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評論賈誼研究

劉 毅

（中共邵陽市委黨校，湖南 邵陽 422000）

毛澤東作為中國乃至世界上偉大的政治家，一生酷愛讀史，并能學(xué)以致用，很注重古為今用，曾在1956年8 月24 日同音樂工作者談話時說的：“向古人學(xué)習(xí)是為了現(xiàn)在的活人”。[1]1964 年9 月27 日，他在一份批示中更明確地說學(xué)史應(yīng)該“古為今用”。[2]毛澤東重視歷史教育，善于運用歷史教育黨的干部，并注重用歷史典故啟迪、教育干部。1958 年4 月27 日，正值我國火熱建設(shè)時期，需要創(chuàng)新和解放思想，毛澤東號召年輕干部要學(xué)習(xí)賈誼勇于創(chuàng)新，敢于作為等精神。本文以毛澤東評論賈誼為切入點，對毛澤東評論賈誼進行系統(tǒng)探析，同時與史學(xué)家對賈誼的評論進行比對研究，試圖以小見大，分析毛澤東的史學(xué)思想。

一、賈誼生平

賈誼（前201 至前168 年），西漢前期著名政治家、文學(xué)家，其歷史事跡在《史記》《漢書》等皆有記載?！妒酚洝でZ生列傳》載：“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于郡中。”[3]這充分反映出賈誼年少便飽覽儒家經(jīng)典，并在當(dāng)?shù)匾研∮忻麣?。賈誼十八歲（前183 年），當(dāng)時的河南守吳公賞識賈誼的才華，于是被吳公“召置門下，甚幸愛?！盵4]

漢文帝劉恒即位不久，廣納賢士，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3]又因為他曾師從李斯，于是封吳公為廷尉。“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盵3]于是才學(xué)俱優(yōu)的賈誼受吳公舉薦，被召入朝立為博士，此時賈誼22 歲。“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員多至數(shù)十人。”[5]所謂博士，“博者，通博古今；士者，辯于然否?！盵6]由此可見，博士作為皇帝的顧問，必須以淵博的學(xué)識主動為皇帝出謀劃策。此時賈誼年輕氣盛，意氣風(fēng)發(fā)，“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于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盵7]賈誼在朝中憑借淵博學(xué)識，敢大膽的表達自己的政治見解，并提出諸多改革措施，“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fā)之?！盵7]因此，鑒于賈誼突出的政治才能，備受文帝器重，先破格擔(dān)任太中大夫之職，官四品，欲升擢提拔任公卿之職。賈誼因性格率真，少年得志，言論更加激進，毫無避諱，時有與朝中大臣意見不和，故而受到集體排擠，史載：“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洛陽之人，年少初學(xué)，專欲擅權(quán)，紛亂諸事?！盵8]文帝聽信讒言，開始疏離賈誼，“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盵8]文帝四年（前178 年），賈誼被貶長沙俄日長沙王的太傅，這對有政治抱負(fù)的賈誼無非是晴空霹靂，又因長沙地處南方，濕氣重，賈誼深感自己享壽不長，終日郁郁，常把自己比作屈原，寫下《吊屈原賦》，名為憑吊屈原，實為抒發(fā)內(nèi)心的怨憤之情。

文帝七年（前173 年），賈誼時三十二歲，文帝思念賈誼，遂召回，文帝感慨：“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9]入長安不久，文帝便拜賈誼為梁懷王劉揖的太傅。任職期間，賈誼仍欲施展抱負(fù)，寫下了如《治安策》《論積貯疏》等名篇，提出諸多針砭時弊的見解。史載：“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五年一朝，凡再入朝。因墮馬死，立十年薨?！盵10]文帝十一年（前169 年），梁懷王因入朝意外身亡，賈誼非常自責(zé)，“自傷為傅無狀，?？奁?，后歲余，亦死?！盵11]文帝十二年（前168 年），具有遠大政治抱負(fù)的洛陽少年，空有一腔憂國憂民之心，在鴻才未展、壯志未酬中抑郁夭亡，世人無不感慨，后代史學(xué)家及毛澤東對這位才華橫溢、少年不得志的遭遇深表惋惜，并各有評論之言。

二、史學(xué)家對賈誼的評價

漢代伊始，上至君王重臣，下至平民商賈，對賈誼的生平事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首先，歷代史學(xué)家對賈誼的政治才能是充分肯定的，但對其是否懷才不遇存在分歧，一是以司馬遷等為代表的，認(rèn)為賈誼懷才不遇，理應(yīng)得到更高的官職，實現(xiàn)更大的政治報負(fù)。另一種觀點是以班固等為代表的，認(rèn)為賈誼雖然沒有委以更大的職位，但其策略基本得到文帝認(rèn)可，所以“未為不遇”。

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洛陽之人，年少初學(xué)，專欲擅權(quán)，紛亂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盵7]“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盵12]從上述司馬遷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其對賈誼的同情，認(rèn)為賈誼本可得到文帝的重任，但受到朝中大臣的詆毀阻撓，最后未能受到重任。司馬遷對賈誼的評價受到后世不少史學(xué)家的承襲，劉向與歐陽修就是典型代表，漢書載有言：“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盵13]歐陽修在反駁班固認(rèn)為賈誼“未為不遇”時說到：“班史《贊》之以誼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予切惑之”。[14]接著在文章《賈誼不至公卿論》中分析：“故天下以謂可任公卿，而劉向亦稱遠過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淺，而宿將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斬級矢石之勇，或鼓刀販繒賈豎之人，樸而少文，昧于大體，相與非斥，至于謫去，則誼之不遇可勝嘆哉！且以誼之所陳，孝文略施其術(shù)，猶能比德于成康，況用于朝廷之間，坐于廊廟之上，則舉大漢之風(fēng)登三皇之首，猶決壅裨墜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遠致諸侯之間？故誼過長沙作賦以吊淚羅，而太史公傳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棄逐也，而班固不譏文帝之遠賢，痛賈生之不用，但謂其天年早終。且誼以失志憂傷而橫夭，豈曰天年乎？則固之善志逮（殆） 與春秋褒貶萬一矣?！盵14]由此可見，在歐陽修認(rèn)為賈誼“不遇”的，其緣由是受到大臣的誹謗與排斥，從而導(dǎo)致文帝之 “遠賢”。

班固與司馬遷等的觀點不同，認(rèn)為賈誼雖位不至公卿，但其謀略基本受到了文帝的采納，不能算是懷才不遇，《漢書》載：“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fēng)俗，誼之所陳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shù)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shù)固以疏矣。誼亦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13]又言：“賈生矯矯，弱冠登朝，遭文睿圣，屢抗其疏。暴秦之戒，三代是據(jù)；建設(shè)屏藩，以強守圍；吳楚合從，賴誼之慮?！盵15]由此可見，班固認(rèn)為賈誼“未為不遇”。同樣，王安石也贊成班固的所言，并在其詩作中寫道：“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16]在其文中表露出，一個人的才華有沒有得到“遇”，主要在于君王對其謀略是否采納，對其才華是否認(rèn)可，并不在于其官職的高低，如果其言盡聽，即使職位卑微，也說明君王對其有知遇之恩，倘若其言盡廢，那么即使位至公卿也難以言知遇。

通過上述各史學(xué)家對賈誼的兩種評論可以看出，賈誼的政治才能是受到肯定的，主要分歧在于賈誼是否懷才不遇，兩個觀點雖然表面上存在對立，但深究可以看出，縱觀歷史，對人才何為知遇，何為不遇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史學(xué)家的評論存在些許主觀因素。總之，賈誼一生既有“遇”也存在“不遇”，不能只強調(diào)一個方面而抹煞另一個方面。所謂 “不遇” 是指賈誼本可以任公卿，后來被謫居長沙任太傅，這個客觀事實，就他個人而言是“不遇”的。所謂“遇”則是指他的政治才能受到漢文帝認(rèn)可，其政治見解也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帝或后繼者重視與實行，為鞏固漢朝的統(tǒng)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三、毛澤東對賈誼的評價

毛澤東從青年到老年一生惜才愛才，對年輕有為之人倍加欣賞，對賈誼的評價一直是非?？隙ǖ?，對他非凡的才華高度贊許，并以此為青年才俊的榜樣，鼓勵身邊年輕人，同時，對賈誼波折的不幸遭際，特別是因梁懷王墜馬，過度自責(zé)，最終導(dǎo)致抑郁而終，感到極度惋惜。為表達對賈誼的竭力贊揚與惋惜之情而特意寫詩兩首；一首為《七律·詠賈誼》：“少年倜儻廊廟才，壯志未酬事堪哀。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臺。雄英無計傾圣主，高節(jié)終竟受疑猜。千古同惜長沙傅，空白汨羅步塵埃。”另一首為《七絕·賈誼》：“賈生才調(diào)世無倫，哭泣情懷吊屈文。梁王墮馬尋常事，何用哀傷付一生?！盵17]這兩首詩完整的展現(xiàn)了毛澤東對賈誼的評價，足以看出毛澤東對賈誼的肯定程度非同一般。

毛澤東對賈誼的高度贊許，離不開毛澤東對年輕人才的欣賞，更離不開賈誼自身卓越的才華和積極納諫被采納創(chuàng)下的歷史功績。毛澤東在多次講話中，說到歷史上年輕有為的人物時，常常提到賈誼及其作品。1958 年4 月27 日，正值我國火熱建設(shè)時期，需要創(chuàng)新和解放思想，毛澤東為鼓勵身邊工作的人敢于創(chuàng)新，勇于作為，希冀他們能像年輕有為的賈誼學(xué)習(xí)，曾寫信給秘書田家英言：“家英同志：如有時間，可一閱班固的《賈誼傳》。可略去《吊屈》《鵩鳥》二賦不閱。賈誼文章大半亡失，只存見于《史記》的二賦二文，班書略去其《過秦論》，存二賦一文?！吨伟膊摺芬晃氖俏鳚h一代最好的政論，賈誼于南放歸來著此，除論太子一節(jié)近于迂腐以外，全文切中當(dāng)時事理，有一種頗好的氣氛，值得一看。如伯達、喬木有興趣，可給一閱?！盵18]

同年5 月8 日，毛澤東在八大二次會議上，作“破除迷信”的講話，其中就有對賈誼的評論，向與會代表生動的介紹了賈誼的生平事跡與寫作情況，說他在歷史學(xué)和政治學(xué)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毛澤東說：“漢朝有個賈誼，十幾歲就被漢文帝找去了，一天升了三次官。后來貶到長江，寫了兩篇賦，《吊屈原賦》和《鵩鳥賦》。后來又回到朝廷，寫了一本書，叫《治安策》。他是秦漢史專家。他寫了10 篇作品，留下來的是兩篇文學(xué)作品（兩篇賦），兩篇政治作品——《治安策》與《過秦論》。他死在長沙的時候才只有33歲?！盵19]《治安策》是毛澤東是毛澤東最推崇的政論文章，該文針砭時弊，對朝廷一味的粉飾太平的做法，嚴(yán)厲的批評為“非愚則諛”，深刻的分析了當(dāng)時政治實際狀況，提出了當(dāng)時諸侯一旦在其領(lǐng)地發(fā)展壯大，肯定會使朝廷出現(xiàn)“一脛之大幾如腰，一指之大幾如股”[20]有的放矢，說理層層深入，感情真摯激揚，文章極富感染力?？傊?，毛澤東對賈誼在文中體現(xiàn)出的政治才能極度贊揚。

四、毛澤東評論歷史人物的特點分析

司馬遷、班固等史學(xué)家對賈誼的評論是在認(rèn)可賈誼的政治才能的基礎(chǔ)上，主要討論賈誼一生在政治上有沒有被漢文帝認(rèn)可，有沒有實現(xiàn)其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司馬遷、班固等是以一個正統(tǒng)史學(xué)家的角度去分析歷史人物，會用一種相對客觀的方法去評論賈誼，所以他們既能肯定其歷史功績，也能看到賈誼自身的一些缺陷等，把賈誼放到大的歷史背景中作出客觀的評論。

毛澤東作為偉大的政治學(xué)家，他閱讀史書的目的主要是服務(wù)政治，與史學(xué)家為考據(jù)歷史真相的目的完全不一樣，角度不同，方法自然不一樣，故而史學(xué)觀不一樣，讀史過程中也不過多的進行考據(jù)，更多的是以政治家的角度去讀史，具有一種很強烈的現(xiàn)實感。同理，毛澤東對歷史人物的評點主要是試圖將其借鑒到現(xiàn)實政治中，以他贊賞的歷史人物為榜樣，鼓勵身邊的工作者，這一目的使得毛澤東對歷史人物的評論更具現(xiàn)實性。此外，毛澤東的評價歷史人物不可避免的帶著鮮明的個人情感去讀史，他常常是帶著贊揚或批評等情感來評價歷史人物，導(dǎo)致他在歷史人物的評價的上會出現(xiàn)偏頗。正因為這樣，毛澤東出于欣賞賈誼，多次在不同場合稱贊，并專門作詩進行贊揚，主觀傾向太多，沒能看到賈誼的一些缺陷。

綜上所述，本文以毛澤東對漢代賈誼的評論為著眼點，以小見大，大致可以分析出毛澤東評論歷史人物的特點及其史學(xué)思想，其特殊的地位決定他讀史的出發(fā)點有異于其他史學(xué)家，也為我們研究歷史提供了新的借鑒。毛澤東史學(xué)思想也是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研究他的史學(xué)思想，為我們?nèi)嫜芯棵珴蓶|思想提供了更豐富的角度。同時，毛澤東的史學(xué)思想對于指導(dǎo)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建設(sh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中國夢，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