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剛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著名阿爾泰語言學家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鮑培(Nikolai Nikolaewitsch Poppe),1897年生于中國山東,1991年卒于美國西雅圖。鮑培在蘇聯(lián)、德國和美國等國家從事教學科研活動,其研究主要涉及蒙古學、突厥學、滿通古斯學、阿爾泰比較語言學,以及斯拉夫語文學、普通語言學等多個領域,撰寫阿爾泰語系語言研究的經(jīng)典著作——《阿爾泰語言學導論》和《阿爾泰語言比較語法》。此外,鮑培畢生撰寫284部(篇)學術著作或論文,刊發(fā)205篇學術評論。[1]作為杰出的阿爾泰語言學家,鮑培在從事阿爾泰語系語言比較研究時,重點關注達斡爾語和達斡爾文學等研究領域,為達斡爾語言與文學研究做出卓越貢獻。
鮑培調查蒙古語族語言時,注重搜集達斡爾語語料。1927年,鮑培在烏蘭巴托調查喀爾喀蒙古語期間,搜集到了敖拉·昌興的作品等達斡爾語語料。鮑培閱讀敖拉·昌興作品之后認為:“大約在100年以前生活在海拉爾的敖拉氏拉布坦是一位公認的非常有學問的人,可以說他是我的一位達斡爾語的老師。”[2]6鮑培所說敖拉氏拉布坦,是指達斡爾族著名作家敖拉·昌興。敖拉·昌興,又名阿拉布登,字芝田,號昌芝田,呼倫貝爾索倫左翼正白旗(現(xiàn)內蒙古自治區(qū)鄂溫克族自治旗)人,生于嘉慶十四年(1809年),卒于光緒十一年(1885年)。敖拉·昌興借用滿文,拼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是達斡爾族著名作家。鮑培從敖拉·昌興作品中獲得的19世紀達斡爾語語料,必定對其諸阿爾泰語言比較研究發(fā)揮過重要作用。
鮑培搜集達斡爾語語料的同時,還關注達斡爾文的創(chuàng)制問題。在烏蘭巴托,鮑培曾與郭道甫探討達斡爾語言文字問題。(1)恩和巴圖:《關于達斡爾族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內蒙古自治區(qū)達斡爾學會編《達斡爾族研究》(第六輯),1998年,第53頁。此外,鮑培關注蒙古文的拉丁化問題,撰寫《談蒙古新文字母表的創(chuàng)制問題》(1929年)、《再談蒙古文新字母表》(1930年)、《布里亞特蒙古文拉丁化的困難問題》(1931年)、《論蒙古文字母拉丁化以及向新的文學語言過渡》(1932年)、《蒙古文拉丁化新著作》(1932年)、《論布里亞特蒙古文學語言的創(chuàng)制問題》(1933年)、《布里亞特蒙古蘇維埃自治共和國文字拉丁化總結及發(fā)展新文學語言和建設民族文化的任務》(1935年)等多篇研究論著。[3]341-350
據(jù)恩和巴圖介紹,20世紀30年代初,鮑培從哈爾濱中東鐵路圖書館工作人員E.N.提托夫得到一本滿語和達斡爾語詞典。(2)恩和巴圖:《19世紀達斡爾人使用的文字》,內蒙古自治區(qū)達斡爾學會編《達斡爾族研究》(第六輯),1998年,第39頁。據(jù)筆者調查,20世紀30年代之前有關滿語和達斡爾語詞典有兩部:一是光緒十八年(1892年)布特哈達斡爾人順太編寫《滿漢達呼爾合璧辭典》,一是《滿洲達呼爾語匯》。筆者難以確定鮑培所見滿語達斡爾語詞典是《滿漢達呼爾合璧辭典》,還是《滿洲達呼爾語匯》。當然,也不能排斥其他辭書的可能??傊?,鮑培所見滿語達斡爾語詞典應該對其達斡爾語研究提供一定幫助。
在鮑培之前,俄國學者伊萬諾夫斯基調查研究過墨爾根(今嫩江縣)、齊齊哈爾地區(qū)等的索倫語和達斡爾語調查,并撰寫《索倫語和達斡爾語范例》一書。但是,鮑培搜集的達斡爾語語料比伊萬諾夫斯基更為全面,除了調查齊齊哈爾、海拉爾等地區(qū)達斡爾語方言語料之外,還關注滿語達斡爾語詞典等文獻語言資料。
鮑培在搜集達斡爾語語料的基礎上,開展全面細致的研究工作。1930年6月,其著作《達斡爾方言》(俄文)在列寧格勒出版,這是鮑培基于1927年在烏蘭巴托搜集達斡爾語語料的基礎上完成的著作。全書由前言、引論、話語材料、詞匯表、研究文章等部分構成,引論部分介紹郭道甫創(chuàng)制的達呼爾文,話語材料部分收錄12篇語料,研究文章部分主要研究達斡爾語的語音、語法等語言內部結構,具體涉及達斡爾語的元音、輔音、數(shù)詞、代詞、物主詞、量詞、變格、話語構成、輔助語、變位法、命令式形式、陳述式形式、形動詞、語氣詞等領域。[2]此外,鮑培還撰就研究達斡爾語的專題論文《評馬丁著〈達斡爾蒙古語語法〉》[4]《達斡爾語》(德文)、《達斡爾方言》(俄文),認為達斡爾人“在滿洲西北,確切些說,在海拉爾市附近和嫩江河谷,主要是在齊齊哈爾附近,約有兩萬五千人使用。達斡爾語包括三種方言,即海拉爾方言、布特哈方言和齊齊哈爾方言?!盵5]10
鮑培將達斡爾語研究置于蒙古語族語言和滿通古斯語族語言比較研究的阿爾泰語言學領域,其研究有力推動了阿爾泰語言學的發(fā)展。1941年,鮑培在其著作《蒙古文字史,第一卷,八思巴文》中就分析研究達斡爾語,而在1955年出版《蒙古語比較研究導論》,從阿爾泰語系語言歷史比較研究的視角,比較研究喀爾喀語、鄂爾多斯語、布里亞特語、卡爾梅克語、達斡爾語、莫臥兒語、土族語、八思巴文、中世紀蒙古語、書面蒙古語等語音和形態(tài)成分。[6]鮑培通過達斡爾語與蒙古語族其他語言的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達斡爾語是一種保守的古體的蒙古語,保留了中世紀蒙古語的一些特征”,而不是“混合的滿洲——蒙古語”。其實,鮑培之前的阿爾泰語系語言研究者將達斡爾語歸屬于滿通古斯語族,蘭司鐵就認為達斡爾語是“混合的滿洲——蒙古語”[6],“在滿洲西北(黑龍江省)的達斡爾人,應被視為一個特殊集團。他們?yōu)橥ü潘谷怂鼑?,又或多或少地與其他蒙古語群相隔離,一方面保留了一些古代語言的特點(例如部分地保留了詞首的h-),同時又接受了東蒙古的影響,特別是一些通古斯詞和文化。”[7]16鮑培則反對蘭司鐵觀點:“達斡爾語是一種保守的古體的蒙古語,保留了中世紀 (12—16世紀)蒙古語的一些特征。例如:保留了*e,現(xiàn)代蒙古語中變?yōu)?。emes-‘穿衣服’, 喀爾喀語為?mes-;保留了au和eü,現(xiàn)代蒙古語分別變?yōu)楱焙通埂ula‘山’,喀爾喀語為uul?!盵6]中古蒙古語至少包括三個方言,即南中古方言、東中古方言和西中古方言,其中“南中古方言為現(xiàn)今的土族語、三塔語和達斡爾語的源泉”[5]23,達斡爾語、土族語有原始長元音,對應于其他蒙古語族語言的短元音。[5]173
在達斡爾語和其他阿爾泰語系語言接觸研究方面,鮑培提出頗有建樹的觀點,認為達斡爾語借用滿通古斯語族語言成分,確切說借用很多索倫語詞語,“直到不久以前,達斡爾人都只有用滿語(或漢語)做他們的文語”。通古斯語也借用古代蒙古語詞語,“女真語中有大量的蒙古語借詞,絕大多數(shù)借詞在古蒙古時期,即12 世紀以前,已進入女真語,”[6]“滿語有大量蒙語借詞。全部滿語詞匯中,出自蒙語的詞不下于25%-30%”。[5]198
除了阿爾泰語言學研究以外,鮑培還關注阿爾泰語系諸民族文獻和文學領域的研究。他指出,蒙古語研究必須獵涉語文學研究,文獻語言的語文學研究,對現(xiàn)代阿爾泰語系諸語言研究有重要意義。[6]因此,多數(shù)阿爾泰語言學家,如,蘭司鐵、符拉基米爾佐夫、拉德洛夫在其語言學研究中注重語文學和文學的研究。鮑培在語言調查過程中搜集了豐富的民間文學資料?!哆_斡爾方言》收錄的12篇話語中,不乏達斡爾族民間文學資料,鮑培把這些資料用國際音標標音的同時,附加了俄文翻譯。值得關注的是,《達斡爾方言》收錄的第8篇語料就是達斡爾族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開篇部分為散文體的文本,其余為韻文體的文本。鮑培是最早搜集整理達斡爾族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學者,1927年在調查蒙古語喀爾喀方言時,搜集了達斡爾族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之后收錄于其著作《達斡爾方言》當中。
鮑培搜集刊發(fā)的《阿勒坦嘎樂布爾特》是了解早期達斡爾語海拉爾方言的珍貴語料,恩和巴圖認為:“據(jù)一些老人回憶,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直至20世紀二三十年代還流傳于達斡爾族地區(qū)。那時他們聽到過有人講述它,而且還能講好幾個晚上。但據(jù)調查,到五六十年代時在達斡爾族地區(qū)已經(jīng)無人能詠唱或系統(tǒng)地講述《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只流傳其中的某些片段?!?3)恩和巴圖:《關于達斡爾族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內蒙古自治區(qū)達斡爾學會遍《達斡爾族研究》(第六輯),1998年,第52頁。
除了達斡爾語言文學之外,鮑培還從事其他民族的文學研究工作,撰寫多篇(部)阿爾泰語系諸民族文學研究論著。如,《布里亞特語言和文學》(1927年)、《布里亞特文學》(1929年)、《卡爾梅克文學》(1931年)、《滿族文學》(1932年)、《蒙古文學》(1934年)、《衛(wèi)拉特文學》(1934年)、《古亞細亞民族的文學》(1934年)、《布里亞特蒙古文藝學問題》(1935年)、《國外研究蒙古文學的現(xiàn)狀》(1939年)、《蒙古族的民間創(chuàng)作:諺語、詩歌、神話傳說和英雄故事——喀爾喀蒙古文德譯本》(1955年)、《吐魯番所出蒙古文詩歌》(1960年)、《布里亞特人關于Sōno-Btor的傳說》(1966年)、《評田清波著〈鄂爾多斯口頭文學〉》(1937年)、《評本青著〈阿爾泰語文學和突厥學導論〉》(1953年)、《評普怡著〈作為史料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蒙古秘史〉》(1956年)、《評格拉西莫維奇著〈蒙古人民共和國文學(1921—1964年)〉》(1965年)、《評瓦西列維奇著〈鄂溫克族民間歷史傳說故事譯注〉》(1966年)、《評烏蘭烏德出版的〈布里亞特民間創(chuàng)作〉》(1968年)、《評斯捷布洛沃伊譯注〈被出賣的兒子——土庫曼民間故事〉》(1969年)、《評哈密爾頓譯注〈回鶻文善惡兩王子傳〉》(1971年)、《評海希西著〈蒙古文學史卷1-2〉》(1972年)。通過以上論著可以看出,除了蒙古文學之外,鮑培還關注滿通古斯語族民族的文學,研究內容涉及諺語、詩歌、神話、傳說、故事等廣泛領域。
在文學研究中,鮑培重點關注英雄史詩研究,相關研究論著有十余篇(部):《〈格斯爾汗〉的幾個新章節(jié)》(1927年)、《喀爾喀蒙古語英雄史詩》(1928年)、《古代蒙古史詩文學》(1934年)、《喀爾喀蒙古史詩研究》(1935年)、《喀爾喀蒙古英雄史詩》(1937年)、《布里亞特蒙古的英雄史詩的幾個問題》(1940年)、《論蒙古史詩中的夸張法》(1962年)、《蒙古英雄史詩》(1968年)、《喀爾喀蒙古英雄史詩》(1971年)、《蒙古英雄史詩Khilen Galdzū》(1971年)、《蒙古史詩I》(1975)、《蒙古史詩II》(1975年)、《蒙古史詩III》(1975年)、《蒙古史詩IV》(1975年)、《蒙古史詩V》(1977年)。在他發(fā)表的書評當中,有幾篇關于史詩方面的文章,如:《評費爾曼著〈北方民族圣書卷——格斯爾汗傳〉》(1925年)、《評伯希和著〈回鶻文烏古斯汗傳〉》(1930年)、《評班格等著〈烏古斯汗傳〉》(1932年)、《評科津著〈蒙古人民的史詩〉》(1948年)、《評門格斯著〈古俄文史詩伊戈爾故事中的東方語言詞匯成分〉》(1951年)、《評達木丁蘇榮著〈格斯爾汗傳的歷史根源〉》(1957年)、《評霍科斯編〈沃斯賈克(漢迪)語史詩3-1〉》(1963年)等。[3]
鮑培是著名的阿泰語言學家,是阿爾泰語系語言親緣學說的奠基人之一,擅長于運用比較研究方法,研究諸阿爾泰語言的同源成分和借用成分。鮑培的研究語言的視野和研究方法對當今達斡爾族語言文學研究具有指導意義。鮑培認為:“學無止境,那種認為一本書即可給予我們終極知識的想法,顯然是錯誤的。然而一個學者在他一生的著作中,總有一部分他更喜歡、更滿意、自認為有效時間更長的作品。我的蒙古史詩譯作和喀爾喀、布里亞特、達斡爾、索倫、巴爾虎真—通古斯文獻資料集,很可能長期被學者們參考使用?!盵6]鮑培的達斡爾語言調查資料及其研究成果,必將對阿爾泰語系諸語言研究發(fā)揮更大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