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適合中國孩子的教育，在哪里？

張子博

三月初，美國疫情暴發(fā)。三月中旬，美國高中10年級的中國小留學生王澤凱，花6000元成功訂上機票，順利從美國飛回北京。為了幫助更多在外的中國留學生，他將親身經(jīng)歷和搜索的訂票渠道寫下來，持續(xù)發(fā)布在個人微信公眾號“InspironStudio”?！皬牡矫绹蠈W開始，機票全都是自己定的，父母沒我懂?！睆男W一年級第一次獨自坐飛機開始，與飛行有關的一切，成了他的愛好?！斑@次能用自己的愛好幫助留學生回國，我感覺特別好，是雙贏?！蓖鯘蓜P的身上，有很多中國小留學生的縮影。他說，留學生早飛回國是更安全的選擇。

美國教育更適合我

疫情暴發(fā)后，王澤凱的留學生同學基本都回了國，在家上美國學校的網(wǎng)課，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每天上到凌晨3點多，網(wǎng)速有點慢，但這都不是問題，習慣了就好。上網(wǎng)課就應該和在學校上課是一樣的，不上就是逃課了。”這樣自主學習的能力，對他來說是一種常態(tài)，因為從小他就開始獨立自主地做大大小小的選擇，“我媽媽一直都很支持我，我爸爸經(jīng)常會擔心、焦慮，但一般也會聽我的，最后的決定權(quán)還是在我?！卑ǔ鰢魧W，也是王澤凱自己的選擇。

2017年12月，在北京八中讀初二的王澤凱有了出國留學的想法，2018年8月，他已經(jīng)到了美國田納西州最好的一所高中讀9年級?！俺鰢脑蚝苊鞔_，國內(nèi)的教育方式不能說不好，只是不適合自己，我不喜歡在求學過程中，那種一錘定勝負的感覺。”他說的“一錘”，指的就是國內(nèi)的中考、高考?！凹词垢咧胁蝗ッ绹?，大學肯定也要出國念書，避開高考，因為萬一發(fā)揮不好，就完蛋了?！?/p>

王澤凱曾分別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去美國、歐洲的游學活動，“美國的教育更適合我，我的性格更能融入他們的教育體系。在那里，可以自由地發(fā)表意見、提出問題。我記得在美國上的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同學們既熱情又包容，圍著我問東問西，不會因為我是新來的而保持距離。而且，只有13名學生的小班教學，老師能照顧到每個學生的感受。”

下定決心后，他只用了半年的準備時間，提交托福成績、完成面試，最終成功補錄上了。“按正常情況，身邊多數(shù)同學都會在國內(nèi)讀完初三，再去美國念高一。我是提前了一年，‘8申9?！毕啾韧瑫r被錄取的其他三位中國小留學生，他是年紀最小的。

美國高中是四年制，即9～12年級。所以，美高申請中的“8申9”，指的是中國初二年級的學生申請美國9年級，即高中第一年。出國那年，王澤凱才14歲。拿到簽證的第四天，在媽媽的陪伴下，他就飛到了美國。那是自他出國留學以來，媽媽唯一一次來他的學校?！鞍謰屜麓蝸恚褪侵苯訁⒓游业漠厴I(yè)典禮了。”

從小生活在一個開明、平等的家庭氛圍里，王澤凱與父母無話不談，家長也沒有拿分數(shù)要求他。從小到大，唯一一次為了學習而上課外班，是小學時補習數(shù)學，而其余的課外班都是他的愛好，比如航模課。

在母親馮文紅看來，兒子選擇出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兒子喜歡運動，他在北京八中時，就在田徑隊訓練，并且參加校運動會時還拿過三個冠軍。他特別看重怎么能讓學習和運動之間做到平衡和兼顧。但這在國內(nèi)很難，于是他跟我說，‘媽媽，我為什么不能找一種教育方式，把我的業(yè)余愛好、我想學的課程，都能夠變成我自主的選擇？他特別看重自由選擇，不喜歡別人強制他去干一些事情?！?/p>

在美國，高中生可以自主選擇所學課程。10年級的王澤凱，就選擇了最難的AP統(tǒng)計課，“我對統(tǒng)計很感興趣，只要我喜歡，就覺得所有困難都能克服?！蓖瑫r，學業(yè)成績也證明，他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很強，在母親看來，這是孩子的一股沖勁兒。9年級時課業(yè)成績表現(xiàn)平平的他，到10年級時，每門功課的分數(shù)都在95分以上，而這門AP統(tǒng)計課的成績高達99分。AP是Advanced Placement的縮寫，即在高中授課的美國大學預修課程。在參加AP考試，得到一定成績后可以獲得大學學分，美國大學本科采用學分制，學生只要完成所要修的學分即可畢業(yè)?！拔蚁矚g更難的、更有挑戰(zhàn)性的課程。明年我選的課程更難，我對自己課業(yè)成績的要求就是，能不能更高一點，能不能再高一點。”

從選什么課程，到課余時間的安排，王澤凱提到最多的話是，“學校不會管你，也不會強制你干什么。相對于學業(yè)成績，老師更看重你的努力程度，即便你的課業(yè)成績表現(xiàn)不是很好，但是老師看到你努力了，也會給你酌情加分，對學生是以鼓勵為主?！边@也是他喜歡的。

文化差異下的適應與不適應

但是，王澤凱同時也感覺到，想要更好地適應美國生活，需要有一個階段，因為文化差異實在是太大了。比如，生活中的美國人，開玩笑開得比較大；教學方式差異，比如高中的歷史課，不需要學生死記硬背，但需要他們獨立查找文獻，并完成論文寫作?！坝袝r候要逼自己寫出來，因為，交不上作業(yè)有懲罰。而且美國對學生的考評是，每次作業(yè)的評分都算在最后的總成績里?！?/p>

“一般情況下，美國高中并不會單純因為學生的課業(yè)差而將其勸退，最終被勸退的學生，多數(shù)還是因為不能適應。”相比本地學生，中國留學生普遍壓力比較大?！拔业囊晃粚W姐，學習成績特別好，GPA（平均學分績點）是年級第一，但她還是由于不適應導致了厭食癥，最后被學校勸退了。”

還有的同學不適應，更大的原因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明白為什么要留學。身邊一位正在讀9年級的學妹，當初選擇出國留學的唯一原因是要逃離原生家庭。但由于她性格不合群，加上英語很差，于是難以適應，課業(yè)成績不及格。因為頻繁曠課，她的簽證快被取消了，而一旦簽證被取消，這就意味著，因疫情回國的她不能再返回美國完成學業(yè)了。

而有意思的是，在王澤凱的身上，出現(xiàn)了兩種文化的相融。對他來說，高中階段是出國留學相對合適的年齡，一方面，自身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思想價值觀，另一方面，又能相對容易地適應一部分美國文化。例如：盡管他喜歡美國自由發(fā)表意見的社會環(huán)境，但在他的骨子里，仍秉持著父親從小傳達的價值觀：禍從口出，謹言慎行?！霸趪馇髮W，要懂得護著自己的祖國，尤其是在疫情中，當聽到身邊某些言論有損自己的國家時，我心里很難受，但我選擇理智地發(fā)言，不會用過激的詞匯來表示對抗。社會上那些惡意的言論攻擊，不要理，也盡量不要與那些人起正面沖突，因為保不準他們會做出什么事來。但對于那些善意的提問，可以好好解釋?！?/p>

成長的必經(jīng)過程：獨自面對挑戰(zhàn)

說起疫情是否會對學業(yè)造成影響時，王澤凱回答，“會有家長因擔心風險而讓孩子選擇回國重新?lián)裥?，但我的父母不會。他們支持我的個人選擇，我不會選擇回國上學，我知道自己適應不了國內(nèi)的教學體制。”據(jù)調(diào)查顯示，在疫情中，剛成功申請出國留學的孩子受到的影響很大?！拔覀儗W校下一屆錄取的四個中國小留學生，因為簽證辦不下來，來不了了?！?/p>

隨著國內(nèi)日新月異的變化和日漸成熟的發(fā)展，未來是否會對這批留學生回國就業(yè)，帶來較大的挑戰(zhàn)，這也是王澤凱爸爸在擔心的問題。但對于王澤凱來說，究竟未來是選擇留在美國還是回國就業(yè)，這個計劃還有點遙遠?！岸嘤谝荒甑目紤]，是沒法預見到的?！?/p>

在他看來，出國留學，首先要想清楚的是，國外的教育方式和社會環(huán)境是不是適合自己，而不是追求“高人一等”。他每年多次利用假期飛回國，與在國內(nèi)讀書的同學們一起玩?！氨M管會有思想認知上的不同，但這并不是阻礙我們交流的問題，我們能找共同點，避開那些具有爭議的點，互相尊重?！?/p>

在母親馮文紅看來，真正對孩子影響最大的是家庭教育?！?014年，孩子剛上小學五年級，老師會打電話告訴我，他在學校發(fā)生的一些問題，會重復發(fā)生。我就意識到，這說明是我的家庭教育出問題了。2015年，我就去上了很多家長學習課程，包括正面管教、非暴力溝通、九型人格等，因此，我對孩子的教育理念是，給他愛、尊重和無條件的陪伴，然后在這個基礎上，要相信孩子，把他的潛能激發(fā)出來。當他發(fā)現(xiàn)，我確實在用很平等的方式跟他相處時，孩子也就跟著改變了。”馮文紅說，“我身邊很多家長的孩子最后沒有出國，這些家長的口頭語都是：‘這孩子現(xiàn)在太小，等孩子成熟一點再出去。這是因為他們不能夠全然地相信孩子能獨立面對這些問題、解決問題，其實孩子可能遠比想象的要成長得快?！?/p>

“很多家長問我，對孩子放心嗎？我回答說，你如果對孩子不放心，你就會對他任何事都不放心；如果你對他放心的話，你會對他的任何事情都放心。當然，擔心是正常的。但關鍵是，每一次困難都是他獨自邁向成長的挑戰(zhàn)，這是他必經(jīng)的成長過程，這是更重要的?！?馮文紅說。

上一代價值觀傳承的斷層與缺失

和王澤凱相似，曾經(jīng)作為一名小留學生出國，如今已在美國讀了高中、大學，郭峰的女兒即將于6月份畢業(yè)后進入國內(nèi)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工作。

郭女士對中西方文化和教育差異有自己的認識，即“只有不同，沒有更好”。在她看來，從教育方式到價值觀，東西方各有優(yōu)勢?！笆紫?，國外的教學環(huán)境更寬松，教學資源更多元，讓孩子開拓了思路，開闊了眼界，更有學習的渴望。同時，也會培養(yǎng)孩子更多元、更包容的思想認知，評判事物不是按照一個簡單的標準，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更重要的是，在國外學校沒有競爭、沒有排名的教學氛圍里，一個人是進步還是退步了，只會跟自身過去的水平做對照，學校不會盲目向?qū)W生施加壓力。但實際上，學生的課業(yè)壓力也不小?！芭畠阂蛞咔榛貒?，每天下午13：00準時寫作業(yè)，一直持續(xù)到晚上網(wǎng)課開始前，她完全是自覺的，不是要跟誰比，要超過誰，就是做好自己就可以了?！?/p>

“留學生家長常常會擔心，這樣寬松的、快樂的教育相當于一個‘保溫箱，孩子會不會無法收獲更好、更快的成長？歷練少了，是否缺乏了人生的挫敗感、緊迫感？不可否認，在美國學校環(huán)境的影響下，孩子們形成了自身獨特的優(yōu)點，包括非常純真、遵守規(guī)則等，但是另外，我們的價值觀怎么傳承給孩子呢，這中間就出現(xiàn)了斷層?！?/p>

在她看來，出國留學的孩子在對上一代人價值觀的傳承方面，是一項缺失?！拔覀冞@一代人，從小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由父母手把手地教，所以他們身上很多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價值觀會自然地傳下來，包括吃苦耐勞、勇敢、善良、助人為樂等等。但是，我們的下一代如果過早地出國，或者長期接受西方的教育，這些寶貴的傳統(tǒng)文化和優(yōu)良的民族品質(zhì)，很難再深刻地影響到他們?！彼f。

雖然女兒畢業(yè)回國去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工作，并不符合郭女士對女兒的預期，“但我后來又一想，留學生畢業(yè)回國工作，對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需要個適應過程，在這家公司，她有語言優(yōu)勢，也更容易接受企業(yè)的管理機制和理念。所以，我覺得，她在這里過渡一下，也挺好?！?/p>

對于準備選擇出國留學的家庭，她認為，家長和孩子首先要問自己兩個問題。第一，為什么要出去留學？這里需要回答的，就是國外教育的優(yōu)勢。第二，國內(nèi)教育是不是也有好的地方可以學？所以，家長和孩子將中西方教育進行綜合對比和衡量后，就可以決定，是應該選擇留學，還是應該選擇先在國內(nèi)學習，以及在什么階段適合出國學習。

留學變局時代

近年來，中國學生出國留學出現(xiàn)了低齡化、平民化和常態(tài)化三個明顯特征。

根據(jù)教育部的數(shù)據(jù)，2018年我國出國留學人數(shù)達到66.21萬人，留學結(jié)束后立即回國就業(yè)的趨勢越來越明顯。新東方觀察發(fā)現(xiàn)，有越來越多的意向留學人群在正式留學之前已經(jīng)擁有了短期國外學習的經(jīng)歷?！皩W校組織的夏冬令營”“短期交換項目”“海外高校暑期課程”這三類海外學習類型的占比都有明顯的上升。

對比五年以來的數(shù)據(jù)可以發(fā)現(xiàn)，留學人群及其父母職位背景是“一般員工”的比例逐年上升，并在2019年以43%的占比成為最主流的父母職務類型。在過去三年之中，以內(nèi)在自我提升為出發(fā)點的意向留學人群占比逐年攀升。超過半數(shù)的學生希望通過留學拓寬國際視野、豐富人生經(jīng)歷、學習先進知識，外部的功利因素驅(qū)動的留學行為呈下降趨勢。

從留學目的地細分來看，美國依然是意向留學人群最熱衷選擇的留學目的地，但優(yōu)勢已不再明顯。2019年，希望去往美國留學的人群占比為43%。與此同時，傾向于前往英國留學的人群占比在2019年大幅上升達到41%，大有趕超赴美留學的勢頭。

上海交大安泰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教授何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他個人是鼓勵孩子出國留學的，這是孩子擴展自己的世界觀所必須經(jīng)歷的。但是，“留學”可能跟過去不一樣了?！斑^去，你會覺得國內(nèi)教育全都不行，必須要換成國際教育才能夠做好，而現(xiàn)在你其實需要‘雙軌制：一方面，你知道中國學校教育方式有一些是存在問題的，但有一些還是非常好的，同樣西方的教育也是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差的一面?！彼裕⒆映鰢鴷r，應該告訴他，“你的目標不是把自己同化成一個美國人，而是你要掌握兩種語言，兩種文化，要有兩套操作系統(tǒng)，不僅僅是個雙語人，更是個雙文化人，可以隨時切換兩個文化體系”。這樣，他未來脫穎而出的機會才會更多。

在何帆看來，疫情過后，留學的黃金時代也要結(jié)束了。他認為留學正在發(fā)生變化，但越是在全球化退步的時期，越是需要逆行者。未來的社會各方面都是變局，而“迂回的路，可能會更好”。何帆說，“受到這次新冠疫情的影響，我要提醒那些準備送孩子出國的家長，出國留學將面臨一個非常大的變局?？傮w來講，這使得去美國留學包括留在美國的華人遇到的挑戰(zhàn)會越來越大。當然不是說不能去，但是你肯定要把這些風險因素考慮進來，考慮到今后留學遇到的狀況會跟原來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