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作品中的上海想象
——以“重寫海上花”三部曲為例

蘇安娜

（沈陽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0）

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中，上海因為其獨特的形象和特殊的地位受到無數(shù)作家的青睞，他們在原有的城市形象基礎上進行集體想象，建構了一座文學中的上海。虹影也在這股上海文學浪潮寫就了“重寫海上花”系列三部曲（《上海王》［1］《上海之死》［2］《上海魔術師》［3］），為這座文學中的城市再添一片磚瓦。然而，作品在引起贊許、肯定的同時，也招致不少質(zhì)疑和否定，主要的疑慮是非滬籍作家可能無法寫出上海的精氣神。那么，不同于新感覺派、張愛玲、王安憶等擁有本土生活經(jīng)驗、記憶和感受的海派作家，土生土長于重慶的虹影如何突破書寫困境來描繪上海？是否寫出了真正的上海精神？又借上海來表達什么？

1 想象方式：建構上海與書寫女性

上海想象，指的是創(chuàng)作者對上?！@座兼具歷史與現(xiàn)代性的城市發(fā)起的集體想象，呈現(xiàn)出的上海既有共通的面貌，又有各自的不同。可見，文學中的上海并非完全是經(jīng)驗敘述的產(chǎn)物，而是一個不斷被賦予意義的開放空間。因此，虹影真正面臨的挑戰(zhàn)，不是本土作家在上海文學話語權爭奪上的地域優(yōu)勢，而是以何種想象的方式重寫上海舊事，突出其文化精神。

1.1 時空構形：小說中的上海想象

小說里的時間和空間，是感知文本世界的重要維度。虹影對城市的時空構形有著大膽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她重塑了晚清到民國的上海歷史，呈現(xiàn)了開闊多元的城市空間。

1）時間構形：晚清到民國上海歷史的重塑。

虹影的“重寫海上花”顛覆了傳統(tǒng)古典小說的線性時間模式，重新切割、調(diào)整、組合時間，實現(xiàn)了從晚清到民國的上海歷史重塑。

首先，文本歷史時間跨度巨大，主要以晚清到民國為大背景?！渡虾Ｍ酢返臅r間線是1906—1927 年，《上海魔術師》為1945—1948 年末?！渡虾Ｖ馈冯m然著力描寫1941 年11 月25 日—12 月5 日的事，但文末的時間表詳細交代了遠東戰(zhàn)爭前后發(fā)生的重大事件，主角們跨越幾十年的回憶也擴大了時間的斷裂跨域。

但僅有特定時間坐標仍然不夠，上海的歷史依舊是模糊的。因此，虹影一方面自如地驅(qū)遣歷史人物，如于堇的晚宴有周佛海、胡蘭成等人的參與。另一方面，擇取歷史上的真實事件，如1948 年的通貨膨脹、1935 年的大饑荒和洪門、青幫之爭。晚清到民國的上海歷史也在敘述中逐漸有了較清晰的輪廓。

其次，文本中融入了虹影對歷史的見解?！渡虾Ｍ酢凡捎玫氖恰拔摇焙腕阍鹿鸬碾p向視角，“我”和她不時在過去和現(xiàn)實中來回穿梭。當筱月桂看到“我”帶來的相關傳記時，十分不屑地將黃金榮、杜月笙稱之為“青幫小癟三”，嘲諷歷史傳記給予他們的所謂“面子”。其實，這是虹影在借筱月桂發(fā)表自己的歷史觀。如今人們推崇的歷史不一定是真實的歷史，給歷史人物給予的評價也不一定恰如其分。她對歷史人物隱形的顛覆，也間接表露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重讀上海的歷史。

總之，虹影在固有的史實基礎上再塑了歷史，注入了其獨到的歷史觀。然而，也暴露出了些許不足，譬如上海歷史傳奇的蓄意夸大。虹影的后期創(chuàng)作偏商業(yè)化，她擇取了黑幫、欲念、諜戰(zhàn)等西式的東方主義元素，同時運用了與《英國情人》相似的創(chuàng)作手法，即用名人的私生活做噱頭引子?！拔摇睂戇@本小說是因為劉驥先生珍藏的筱月桂剪報，但我卻找不到她的任何資料。這一差異引起了“我”的興趣，也向讀者拋出了疑問。筱月桂是否真實存在？二人之間是否真有過一段未曾說破的情緣？作者當然要強調(diào)筱月桂確有其人，強調(diào)《上海王》事事有典，這更引起了讀者的探究興趣。筆者認為，虹影的小說之所以沒有得到主流的評論界和學者的肯定，與她蓄意夸大歷史外在的傳奇性密不可分。

2）空間構形：開闊、多元的城市空間。

小說空間不僅是人物的現(xiàn)實空間，還是“文學以話語作為形態(tài)，對各種社會空間寄其中的結(jié)構做情感體驗和話語表達?！保?］虹影筆下的上海大氣開放，充滿著現(xiàn)代氣息。

在三部曲中，雖有弄堂、打浦橋、南京路等代表上海的文本符號時而在文中閃現(xiàn)，但主要的活動場所是開闊、中西交融的公共空間。筱月桂成長于華洋交接處的高級妓所一品樓，有著代表古典審美取向的深紅大門和厚重石墻，內(nèi)里卻是現(xiàn)代的套間，分屬各位姑娘。新與舊、情與愛就在此糾纏。于堇住在“遠東第一高樓”國際飯店的頂樓，飯店是西化建筑的集中體現(xiàn)，外墻是花哨的花崗巖，內(nèi)里是低調(diào)的乳白大理石，象征著財富和地位。三人中生活質(zhì)量最差的蘭胡兒也時常出入上海灘大老板黃金榮的“大世界”，外觀仿造西洋，里頭則有著傳統(tǒng)設計的百米天橋。

不僅如此，這三個空間無論是物化還是精神空間都足以容納各色各樣的人物故事，呈現(xiàn)多元的形態(tài)。在一品樓，筱月桂結(jié)識三任上海王，也親眼目睹兇險的幫派斗爭，塑造了她愛恨分明、敢拼敢闖的性格和強大的身體、精神欲念。于堇與各方人物在國際飯店周旋，它見證了她的掙扎，消解了她的愛恨，最終目睹了她決絕的墜落和整個上海的淪陷。蘭胡兒則是一步步站在南音北腔的大世界舞臺，展示驚險刺激的東方雜耍，表演神秘驚艷的西洋魔術，在暗潮涌動中成長為勇敢獨立的女子。而大世界比起前兩者也更加多元，各種聲音、文化在此對抗、糅合，呈現(xiàn)出狂歡式的空間構形，也顯示出作者開闊的情懷。

1.2 陰性書寫：小說中的上海女性

虹影塑造了眾多個性鮮明的上海人，群像雖不乏英勇的男性，但最突出的是上海女性。她通過陰性書寫，向傳統(tǒng)的男性敘事進行挑戰(zhàn)?！瓣幮詴鴮憽弊钤鐏碓从诎ＨR娜·西蘇的《美杜莎的微笑》，是與男性話語中心相悖的女性話語書寫，創(chuàng)作多以女性為題材，關注女性自身的語境。虹影也從多個方面進行描寫，顛覆女性的次生地位，張揚新型的女性主義。

1）從被動到主動：女性歷史主體身份的確立。

在虹影看來，“現(xiàn)代上海的開拓者，無論華人洋人，女人男人，都有點氣魄?！保?］2這鮮明地表達了她對所謂上海書寫的看法，一是“小”的特點并不能充分展現(xiàn)上海品格，“大”才是她的追求；二是現(xiàn)代上海的開拓者不分國籍、性別，尤其女性也應是城市現(xiàn)代性的參與主體。

基于此，虹影沒有像左翼文學、新感覺派小說一樣讓女性在作品中缺席，而是讓處于邊緣的女性成為主人公，從封閉、私人的空間中走出來。但她們不是張愛玲文中的曹七巧、葛薇龍，也不是王安憶書中的王琦瑤、富萍，算計著生活的柴米油鹽，被動順著時代和命運，而是拋頭露面地參與原本只屬于男性的權力、政治角逐，成為上海的冒險家。

像筱月桂本是書寓底層最卑賤不過的妓女，發(fā)達后，給自己封王而非封后，成為了新一代隱形的上海王和第一位女實業(yè)家，連男性都為之一震，甚至產(chǎn)生畏懼。當筱月桂向余其揚求婚，余其揚說“家里不能有悍妻，你作為女人太厲害，本領太大，家里有個我服的人，我在外就無法威服別人?！保?］262他的躲閃，間接流露出對筱月桂女性歷史主體身份的肯定。相似的細節(jié)在其他兩部文本中也有描繪。于堇返滬不是為演出的聲譽，也不是報紙宣揚的“孟姜女救夫”，而是為了國家利益。蘭胡兒也輾轉(zhuǎn)在青幫斗爭中，巧妙地幫助加里從大老板手里逃脫，隱喻著女性也有能力對男性進行救贖。

值得注意的是，虹影是“把女性的個體命運置于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上，不是歷史、民族的道義改變了她們的情感和命運，相反，改變歷史的卻是她們的情感。”［5］女性在歷史中擁有自主權，并能為自己的行動和選擇負責。于堇身為美方遠東情報機構人員，本應幫助美國和養(yǎng)父休伯特。她不是沒有過掙扎，但骨子里的愛國大義讓她最終在親情和國家中選擇了后者，改動了從日本軍官處得到的情報信息，致使珍珠港被襲擊，加快了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進度。她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一場著名的世界戰(zhàn)爭的走向，證明了一個女人也可以改變世界。

2）雙重解放：女性靈與肉的欲望解放。

性的突破是現(xiàn)代化的一個重要部分，不少現(xiàn)當代作家都對“性”這一命題保持著高度的關注。虹影更進一步地闡釋，女性應有性的自覺，應關注自己的生理特征和心理特征。

虹影從不避諱性，其筆下的性流露出大膽形象、迷離浪漫的美感。享受性愛時的她們宛如置身于極樂之地，“覺得自己的靈魂從未如此自在，翱翔在一個空曠之中?！保?］36她極力描繪美妙的生理體驗，唯美的文字和奇妙的修辭一同帶來感官的巨大沖擊，也間接表露出女性對身體的把握其實建立在自由的基礎之上，性的開放與享受只是她們身心解放的一種體現(xiàn)。

不僅如此，虹影還突破了性的禁地，將筆觸伸向同性戀領域。最突出的是于堇與白云裳。她們對抗的競爭關系中摻雜了微妙又復雜的情愫，二人在彼此的互相試探中，竟對彼此產(chǎn)生了種令人不安的感覺，發(fā)生性關系也是“迷迷糊糊之中，沒有任何快樂，不過好像也沒有非常嚴重的反感?！保?］149深入她們性心理的隱秘區(qū)，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女性間突破禁忌的情感交流，不僅是女性生理性取向上的轉(zhuǎn)變，也無聲傳達了性心理上對傳統(tǒng)男性敘事的挑戰(zhàn)和性愛欲望敘事的抵抗。

性在虹影的文字間狂歡，狂歡在極致點達到吊詭。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們不以性為恥，在性中取得真正的歡樂，尋求穩(wěn)定的依靠和安慰，甚至獲得重生的希望。筱月桂討好男人卻沒有真正的性快樂，導致陰陽失和，偶然通過窺視仆人秀芳和男友做愛而結(jié)束了病狀。甚至她在垂死之際做夢，和早已歸西的常爺上演一場“幽媾”，奇跡般地重生。性窺視和性幻想等奇異的體驗，流露出女性對性的自覺意識。她們需要性，渴望愛，但不乞求性。真正達到此種完滿的是被作者稱為“暖愛小說”的《上海魔術師》。它擺脫了《女子有行》中閹割男性生殖器的男女沖突，《上海王》和《上海之死》中極端的克夫、弒夫模式。蘭胡兒和加里王子兩人互相依存，互不干涉，真正達到了靈與肉的溫情和解。

但在張揚的靈肉解放中，仍能窺到激烈斗爭中妥協(xié)性的存在。突出的一點即女性在斗爭中要將身體出賣給男性取得成功。筱月桂輾轉(zhuǎn)于三個男人之間，利用自己西化的身體成就一場上海黑幫政治的革命。為何女性要依靠這一方式才能成功？顯然暴露了女性自身的認知缺陷?？梢?，哪怕是英勇如筱月桂，即便有著自覺意識，但骨子里仍有一部分受到了根深蒂固的男權觀念的影響，在行事中難免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妥協(xié)。

2 想象意義：上海想象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

2.1 城市文化：異質(zhì)多元的上海精神和上海文化

1843 年，上海正式開埠，現(xiàn)代性慢慢成為城市精神特質(zhì)之一，具化為作家們創(chuàng)作中的上海，無論展現(xiàn)的是上海的哪個時期哪一方面，都難以避免地觸及到它的現(xiàn)代性。茅盾的《子夜》批判現(xiàn)代性，他寫資本家和上流社會的丑惡交易、奢靡生活，帶有“左”的傾向。新感覺派則在光怪陸離的上海城市生活和縱情聲色的現(xiàn)代性描寫中暴露精神的虛無。王安憶的上海呈現(xiàn)未完成的現(xiàn)代性，既不止步不前，又不激進向前。但不管如何，這些作品都一致反映出上海的“現(xiàn)代性特征”。

虹影延續(xù)了這一特點。她說，“上海，是中國現(xiàn)代性的象征，我對中國現(xiàn)代性的認識，具體化為上海這個城市的女人成長的故事。”［6］筱月桂的成長就追尋著上海的現(xiàn)代性，她創(chuàng)立申曲，成立電影公司、創(chuàng)辦實業(yè)，上海的現(xiàn)代文明在她的一言一行中體現(xiàn)。但這種延續(xù)同中有異?！渡虾Ｖ馈贩磸统霈F(xiàn)“上海，你這建造在地獄之上的天堂，”［2］169與《上海狐步舞》一樣凝聚作者對現(xiàn)代性的審思。只是穆的這句話揭露了上海豐富又罪惡的物質(zhì)文化腐蝕人的意志，而虹影則強調(diào)，面對國難時，被殖民的大眾沉迷聲色的狀態(tài)才使得上海淪為真正的地獄，所以于堇只能選擇毀滅上海。前者將上海之惡歸于物質(zhì)的腐蝕性，后者歸之于政治的殖民性。

而現(xiàn)代文明的騰飛，是在開放中才得以成就?！赌暇l約》的簽訂讓中國的東南門戶大開，造就了上海的另一精神特質(zhì)——包容性。虹影不遺余力地描寫了這一特質(zhì)，但別出心裁的是，她的上海想象中出現(xiàn)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外國人。休伯特遠渡重洋來到上海，日子悠然。夏皮羅和所羅門則活得十分負擔，一個經(jīng)營國際飯店，時時思念維也納的家，一個窮困潦倒，受到當?shù)厝说某芭c欺騙。因地域和文化差異造成的痛苦、歡欣、恥辱、思念，上海都一并全收。

在現(xiàn)代性和包容性的影響下，作家們反復地渲染城市的紙醉金迷。然而，上海的文化形態(tài)的存在方式又豈止這些？它是多元的、精彩的，不僅是富人的舞會、豪華酒店，還有貧民的棚戶區(qū)。蘭胡兒居住的打浦橋環(huán)境惡劣，弄堂口由于開放的便桶而充滿尿腥氣，男人們就袒露上身在此游蕩，女人們就在這兒拍打衣被。上海的精神內(nèi)核也蘊藏在這些小人物平凡、瑣碎的生活細節(jié)里。他們富于韌勁，無論性別、貧富，都擁有著一種對生活的倔強?！半s語”更是上海多元文化的精粹體現(xiàn)，小說中的加里王子如同一塊海綿，將流行于上海的各種語言，如英語、市井口語等吸收雜糅，不僅是語言的狂歡，也是上海跨文化交流的開放性和上海精神內(nèi)核的展現(xiàn)，“顯露出她的‘人類性’追求：多元共存、互補互動，共享一個‘大世界’?！保?］

2.2 “上海人”：個體的生存與人性的思考

從城市的表殼深入到上海蕓蕓眾生的心靈世界，我們可以觸摸到上海的精神內(nèi)核，也感悟到她對個體的生存與人性的思考。

在《上海之死》中，虹影提到了“上海派頭”?！盎ㄒ粋€禮拜上南京路三家大百貨公司精挑慢揀選絲綢料子，又花一個禮拜請裁縫師傅到家來，別出心裁地做出一件新款式的旗袍，穿出去，招搖過市，打幾圈麻將獲得太太同道的贊美，就脫下，添入衣柜的寶藏，然后開始第二次選料……”［2］40對上海人而言，向別人展示精致的生活是必不可少的派頭。哪怕身處兵荒馬亂的年代，避難依然居于次位。國家的興亡于他們而言無關痛癢，只要上海還在，他們就要講究一番生活的情調(diào)。這無疑傳承了《長恨歌》市民對日常生活審美與精致的考究，不為大環(huán)境所動，在戰(zhàn)亂、貧窮下繼續(xù)自己的小生活。像王琦瑤身處城市幾輪變革之中，宛如忍冬般堅毅、平靜地順其自然。

然而，這不是虹影著力描繪的東西。雖在選角上延續(xù)了張、王等人的風格，聚焦于女性小人物的傳奇，但她采取宏大敘事，給予主角更大的舞臺來展示自己，由此思考個體該如何生存。筱月桂步步為營。于堇雖有任性，但骨子驕傲。蘭胡兒生活艱難，卻倔強堅強。她們都是孤兒，都曾遭遇過人生的低谷。筱月桂最恥辱的時候，當不了長三當幺二，還和野雞一同伺候男人。于堇嫁給銀行家倪則仁，帶著些許炫耀的心思，卻發(fā)現(xiàn)這場婚姻是個錯誤。蘭胡兒每日總為生計操心，還遭到二老板的陰險暗算?？墒菬o一例外，生活越是艱辛，她們越要務實地懂得用一時的妥協(xié)換來長遠的利益，一步步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她們沒有過分關注日?，嵥?，沒有繼承“地母精神”，但共同謳歌個體的堅強、倔強和生命的韌性。虹影寫的是上海女性，何嘗不是在表現(xiàn)上海人？強大的生存能力、精明能干、對生活的抗爭與追求都濃縮在了字里行間。有趣的是，外國人來到上海，境遇和選擇不盡相同，或享受，或逃離，或沉溺。個體的生存有時候并不拘泥于地域、國界和性別，而流通于世界。人性亦是如此。

文本中流露出的人性沒有二元對立的善與惡、美與丑，哪怕是配角。虹影通過對人物潛意識的挖掘，寫出了人性的未定型。新黛玉本質(zhì)善良，因為愛而恨筱，在常爺死后將其趕走，卻也幫她撫養(yǎng)女兒，借錢給她的戲班。在歲月的打磨下，兩人冰釋前嫌。所羅門人性中的自私，令他對天師班的困境見死不救，但人性的美好也促使他幫助對手。即便是身為漢奸的倪則仁，兩人間的愛情也曾讓于堇流露出后悔、厭惡和懷念的矛盾感情。這不僅是上海人共同的人性，更是與世界共通的人性。虹影基于獨特的生命體驗而提煉出的能引起共鳴的人性體驗，牽引著人們對人生真諦共同的思考。

上海之所以對作家如此有吸引力，是因為其文化身份的非靜態(tài)和開放。因此，它包容所有的創(chuàng)作、情感，上海想象總體呈現(xiàn)出先鋒式的追求命運的動蕩起伏和精神刺激，反映出國人潛意識里向往傳奇生活的深層文化心理。虹影在上海想象中獨具意義。她既綜合吸收了前人的精粹，又以外地人的興味銳意創(chuàng)新，賦予了這座城市深刻的內(nèi)蘊。不僅是城和人的命運變遷，更是以切身感悟和精神想象表達對城市、群體的反思，最終指向人性、現(xiàn)代性等古老議題，尤其是現(xiàn)代性——這個作者反復強調(diào)的話題。當人類文明不斷向前，人性的失落、對人本身的工具性的強調(diào)等問題接踵而來，現(xiàn)代文明應當如何發(fā)展，人類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