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zhèn)西
我在北京世紀明德論壇上作題為《走近蘇霍姆林斯基》的演講時,引用了蘇霍姆林斯基的一句話:“教師沒有自由支配的時間,這對于學校是真正的威脅?!蔽液粲踅逃块T盡可能解放教師,讓他們能夠有更多的時間自主而自由地成長發(fā)展。
一線教師被各種形式主義的“應付”折騰得苦不堪言是不爭之實,他們還不得不表現(xiàn)出很樂意的樣子。我借蘇霍姆林斯基之口,呼吁給教師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
但是,假如有一天,各種形式主義的東西消除了,教師不再是“表哥”“表姐”了,也不用為“痕跡管理”疲于奔命了……那么,教師真的有了“自由支配的時間”,會把這些時間用于做什么呢?
我想,這些“自由支配的時間”可以用于健身、旅游、釣魚、攝影,陪伴老人、愛人和孩子,甚至補一補因為工作而耽誤的睡眠……這一切都是非常必要甚至必需的。一個真正的教師應該是身心健康、精神豐富的人。
但是,會不會有教師把所有“自由支配的時間”都用于娛樂呢?
完全可能。
有一篇在網(wǎng)上流傳很廣的文章,大意是說“我周圍的教師沒有一個熱愛教育”,這話當然說得夸張。但有些人的表現(xiàn)令人失望,這是事實。而之所以“失望”,為數(shù)不少(當然不是大多數(shù),但絕非個別)不求上進、誤人子弟的教師“功不可沒”。
當然,把所有“自由支配的時間”都用于娛樂,這絕不是教師全部的生活。
比如,我曾請著名的夏昆老師來為青年教師作講座,題目是《教師真正的絕活——讀書》。夏昆老師說,他從1998年開始,每天晚上8點鐘準時閱讀《二十四史》,花了14年時間硬是全部讀完了。這期間,他照樣在業(yè)余時間彈吉他,甚至還打游戲……無論怎樣娛樂,閱讀始終是他每天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容。
像夏昆這樣的教師,肯定不是大多數(shù),但也絕非個別。
據(jù)我觀察,我身邊的教師,的確有相當多的人,已經(jīng)或正在把包括閱讀在內(nèi)的自我學習當作生活常態(tài)。因為對于一個有情懷有追求的、真正的教師來說,他的全部生活,除了娛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內(nèi)容:學習——結(jié)合每一天的教育實踐,不停地研究,不停地閱讀,不停地寫作,以此永無止境地提升自己的教育素養(yǎng)。
教育素養(yǎng)是由什么組成的呢?這首先是教師精通自己所教的學科?!處熐宄亓私馑趯W校里所講授其基礎知識的那門學科中最復雜的問題,了解這門學科的學術思想最尖端性問題?!挥挟斀處煹膶W識比教學大綱的范圍廣泛得多時,他才能成為教育工作的真正的巧匠、藝術家和詩人。這是蘇霍姆林斯基《給青年校長的談話》中對教師的叮嚀。
蘇霍姆林斯基說:教育工作的能手對本門學科的基礎知識十分精通,以致他們在課堂上、在講授教材過程中,可以不把注意的重心放在所教的知識上,而是放在學生身上,放在學生的腦力勞動、思維活動以及他們在腦力勞動中所遇到的困難上。
想想吧,如果一個教師不把自己“自由支配的時間”用于學習,用于自身教育素養(yǎng)的不斷提高,又怎么能夠“精通自己所教的學科”呢?又怎么能夠在上課時“可以不把注意的中心放在所教的知識上,而是放在學生身上”呢?
蘇霍姆林斯基在這本書中還講述了一位有30年教齡的文學女教師的故事。她是一位熟悉生活又富有智慧的教師,她的課直接觸動學生心靈。她的講授毫無訓誡的意味,而是精細入微,真摯親切。教師的每句話都像是啟發(fā)大家要對照自己,深入思考自己的命運和未來。
課后,有人對她說:我想,準備這么一堂課,需要花幾個小時吧。那您花了多少時間備這節(jié)課?
女教師回答:一輩子都在準備。至于考慮這節(jié)課的教材和教案時間,大約20分鐘。
蘇霍姆林斯基由此感慨:教師上好一堂課要做畢生的準備。我們這個職業(yè)和勞動工藝的精神基礎和哲學基礎就是這樣:為了在學生眼前點燃一個知識的火花,教師本身就要吸取一個光的海洋,一刻也不能脫離那永遠發(fā)光的知識和人類智慧的太陽?!_實一生都在為上好一節(jié)課而準備著。他的精神生活就是不斷地豐富自己的頭腦。
而怎樣才能不斷地豐富自己的頭腦呢?
蘇霍姆林斯基說:這就要讀書,讀書,讀書!這是教師的教育素養(yǎng)這個品質(zhì)所要求的。要讀書,要如饑似渴地讀書,把讀書作為精神的第一需要。對書本要有濃厚的興趣,要樂于博覽群書,要善于鉆研書本,養(yǎng)成思考的習慣。
為了保證教師的讀書時間,作為校長的蘇霍姆林斯基,采取了一項強制措施,規(guī)定教師在上課以外參加其他活動(包括教學法研究會、校務委員會、課外輔導工作)的時間,每周不得超過兩次。他說,應當盡可能給教師留出更多的時間用于自學,讓他們從書籍這個最重要的文化源泉中盡量地充實自己。這是全體教師精神生活的基礎。
為了保證教師擁有自由支配的時間,蘇霍姆林斯基說,他們學校全體教師都遵循這樣一條規(guī)定:教師不寫任何總結(jié)和工作匯報。除了教育工作計劃和課時計劃,教師無須擬訂任何其他計劃。
因為蘇霍姆林斯基深知,沒有教師自身素養(yǎng)的提升,學校就談不上任何發(fā)展。但是,對當下來說,是不是每一個教師都“把讀書作為精神的第一需要”,因而會將“自由支配的時間”用于如饑似渴地讀書?有多少教師會為一節(jié)課而終生“吸收光的海洋”?
幾年前我在外地講課時,面對下面黑壓壓的聽課者曾搞過一個調(diào)查:“請自己有藏書的老師舉手?!睉吡攘?,這個結(jié)果讓我很尷尬,后來我再也不做這樣的調(diào)查了。但即使是憑感覺或者觀察我周圍的教師,我也禁不住嘆息:不少叫人讀書的“教書人”,自己卻不讀書——這真是莫大的悲哀,更是教育的致命隱患!
蘇霍姆林斯基曾為教師大聲疾呼:教師沒有自由支配的時間,這對于學校是真正的威脅。
他是想讓教師有時間學習!
對此,我想補充一句:“教師有了自由支配的時間而不學習,這對于個人(教師本人和他教的孩子)是真正的威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