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廠庫須知》系列研究"/>
連 冕
筆者曾討論過明代通州張家灣一帶的皇木廠相關(guān)情形,那也是因為迄今極罕研究。至于其周邊的各磚廠,即分布在通、灣地區(qū)者,在明中后期的運作情形,亦缺乏充分的考辯展開。故此,必須指出:是囿于明代史料,尤其是存世官府檔案的異常匱乏,相較清代的同名承繼機構(gòu),長期存在且對中央各門殿營造、地方木役類采辦、運河及南北水道抽分稽稅行為,均發(fā)揮過關(guān)鍵征儲備辦和樞紐調(diào)度作用的皇木廠,學界仍十分陌生。另外,嘉靖、萬歷年間,隨著通惠河水道疏浚而逐步建立起的,對通、灣地區(qū)漕運倉儲、物料收放均起過行政治理上的統(tǒng)合作用的通惠河道衙門,同樣處在明史研究的空白區(qū)域之內(nèi)。事實上,憑借對 《工部廠庫須知》的深度發(fā)掘,是能夠重新尋獲涉及皇木廠、料磚廠及通惠河衙門的各類歷史片段,并最終初步拼裝起各廠及相關(guān)衙署的地理、演變和操持等諸多真實過往的。
面對這些煩難且枯燥的鉤沉工作,一如早前筆者已點明的那樣:“所以如此不懈操持,也是史學研究自身規(guī)律推動使然,斷非茍利且昧陋行事之吳蒙可能實現(xiàn)”。①至于當前的任務(wù),則是需要更加具體地揭示與明代中后期皇木廠相關(guān)的微觀史實,比如鷹平、條槁木料的具體命名指向,及其與皇木征役的聯(lián)系。同時,此類木料以水運方式為主進行輸送、收儲,其勢必還牽涉轉(zhuǎn)運過程中,那些現(xiàn)代以前的自然河道所能映襯出的各色氣候、水文變易情形,所以“淺鋪”也將是值得關(guān)注之一例。另外,也必須注意到,與皇木廠地理信息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是位于通州城南河道上的廣利閘,以及周邊的那個大通關(guān)。此外,就是同樣“身份”特殊的料磚廠了。
明中后期的木料名稱中,已有“鷹平、條槁”的常見叫法。其中的“鷹平”,可引萬歷中至末期形成的《冬官紀事》(又名《兩宮鼎建記》②)所稱,因萬歷二十四年起為鼎建火焚后的乾清、坤寧兩宮,查得早前嘉靖三十六年(1557)修造同受災(zāi)損的奉天、謹身、華蓋三殿時,已“采浙直鷹架、平頭等木”作為初步詮說,③即“鷹平”乃鷹架木、平頭木的合稱。而該書于“議買杉木”條亦云“鷹平、條槁等木,大工必用”,后又談及“如買到杉木”時將如何,且與“通、灣舡桅桅段,并在京商、民原有買下桅段杉木”置在一處討論,④足見“鷹平、條槁”當屬杉木一類,但與堪作桅桿的杉樹主干原木,似又有區(qū)別。
那么,再次回望所謂“東林領(lǐng)袖”李三才因占用皇木廠舊址,和被指盜用數(shù)萬株儲備皇木而被參奏的“皇木案”,⑤以及與之幾乎同處一個歷史時段的檔案類簿籍《工部廠庫須知》,該書的《見工灰石作·見行事宜》章“木料”條即有稱,那些俱在山西大木、臺基兩廠造辦者,所使用的鷹平、條槁等“系灣廠取用,運價該廠出給”,而“松散榆、槐等木,俱鋪戶買辦”,⑥可證松散榆木、槐木等更次一級木料,那個“灣廠”已不做專門收存了,悉數(shù)交由鋪戶按工程所需,隨時買進。而《廠庫須知》記錄木料型號、定價、運價規(guī)則的專章內(nèi),還細致羅列出大杉木、平頭杉木、鷹架杉木、杉條木、大鷹架杉木、小鷹架平頭杉木、杉條——杉槁木等各收儲類別。⑦
如果《廠庫須知》相關(guān)記錄仍不易理解,那么再翻檢成書于嘉靖二十年(1541)左右、沈啟所撰《南船紀》,其內(nèi)“預(yù)備(御用)大黃船”項下載有制備明細,見:船櫓用“十張杉木”5根(圍2尺5寸、長2丈),大桅用“川杉木”1根(圍4尺5寸、長5尺5寸),頭桅用“川杉木”1根(圍3尺、長4丈),旗哨招桿用“杉條木”3根(圍1尺、長2丈),蓬稱杠用“杉條木”4根(圍1尺、長2丈)。而“大黃船”項下明細,開“杉槁木十根”,圍7寸、長2丈。⑧這些均可鮮活地說明,是杉木圍徑?jīng)Q定了使用時的性狀名稱,最細長的乃槁木、條木,至粗壯、起核心作用的,則是蜀地育成的川杉原木。而《廠庫須知》錄出最大尺寸的1號杉木,圍徑與楠木相若,可達1丈4尺,其長5丈4尺。即以明營造尺32cm折算,乃得圍448cm、長1728cm,直徑約有142.675cm。⑨再比對楊時喬隆慶元年(1567)前后編成的《兩浙南關(guān)榷事書·估書》,另有“平頭黃松木”“平頭青松木”等木植,須在抽分廠征收稅項。⑩這也說明“平頭木”未必僅限于杉木類,只是皇木廠及《廠庫須知》等記錄的中央官府營造系統(tǒng)暨所屬庫房內(nèi),松木者應(yīng)是未做重點儲、用。
圖1:《通糧廳志·通惠河源流圖》第一圖
可以說,杉木類的鷹架木、平頭木、條木、槁木皆乃明代中后期,中央官府營造施做的主力木料,此乃奏發(fā)李三才案時,言官所云“以備搭廠、找架之用”。只是,目前仍無法確證,前兩個的叫法會否僅為功能上的區(qū)分,而非指粗細、樹種差異等導致的不同木材專名。有論者甚至提出,“為儲運方便古人將整料截為兩段,從中部至根部的一段為‘平頭杉木’,其首尾兩端粗細相近,可做梁和柱等;另一段為‘鷹架杉木’,其梢端細,可作腳手架之用”,?這顯然是參考了鷹架乃腳手架的傳統(tǒng)語義用法,?惜此說無據(jù),更難以回應(yīng)與之常常連用的條、槁類木料的定名和存在價值。
另外,明代中央向南直、浙江諸省下達召買鷹平、條槁的任務(wù)完成后,乃沿漕河將之批量北送至通州張家灣皇木廠等處存放備用,此即構(gòu)成有明“皇木役”中收買、輸運最大宗者,它們于皇木廠的儲量也應(yīng)遠高于神木、山西大木、臺基諸廠。巨型楠、杉神木若僅依賴召買,殊難實現(xiàn),而除去臣下偶然的貢獻,只可靠皇帝行旨川、貴、湖、廣暨西南諸省全力采伐、征課,此即《廠庫須知》所稱楠木“以本地解辦,非召買之物”,?是乃“皇木役”最核心,且至拖磨而艱險者。
圖2:《通糧廳志·通惠河源流圖》第二圖
圖3:《通糧廳志·通惠河源流圖》第三圖
今再檢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記錄信息至晚當在萬歷末,即萬歷四十二年左右?),由彼時主管通州倉廒兼通惠河漕糧轉(zhuǎn)運事務(wù)的,戶部坐糧廳郎中周之翰(初為戶部署郎中事主事)編修的政書專志《通糧廳志》,有見《河渠志》專章中的《河圖·白河源流圖》之三,即其標號“圖六”中,內(nèi)設(shè)“工部廳”的河西務(wù)鎮(zhèn)外河畔,即香河縣城對面,另有一房屋圖示上記“木廠淺。今廢,議復(fù)”七字。?早前我的研究亦曾確認,通廳《志》圖版式即為右北、左南,故河西務(wù)城外原“木廠淺”當位在白河西岸,其隔河東向為香河縣。再考萬歷《順天府志·公署》所錄,武清縣河西務(wù)城內(nèi)分別有戶部、工部分司以及管河主簿廳,城外楊村還有萬歷十五年(1587)巡按題準設(shè)立、“專管河道、巡鹽(“點校本”誤“鹽”作“監(jiān)”)、捕盜”的管河通判廳,惟未見前述廢舊木廠的相關(guān)信息。?倒是追溯至弘治前期 《漕河圖志》中,直隸武清衛(wèi)尚有“木廠兒淺”,?說明15世紀末該淺鋪應(yīng)仍存相當?shù)霓D(zhuǎn)運木植機能,且至萬歷中后期,其作為地名至少已有百余年。
至于《通糧廳志》等所載的“淺”即淺鋪,當系萬歷初《明會典——工部·都水清吏司——河渠——運道》篇“白河”條下云,是河:
源遠流迅,河皆溜沙。每夏秋暴漲,最易沖決。每決,輒發(fā)丁夫修筑,屢筑屢決。正統(tǒng)三年(1438),命官相視地勢,自河西務(wù)徑二十里,改鑿順下,河遂安流。每淤淺處,設(shè)鋪舍、置夫甲,專管挑浚。舟過則招呼,使避淺而行。自此而南,運河淺鋪,以次而設(shè)。?
可證該淺最早應(yīng)于正統(tǒng)三年后(即15世紀前期)設(shè)置,唯淺鋪系統(tǒng)的完整建立又或同后文將提及的正統(tǒng)二年(1437)起設(shè)置通州修倉機構(gòu)牽涉。
淺鋪實際還能反映河道水文地理及運載效能上的種種變化情形。據(jù)萬歷后期周之翰《通糧廳志》載,萬歷三十二年(1604)六月通州一帶并及山東臨清衛(wèi):
淫雨連綿,河流泛漲,比十五年水更暴怒。臨清等衛(wèi)共飄失正米四千二十余石,溺死軍人三十余名。是年,各倉之內(nèi),夾道成河,倉墻坍塌及傾欹一千一十余丈,故老相傳,數(shù)百年所無之災(zāi)異云。(2,卷12,《備考志·通倉異事考》,第959頁、72葉正)
足見此次水災(zāi)至少當集中于運河北端暨黃河下游河南、山東段流域,較之萬歷十五年毀損又重,不過其也提示了我們早前曾論及的萬歷十六年(1588)寶坻知縣改遷皇木廠的可能背景。若再比我們亦曾排比過的萬歷三十五年(1607)通灣漂失糧數(shù),似乎三十五年之災(zāi)情愈加嚴峻。當然,《廠庫須知》內(nèi)通惠河道專章,也記有萬歷三十四年(1606)通州沿運河往南的武清縣,亦曾發(fā)生過水災(zāi),以致是年因之題免了該縣“水地銀”729.579兩,而萬歷三十六年(1608)又見地點未詳?shù)摹耙隇闉?zāi)”的登載(正冊,卷4、10,《(營繕司)見工灰石作——見行事宜》、《通惠河》,第192、546頁),凡此種種皆足以說明萬歷中后期通州及其周邊歷年積潦之劇,而各年度徑流總量、基數(shù)等的強烈變異當亦不小,導致淺鋪時隱時現(xiàn),而在實際行政中,著實令地方相關(guān)決策官員因之于或廢、或復(fù)間,舉棋不定。
圖4:《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一圖
圖5:《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二圖
至于廣利閘,據(jù)《漕河圖志》載:
在張家灣中馬頭西,上至通流下閘十一里,下至閘河口三里。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始建木閘,名“河門閘”,延佑以后修石閘,改名“廣利”,本朝重修。?
此閘于萬歷初《明會典》的記錄中,同普濟閘、南普閘、土橋閘、通流閘及石壩——合稱通州的“五閘一壩”(弘治《漕河圖志》中,通州五閘乃指博濟上下閘、通流上下閘與廣利閘),而順次排在土橋與通流兩閘之間。且,在萬歷《會典》成書時,先前普濟、通流閘皆設(shè)有的上下二閘,已遭部分廢棄,?說明廣利一閘于彼時意義非常。而萬歷后期的《通糧廳志》又稱廣利閘別名乃“鮮魚閘”,但通廳《志》所處之時,“止普濟、通流有閘,余三者止有橋存,而無閘”矣。?倒是清乾隆初最終修成的康熙《大清一統(tǒng)志》記敘“通流閘”時,附載了類似《漕河圖志》中所言及的廣利閘的相關(guān)情況:“在張家灣城東,上至通流下閘十一里,下至閘河口三里,亦元至正中建,今廢”。?
廣利閘近旁另有大通關(guān),嘉靖《通州志略》云“在張家灣[長]店。永樂間設(shè),屬兵部”,?清人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北直——順天府》“通州”項下“渾河”“大通關(guān)”兩條分別錄稱,該河“在州西南。自盧溝橋分流,經(jīng)州南十五里謂之張家灣?!駯|南運艘,由直沽至河西務(wù)凡百十里,又百三十里至張家灣,乃運入通州倉。官民舟航,皆駢集于此?!?,蓋盧溝河與白河會流處也”,而是關(guān)為“百貨匯集處也,其相近有廣利閘提舉司及鹽場批驗所”。?盡管顧氏之書成于清初,但相關(guān)信息仍可參考,繼而從側(cè)面印證了萬歷中后期河西務(wù)廢木廠與皇木廠的可能關(guān)系,首先距離較遠,河西務(wù)顯然偏南且更近天津,由彼處上行130里方抵張家灣,不過這是不是寶坻縣希望改遷的那個皇木廠,今已難細考。
比較特別的是,萬歷末時,目前可謂最關(guān)鍵的工部系統(tǒng)官書《廠庫須知》中,僅見一條關(guān)于“皇木”的信息:其《營繕司·營繕司外解額征》內(nèi)的“雜料”銀兩部分,順天府除了匠班、葦夫、檾麻、葦課科目外,最末錄“皇木車價銀”2800兩,雖較之葦課的5600.426985兩略少,但仍位列第二,比該府專項外解額征料銀2075.22699兩亦多。?“額征”指按額定數(shù)量征納的稅項,?據(jù)《廠庫須知·節(jié)慎庫》云,“其應(yīng)收、應(yīng)發(fā),款目皆在四司項下”,且該庫收入錢糧均乃“各省直料價、稅銀,及員役‘援納’‘事例’”等。?也即順天府于工部營繕司內(nèi)有此征銀定例,并須經(jīng)該府負責以相應(yīng)名目稽繳、解入工部節(jié)慎庫,再由工部暨該庫統(tǒng)一調(diào)度其支放使用。
而《廠庫須知》內(nèi)以料磚廠之名出現(xiàn)的記錄,與皇木相同,也是唯有一次,即卷3《營繕司·年例錢糧——一年一次》項下“神宮監(jiān)修理社稷壇”,春、秋兩季需從該廠每次取用四個二尺方磚,每磚值0.06兩,兩季共約0.48兩。?就用量看,似乎極小,且神宮監(jiān)修造的社稷壇遠在京師,取用這般少的磚料竟要跋涉至通州張家灣,十足令人生疑。除非《廠庫須知》本段信息乃沿用更早以前的文牘——彼時料磚廠恐尚在距社稷壇更近些的某處“新開路”。?抑或,又與皇木廠的性質(zhì)類似,萬歷后期料磚廠的主要服務(wù)對象就是個別皇家壇廟的儀式性修葺,此與萬歷中期形成的《順天府志》內(nèi)載記的,編列在寶坻縣下的工部料磚廠所需徭役廠夫僅5名倒頗能呼應(yīng)(該書另記此5名“每名原編銀九兩,今量減,每名編銀七兩二錢”)。?其人力有限,儲存的磚料勢必也少,繼而可能成了被賦予一定壟斷,甚至是神圣、禮制意義的,規(guī)模不甚大且雞肋般遠離實際施工地點的基礎(chǔ)貯藏磚廠。
圖6:《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三圖
圖7:《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四圖
相形之下,可以說“張家灣皇木廠”也只是個中央基礎(chǔ)木廠,據(jù)《廠庫須知》各卷職掌小序里的表述,神木廠、山西大木廠實際才是高級木料儲備與粗加工的關(guān)鍵“皇家廠庫”,臺基廠則綜合運用之,以起造宮殿。?萬歷二十八年(1600)五月丁卯,《明神宗實錄》載有彼時工科都給事中王德完即循此思路奏稱:
各處工役猶緩,而“三門”“三殿”為急?!叭T”之材取之灣廠,“三殿”之材尚在楚、蜀。若以灣廠之木而修玄殿,則“三門”無木矣;以庫積之銀而修龍舟,則“三門”無銀矣。何況殿上巨費,萬不可已。乞停玄殿之役,以塞冒破之竇。?
據(jù)此條前所錄工部題疏梗概判斷,“玄殿”乃朱翊鈞所言“供養(yǎng)神明”的“大高玄殿”及其見新工程,“龍舟”則指造辦“龍舟、橋梁、亭軒等項”。而灣廠收儲的木材,彼時僅能且只夠用在“門工”,“殿工”所需還遠在西南,未嘗解運到京。所以,灣廠之料倘非國事緊急,縱然玄殿,即使圣旨所征,仍須斟酌善取或不取。
于是,在《廠庫須知》系統(tǒng)中倒曾多次出現(xiàn)的“灣廠”,總的看來,應(yīng)乃對于位在張家灣之皇木廠的略稱了??梢哉J為,不是《廠庫須知》漏載了皇木廠事,反倒多系為了明確四廠所儲皆乃“皇木”,又均可通稱“皇木廠”,惟用“灣廠”一名,更能清晰指代“張家灣皇木廠”,并能反映其沿革變化,甚至力圖令之在工部和廠、庫系統(tǒng)中穩(wěn)定成專名。惟此轉(zhuǎn)變的背后,恐還反襯出皇木廠面對神木、山、臺等廠的運作,其自身存在價值的逐漸衰弱:洪澇頻仍,導致以優(yōu)質(zhì)杉木為主的皇木易于散失,而用工之際,往往又需緊急采買,再徑送各廠制作,或轉(zhuǎn)往工所搭造,一般皇木的臨時收存真成了無關(guān)宏旨的差事,唯獨除了那份特殊的高額輸運車價稅銀還擺在賬面上,足可視作工部節(jié)慎庫一宗重要的進項。
綜上,杉木類的鷹平、條槁乃明中后期皇木廠的主要藏、用品項,目的是配合中央官府的基礎(chǔ)營造施用,其命名邏輯當與原生木料的圍徑尺寸密切關(guān)聯(lián),惟鷹、平兩類仍無法草率確認其得名緣由。而木料征采后的漕轉(zhuǎn),勢必將遇到運程中的各種阻礙,加之歷史氣候變遷,淺鋪成為水運中,尤其是運河北段一類反映水文變化的關(guān)鍵標志物,明中后期起即曾對之進行過人工管治與利用,以便提升河道的承載能力以及倉儲的運作效果。至于京畿水路,則以通州、張家灣各閘壩作用非常,其中廣利閘地位特殊,它配合近處的大通關(guān),不但形成了漕糧等物資入京的橋頭堡,更有周遭的皇木廠、料磚廠一并在此持續(xù)轉(zhuǎn)運。其中的皇木廠,占地、經(jīng)費規(guī)模應(yīng)不可謂小,但囿于收儲木料品級稍低,所以只是中央基礎(chǔ)木廠。而木植抵達通、灣后,又當有車轉(zhuǎn)及由通惠河入京兩種選擇。因為操持規(guī)律、地理所在大略相同,所以萬歷末出現(xiàn)將皇木廠、料磚廠合稱為“灣廠”的情況,最終歸入通惠河衙門管理。同時,此兩廠,尤其是料磚廠還有著相當明確的禮制用度方向,繼而映襯出即便是最基本的原材料,譬如皇木、料磚等,仍具備一些亟待深度揭示的特殊精神價值或制度屬性——形式上甚至還將影響到帝制時期所謂“國運”之興衰。
圖8:《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五圖
圖9:《通糧廳志·白河源流圖》第六圖
注釋:
① 連冕:《經(jīng)濟、掌故與何士晉——朱明萬歷末〈工部廠庫須知〉編纂研究之一》,《新美術(shù)》,第38卷第4期,2017年4月,第25頁。
②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史部二十·傳記類存目六》,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574頁。
③ 參見單士元、王璧文編:《明代建筑大事年表》(一),《單士元集》(第2卷),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136-137、173-174頁。
④ [明]賀仲軾:《冬官紀事》,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排“寶顏堂叢書”本、1500),1937年,第1、7頁。
⑤ [明]張惟賢等編:《明神宗實錄》卷五二六、五二八,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影國立北平圖書館紅格本微卷),1962年,第9893-9895、9932-9933頁;黃彰健等:《〈明神宗實錄〉??庇洝肪砦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2406頁。
⑥ [明]何世晉等匯纂,連冕、李亮等校點整理:《〈工部廠庫須知〉點?!罚ㄕ齼裕┚硭摹叮I繕司·)見工灰石作》,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14年,第192頁。
⑦《〈工部廠庫須知〉點校》(正冊)卷五《(營繕司——)神木廠山西大木廠臺基廠》,第236-237、242-243頁。
⑧ [明]沈啟:《南船紀》卷一《黃船圖數(shù)一》,乾隆六年沈守義重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善A03779),5葉正背、12葉正背。
⑨ 參見 丘光明等:《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度量衡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年,第407頁。
⑩ [明]楊時喬:《兩浙南關(guān)榷事書》,《估書》,隆慶元年自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善12120),84葉背-85葉背。
? 衛(wèi)欣、王勇:《明代家具和明式家具的主次之分》,《大眾文藝》,2018年第17期,2018年9月,第91-92頁。
? 陳明達著,丁垚等整理、補注:《〈營造法式〉辭解》,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78頁。
?《〈工部廠庫須知〉點?!罚ㄕ齼裕┚砦濉叮I繕司——)神木廠山西大木廠臺基廠·木料等價規(guī)則》,第241頁。
? 最典型者如《秩官志·題名》出現(xiàn)了《南倉監(jiān)督題名》、《戶部分司草場題名》均將記錄延展到了萬歷四十二年,且后者最末葉書口處還出現(xiàn)了標記為“又六十一”的典型增頁頁碼(卷3,第217、227頁,57葉正、又61葉正),這種方法在《廠庫須知》卷六亦曾見過(參見 連冕:《點校說明——寫在〈工部廠庫須知〉版行四百年、再顯七十五年之際》,《〈工部廠庫須知〉點?!罚齼?,第14頁),估計為彼時常用的增修內(nèi)容、添加別葉策略。
? [明]周之翰:《通糧廳志》(1)卷五,臺北:臺灣學生書局(影臺灣“中央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三年原刊本),1970年,第362頁(無葉碼)。
? [明]謝杰、沈應(yīng)文等編、王熹校點:《(萬歷)順天府志》(2)卷二《營建志·公署——武清縣》,北京:中國書店,2011年,59葉背;[明]謝杰、沈應(yīng)文等編:《(萬歷)順天府志》,卷二《營建志·公署——武清縣》,明萬歷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善12304),12葉正。
? [明]王瓊,姚漢源、譚徐明整理:《漕河圖志》,卷一《漕河》,北京:水利電力出版社,1990年,第19頁。
? [明]申時行等修、趙用賢等纂:《大明會典》,卷一九六《工部十六·都水清吏司——河渠一——運道一》,《續(xù)修四庫全書》(79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明萬歷內(nèi)府刻本),1995年,第345頁(2葉正背)。
? 《漕河圖志》,卷一《漕河·直隸通州——閘五》,第16頁。
?《大明會典》,卷一九七《工部十七——(都水清吏司——)·河渠二——運道二——閘壩》,“通州”項,《續(xù)修四庫全書》(792),第357頁(11葉背)。
? 《通糧廳志》(1)卷五《河渠志·河防(橋閘壩)——補遺》,第385、408頁(18葉正、又28葉背)。
? [清]蔣廷錫等編:《大清一統(tǒng)志》(6),《順天府·堤堰閘壩》,乾隆內(nèi)府抄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殘、善A03528),14葉背。
? “長”字,今據(jù)萬歷《順天府志》中“大通關(guān)”相關(guān)記載補出(卷二《營建志·公署——通州》,59葉背)。
? [清]顧祖禹,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十一《北直二·順天府》,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457頁。又,我們曾述及,此處所謂盧溝河“實際乃看丹口分流后、東向經(jīng)通州入白河的渾河”。今據(jù)《明宣宗實錄》“宣德七年(1432)十月辛酉”條載,先前已有“行在戶部右侍郎王佐言:‘通州至河西務(wù),河道淺狹,漕船動以萬計,兼四方商旅、舟楫往來,無港義[汊]可泊。張家灣之西,舊有渾河,若疏浚,近京師一二十里,更加充廣,潴為巨浸,令可泊船,公私俱便”(楊士奇等編,卷九十六,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影國立北平圖書館紅格本微卷,1962年,第2175頁),足見彼時張家灣與渾河的關(guān)系,只是1432年時后者恐已淤塞、改道。而清人張廷玉等編《明史·河渠志》云,“桑乾河,盧溝上源也?!瓥|南至看丹口,分為二。其一東由通州高麗莊入白河。其一南流霸州,合易水,南至天津丁字沽入漕河,曰盧溝河,亦曰渾河”(卷八十七《志第六十三·河渠五-桑干河》,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2136-2137頁),再比照乾隆朝陳琮編《永定河志》,其內(nèi)錄有總督監(jiān)理河務(wù)大臣李衛(wèi)于乾隆元年(1736)八月覆奏勘察河道大概情形事折,又見云:“惟有永定一河,即盧溝、渾河、桑干之總名”,說明清時“永定河”的叫法形式上已逐步可涵括舊有各類稱呼(卷十三《奏議四》,故宮博物院編:《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類河渠、237,海南出版社,影清乾隆末進呈抄本,2001年,第366頁、8葉背)。
? 《〈工部廠庫須知〉點?!罚ㄕ齼裕┚砣?,第136、141頁。
? 《大明會典》卷十七《戶部四·田土》,“凡草場牧地·(隆慶六年)又令苑馬寺牧地”項,《續(xù)修四庫全書》(789),第297頁(31葉背)。
?《〈工部廠庫須知〉點?!罚ㄕ齼裕┚矶豆?jié)慎庫·節(jié)慎庫條議》,第83-84頁。
? 《〈工部廠庫須知〉點?!罚ㄕ齼裕┚砣?,第106頁。
? 《通糧廳志》(1),卷五《河渠志——河圖·白河源流圖》,“圖四”,第358頁、無頁碼。
? 《(萬歷)順天府志》(3)卷三《食貨志·徭役——寶坻縣》,145葉背。
? 《〈工部廠庫須知〉標?!罚ㄕ齼裕砦濉叮I繕司·)神木廠山西大木廠臺基廠》,第233-234頁。
? [明]張惟賢等編:《明神宗實錄》卷三百四十七,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影國立北平圖書館紅格本微卷),1962年,第6486-648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