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奇觀與心理滿足：論密室類電影在敘事空間上的再延伸

□ 張 梅 葉敏之

一、密室類電影中的觀眾位置

心理效應除了對敘事推動有明顯作用，對電影觀眾也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在觀看密室類電影時，觀眾的觀影心理也是形成電影藝術本身的一部分。電影觀眾的心理通常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感官滿足層、精神慰藉層和神志澄悟層?；谟^眾觀影時的多元心理活動層次，在觀看密室電影時，“密室”的封閉屬性可以讓觀影者快速達到第一層感官滿足層，填補觀眾對“奇觀”視覺體驗的期待，而精神慰藉層則是繼視覺奇觀之后獲得的心理獵奇需求。優(yōu)秀的密室電影會更進一步，使影片主題刺激觀眾，以推進觀眾心理至神志澄悟層，讓觀眾對影片表達的社會問題、人性善惡、哲學思辨幾個方面進行滲入性的感知。人物在“密室”中，觀眾在人員密集、燈光昏暗的影院中，二者有物理領域和電影空間的相似性，容易產(chǎn)生觀眾和電影人物的主觀重疊；但因為“密室”的特性，觀眾也很容易產(chǎn)生上帝視角，游戲把控者的心理，觀影中自然呈現(xiàn)兩類視角于觀眾意識中，相互作用激發(fā)矛盾，得以促發(fā)觀影者思考。

根據(jù)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觀影者面對銀幕時，會下意識將銀幕中的電影人物想象為自己，從而產(chǎn)生認同感。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源于人的“自戀”，潛藏在心理深層次中。在密室類電影中通常會產(chǎn)生兩種不同的認同體驗。一種是“自戀”，把處于困境中的電影人物的體驗代入自己的體驗，可以感受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受限而無法體驗的驚悚、恐懼、暴力甚至死亡等欲望實現(xiàn)的心理愉悅感。觀眾在體驗“奇觀”時，也會享受擺脫“密室”困境的逃脫輕松感。第二種來自“窺視”，在“密室”的設定中，往往會塑造出“上帝”這一角色，獲得一種全知全能視角，觀影者會因“窺視”這一心理因素，自動代入影片“游戲規(guī)則”的控制者這一人物設置中。

二、密室類電影中的類型化價值觀

不難發(fā)現(xiàn)，歐美的密室類電影相對較多。從價值觀表達的角度上來講，西方世界的價值體系在歐美的多元民族文化中可謂盤根錯節(jié)。歐美的政治制度、哲學思想、文化教育都對“個人自由”十分重視，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人們對“不自由”就易產(chǎn)生強烈的好奇，這在影片中常常表現(xiàn)為拘束他人，密室類電影就是這種“拘束”的具象表象。最初的密室電影便鐘愛將人投至“不自由”的場所，人物經(jīng)歷磨難打破桎梏，最終從“不自由”逃脫，獲得“自由”。利用這種敘事模式闡述潛意識中對其“自由”的追逐，符合西方推崇的“自由意志”。在這種生存哲學的文化場域中，密室類電影得到了發(fā)展的沃土。

對于整個密閉空間而言，?？略岢霎愅邪畹母拍?，“在被稱為‘原始’的社會中，有一種我稱之為‘危機異托邦’的‘異托邦形式’，也就是說有一些享有特權的、神圣的、禁止別人入內的地方，這些地方是留給那些與社會相比，在他們所生活的人類中，處于危機狀態(tài)的個人的，青少年、月經(jīng)期的婦女、產(chǎn)婦、老人等”①。這種“異托邦”的概念和密室類電影構建的概念大致相同，電影中的“密室”幾乎符合“異托邦”的所有功能要求，構造出一種精神意識空間和物理存在空間相依存的異托邦。

三、密室類電影的時空再延伸

大多數(shù)密室類電影的影片細節(jié)與敘述都由他者空間重新排兵布陣、規(guī)劃局面，找到一種新向度的敘事構架，同時在電影敘事中，賦予一種創(chuàng)作者意圖、精神、敘事目的、價值觀等變化復雜的基模。而他者空間又叫異質空間或者第三空間，這是美國學者愛德華·W.蘇賈提出的一個重要的跨學科批評概念。他者空間就是在真實和想象之外又融構了真實和想象的“差異空間”，一種“第三化”以及“他者化”的空間。或說，他者空間是一種靈活地呈現(xiàn)空間的策略，一種超越傳統(tǒng)二元論認識空間的可能性②。

密室類電影從產(chǎn)生之初就和時空有不可分離的關系，“密室”所包含的空間隨時代的發(fā)展，影片類型分類的逐步演進，科技的進步等，漸漸產(chǎn)生了許多空間。如人物依照戲劇中個人觀點的矛盾沖突，在封閉環(huán)境下激化，使每個人物的觀點只得重復疊加形成量變引起質變的結果?！懊苁摇弊屆總€人物個體觀點都有空間的回應，從而再一次激化矛盾，進入新觀點。然而，每一次質變的結果都會在同一物理空間中產(chǎn)生新的意識上的密閉空間。

同時，密室類電影中逐漸在敘事變現(xiàn)中明顯分離出兩種視角，即“我視”和“他觀”。這兩種視覺的出現(xiàn)，源于密室類電影基礎的內外物理空間，只不過“他觀”將意識空間改變?yōu)槲锢砜臻g，存在于敘事之中，同時推進故事節(jié)奏。影片人物的“我視”和“他觀”雙向展示不同視角下的同一事物，展現(xiàn)人性最復雜、最矛盾、最真實的狀態(tài)，而“他觀”既是新的人物概念，又是觀眾的電影“替身”，使觀影人也能從電影中感受到“我”的存在。如《黑暗面》（2011年）用兩種不同視角體現(xiàn)出人性的多面，設計鏡中人物的接連替換，因果自洽地表述整個故事，創(chuàng)新的敘事技巧讓其更具備研討價值。

除了上文的幾種敘事中的空間，電影媒介和放映技術的發(fā)展使密室類電影存在新的空間，如上文提及的在觀影環(huán)境中觀影本身作為審美過程，觀影人和電影之間存在著一種意識空間，這是基于電影信息接納的產(chǎn)出而產(chǎn)生的空間。當然，放映技術發(fā)展中3D的到來，無疑使這種空間更加個人化、顯著化。而對于新興的數(shù)字化電影媒介來說，互聯(lián)網(wǎng)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云空間”的概念，那么這種線上空間在電影之中是否也算是一種“密室”，還尚未有相關學術文章進行探討。但在2014年，桌面電影代表作《解除好友》的敘事空間從頭到尾都采用了電腦桌面作為電影畫面予以呈現(xiàn)，從表現(xiàn)形式與結果上看較符合密室類電影的概念，唯一不同往常的是，電影人物們被限制自由的空間存在于線上，而非線下。

四、密室類電影的視聽空間

（一）特殊的表意符號

為了讓觀眾有不一樣的視聽感受，密室類電影也在不斷探索新的表達方式。此類電影質量雖參差不齊，但至少在拍攝模式和視聽語言方面不斷創(chuàng)新。密室類電影的視聽語言多有隱喻含義，所以在無法運用過多華麗視聽的前提下，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開始大面積使用隱喻及其衍生符號。麥茨在《想象的能指》中指出，電影作為一種“想象的能指”的物質，反映了人類的行為與復雜的心理變化，折射出人無意識的動作所體現(xiàn)出的人性③。由此，特殊的表意符號通常具有隱喻主題，推進敘事，具備電影的功能，如《黑暗面》中的鏡子。該片使用“鏡子”這一特殊符號工具講述明暗兩線的劇情，揭示愛情中人性的丑陋與利己主義，特殊符號的存在使故事情節(jié)和敘事內容都更豐富且有層次。影片《彗星來的那一夜》中，“熒光棒”作為特殊表意符號承擔著重要轉折的敘事任務，負責敘述故事和時間辨認。

（二）聲音拓寬空間呈現(xiàn)

聲音在密室類電影中的運用可以極大地豐富視聽語言對空間的塑造，如密室影片代表作《活埋》《狙擊電話亭》采用的都是同一方法，以某一物品為媒介，向密閉空間輸入聲音，形成電影中的物質存在。在越受限制、越局限的物理空間中，利用聲音對影片中外部空間的構建和延伸作用便會越有力，能夠構建出不受拘束的、任意添加信息的外部空間。在影片《活埋》中，電影創(chuàng)作者利用手機承載聲音在電影中的作用，延伸出棺材之外的世界，在手機傳遞的信息中構建出一個觀眾看不見的真實存在的空間?！毒褤綦娫捦ぁ吠瑯右噪娫挒槊浇閭鬟f敘事信息，推進電影節(jié)奏。電話中的聲音是以窺探的姿態(tài)重述觀眾可以看見的世界，形成了三個空間：被困的電話亭、電話亭外的世界、窺視世界的未知處。在密室電影的空間塑造方面，聲音的介入是最自然且微妙的表達技巧。

聲音在密室類電影中的使用除了對話形式，還可以是單純的音響形式參與密室敘事，如影片《意外空間》（2014年）中，雙線并行的講述人類沉浸在自己的失誤中無法逃脫，并且自暴自棄周而復始的故事。影片中的人物一直處于封閉環(huán)境之中，有許多經(jīng)典但有新意的封閉空間場所，而一切的故事轉折和推進，以及雙線交融都在于聲音的使用。該片利用毫無文本信息的一聲巨響作為敘事的“開幕”，也作為主題深化的祈使句。

（三）鏡頭重組延伸畫面之外的密室空間

在空間延伸上，密室類電影鏡頭的作用也是主要影響因素之一。作為最基本的鏡頭語言單位，鏡頭內容的構成也可以成為“密室”，將人和人分開，獨立成體。所謂“鏡頭密室”的形成有兩種概念，一種是以鏡頭內容構建的電影中的密閉空間，但本身是否密閉并未知曉；另一種是以單個鏡頭為主體，只展現(xiàn)一個電影人物及其象征物品，形成一個單人密室。這兩種視聽方式概念在密室類電影中尚未有人提出，但具有十分重要的可實踐性，前者可以利用鏡頭的局部性構成“欺騙”的意味，參與整體反轉敘事；后者則是從最基本的鏡頭出發(fā)，有意識隔離或者對立所有人物，一般用于群像類密室電影。

同時，鏡頭密室還可以成為一個獨立的時空，在一個鏡頭里控制作為戲劇空間的密閉空間的時空關系，或膨脹或壓縮，這種鏡頭密室萌生于快速剪切鏡頭以交代背景的手段中，尚未被大面積使用。在電影短片《囚禁》中，主人公從下決心到實施刺殺，其高潮中的行為動作在影片中僅通過短短10秒來表現(xiàn)，不同視點、不同機位、不同運動方式的8個鏡頭剪切重組將短暫的時間延長。合理運用鏡頭中時間的膨脹，形成特殊的鏡頭密室時空，使沖突行動被無限放大，既體現(xiàn)了人物內心的不安定，又烘托了整個電影氣氛的緊張、恐懼，一切都是因為鏡頭密室中時間的延伸。

鏡頭密室的概念還不算成熟，但不失為一種電影視聽語言實驗性的嘗試。雖然《囚禁》依舊通過剪接使時空膨脹或者壓縮，但是將這種群組語言獨立為一個鏡頭的表達，是一種提煉也是一種革新。相較于別的電影類型，密室類電影雖然并不具備豐富的鏡語，但是通過創(chuàng)新和利用各種鏡頭語言的融合，密室類電影延伸出了新的密室時空。

五、結語

密室類電影雖一直未能成為電影創(chuàng)作的主要類型，但其尚有許多發(fā)展空間。密室類電影在發(fā)展的同時也豐富了其他類型電影的空間敘事。密室類電影從小說源發(fā)，到戲劇萌芽，逐步在成熟的電影語言中找到了獨特的表述方式，形成了模式化、類型化的拍攝風格。相對于同為封閉空間的戶外獨立空間，“密室”更易讓導演構建表意話語。

注釋：

①張一兵.?？碌漠愅邪睿盒币曋械乃钥臻g[J].西南大學學報,2015(03):5-9+189.

②黃繼剛.愛德華·索雅的空間文化理論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09.

③[法]克里斯蒂安·麥茨,吉爾·德勒茲 等.凝視的快感——電影文本的精神分析[M].吳瓊 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