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菉竹山房》的身體敘事

摘 要：《菉竹山房》中對于身體敘事著墨不多，卻別具風味，作者以隱喻的筆觸表達了具有現(xiàn)代性意味的身體意識，虛體敘事的嘗試拓展了身體敘事的表現(xiàn)空間。

關(guān)鍵詞：隱喻性身體 欲愛表達 虛體敘事

《菉竹山房》是一部不足五千字的短篇小說，展現(xiàn)了一位經(jīng)濟富足卻守寡多年而內(nèi)心孤寂的女性形象及其情感故事。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個體的生命感覺受社會倫理、宗法或宗教的制約，主人公二姑姑即是如此，其人生悲涼之處就在于某個特定的瞬間順從了內(nèi)心，追求了身體解放，卻使自己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菉竹山房》看似簡單的文本敘事，對個體生命的體驗卻極具審美張力。

一、隱喻性的身體呈現(xiàn)

二姑姑悲慘愛情故事的頂峰就在于一對互有好感的年輕男女，在“一個三春天氣的午間，冷清的后園的太湖石洞中，祖母因看牡丹花，拿住了一對倉皇失措的系褲帶的頑皮孩子”，后來二姑姑自縊于桂花樹下以求與溺水的愛人共赴黃泉，在被救活之后，與愛人的靈牌成了親。陷入愛情中的少男少女在牡丹園的太湖石洞下約會本來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牡丹代表著他們濃烈的愛戀。而選擇了桂花樹下自縊的二姑姑與那位溺水的少年所住的“邀月”局又成為極為美麗動人的傳說，文本本身富有的詩意不言自明。按照精神分析學派的觀點，自我首先是肉體的自我，所以肯定了肉體對于人類生命的歸屬意義。雖然二姑姑曾經(jīng)勇于追求愛情，給了自己身體的自由，但因現(xiàn)實以及傳統(tǒng)倫理遮蔽了身體的激情，雖然內(nèi)心的情欲之火不熄，但是理性與理智又無法隨心，自然就不能所欲，被扭曲的肉體已經(jīng)無法展現(xiàn)生命的美好，結(jié)局只能是在深宅大院中虛度年華并逐漸老去。

《菉竹山房》對于身體的表現(xiàn)是顯而易見的，卻也是隱喻性的甚至是替代性的，沒有赤裸裸的身體直觀描寫，而是以意象的轉(zhuǎn)喻與隱喻表達了二姑姑內(nèi)心的激情退卻與身體的逐漸老去。困居于金燕村菉竹山房數(shù)十年的二姑姑像一只被關(guān)在籠中的金絲雀，這樣的表達方式正是一種身體虛體敘事語調(diào)的含蓄展現(xiàn)?！澳菑埳n白皺折的臉沒多少表情。說話的語氣，走路的步法，和她老人家的臉龐同一調(diào)子：陰暗、凄淡、遲鈍”，“屋子高大、陰森”，“都染著一層深深淺淺的黯綠，是苔塵。一種與陳腐的土木之氣混合的霉氣撲滿鼻官”。菉竹山房中黯綠的苔塵與曾經(jīng)美好如牡丹盛開的少年時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正代表了二姑姑的身體以一種令人心酸的方式從年華鼎盛走向了衰落。這座陰森充滿陳腐之氣的房間里充斥著一股黯淡的味道，房子周圍是生機勃勃的自然美景，房內(nèi)晦暗的氣息與房外明麗的色彩形成了巨大反差，這樣美好的景色中埋藏的是一座墳墓，二姑姑的青春與愛情都消磨在了這座陰森恐怖的鬼宅之中，自己也沾染上了幾絲“鬼氣”。

二、隱晦的欲愛表達

在現(xiàn)代世界里，“不是形式制約感覺，而是感覺制約形式”，感覺作為極具個體性的、屬己性的身體存在表現(xiàn)方式，更是以欲愛作為焦點表達。初嘗禁果，又經(jīng)歷愛人去世，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二姑姑開始了她獨自孤苦的一生，文本中的“我”對菉竹山房的最初印象是：“那座白屋分外大；梅花窗的圍墻上面探露著一叢竹子；竹子一半是綠色的，一半已開了花，變成槁色?！边@叢竹子也代表了二姑姑對于人性本能的欲望并沒有完全消退，她的身體依舊存在，她的欲愛依舊存在，在菉竹山房這個陰暗的空間里，她的欲求走上了非正常的路徑，偷窺侄兒侄媳的閨房之樂也她是宣泄內(nèi)心欲求的另一種方式。二姑姑雖然一直在這陰暗的大白屋中堅守著自己內(nèi)心最初的精神愛戀，但是身體的欲望不能避免。當“我”發(fā)現(xiàn)那個在窗外偷窺的女鬼是二姑姑時，正是作者“以神來之筆，在一個被禮教牢籠禁錮成鬼的軀殼中，剖露出埋在心靈深處的灼熱的人欲來”。二姑姑的人性本能一直被壓抑著，當人在真實世界中遭遇逆境時，就會在精神上尋求慰藉。二姑姑一直覺得已經(jīng)故去的少年會經(jīng)?；貋砼c她共度美好夜晚，在園中與她共同漫步，現(xiàn)實中她的肉體上的壓抑更加激起了她在精神上的渴求，身體的欲望也就如那叢竹子一樣雖然老去卻依舊存有翠綠。

三、虛體敘事的可能性

《菉竹山房》不可避免地涉及對于封建禮教的鞭撻，這與文本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關(guān)，但吳組緗更多的是以詩意的語言探求生存空間與表達空間的可能性。

費爾巴哈曾經(jīng)對新舊哲學做如下區(qū)分：“舊哲學的出發(fā)點是這樣一個命題：‘我是一個抽象的實體，一個僅僅思維的實體，肉體是不屬于我的本質(zhì)的；新哲學則以另一個命題為出發(fā)點：我是一個實在的感覺的本質(zhì)，肉體總體就是我們的‘自我，我的實體本身”。正如費爾巴哈所言，實體就是我們自我的肉體，這個肉體是現(xiàn)實存在的，所以在文學語言的身體敘事中，直接關(guān)于肉體以及肉欲的敘事或許可以稱之為實體敘事，而以審美化的語言表現(xiàn)身體的敘事可以稱為虛體敘事?！肚娭裆椒俊凡皇菍ｉT探究身體虛實的寫作，但是其身體敘事帶有的虛體敘事意味是不容忽視的。文本中關(guān)于身體并沒有直接描寫，而是以富有詩味的語言以及十分隱晦的角度描寫了二姑姑勇于追愛的少年時代，但是那對“倉皇失措的系褲帶的頑皮孩子”又給人以十分直觀的畫面感，身體的想象空間再次被延伸，對于身體以及兩性關(guān)系的描寫超越了肉體，呈現(xiàn)出精神之維；作者又以第一人稱視角表現(xiàn)了本以為被歲月抹去了所有激情的二姑姑對于人欲的強烈渴望，以隱喻的方式表達了在那個時代女性的生存困境。

契科夫有句名言：一部中篇小說中沒有女人，就如機器缺少潤滑油似的難以運轉(zhuǎn)。這句話不僅適用于中篇小說，因為在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的藝術(shù)中，愛情敘事與裸體表現(xiàn)的魅力總是永恒的。靈與肉是不能分離的，就如斷臂的維納斯，她的純美毋庸置疑，但是不可否認她又極具誘惑，而這種美的誘惑又無損她的純潔與神性。這種審美表現(xiàn)力正在于對人自身生命的激發(fā)，更是一種難以言述的精神體驗。文學是對人自身生存經(jīng)驗與意義的探索，是對人類觀察力與想象力的形象感受。文學不僅僅止于無限探索不可企及的想象世界，對身體的探尋就具有了極大的誘惑力。語言是人的心靈與感覺的外現(xiàn)，有關(guān)身體敘事的語言是身體知覺的感性表達，是映現(xiàn)內(nèi)心的一種方式，虛體敘事并不直接指涉身體，卻會同樣給人以一定的感官沖擊，從而建構(gòu)起一個未曾經(jīng)歷的精神世界，正是在此意義上，文本不是隔離生活的侵擾，而是更深層次地體驗了生活。

虛體敘事始終讓人處于身體的呈現(xiàn)與消失之中的巨大想象，一定的感官描寫仿佛讓人更好地窺見了美之所以為美的奧秘，身體同山川河流、風雨雷電、花鳥蟲魚所帶來的感官審美享受融為了一體，語言的隱喻包含了感官的通感，有審美想象的認同而不僅止于感官的欲望沖擊。我們欣賞的是具有精神的肉體，也就是說，真正可以打動我們的是具有肉體的精神。

人們對文本中所展現(xiàn)的事物、人物與情景所產(chǎn)生的審美興趣會因相關(guān)語境而異。人們的審美體驗有時是反思性的或凝神觀照性的，有時則沉浸于一種更為感性的參與活動之中。這種體驗有時被動，誠如我們聆聽一支樂曲時那樣情不自禁；有時更為主動，誠如我們分析一首晦澀的詩歌時那樣殫精竭慮。有些時候，事物看來想要了解我們的意思；而有些時候，事物又要我們?nèi)ヮI(lǐng)悟它們的意思。顯然，這些差異需要解釋，不僅要從我們欣賞的那些事物角度予以解釋，而且要隨著我們的情緒或關(guān)注焦點而變化的那些事物角度予以解釋。審美體驗是特別豐富多樣的，藝術(shù)家展現(xiàn)藝術(shù)表現(xiàn)力的途徑是否懂而易信，在于憑借清晰連貫的藝術(shù)對象使人們參與虛構(gòu)世界所獲得的心理體驗是否具有價值。再讀《菉竹山房》，雖然故事發(fā)生的年代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但是我們所感受到的是審美化的虛體敘事，非但沒有隔閡，反倒具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美感，身體貌似沒有在場，卻沒有被遮蔽，反而更加具有現(xiàn)代性的身體意識，這種敘事模式在沒有忽略身體存在的同時又能展現(xiàn)人們對于身體欲望的反思，這就使讀者有機會獲得虛構(gòu)的體驗，從中獲得享受，加深理解。

虛體敘事的意義就在于使身體成為身體存在合理性的頌揚，無損身體本身，達到身心與物質(zhì)世界的絕對契合，這也是人對精神的需求，更是對生存空間的延伸，敞開了身體就是敞開了自身的可能性。當然，直觀表現(xiàn)身體或者兩性身體的實體敘事的存在意義是不能忽視的，虛體敘事突破了意識的自我限定，可以把握瞬間狀態(tài)的身體，進入到敞開之境的存在，在虛體敘事的精神世界有較少的欲望，卻有更多的聯(lián)系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空間，這一點是值得借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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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蔣京恩，文學博士，河南牧業(yè)經(jīng)濟學院文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與美學。

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