韓華,無斯土便無韓華。
1991年11月,《韓華》雜志刊登了一篇《保產(chǎn)救土聲明》,向全體旅韓華僑發(fā)出了呼吁。茲將這篇珍貴的歷史文獻摘抄如下:
親愛的旅韓華僑父老兄弟姊妹們:
很不幸,一件我們不想預見的不幸事件,終于又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
凡是到過漢城,見過中國駐韓大使館的中國同胞,沒有一個人不為這廣闊的庭園和雄偉的建筑而感到自豪。大家都知道,這一塊六千多坪的廣大土地,是歷經(jīng)大清帝國、北洋政府、臺灣當局乃至汪精衛(wèi)政權,才傳到今天的。百余年來,經(jīng)歷了數(shù)十任大使的辛勤耕耘,才有了今天這樣宏偉的規(guī)模。想想看,在中(臺灣)韓兩國外交全盛期的六七十年代,使領館的建筑面積,已夠充分使用,就按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即是英美這些強大國家的使領館,也難望其項背,……如今卻聲言辦公不敷使用,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說穿了,就是為了防范將來韓國與中國大陸建交后,免使這片價值連城的財產(chǎn)流入中共之手。這一點,我們嚴正地告訴錢外長,做人應當寬宏大量一點,不要以政權的轉移而做這種遺臭萬年的傻事!想想看,歷史上沒有一個千年不敗的政權,從三皇五帝到中民華國,歷經(jīng)了多少朝代?秦皇漢武何在?大唐盛世何在?
從腐敗無能的滿清帝國,到橫行霸道的北洋軍閥,乃至于賣國求榮的汪偽政權,當他們存廢敗亡之際,從沒有對海外使領館的財產(chǎn)動過腦筋。請你們想清楚,這片由中國人經(jīng)營了一百多年的神圣土地,是應該永遠屬于全體中國人民的,它并不該屬于某一個團體和政黨!如果你們能弄清楚這一點,就會心平氣和地尊重韓華的民意了!
歷史的巨輪,正生生不息地不斷前進。阻擋它的人,哪一個不是被輾得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親愛的僑胞們,鄉(xiāng)親們!
現(xiàn)在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昭告全中國的同胞們,全世界的華人僑胞們!希望你們拿出愛心和勇氣,支持我們的正義行動!更希望臺灣政府,速下決心,趕快宣布取消這一喪權辱國,不得人心的“換地建館”之決策!
最后我們謹以十二萬分的誠意,向大韓民國政府和全國的朋友們,鄭重呼吁,中韓兩國人民,自古以來,我們就有著親密的來往和深厚的友誼,希望你們看清一個事實,就是全中國大陸十二億國民和臺灣寶島的兩千萬同胞,以及僑居海外的五千萬華僑,都是你們的老朋友、老鄰居,千萬不能為了幫助少數(shù)人的利益,而造成兩國人民間的誤會!更希望你們伸出友誼之手,給我們以支持和鼓勵!讓我們高喊,中韓兩國人民萬歲!保產(chǎn)救土萬歲!
撰寫這篇聲明、發(fā)出“保產(chǎn)”呼吁的韓華是韓晟昊博士。韓晟昊原籍山東諸城,生于吉林長春,任漢城新東和漢醫(yī)院院長、韓國光州華僑協(xié)會會長、韓中友好協(xié)會理事兼顧問。1988年4月12日,受韓國總統(tǒng)盧泰愚派遣,韓晟昊以回國探親的名義回到山東,向中國政府傳遞韓國當局的信息,并商定組織韓國13家大財團社長訪問考察山東。1993年,韓晟昊獲韓國總統(tǒng)授予的大韓民國國民冬梅勛章。他是獲此勛章的第一個外國移民。
韓晟昊的這份聲明使精心策劃了變賣館產(chǎn)圖謀的臺灣當局亂了陣腳。變賣館產(chǎn)畢竟是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在全世界十幾億炎黃子孫的注視下,臺灣當局不能不顧及自己的顏面,從而不得不收斂自己的行為。同時,這份聲明也讓即將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韓國政府看到了人心之向背。
韓晟昊登高一呼,應者云集,北美、東南亞、日本、歐洲的韓華立刻投入到“保產(chǎn)”運動中來。臺灣當局惱羞成怒,把韓老先生列入了全世界反臺急先鋒的黑名單,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做“中共地下大使”。韓老先生對此十分坦然,他說:“我認為我不是在為哪個政黨做事,我是在為民族做事!世界上什么事都是短暫的,唯獨民族是永存的!中國的強大牽扯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命運?!?/p>
臺灣當局派人警告他不要成為第二個江南,又誣蔑他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拿了賞錢。他處之泰然。幾十年來,他捐出的錢何止千萬!光州市華僑中學的校址,是他當年率先倡議大家捐款購置的,現(xiàn)在該校房產(chǎn)的注冊,他仍然是名譽信托。韓晟昊為了避免自己不在人世的時候后代占有這份華僑資產(chǎn),特地與校方商定,讓校方起訴他,他則三次不出庭。按韓國法律規(guī)定,這等于本人放棄了名譽信托權。這樣,學校產(chǎn)權就永遠歸屬光州華僑中學所有了。
當時的“保產(chǎn)”運動,振臂一呼的不僅是旅韓華僑,旅美韓華也發(fā)出了憤怒的抗議?,F(xiàn)居洛杉磯的韓華、著名畫家劉學武先生(藝名“大荒”),是圣路易斯僑領劉人豪先生的胞弟。他在1965年就曾因抗議梁序昭出賣館舍而被捕。此次,從1991年5月28日出版的《世界日報》上得知了這個消息后,憤怒至極的他立刻起草并印發(fā)了《致海內外華人公開信》,并與李本良、王福海和鄒積寬等共同發(fā)起了抗議。在信中,他悲愴地寫道:
而今又聞國府所謂“賣國土”之想,一時舊創(chuàng)新憂,涌向心頭,關心者(按:劉學武先生自指),雖然現(xiàn)在已拜別僑鄉(xiāng)數(shù)萬里之遙,理應緘然,奈駐韓館產(chǎn)仍我萬代中國人之祖產(chǎn),是國土的延伸,一旦“出賣”只有去路而無回程,故敢大聲呼吁當代炎黃子孫,不分海內外,以超黨態(tài)度,力促兩岸官民,聯(lián)手裁止國府所謂‘賣館產(chǎn)’之想,保衛(wèi)我國土主權完整。
……
駐韓使館館產(chǎn)不只價值不貲而有其歷史源長。意義特殊、重要,為當今海外不可多得之地,吾等焉能坐視其淪喪!當前兩岸政權應力保其存在,將來中國統(tǒng)一,共同經(jīng)營是正途。[注]筆者在美國圣路易斯市采訪韓華僑領劉人豪(劉學武先生的同胞兄長)時,看到了劉學武先生主持起草的《致海內外華人公開信》這篇珍貴文獻,并攝影存檔。
劉學武先生在把這封公開信登報發(fā)表的同時,也報送給了中國政府和臺灣當局,公開信的正本交由洛杉磯韓華聯(lián)誼會存檔,副本送全美韓國僑團及個人征求意見。
劉學武先生的這封公開信,無疑是代表全體韓華向中國政府、臺灣當局以及全球華人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
劉學武先生是享譽美國、韓國和我國臺灣、香港地區(qū)的“獨臂”藝術家,以用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畫馬而著稱。他的藝術盛名以及強烈的愛國心和鮮明的個性,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早年在韓國大學讀書,因為參加抗議韓國政府的活動,學校沒有授予他畢業(yè)證書。他在成為國際知名畫家之后曾重返韓國,校方以隆重禮節(jié)招待,并且告知要補發(fā)給他大學畢業(yè)證書。在現(xiàn)場,他接過畢業(yè)證書后,說了句“謝謝”,隨即一撕兩半,揚長而去,讓校方狼狽至極。
在處理館產(chǎn)問題上,無論是按照國際法還是當時形勢,韓國政府都傾向于尊重中國政府和全體韓華的訴求。臺灣當局的陰謀終告破產(chǎn)。韓華的行動被全世界華人譽為“對得起中華民族和列祖列宗”的義舉?!度嗣袢請?海外版)》也曾發(fā)表文章,肯定了全世界韓華的愛國之舉。
韓華還有第四次“保產(chǎn)”運動。2005年,臺灣當局的駐韓代表部與漢城華僑協(xié)會對簿公堂,爭奪位于首爾水標洞的漢城華僑中學的土地產(chǎn)權。此前,這塊土地一直由漢城華僑協(xié)會管理,2003年,出任臺灣當局駐韓代表部代表的李在方到任后欲實施管理權,于是發(fā)生沖突。李在方稟告臺灣當局,臺灣當局遂派唐碧娥(民進黨)、吳松柏(國民黨)、謝文政(僑選)三位代表來韓調查。臺灣當局駐韓代表部刑事與民事雙管齊下,將漢城華僑中學理事會理事長薛榮興和副理事長譚永發(fā)告到韓國法庭,并在當年的5月7日至6月21日之間,在《韓中日報》和漢城華僑協(xié)會網(wǎng)站連續(xù)刊登所謂“說明事實真相”之一到之十。漢城華僑理事會當然不甘示弱,也于2004年12月24日發(fā)表“特報”,2005年4月發(fā)表“嚴正聲明”,2005年5月17日發(fā)表校長的“嚴重抗議函”,指出臺灣當局駐韓代表部的最終目的就是搶奪學校產(chǎn)權,因此漢城華僑中學誓要抗爭到底。臺灣當局駐韓代表部代表李在方揚言將漢城華僑中學創(chuàng)建為“中華學苑”。他要華僑集資100億韓幣,在華僑中學修建十層大樓,然后將與中國大使館連在一起的漢城華僑小學也遷過來,而空出來的華僑小學土地則改建成“華商街”以謀利。顯而易見,他打的還是大使館館舍的主意,大使館地產(chǎn)的巨大商業(yè)價值,讓臺灣當局的駐韓代表垂涎三尺。
臺灣當局的這種行徑深深地刺傷了韓華們的心。為此,2005年12月11日,洛杉磯地區(qū)的旅美韓華專門召開座談會,討論這次漢城僑界的土地紛爭。共有27人參加會議,李恕升、賈鳳聲、劉學武、王遠峻、崔仁茂等僑領發(fā)了言。他們認為:
從使用權來看,該址是使館屬地的一部分。從建筑物的所有權來看,應屬于當?shù)厝A僑。雖然國民黨執(zhí)政期間曾占用此地開設黨部,但是原建筑年久失修,幾乎成了危樓,20世紀40—50年代,臺灣當局財政窘迫,都是韓華捐資修葺。華僑甚至找出了兩份歷史檔案,一份是光緒十年,寫道:“賣與中華會館”;另一份是宣統(tǒng)三年,寫道:“借與中華會館”。盡管這兩份文件字句簡單籠統(tǒng),又互相矛盾,但是仍能從其他渠道發(fā)現(xiàn)“中華商會”是產(chǎn)權人。至于后來為何變更在臺灣當局名下,大家都清楚,那是因為過去韓國政府不準外國人置產(chǎn),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之計和變通之舉。如今臺灣當局的駐韓代表部強詞奪理,欲以法律手段強奪產(chǎn)權,韓華別無他途,只能抗爭到底誓死護產(chǎn),因為漢城華僑中學的一磚一瓦都是老一輩韓華的心血凝成的。
1953年,漢城華僑中學從釜山遷回漢城的時候,漢城僑領車廷續(xù)、焉英西、張道春、姚志寬、陳慶選、孫石明、朱士榮、王善芝諸位先生精心籌劃復校事宜。當年12月,漢城華僑中學成立第一屆董事會,焉英西先生為董事長;同時成立建校委員會,焉先生兼主委。1954年元月,建校委員會為推進建校工作,開始發(fā)起勸募運動。焉董事長開筆捐出40萬韓元,隨后,孫曰升、孫盛燦等20余人紛紛慷慨解囊,共募得700多萬韓元。然而工程浩大、耗資不菲,董事長及諸常務董事于是提起皮包,拿著捐冊,到韓國各地開展募捐。僑領及全體僑胞為使子弟安心求學,皆積極響應,出錢出力。當年5月1日,破土動工;10月31日正午,舉行上梁儀式;12月31日,新建三層大廈一棟竣工??⒐ず螅髲B玄關不干,焉董事長親臨指揮,并由自營勝利醬油工廠拉食鹽數(shù)十包和而抹之,工程才得以及時完成。
1958年,漢城華僑中學來自漢城及外道(漢城以外)的學生人數(shù)激增,現(xiàn)有校舍不敷使用,董事會與時任校長車道安先生共謀籌建第二大廈(即現(xiàn)明洞華僑小學校門右側大廈)。事定之后,車校長冒著暑熱與嚴寒,親自奔赴外道募捐;姚志寬副董事長與李恒連、車廷續(xù)常務董事去全羅道北道募捐;漢城方面由孫世家、孫濂生兩位老僑領熱心協(xié)助,挨家挨戶,敲門募款。經(jīng)過共同努力,第二大廈終于在1959年9月建成,新增教室12間。
在第四次“保產(chǎn)”運動中,韓華們堅持不懈、寸步不讓地進行著抗爭。據(jù)《北美齊魯韓華通訊》第10期報道,他們含淚控訴:“韓華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爭,浴火重生,早年又在當?shù)卣畤婪琳律?,剛剛才喘一口氣,傷痛的心剛撫平。想想我們的先輩幾十年來,沒有幾人享受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把一滴血、一滴汗所賺來的錢,毫不吝惜地掏出來捐建僑校。所以,僑校的一磚一瓦,都蘊含著他們的辛酸血淚。它好像韓華的一部歷史,也似同先人的紀念墓碑,它在我們心中重如山、深如海,局外人很難理解我們對它的感情。所以請代表部高抬貴手,不要在我們的祖產(chǎn)上打主意?!薄芭_灣當局在韓華社會失去僑心,咎不在華僑,完全是‘兩國論’‘臺獨論’自己造成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與韓國建交13年之間,各地僑團相繼投向大陸使館。韓華對國族觀念非常強烈,‘一個中國’‘中華民族’的信念絕不動搖。如果誰觸碰這兩條敏感神經(jīng),我們會義無反顧,恩斷情絕?!闭怯捎陧n華們的毫不退讓和妥協(xié),臺灣當局的目的至今仍未達成。
綜上所述,韓華群體大都出自齊魯,身上烙有深深的儒家文化印記。他們雖然為了生計而不得不一再遷徙,但是所到之處均堅守著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他們雖然在異域他鄉(xiāng)生活了多年,但是鄉(xiāng)音不改,生活方式不變,仁義孝悌的價值理念不易,家國情懷不淡。韓華在海外發(fā)起的四次“保產(chǎn)”運動,時間跨度近百年,然而他們不管身在何地,也不管自身正在經(jīng)歷怎樣的劫難,為了守護先人留傳下來的“祖產(chǎn)”,都勇于發(fā)出自己的正義之聲,其中有些人甚至不惜慷慨赴死。可歌可泣的“保產(chǎn)”運動集中體現(xiàn)了韓華這個特殊的華僑群體的愛國之心。在國家和民族大義面前,他們的選擇和抗爭,他們的奮斗和犧牲,在華僑愛國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章,必將永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