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親情中尋找力量

魏鳳麟

摘 要：本文通過分析日本80后作家青山七惠作品中的母女關系、父女關系和姐弟關系，指出青山七惠在作品中并不是要闡述親情關系中的冷漠和疏離，而是鼓勵人們從親情中尋找更多的力量，從而重新認識自己、突破自我，追尋更美好的生活。

關鍵詞：青山七惠 親情 力量

引言

青山七惠（以下簡稱“青山”）是日本“80后”新銳女作家，1983年出生于埼玉縣熊谷市，最初是東京新宿一家旅游公司的職員。從2005年至今，先后發(fā)表了《窗燈》《一個人的好天氣》《溫柔的嘆息》《碎片》《魔法師俱樂部》《離別之音》《新娘》《我的男友》等多部作品。其中，小說處女作《窗燈》榮獲第42屆“日本文藝獎”，《一個人的好天氣》摘得第136 屆“芥川龍之介獎”，《碎片》獲得了第35屆“川端康成文學獎”。青山的作品在中國擁有廣泛的讀者，對其作品的研究也不在少數(shù)。據(jù)筆者統(tǒng)計，對青山作品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如下三類：一、介紹青山作品在我國的翻譯出版情況以及中日兩國讀者對青山作品的評價。如上海外國語大學2012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王愛雪在其碩士畢業(yè)論文《青山七惠在我國的譯介與接收》中梳理了青山作品在我國出版的軌跡，分析了青山作品翻譯者竺家榮在翻譯中的精妙之處以及翻譯中的遺珠，同時調(diào)查了中日兩國讀者對青山作品的接受情況。二、比較青山和中國的“80后”作家寫作風格的異同。如重慶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左宇在其碩士畢業(yè)論文《愛的缺失與尋覓——青山七惠與張悅?cè)恍≌f中的“80后女性”比較研究》中，重點分析了青山與張悅?cè)恍≌f中的“80后女性”缺失愛的原因，同時分析了兩者小說中“80后女性”對愛情的認知。三、探討青山作品中年輕人的孤獨感和疏離感。如陳君在《青春的孤獨自白——淺析〈一個人的好天氣〉》中分析了小說主人公知壽對親情、對愛情所產(chǎn)生的孤獨感，還分析了產(chǎn)生這種孤獨感的原因。萬向興、趙翔在《〈碎片〉中的疏離感》一文中重點分析了現(xiàn)代人在成長過程中產(chǎn)生的疏離感，并指出這種疏離感“恐怕是現(xiàn)代性之下難以調(diào)和的共性”a。筆者認為，以上研究從創(chuàng)作理念、主題基調(diào)等方面揭示了青山作品的一些特點，但對于青山作品中有關親情帶給主人公正面影響的研究并不多見。在人生路上，親情是最持久的動力，給予我們無私的幫助和依靠；在情感路上，親情是最真誠的陪伴，讓我們感到無比安心和安慰，可以說，親情是一個永恒的話題?；谇叭说难芯砍晒疚脑噺那嗌阶髌分械哪概P系、父女關系和姐弟關系入手，分析青山作品中的親情關系對主人公成長所產(chǎn)生的正面影響。

一、母女關系——冷漠外表下的溫情

《一個人的好天氣》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講述了二十歲的打工女孩知壽通過生活、工作和戀愛中的種種磨礪從而實現(xiàn)從自由職業(yè)者向正式職員轉(zhuǎn)型的過程。主人公知壽在她五歲時爸爸媽媽就離了婚，從那以后，知壽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知壽單方面覺得她和母親之間沒有笑得出來的故事和共同關心的話題，因此她和母親的關系從外表看來是一種疏離甚至是冷漠的親情關系。但筆者認為，這種疏離與冷漠的外表并不能掩蓋母女之間相互關心、相互牽掛的實質(zhì)，這種微妙的母女關系可以從小說的一些細節(jié)描寫中得以體現(xiàn)。

知壽只身前往東京打工，需要投靠住在東京的舅姥姥。媽媽怕知壽下車后不知道線路，專門親手繪制了地圖：“媽媽畫的地圖就像把地圖冊復制下來似的，每一條小胡同都細細地標了出來?！眀從這一細節(jié)可以看出媽媽對于女兒無微不至的母愛。雖然知壽二十歲了，但媽媽仍然不放心她獨自出遠門。而從“細細”這些字眼不難看出，知壽雖然覺得媽媽的擔心有些多余，但對于這種母愛并不反感。母女之間的微妙關系還可以從另一細節(jié)描寫中找到線索：“電車開動之后，我還感受到媽媽背后投來的視線?！痹囅肴绻獕壅娴膶δ赣H完全疏離的話，不可能會感覺到電車啟動后母親戀戀不舍的目光，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也在期盼母親的目光追隨自己的身影。下文是母親從中國出差回來和知壽見面后的一段對話：

“過得還好嗎？”

“嗯?！?/p>

“有沒有學習？”

“不學。怎么可能學呢？”

“不想去上大學嗎？”

“嗯，現(xiàn)在還上什么？”

“現(xiàn)在開始也不晚哪。就因為以前沒好好學習，現(xiàn)在努努力好不好？”

知壽是高中畢業(yè)后拒絕上大學而獨自到東京打工的，作為大學教師的母親肯定是持反對態(tài)度，因此再次見面時，首先關心的話題還是女兒的學習問題。這一心態(tài)符合大多數(shù)家長對孩子的期望。雖然女兒對母親的問題不以為然，但這是一種母女常態(tài)化的對話，和大多數(shù)家庭無異。

媽媽回日本看望知壽，沒有住在知壽寄宿的舅姥姥家，而是邀知壽單獨出來住酒店，由此可見媽媽想創(chuàng)造更多與女兒單獨相處的機會。在酒店時，由于知壽正處于叛逆的青春期，兩人的談話又進入難以繼續(xù)的局面，于是媽媽無奈地說道：“不知道怎么說才好……雖說無所謂，可是你要好好生活啊?！敝獕塾谩笆箘劈c著頭”對母親的期望做出了正面回應。從這一對話可以看出，母女間不是完全的對立，知壽對母親的關心從內(nèi)心是接受的，只是不完整的家庭環(huán)境使得母女之間的交流變得有些困難。

在媽媽第二次回日本探親時，媽媽告訴知壽她可能要在中國和一個中國男人結(jié)婚。媽媽詢問知壽對此事的看法，知壽對母親的問題連續(xù)說了三遍“沒關系”，筆者認為，知壽反復強調(diào)“沒關系”，其實是掩飾自己內(nèi)心對這個消息的排斥，因為她不舍得母親離開自己去遙遠的中國生活，但基于對母親的理解和尊重，她只能對母親的決定表示支持。之后母女二人又互相交換了事先準備好的圣誕禮物，從互贈禮物這一舉動可以看出，母女內(nèi)心其實都惦念著彼此，并非真正的疏離和冷漠。再后來知壽得知媽媽即將再婚的對象和他前妻有一個女兒，當知壽看到那個女孩的照片時，心里暗自想著：“我仔細看著這個將來可能成為我妹妹的女孩。我居然會有一個中國妹妹呀。我們會互相教日語和中文吧?！眿寢屓绻谥袊倩榭赡軙L時間和知壽分離，雖然明白這一點，但知壽仍然從一張照片就欣然接受了可能會“有一個中國妹妹”的現(xiàn)實，從這點可以看出知壽并不排斥親情，而是在內(nèi)心深處渴望得到親情。同時知壽也意識到母親有權(quán)利追求她的幸福，自己也必須要獨立起來，結(jié)束漫無目的的打零工生活，找一份正式工作，真正為自己的人生負起責任。

《一個人的好天氣》這部作品被稱為“日本飛特族的青春自白”，日本官方對“飛特族”的定義是年齡在十五歲至三十四歲之間，沒有固定職業(yè)、從事非全日臨時性工作的年輕人?！帮w特族”對工作沒有強烈的責任感，從事的是一些彈性很大的短期工作，掙夠了能維持一段時間的錢就在家賦閑或出去旅游?！兑粋€人的好天氣》中主人公知壽就是日本飛特族的典型代表，她從事短期性質(zhì)的工作，上班僅僅是她賺取生活費的途徑，與事業(yè)無關。而親情帶來的刺激則成了她改變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現(xiàn)狀的契機。小說的最后，知壽因為表現(xiàn)出色由一個公司的臨時工變成了正式職員，而她也搬出了寄宿一年的舅姥姥家，搬進了公司的宿舍，開啟了她人生的新篇章。

二、父女關系——于“碎片”中重新認識父親

短篇小說《碎片》講述了在神奈川縣獨自生活的大學生桐子與父親單獨出游一天的經(jīng)歷。桐子本來計劃與在東京居住的父母、哥哥一起去參加櫻桃采摘一日游，卻因為哥哥的女兒鞠子發(fā)燒，哥哥和媽媽走不開，于是全家游變成了桐子和父親的雙人游。而這一天和父親單獨出游的經(jīng)歷，成了重新認識父親的契機。在和父親單獨出游之前，父親在桐子心目中的形象是這樣的：

穿著馬球衫的爸爸，把扣子一直嚴嚴實實地扣到領口，看上去就像是被貼在這道風景上的一張郵票，又像是碰巧路過這兒的人……馬球衫緊緊貼著爸爸瘦弱的上身，從他那制服短褲下頭露出來的小腿，顯得羸弱不堪，仿佛用腳尖隨便一踢，就能把他踢倒在花壇上似的。c

爸爸長著一副沒有主見也沒有危害性的平庸相貌，性格也隨和至極。雖說不無超脫世俗之風，卻不是風流之人，除了個子高點兒之外，基本沒有男人味。

還有總是穿著一身也不知道到底有幾種式樣的灰色西服，早上八點準時離開家門，融入奔向車站的人流之中的爸爸……

為什么父親在桐子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不堪？我們經(jīng)常在影視作品里看到日本妻子謙卑地侍奉丈夫，同行時緊隨其后，亦步亦趨。但是，在真實的日本家庭里，丈夫的地位遠沒有那么光鮮。在某些家庭中，丈夫（父親）或許是家庭中地位最低的角色，因為他們忙于工作掙錢，沒有時間與妻兒交流，因不懂生活情趣而遭到妻兒的嫌棄，他們的唯一價值就是按時把工資上交給妻子，而自己只能留少量的零花錢。文中主人公桐子用“郵票”來形容父親，覺得父親“基本沒有男人味”，一直排斥和無趣的父親在一起，和父親單獨出行也是極不情愿，可見桐子的父親如日本大多數(shù)上班族男人一樣，因為沒有多余的時間和女兒相處，在桐子心中父親并沒有樹立起一個高大的形象，兩人之間沒有建立起融洽的父女關系。然而在出游的過程中，通過目睹父親的一舉一動，桐子對父親的印象發(fā)生了變化：

這時，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邁上小賣店低低的臺階時，一不小心絆倒了，從我這邊看去，摔得也真讓人捏把汗。爸爸忽地站起來，趕過去扶起老太太，和別人一起攙扶著腿根顫顫巍巍的老太太走進小賣店里去了。我坐在原地沒有動窩，目睹爸爸動作如此敏捷，使我受到了一次小小的刺激。

吃得差不離了，我開始在櫻桃園里尋找起爸爸來。發(fā)現(xiàn)爸爸被一群中年婦女圍在一棵美國櫻桃樹下面——大概是把他當成櫻桃園的工人了。他正為她們一顆一顆地摘著夠不到的高處的或枝葉茂密的地方結(jié)的紅色櫻桃……爸爸在那群女人里的一個女人手里放了一顆亮晶晶的紅櫻桃后，接著又一個女人叫爸爸幫她摘，爸爸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吃櫻桃。然而，他沒有露出一丁點厭煩的神色，順從地幫她們摘著……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

爸爸除了幫助老太太，也樂于幫助其他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桐子以前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爸爸身上的這些優(yōu)點。在大多數(shù)日本家庭中，由于父親忙于掙錢養(yǎng)家，無暇與子女交流，子女就自然而然弱化了父親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或者說，子女根本不屑去了解父親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父子父女關系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疏離和淡漠的。而通過和父親單獨旅行，撇開了家庭環(huán)境，父親以一個獨立的社會人呈現(xiàn)在桐子面前時，其形象就變得清晰而高大起來。

“碎片”是攝影課老師布置給主人公桐子的課外作業(yè)的題目，桐子試圖在這次旅游中拍攝一些與“碎片”主題相符合的照片。在回程的大巴上，父女倆對“碎片”這一主題發(fā)表了不同的看法。女兒覺得“碎片就是像青木五金店招牌、路邊的空罐頭盒、阿爾佩斯山脈的一段之類的”。爸爸認為“現(xiàn)在咱們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或者說，這里所有的東西，爸爸、桐子、那口鐘，所有的都是碎片”。從這一對話可以看出：父親的生活閱歷更豐富，對周圍的事物比桐子觀察得更仔細，對生活的感悟也比桐子更透徹。當旅行回來后，桐子從照片中挑作品應對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時，發(fā)現(xiàn)只有爸爸模樣的照片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這些敘述可以看出父親帶來的啟發(fā)促使桐子對“碎片”這一主題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在與父親的近距離接觸中，女兒發(fā)覺了父親可親可敬甚至可愛的一面，尋回了她覺得遺失已久的美好親情”d。通過這次和父親單獨旅行桐子變得更加成熟和理性，對父女關系有了重新定位，第一次以他者的視角對父親進行了客觀認識和重新評價，同時也重新審視了自己。

三、姐弟關系——“弟弟的日記”促使自我改變

《溫柔的嘆息》這部小說從主人公圓在電車上突遇四年來音信全無的弟弟風太開始寫起。弟弟搬進圓的房子，從此開始每天記錄圓的日常生活。圓讀了弟弟寫的關于自己的觀察日記后才意識到自己的每一天過得是何等枯燥乏味。于是她決定試著改變現(xiàn)狀，同弟弟的一個朋友相戀，接受同事們發(fā)出的參加聚會的邀請，慢慢走出了社交恐懼癥的困擾。

在弟弟到來之前，主人公圓的形象是這樣的：“櫻花樹下的那些人的說笑聲，卻要聽得真切得多。當時我想，要是能加入到那些人里頭去聊聊天，該有多開心哪?！眅從這段內(nèi)心獨白可以看出，圓是一個自我封閉的人，她渴望突破自己卻沒有走出去的勇氣，此時的圓正需要一個旁敲側(cè)擊的人來刺激她，讓她走出第一步。正好這時弟弟出現(xiàn)了，而且弟弟是和圓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和我不一樣，他特別招人喜歡，總是表現(xiàn)得落落大方”，“昨天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和房東站在公寓門前聊天，我吃了一大驚。他們就像祖母和孫子似的親親熱熱地說笑著”。弟弟搬過來和圓住才幾天的工夫，已經(jīng)和圓的房東親熱地交談，可以看出弟弟是一個開朗、懂得與人交流的人。正因為弟弟的性格和圓完全不一樣，這恰好給圓的自我突破創(chuàng)造了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