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比較史學何以成為可能

      2020-01-13 09:52:39王成軍
      古代文明 2020年1期
      關鍵詞:理論方法

      關鍵詞:劉家和;比較史學;理論;方法;史學實踐

      我國著名歷史學家劉家和先生博古通今、學貫東西,從事史學研究六十余載,在歷史學的多個學術領域辛勤耕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深受學界敬仰。筆者受業(yè)于劉先生,盡管已工作多年,但一直在先生的指導下進行比較史學研究,尤其是在中西史學比較研究中收獲最大、體悟最深。當前,比較史學的重要作用日益為學界所看重,自覺運用相關理論和方法進行史學研究的學者也不斷增加,推進比較史學研究的當務之急,就是尋求系統(tǒng)、有深度的史學比較理論和方法作為指導。劉家和先生的學術實踐在該領域有突出成就,并形成了對比較史學理論與方法的深刻見解,深入探討劉先生的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對于該領域的發(fā)展無疑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诖?,本文謹由比較史學發(fā)展的角度著眼試析劉先生對該領域理論與方法的見解以回應時代對歷史比較研究之需。

      一、“同”與“異”的辯證關系

      比較史學是在史學發(fā)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一門新學科。對現(xiàn)代比較史學做出過突出貢獻的法國年鑒派史學家馬克·布洛赫(MarcBloch)認為:“比較就是在一個或數(shù)個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中選擇兩種或數(shù)種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某些類似之處的現(xiàn)象,然后描繪出這些現(xiàn)象發(fā)展的曲線,揭示它們的相似點和不同點,并在可能的范圍內對這些相似點和不同點做出解釋?!币蚨?,在比較史學理論中,“同與異”、“普遍與特色”的關系問題構成了比較史學的基本矛盾。

      劉家和先生的史學比較理論就是圍繞這一基本認識范疇展開的。他認為“有相同,才能比其異同,有相異,才能比其同異”;“比較研究的基本功能在于辨同異,從異中見同,從同中見異?!币蚨?,同異正是歷史的比較研究賴以實現(xiàn)的前提。這就是說,無異之同不具有比較研究的條件,無同之異也不具備比較研究的條件。當然,同與異的關系在劉先生的比較史學理論體系中,并不僅僅表現(xiàn)為一種哲學層面的關系,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于歷史比較不同層面的實踐,進而抽象為一種理論與方法。在這種理論與方法體系中,對“同”與“異”的把握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3個方面。

      (一)“同”與“異”的歷史性

      這方面的表現(xiàn)分為兩層。第一層,“同”與“異”是一種真實的歷史存在,是史學比較研究的客觀前提。劉先生認為,“同”與“異”的對立首先是存在于真實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之中的,是一種真實的“同”、“異”對立。劉先生堅持歷史比較的目的是探求歷史的真相,這就不僅需要運用比較以求其真,而且要對進行比較的歷史材料進行考證以求其真。因此,先生對清代考據(jù)學的史料考證功夫頗為欣賞。他總是強調重視史實的真實性,要求學生掌握一些甄別史料的考證方法,并多次現(xiàn)身說法,用陳垣先生對自己的學術教益來說明史料考證在學術研究中的重要性。得其親炙的學生對此皆有深刻印象。將劉先生的學問之路和其他同輩學者相比明顯可以看到,先生既擁有現(xiàn)代優(yōu)秀學者寬闊的學術視野和堅實的理論功底,又具有傳統(tǒng)學者的扎實考據(jù)功底,并能將二者有機地融為一體,擅長使用訓詁學、考據(jù)學、版本學的知識與考古學、人類學等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來對比較的資料進行深入考辯。這既是他探討“同”與“異”客觀真實性的堅實基礎,又彰顯出其求真的學術高度。

      第二層,“同”與“異”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構成對立統(tǒng)一關系。在劉先生的理論體系中,“同”與“異”的關系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歷史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的,體現(xiàn)歷史的動態(tài)特性和統(tǒng)一性。例如,他在《歷史的比較研究與世界歷史》中提及:“西周時期的中國與中古時期的歐洲,主體非一;時代不同,本來不具有可比的條件,可是,只要我們注意到二者皆有分封制度,那么其間的異同就頗有可講究的了?!彼€寫到:“近代美洲的易洛魁人與古代希臘人、羅馬人本來并無相同之處可以構成比較的條件,但是,當人們注意到它們都有氏族、部落制度,那么其間的異同也就大有可研究的了。”先生進而對此總結道:“以上所舉的兩個例證,雖然主體不同:時代也不同,但是其可比性在于其間可能有在歷史發(fā)展階段上的相同。這種相同不是絕對意義上的時間相同,而是相對意義上的時間相同。這也是一種橫向的比較,一種相對共時J生的異體比較,而其作用卻有助于我們理解歷史的縱向的發(fā)展趨勢?!标P于比較史學的根本屬性是什么?亦即歷史比較與其他比較方式的本質不同何在?先生強調,對歷史比較“同”與“異”把握的關鍵在于歷史本身,他將比較的思維和比較的觸角牢牢地植根于歷史的土壤之中,以歷史比較的真實性為基礎,使比較的結果體現(xiàn)出了歷史的真實性,從而將比較史學與歷史哲學及比較語言學區(qū)分開來。馬克思指出:“極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歷史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結果?!睔v史現(xiàn)象這種相異相同的客觀存在,正是比較研究根據(jù)之所在。馬克思認為,比較研究與一般歷史哲學理論不同,前者的特點是蘊含于歷史之中,并且成為“理解這種現(xiàn)象的鑰匙”,而歷史哲學則是“超歷史的”。與比較史學相比,片面的歷史哲學解釋難免缺少以歷史實踐來檢驗與深化歷史理解即歷史實踐缺位的情況。而布洛赫則指出要將歷史的比較研究與比較語言學區(qū)分開來,強調比較的最可靠解釋應該是真正地運用歷史而不是其他。布洛赫的比較史學研究踐行了這一主張。在《封建社會》、《為歷史學辯護》等著作中,這種實踐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并獲得了重大的學術成就。如果以上述觀點審視劉先生比較史學中的“同”“異”關系,就會對其追求比較史學真實性的主張有更為深刻的理解。

      (二)“同”與“異”的邏輯性

      在劉家和先生的史學比較中,“同”與“異”是一對將比較思維系統(tǒng)化的概念,因而在邏輯上兩者的關系具有系統(tǒng)性和嚴密性。

      其一,“同”與“異”不僅客觀地存在于比較的事物之中,同時也反映到人們的主觀認識中。比較史學研究必須遵守其內在邏輯和認識程序,在這一過程中,研究者應該展示出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能力,努力從以形式邏輯為基礎的比較進入到以辯證邏輯為基礎的比較新階段。這體現(xiàn)出比較史學的現(xiàn)代性。在辨明歷史比較的功能在于明同異之后,劉家和先生進一步指出,“歷史時期相同,不同的國家、民族、社會集團等等之間的比較才是有意義的,而同一個國家、民族,社會集團與其自身沒有比較的價值。這就是說,無異之同不具有比較研究的條件。歷史時期不同,同一個國家、民族、社會集團的前后比較是有意義的,而不同的國家、民族、社會集團之間就沒有比較的價值。這就是說,無同之異也不具備比較研究的條件。總之,有相同才能比其異同;有相異,才能比其同異。所以,不同時期的不同國家之間,一般說來雖然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只要從一個相同的角度去看,其間仍然是可以比較的?!鄙衔囊呀浱峒?,劉先生曾專門以中國西周初年封邦建國與西歐中世紀軍事采邑制度之間的比較為例討論可比性問題。他指出,雖然兩者在時空上遙不可及,從整體的社會性質而言也迥然不同,但從分封制這一角度考察的話,仍可找到比較的基礎。與此一致,學術界對兩者同與異的原因進行了深入探討,并屢屢獲取新的認識,深化了對中西古代分封制異同的理解。由此看來,“由于比較范圍的選擇、可公度性及語言分類結構是比較者主觀預構的結果,因而,事物的本質并非完全外在于比較者的客觀存在,它同時也有賴于比較者的理論構想”。“從觀念形態(tài)上說,歷史是人們對過去發(fā)生事實的理解?!碑斎唬@種理論構想或解釋的基礎仍是客觀的實在。這樣看,人們對歷史比較客觀本質性的辯證理解與傳統(tǒng)實在論意義上的單純的歷史本然理解,就明顯不同了。這無疑加深并豐富了對比較史學中“同”與“異”客觀邏輯性的現(xiàn)代理解。

      其二,邏輯性還表現(xiàn)在對于比較方法的深入探討和構建上。劉先生指出過共時性和歷時性兩種史學比較的方法。“比較研究(comparativestudy)就是對于不同對象進行的互為參照的研究,在一般情況下多用來說明對同時并列的諸對象的研究”;“‘比較這個詞雖然產生于同時并列的事物之間,但是它一旦作為一種方法用于歷史的研究上,就在原有的同時比較之外,又加上了歷時性比較的方面?!眱煞N比較方法雖然有所不同,但仍然是圍繞著“同”與“異”進行的。“比較研究的基本功能不外乎明同異,橫向的共時性(sVnchronic)的比較說明不同的國家、民族、社會集團等等之間在同一歷史時期中的同異,縱向的歷時性(diachmnic)的比較說明同一個國家、民族、社會集團等等在不同歷史時期中的同異。前者說明歷史的時代特點,后者說明歷史的發(fā)展趨勢。歷史的比較研究,從總體來說,就包括這兩種取向?!?/p>

      其三,邏輯性還表現(xiàn)在對比較過程兩個階段的劃分上。劉先生提出,比較可分為兩個認識階段,其一為異中求同,其二為同中求異。他論述道,“開始時我們看到的都是‘異,甲國和乙國不同,乙國又與丙國有異,在整個世界上沒有一處完全相同,正如沒有兩個人完全相同一樣。繼而經過比較,人們又會發(fā)現(xiàn)不同國家之間原來在甲方面有相同之處、在乙方面又有相同之處,以至有多方面的相同之處。于是,人們的認識就達到了由異而同、由多而一的階段。再進一步,人們不能滿足于抽象的‘一,就又經過比較而認識到世界正是一個多樣統(tǒng)一的有機整體。”劉家生先生認為,這樣就完成了對世界歷史的一次完整的認識過程,當然,這樣的認識過程實際是需要不斷深入進行的,“而全部這樣的認識過程都必須也必然是在比較的研究中實現(xiàn)的?!?/p>

      (三)辯證的異同觀

      劉家和先生強調了異與同不僅是一個相互對立的排斥體,而且是一個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相互包容、相互轉化的辯證統(tǒng)一體。他指出:“比較研究必須以某種認同為基礎,同時意在生成新的認同,但這絕不意味著追求一種毫無差異的認同;相反,保持差異是比較研究成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活動的源泉”。異和同是一個矛盾統(tǒng)一體,歷史比較既是一種舍棄的過程,也是一個獲得新知的過程,更是一個經過揚棄而展現(xiàn)普遍性的過程。黑格爾講:“凡有限之物都是自相矛盾的,而且由于自相矛盾而自己揚棄自己?!睔v史比較必然建立在雙方同與異的基礎之上,其中的“同”是集中了雙方“異”的有關內容而產生的一種新的認識,因此,這時的“同”既與“異”相關聯(lián),又與“異”有明顯的不同。此點可以馬克·布洛赫關于“封建主義”的討論為例加以說明。布洛赫認為,歐洲不同地域的“封建社會”有明顯的共同特征,“依附農民;附有役務的佃領地(即采邑)而不是薪俸的廣泛使用……這些似乎就是歐洲封建主義的基本特征”。他同時又一再指出歐洲“封建主義”在共性之下的差異:“歐洲封建化的程度并非全部一致,節(jié)奏也不完全相同。而且,最重要的是,任何地方都不是完全封建化的?!憋@然,歐洲的封建主義,是一種建立在其各個地區(qū)個性基礎上并相互聯(lián)系的封建主義,它本身是同與異的辯證統(tǒng)一體。同中求異與異中求同是一個完整比較過程的前后組成部分。如果不從事物的不同性出發(fā),以探討其所具有的相同點,我們就無法認識歷史事物。所以,史學比較的第一步就是要從不同中尋找其相同,而要達到這一目的,我們就必須借助于邏輯,從歷史現(xiàn)象中抽象出同而概括其共性。不如此,我們所面對的歷史現(xiàn)象就是雜亂無章的歷史表象。同樣,如果對歷史的比較認識在此結束的話,那我們只會對歷史現(xiàn)象有一個簡單的抽象的了解,只知其共性,而不知個性和具體性。因此,比較史學的第二階段的任務,也是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共性的基礎上進一步研究,以探求歷史現(xiàn)象的個性,而要達到這一目的,“那么勢必要把認識再深入一個層次,由抽象再上升到具體。那也就是從同中再看出異來,看出那些各異的部分是怎么樣既互相拒斥又互相滲透地構成為有機的一體的。”可以說,劉先生所闡明的“同”與“異”的內在辯證關系及其歷史實踐有其獨到之處,對于比較史學的研究實踐而言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其一,它深化了對歷史比較本質的理解。歷史比較固然是一種非常重要且有益的歷史研究方法,然而許多人在相關研究中卻難以有大的成效,究其根本原因,乃在于對比較方法缺乏深入的了解,沒有真正地將歷史比較理論與方法落實于對史實的比較中。歷史比較的生命力在于它是堅定不移地將歷史比較的研究與歷史的真實過程結合起來。歸根結底,“同”與“異”兩方面因素在比較對象中的客觀存在,乃是史學比較的前提和基礎。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即認為:“第一性實體之所以是最得當?shù)乇环Q為實體,乃由于這個事實,即它們乃是其他一切東西的基礎,而其他一切東西或者是被用來述說它們,或者說是存在于它們里面?!?/p>

      其二,劉先生關于“同”與“異”的史學比較觀念表現(xiàn)為一種深刻的、具有抽象特征的理性邏輯認識,更好地反映出了歷史比較研究和歷史本身的復雜性與矛盾性。在史學比較的實踐中,這種理性邏輯有助于研究者避免簡單羅列比較對象間的相同點和不同點,直達現(xiàn)象“同”與“異”背后的本質內容。在我國比較史學實踐中,一些學者只注重異中求同而忽視同中求異,如在中西比較中往往強調兩者歷史發(fā)展的同一性,忽視其問的特殊性,另一些學者則又過于強調民族歷史的特殊性,而排斥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共性和普遍性。在理論層面,造成這種局面的癥結主要就是不能很好地處理比較方法中“同”與“異”的內在辯證關系。同樣問題也見于西方比較史學研究中。如一些學者在對比東西方文化時,過分強調兩者的不同,忽視東西方發(fā)展的同一性,另一些學者持單線的歷史發(fā)展觀,只強調歷史發(fā)展的同一性,無視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多樣性和特殊性,把西方文明作為東方文化發(fā)展的未來,回到歐洲中心說的老路上。

      其三,劉先生所闡釋的“同”“異”關系是一種建立在歷史真實和邏輯判斷基礎之上的辯證關系,避免了陷入片面研究的誤區(qū)。黑格爾曾經指出過:“我們所要求的,是要看出異中之同和同中之異。但在經驗科學領域內對于這兩個范疇,時常是注重其一便忘記其他,這樣,科學的興趣總是這一次僅僅在當前的差別中去追溯同一,另一次則又以同樣的片面的方式在同一中去尋求新的差別?!庇谑?,歷史比較表現(xiàn)為無內在聯(lián)系、相互割裂的狀況,無法運用辯證的方法將同一與差別統(tǒng)一起來,其結果對許多問題的研究只是浮在表面上,所得出的往往是一些似是而非、難經反復推敲的結論。憑藉研究的理論旨趣與堅實的對理論功底,劉先生擺脫了歷史經驗主義的局限,而通過長期、堅實的歷史研究實踐,避免了純粹的邏輯的跳躍性,能夠多層次、多角度地進行歷史的比較,從而使其比較研究的“同”與“異”關系成為歷史的、邏輯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

      二、比較史學與建立新型的世界史學科體系

      劉家和先生通過其比較歷史研究的理論探索和長期實踐,為建立新型的世界史學科體系提供了重要的思想、理論意見。

      (一)把民族情懷與理性分析相結合

      歷史比較研究的基本意義在于認識世界歷史的真實演變,而如何處理比較認識者所帶有的民族感情是其間的關鍵所在。劉家和先生曾就此闡述自己的觀點,他認為,中西比較史學有兩個迫切需要解開的“結”:“第一個結是:中西文化的研究,就其本質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題目,但就其現(xiàn)象而言,卻又容易入門……第二個結是:中西文化比較的研究,作為一個專門的學術領域,需要研究者采取嚴肅認真冷靜的態(tài)度,可是它又與人們對于文化的價值觀念有關,因而使人們在作研究時難以避免甚至于不能不有某種熱情”。第一點屬于認識論的問題,所以克服的方法“就是要如實地認識到中西文化比較研究是一個難題”,并采取相應的措施。第二個結同人們的價值觀念相聯(lián)系,是歷史比較研究中一個比較難以解決的問題。

      劉先生指出,對于從事中外史學比較的中國學者而言,“應該有感情,應該有一種理性無窮的感情。憑著這一種感情,我們對本國文化中優(yōu)點的愛與對其中缺點的惡,應該是同樣強烈的。所以,這不是感情因素的消滅,而是使它在理性的指導下變得更為全面和深化。同樣,對于西方文化也應該是愛其優(yōu)點而惡其缺點?!?。事實上,正如劉先生多次說到的,日本侵華戰(zhàn)爭在其心靈里留下很深的烙印,國家的衰弱、民族的災難、人民的悲慘生活,這一切都是長久以來先生治史的動機之一。先生從事史學研究目的還是著落在振興中華這一宏大的目標上。因此,劉先生對治史、對中西史學比較傾注了太深的愛、太重的情。但劉先生基于其謹嚴的治史態(tài)度,深刻地認識到歷史學家蘊藏于心的民族特性決不意味著歷史家應該采取民族狂熱的方式去研究歷史,正確的態(tài)度應該是既尊重自身作為研究主體所具有的民族熱情,又尊重隱藏于域外史學中的民族熱情,以一種唯真理是從的態(tài)度,心平氣和地進行理性的比較,探討中外歷史和歷史學內在的真實與相互關系。在劉先生的治史理念中,冷靜的理性與價值觀念和愛國情感是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用劉先生自己的話說:“這不是感情因素的消滅,而是使它在理性的指導下變得更為全面和深化?!睂⒚褡宓臒崆楹屠硇缘姆治鱿嘟Y合,是劉家和先生倡導的在中外史學比較研究時所應采取的態(tài)度。

      (二)創(chuàng)新世界史觀念的努力和成果

      劉家和先生的比較史學理論具有突出的實踐性,通過比較史學的研究成果和方法為創(chuàng)建新的世界史體系而努力,始終突出地表現(xiàn)在他從事中西古代史學比較的過程中。劉先生看到,世界史在中國是一個新興的學科,中國學者如何研究世界史、如何在世界史的背景中去研究中國史,是十分突出的問題。有趣的是,與西方人的世界史著作大多把本國的歷史包容在內而且占據(jù)很重要的位置不同,中國人編寫的世界史教材則往往沒有中國史部分,這樣編纂的歷史著作并不能稱之為真正的世界史,只是外國史而已。劉先生指出,中國作為世界公認的文明古國之一,在外國人撰寫的世界古代史中卻常常沒有應有的地位,必須改變這種世界歷史的撰述方式。針對怎樣改變與如何努力,劉先生提出了3點主張。

      其一,中國學者必須從思想上理清什么才是真正的世界史以及世界史應該包括那些內容。世界歷史的內容和撰述方式是由人來界定的,西方沒有壟斷世界史話語的天賦特權。近代西方的世界史書寫是與其殖民歷史相適應的,是西方學界對西方殖民統(tǒng)治歷史的一種歷史記憶,雖然有其社會歷史的原因,但卻是一種不合理的現(xiàn)實。占人類人口四分之一并具有悠久歷史的東方大國在在世界史中被邊緣化是極其不公平的,也極大地限制了研究者對中國尤其是古代中國在世界史上地位的認識。

      其二,真正實現(xiàn)轉變還必須付諸行動,要通過中國學者自己的研究獲得科學的認識,而不能想當然。劉先生指出,對于中國學者而言,“要改變祖國歷史在世界史上不合理的地位,不能依賴別人,只有靠我們自已把中國史放到世界史中去研究?!币蚨?,在中西史學比較中鮮明地突出我們自身的民族特性成為史學比較的客觀要求。當然,突出民族特性決不意味著采取民族狂熱的立場看待世界,或者謀求建立中國中心主義的歷史觀。要改變世界史著作中中國缺位的現(xiàn)象,離不開中國綜合國力的持續(xù)壯大,更需要中國廣大歷史工作者以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來展現(xiàn)中國的歷史地位,以積極的心態(tài)去建構符合世界歷史發(fā)展進程的框架。

      其三,在上述努力的基礎上,要在世界背景中重新審視中國,即把中國歷史放在世界文明發(fā)展的大背景中去認識,從而給予中國史學和文化應有的地位。這一過程也就是從局部看全部,再從全部看局部。經過這樣的辯證認識過程,我們就會不僅掌握世界史的模樣,也弄清中國史在世界歷史中的地位。由中國看世界、再由世界看中國,反復探究中國與世界的關系,貫穿于劉先生中外古史比較研究的整個過程中,始終是他進行中外古史研究的主題。他自身的治學道路和令人景仰的學術成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應當說,20世紀80年代中期是劉先生中外史學比較思想的形成時期。此時,他先后撰寫了《古代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中國歷史對世界史的意義》兩篇文章,全面深入地闡述了古代中國文明在世界歷史上不可或缺的位置及重要性。由劉先生組織編寫并于1987年出版的高等學校文科教材《世界上古史》也是上述主張的實踐成果。他親自撰寫了這部教材的“余論”部分,以簡潔生動的筆觸勾勒出世界古代文明發(fā)展的線索,又以畫龍點睛的方式向讀者呈現(xiàn)出古代中國在世界歷史的發(fā)展與聯(lián)系中的地位及其作用,為世界上古史教程輸入了新的史學觀念。后來,高教版教材《世界史·古代史編》(上),在分別敘述處于相同發(fā)展階段主要外國古代文明發(fā)展狀況的同時,都專門辟有一個小節(jié)敘述同期中國文明的發(fā)展,這一部分也是由劉先生親自撰寫。論述中國史的部分不僅是這部教材的特色之一,也成為其亮點。這里還要提到,在白壽彝先生總主編的多卷本《中國通史》第一卷中,劉先生負責撰述第九章“中國與世界”。這部分編排的方式與上面的《世界史·古代史編》很相似,只是論述方向相反,雖然篇幅不大,但也在中國史的編纂中體現(xiàn)了劉先生的“只有在世界歷史的大背景下才能凸現(xiàn)中國文明特點”的思想,并體現(xiàn)出中國學者的世界眼光。

      (三)重要意義

      將劉家和先生構建新世界史觀念的努力置于中西史學發(fā)展的背景中加以考察,會對其學理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有更為清晰的認識。

      其一,愛國熱情與理性在比較史學研究中相結合,是進行比較史學的客觀需要。從比較史學的研究史來看,許多中西學者都把其課題與國家、民族的前途問題聯(lián)系起來考慮,表現(xiàn)出深厚的歷史責任感。傳統(tǒng)認識論將民族感情視為妨礙比較客觀性和公正的消極因素,主張在史學研究中消滅主體意識,讓事實自己說話。普魯士歷史學家蘭克(Leopold von Ranke)的治史格言讓“事實如實地說明歷史”是這種史學觀念的傳統(tǒng)表述。當代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Ls.Stavrianos)在其名著《全球通史》中也表達出這一傾向。不言而喻,該書作者嘗試建立一種嶄新的世界史體系自然是有益的。但他在構建新的世界體系時,卻否定了民族的歷史價值觀存在的必然性與歷史合理性,這不僅是消極的,而且也并不真誠。現(xiàn)代史學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于強調了歷史研究的主體與歷史進程之間相互作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冷靜和理性與價值觀念和愛國情感在對立的一面之外,還有其統(tǒng)一的一面。劉先生將民族的熱情和理性的分析相結合,不僅有學理上的依據(jù),也為中國學者從事比較史學研究樹立了一個榜樣。

      其二,比較史學的順利發(fā)展,有賴于中國學者主體意識的構建和積極的參與。按照哲學詮釋學理論,比較史學按其本質而言屬于中外主體間性的問題,是一種文化主體與另一種文化主體之間的對話與相互理解。這種對話與理解只能發(fā)生在相互具有獨特品質的文化主體之間。在法國哲學家利科(Paul Ricoeur)看來,只有忠實于自己的起源,并且在文化精神性方面有創(chuàng)造性、有生命力的文化系統(tǒng),才能承受與其他文化的相遇,“而且也能給予這種相遇一種意義”,“為了面對自我之外的另一個人,首先要有一個自我”。文化主體性不僅是真正進行對話和理解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它還能使中西比較的結果建立在真正平等的基礎上從而獲得更廣泛的歷史意義。因而,對我國博大精深的歷史寶庫加以挖掘,并對優(yōu)秀的史學傳統(tǒng)加以弘揚,以彰顯文化主體性是當務之急,更是當代史學工作者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不斷形成更加平等、合理和客觀的歷史解釋,必須主動參與話語競爭。構建文化的主體性對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都是一個重大問題,是關系到民族獨立和生存的根本問題,也是保持世界文化共同發(fā)展的關鍵問題。如果以此來認識劉先生的史學方法論,就不僅會為其鞭辟人里的論說所折服,更會為其自覺擔當?shù)牡懒x所感動。

      其三,比較史學既是世界史研究的重要學術領域,也承載中外歷史研究的重要思想方法?,F(xiàn)在的世界面臨著百年未遇之大變局,其最為突出的要素即為中國的復興。中國復興的要義之一就是在文化自信中積極地開展文明互鑒。要達至這一狀態(tài),以學理而論,關鍵在于持續(xù)進行中外文化和文明的比較,尋求中外文明之間固有的內在聯(lián)系。然而,誠如于沛先生一針見血指出的那樣,“當前我國的歷史研究的重大缺陷之一,就是中國史、世界史之間嚴重分離,人為地割裂了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之間歷史矛盾運動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痹谶@樣的背景之下,劉先生的比較史學思想及構建新世界史體系的實踐,就尤顯其學理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

      總之,從辯證唯物哲學的觀點來看,歷史學的思想方法理應是從局部到整體、再從整體到局部,如此反復,不斷地將歷史的有限性和歷史的無限性結合起來,以日益增進對歷史本質的認識。這不只反映出歷史認識的基本過程,更是比較史學研究的基本方法。劉先生的中外歷史比較正是對這一方法的實踐。

      三、比較史學理論的內在邏輯

      劉家和先生的比較史學理論是一個有系統(tǒng)的學術體系,包含著豐富而深刻的學術內容。對于劉先生而言,“世界歷史既是在比較中邏輯地存在的,又是在聯(lián)系中現(xiàn)實地存在的”。因而,歷史比較研究并不是將比較的對象進行簡單對照的技能和方法,而是思維的基本模式,是認識中外歷史本質的根本方式。劉先生曾將他對于這種思維方式的思考回溯到自己的青年時代。他回顧,在早年學習時,自己就感受到西方人所關注的知識內容與中國文化頗多不同,當時覺得有新鮮感,到學平面幾何學時,更是覺得發(fā)現(xiàn)了一種與所習中國傳統(tǒng)之學大異其趣的學術路數(shù),有了一種精神上觸電的感覺。到了大學時代,劉先生系統(tǒng)學習邏輯學和哲學,由此奠定了經久不衰的哲學興趣,為他此后的史學研究涂上濃重的哲學色彩。正是基于對歷史學、哲學、邏輯學等多學科知識的長期探究,劉先生在其比較史學理論中得以展現(xiàn)出自己獨到的特點。

      其一,史論結合,彰顯比較的史學特性。在史學研究過程中,劉先生一貫從具體的問題出發(fā),以“入地求索”的方式深入探索以求其事實之真,然后再以“上天攬月”的豪情進入到哲學思想的領域中以獲得更為普遍性的認識。其實,劉先生的比較史學實踐證明了史學比較方法的一個主要價值,即與孤立地看待歷史現(xiàn)象、以純粹敘述方式呈現(xiàn)研究成果相比,它更能深刻地揭示世界歷史中的一般和個別。盡管隨著現(xiàn)代學科的發(fā)展各種新研究方法運用到史學研究中來,但比較方法的這一優(yōu)勢尚未被其他方法超越,這使得比較方法在歷史學的方法論工具中始終保持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其二,比較史學的辯證性,彰顯比較的現(xiàn)代性。劉先生曾指出,早在希臘羅馬時代,西方哲學就認為在世界萬事萬物的背后存在著一個不變的本質,這個本質就是事物的根本,就是“一”;其方法就是在不同中去尋求無差別的統(tǒng)一,因而尋求本質是古典時代整個科學的使命,也成為了西方史學傳統(tǒng)所共有的思維特征,即在異中求同。這種異中求同的思維模式既是西方史學的目的,也是其傳統(tǒng)的方法論,并且是其認識過程的結束,當然也就成為影響西方史學比較認識一個重要因素。由于這一認識過程不能體現(xiàn)復雜多變的歷史變化過程,所以歷史學在西方長期不能成為科學而登大雅之堂,而只能以準科學的身份依附于哲學而存在。史學比較因而也只能是簡單的富有哲學意味的類比,不能成為具有深刻歷史意義的比較。與古希臘相比,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比較觀念也包含于異中求同,這是兩者共通之處,但不同之處在于,在異中求同的基礎上,中國的文化又進一步同中求異,并將求異與求同在歷史認識過程中結合起來,從而形成一個完整的認識過程。這一思想形象地體現(xiàn)為齊相晏子“和而不同”的思想。實際上,這一具有辯證思維色彩的思想可以視為中國傳統(tǒng)史學尤其是比較史學的理論基礎,而且對于開展現(xiàn)代史學比較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其三,認識不斷深化,彰顯比較史學理論的發(fā)展過程。在上世紀50年代中期,劉先生的研究已經體現(xiàn)運用比較方法研究中外、中西史學異同的研究旨趣。他提過:“我在1955年就選定了以希臘、印度與中國作為自己的古史比較研究的三個支點?!钡缴鲜兰o80年代末,歷經20多年的辛勤耕耘,劉先生已成為國內比較史學的領軍人物之一。關于這一過程,王大慶的總結頗為精當。他指出,如果說《論古代的人類精神覺醒》是劉先生比較研究實踐的集大成之作,那么《歷史的比較研究和世界歷史》則是他在歷史比較研究思想和理論上的代表作品;在這篇文章中,他對比較史學研究本身的歷史、概念、功能、條件、類型、層次以及限度進行了全方位的思考,從而以哲學的高度說明了歷史比較方法對世界歷史研究的重要性。此后,劉先生仍孜孜不倦地豐富深化這一理論。

      由此看來,劉先生的比較史學研究之所以能夠形成一個嚴密體系,在根本上是因為他一直注重用邏輯思維來規(guī)范和指導具體的史學比較??梢哉f,比較的邏輯性就是劉先生比較史學理論的內在特征和突出特點。這集中體現(xiàn)在《歷史比較初論:歷史比較的邏輯思考》中。文中,劉先生以國際學界熱議的可公度性問題為切入點,提出了歷史比較理論的新問題,并就此進行了深入而系統(tǒng)的討論,全面且深刻地展示了他多年對歷史比較理論和方法的思考:

      其一,“比較是不可公度性與可公度性的統(tǒng)一”。劉先生指出,比較的基本范疇“同”與“異”中,“同”即可公度性,“異”為不可公度性,比較必須以“同”為基礎,同時又以“異”為前提,比較的本質就是“同”與“異”的辯證統(tǒng)一,這構成歷史比較的基本理論架構。歷史比較的一切內容都表現(xiàn)在這一架構不斷變化和深化的過程中,比較結果必然表現(xiàn)為多樣性和復雜性,從而在比較史學中表現(xiàn)為不同的形式和類型,并在不斷的比較中深化,越來越深刻地展示出所比較對象的內在本質。這是對歷史比較邏輯起點及其本質的深度概括。

      其二,比較研究中如果可公度性意味著“相同”的話,不能由比較對象之間局部要素的可公度性推導出整體的可公度性。在比較中一定要正確處理好整體與局部的矛盾關系,比較都是以相比者的部分相同為前提而進行的,因此,歷史比較的結果只能體現(xiàn)出比較的有限性和歷史性,必須對歷史比較的結果保持清醒認識。

      其三,比較研究中,比較對象的可公度性與不可公度性隨著比較者設定的比較范圍或概念層次而變化。比較是一種有規(guī)則的選擇關系,比較既有其本質的客觀性存在的一面,同時也與主觀的認識和意圖有著關聯(lián)。隨著比較目標的選擇和比較角度不同,比較結果也會相應呈現(xiàn)出多樣性和多層次性。

      其四,比較研究意在認識事物的本質,比較也是人們認識的基本方式。不管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人們都是借助比較來認識所面對的世界和自身。在這個意義上,甚至可以認為,沒有比較就沒有認識。比較在研究中最突出的作用乃在于不斷地透過現(xiàn)象越來越深入地揭示出事物的本質之所在。

      其五,由于比較范圍的選擇性、可公度性及語言分類結構是比較者主觀構想的結果,因而,事物的本質并非完全外在于比較者的客觀存在,它同時也有賴于比較者的理論構想。認識主體同認識客體的對立統(tǒng)一,是歷史比較的基本原理,也是比較所探求的最終目標。比較的客觀要求就是首先要有科學的比較理論引導,將比較建立在正確的觀念基礎上,通過不斷的比較,最終使主客二者從有差別的統(tǒng)一性走向認識的同一性。

      其六,比較研究必須以某種認同為基礎,同時意在生成新的認同,但這決不意味著追求一種毫無差異的認同。相反,保持差異是比較研究成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活動的源泉??梢哉f,比較研究體現(xiàn)著新與舊的對立統(tǒng)一。比較本身是一個不斷探討并獲取新知的過程,而獲得新知又為進一步的比較研究提供了基礎,從而使比較得以不斷進行。因此,比較必然是一個不斷持續(xù)的辯證認識過程。任何試圖將比較停留在某一層面的意圖都是不科學的,比較的真諦在于不斷地運用既有成果來進行新的比較,以達到對事物的越來越深刻的認知。比較的過程和結果所表現(xiàn)的是新與舊不斷的對立與統(tǒng)一。

      上述的六點,鮮明地表現(xiàn)了歷史比較的內在知識論要素以及各種要素間的結構關系和邏輯關系,層層深入直逼比較史學的理論核心,回答了歷史比較的科學性與合理性何在這一根本問題,突出地顯示了劉先生史學理論的系統(tǒng)性和深刻性。

      我們應該如何正確認識劉家和先生比較史學理論的內在邏輯性及其意義呢?

      其一,亞里士多德已闡明,科學得以建立的最終根據(jù)還在于“它研究實是之所以為‘實是”。在他看來,第一原理(即“實是”)包含了各門學科并制約了各門科學的發(fā)展。在科學史家?guī)於鳎═homas Kuhn)看來,科學史的每一次革命都是“世界觀的改變”。總之,科學研究中認識論的形成及其變化是由本體論限定的。同樣現(xiàn)代史學研究也表明,脫離歷史本體論、只注重歷史認識論根本無法深刻認識歷史事物的本質屬性。究其原因,缺少本體論層面的認識,歷史學就不可能超越對過去的一般性描述。這一點其實也是歷史比較與歷史哲學的不同點。這種本體論并不是一個假想物,而是要深深地植根于動態(tài)的歷史進程中,首先建立在真實的歷史運動的基礎上。這一點在劉家和先生的理論體系中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

      其二,站在哲學的立場上,歷史比較的成果不應局限于對現(xiàn)象的經驗主義認識上,以求得具體的結論為滿足;而從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來看,歷史比較也應當被看成一種從具體到抽象的思維運動,比較研究的成果也要包含著對事物本質的客觀認識,即超越感性之上的理性認識和超越個體性之上的普遍性認識。需要強調的是,這些理論成果和方法論的內容都是劉先生在長期大量的具體歷史比較研究中抽象出來的,以其為指導可以提升歷史比較研究的思想深度。

      其三,劉先生的史學比較理論和方法滿足了史學比較發(fā)展的客觀要求。其現(xiàn)實意義在于,以既有理論為指導的比較史學實踐不僅可以產生更為深刻的具體成果,而且也能夠驗證和修正既有的史學比較理論,這樣的過程必然不斷反復,在整體上推進對相關領域的認識。這種哲學發(fā)展的過程正是劉先生比較史學理論內在邏輯性之所系。托波爾斯基在《歷史學方法論》中文版序言中寫道:“一個歷史學家同時應該是一位哲學家,他應當在不同的哲學中進行選擇,并驗證這些哲學對于他的研究的價值。”這一提法用來概括劉先生比較史學理路的特點可謂毫發(fā)不爽。

      毫無疑問,劉家和先生的比較史學理論,尊重了比較對象的本體性,自覺地運用哲學思維和邏輯工具探討本質性的問題,實現(xiàn)了歷史性與理論性的統(tǒng)一。

      四、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的實踐

      比較史學是一個較為年輕的學術領域,涉及的諸多學術性和思想性問題尚待探討,這帶來歷史比較研究實踐方式的許多具體問題。劉家和先生通過自己的中外歷史比較研究,展現(xiàn)了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的實踐路徑。

      總體而言,劉先生的歷史研究素來具有比較研究的特性。他曾撰文討論的中國史問題幾乎都是以世界、外國或西方的歷史作為比較對象的,有的是作為隱性的背景,有的是作為顯性比較的對象?!墩撝袊糯S心時期的文明與原始傳統(tǒng)的關系》、《論中國古代王權發(fā)展中的神化問題》等文章,雖然沒有明確提出比較的對象,但在字里行間卻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比較的特色。這也是劉先生將自己的第一本論文集定名為《古代中國與世界——一個古史研究者的思考》的原因所在。

      比較的認識功能首先在于確定研究對象的異同,比較史學研究的過程就是不斷揭示歷史事實所具有的共性和個性的過程。學界公認,揭露歷史現(xiàn)象的特征和個別特點是歷史比較研究的優(yōu)勢,建立分別類型則是進行這一研究的重要手段和方法。使用比較類型的方法要以“同”與“異”的辯證關系為基礎,以相似性(或稱共性)為出發(fā)點建立合理的比較類型。作為科學的歷史比較的重要步驟,研究對象的初步類型化,不僅能夠弄清異類事物的主要區(qū)別,而且也有助于把握同類事物的一般特征。這無疑構成進一步深入歷史比較的基礎。當然,比較史學不能止于歷史類型的建立,它應當在研究社會歷史過程的各個認識階段發(fā)揮作用。只有利用比較的方法才能克服研究中的“局限性”,把具體研究的個別對象放到人類發(fā)展史中來加以考察,為更抽象的歷史概括創(chuàng)造條件。

      劉先生的歷史比較可按其對象的層次差別加以分類。用比較類型這一概念來表述,其中不僅有就個案進行的對照,也不僅是單純的類型比較,還包括對中外、中西歷史所共有類型比較的探索。這種對最高類型的探討突出表現(xiàn)為他對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的構建,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中外、中西和世界歷史本質的把握上。當然,在劉先生的研究中,不同層次的比較不是孤立進行的,往往在一篇論文中層層深入,由個案的比較上升為對歷史本質的認識。舉劉先生直接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對象加以比較的論文《關于中國古代文明特點的分析》為例,這篇文章對中國文明產生和發(fā)展的過程與世界其他古代文明的歷史進程進行了全局式的比較,深入揭示出中國古代文明發(fā)展進程中獨有的連續(xù)性、統(tǒng)一性和與之相應的思想的特點,讓人耳目一新。此外,《史學在中國傳統(tǒng)學術中的地位》亦屬此類。這篇文章從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發(fā)展線索、及其與經學的關系等方面論證了史學在中國傳統(tǒng)學術史上的重要地位,并與古代印度和希臘的史學進行比較,得出了3種不同的史學觀念,并闡明這3種觀念深刻地影響了3種學術傳統(tǒng)的形成。《論理雅各與安井衡對于<春秋><左傳>的見解的異同》則比較了東西方的兩位頗有成就的漢學家理雅各和安井衡在《春秋》和《左傳》的翻譯和闡釋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對于中國傳統(tǒng)學術理解深度和態(tài)度的異同,用以說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仍然有可以利用的資源,不能簡單地拋棄。顯然,這3篇論文所得出的認識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體現(xiàn)出劉先生比較史學研究及其中所蘊含的思想觀念的力度、厚度和高度,也充分展現(xiàn)出比較史學的優(yōu)勢和魅力,堪為治學的范本。因此,筆者認為,對劉先生比較史學實踐做進一步的分析,充分領會其中的理念與方法是在當下繼續(xù)推動比較史學研究的法門之一?;诖?,下文以《論古代人類的精神覺醒》、《論歷史理性在古代中國的發(fā)生》和《論通史》3篇文章為例,對劉先生比較史學的理論與方法進行較為詳細的分析。

      雅斯貝斯(Karl JaSpers)發(fā)現(xiàn)公元前8至公元前3世紀在包括中國、印度和希臘等在內的許多地方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了人類早期文明在思想文化方面空前繁榮的現(xiàn)象,遂將這個時段命名為“軸心時代”。盡管雅氏的軸心時代理論并非無懈可擊,但學界并不否認其價值。論文《論古代人類的精神覺醒》即以此理論為切入點,建立起人類精神覺醒這一比較類型,在軸心時代共相的基礎上,對中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爭鳴”以及印度與希臘在同一時期的文化空前繁榮進行了具體歷史進程的比較。該文提出,人類精神覺醒應該包括3個方面:即經過對人與自然或天的關系的反省達到關于自身對外界限的自覺、經過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反省達到關于自身內部結構的自覺、經過對以上兩方面反省的概括及對人的本質或人性的反省達到關于自身的精神自覺。此后,該文分別就印度、希臘和中國三地文明與精神覺醒的產生、進程和重要成果進行了歷時性的梳理與分析,以對真實的歷史進行研究為基礎,揭示出三地精神覺醒產生的歷史原因。最終,該文對三地精神覺醒的內容進行具體比較,提出三者的不同點:在天人關系方面,古代印度形成宗教研究的傳統(tǒng),古代希臘形成科學研究的傳統(tǒng),中國形成了人文研究的傳統(tǒng);在人與人的關系上,印度佛教主張無差別的平等,古希臘學者則揭示人類平等中的內在矛盾,而中國儒家則以具有禮的形式的仁使現(xiàn)實的有差別的人同一起來;在對人自身的反思上,印度把人理解為宗教的動物,希臘將人理解為政治的動物或城邦的動物,而中國則把人理解為倫理的動物。顯然,經過對三者早期人類精神覺醒的比較,文章揭示出它們各自精神覺醒的不同特點,最終將共性和個性統(tǒng)一于早期世界文明發(fā)展的真實進程中,從而深化了學界對人類早期精神覺醒共性與不同性的認識。正如劉先生所提出的,“這對于了解世界和中國的歷史,對于了解當前的世界文化,都是有意義的?!本捅容^方法來看,此文為標準模式,其最精彩之處在于對中、西、印三地歷史和文化精深而獨到的分析,由文化結構、文化特點和歷史原因3個方面比較其同與異,而非表明的異同點,從而形成了新的知識成果。這篇文章充分顯示了劉先生寬博厚重的知識功力。

      《論歷史理性在古代中國的發(fā)生》是劉先生比較史學的另一代表性論文,是他多年來對中國史學研究和思考的一次總結。該文獨出心裁,賦予了歷史理性以新的內容,提出了“歷史理性”是與希臘的以實質主義為特征的“邏輯理性”不同的一種深層次的歷史思維結構,從而把中國傳統(tǒng)史學提高到“歷史理性”的哲學高度。顯然,該文的風格與《論古代人類的精神覺醒》頗為不同。

      站在歷史哲學的高度對中西史學的思維方式進行解析,是難度極大的事情?!袄硇浴笔欠窨梢宰鳛橹形魑幕蛘哒f中西史學的共同性來建立比較類型,是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理性傳統(tǒng)上被認為只與西方哲學的發(fā)展關聯(lián)緊密,是西方文化長期發(fā)展的成果,其典型形態(tài)即理論理性或邏輯理性,而與歷史本身的關系并不緊密。歷史一直被置于實踐理性范疇中,并長期在哲學的關照下進行學術的發(fā)展。近代以來,自康德(Imanuel Kant)開始,學界開始探討歷史的理性問題,但進展甚微。隨著西方政治和軍事的擴張,關于理性的這種觀念傳播開來,在世界文化界造成了極大影響,也影響到中國學術界。所以,在一般的思想觀念中,理性一直被理解為西方的專利品,而中國文化則被長期貼上了表面的、感性的標簽。根據(jù)這種傳統(tǒng)認識,理性自然成為不可比較的孤島。然而在劉先生看來,不同時期、不同國家間從外部來看差別很大,一時難以進行比較的事物,只要在史學比較理論的指導下,透過現(xiàn)象,精心選擇一個相同的角度來探析兩者的內部結構,就會發(fā)現(xiàn)其相異之外仍有大量的相同之處,自然可以進行比較以獲取新知。根據(jù)這一認識,劉先生別出機杼,對中西理性文化特征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該文首先從詞源學人手探討了“理性”的原義,正本清源,揭示出理性作為歷史發(fā)展的突出成果實為中西方所共有,打破了西方理性的文化局限性,搭建起中西理性比較的平臺。接著,文章同中求異,切入探討中西理性的不同學術偏重點。經過分析,論文提出,在古希臘人的文化結構中,人們對理性有一種不懈的追求,但在其占統(tǒng)治地位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架構的制約下,真理只能從永恒、靜止的存在中去把握,用柯林武德的話來說,古希臘的史學是實質主義的,認為歷史是不變的,而變的則不是歷史,因此古希臘的文化是反歷史的,而其發(fā)達的是邏輯理性,這成為其文化的底色,而歷史理f生長期得不到重視,歷史的價值和地位也相對較低。相比之下,在中國歷史學中,歷史理性更具本質性,是中國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其與西方迥異的原因在于,中國傳統(tǒng)理性思想認為真理只能從變化、運動的存在中去把握,是一種具有樸素辯證法的思想結構。這一理性文化特征適應并促進了中國歷史理性的發(fā)展,使歷史學成為中國文化的核心和基礎。對兩種不同理性結構的區(qū)分,既深刻地說明了史學作為中國傳統(tǒng)學術核心地位的成因,也切要地指出了西方邏輯理性對其哲學發(fā)達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對中西理性結構的比較研究極大地豐富了“理性”本身的內涵。

      從比較的方法論來看,在這篇文章中,劉先生由分析“理性”概念人手,透過表面的差異選擇“理性結構”作為比較的焦點,從而不僅確立了可比性的基礎,而且極大增進了比較認識的深度。無獨有偶,馬克·布洛赫也曾大膽地運用歧義迭出的“封建主義”一詞進行比較研究。劉先生認為,“這并非一種懶惰的表現(xiàn),而是一種對詞源、語義及其情境有著精深思考的結果,因為只有直面不同‘封建主義概念使用中的異與同,他才可能在比較之中產生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沖動,才能去‘追求尚未確定而有發(fā)展前途的知識,而沉迷于謹小慎微的定義將扼殺智慧的火花?!倍巴ㄟ^對封建主義的重新表述,布洛赫的研究或許改變、豐富了人們對中世紀歐洲社會本質特征的認知”。同樣,劉先生對歷史理性的深入探討,不僅使人們對歷史理性的認識加深了一大步,而且從歷史哲學和思想史的角度推進了對中西史學以及中西文化特征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從理論上論證了中國史學在世界學術中的重要地位。因此,此文一經刊發(fā),就引起學者熱議。正如王大慶所說:“這一高屋建瓴的認識標志著劉家和先生的歷史比較研究又發(fā)展到了一個更深的層次?!?/p>

      《論通史》一文以中西學術界對“通史”一詞理解的異同為出發(fā)點,從歷史哲學的高度對東西方的史學傳統(tǒng)和史學精神進行了深入的比較,“意在說明嚴格意義上的通史,或者體現(xiàn)歷史理性的通史,只有中國才有,而為古希臘所無?!痹撐牡睦砺房梢詮谋容^類型學的角度來認識。中西兩大史學傳統(tǒng)是世界史學中最為光彩的兩大系統(tǒng),都有悠久發(fā)達的成果和傳統(tǒng)。從一般道理而言,兩者有著突出的可比性。這篇文章即選取中國史學中突出的體例“通史”作為切人點建立比較類型,進而在中西史學的比較中闡明了中國通史傳統(tǒng)的特點和本質之所在。

      籠統(tǒng)地說,通史一般可以理解為對漫長歷史的一種論述。就此來看,司馬遷的《史記》無疑是一部通史,幾種西方歷史著作如李維的《羅馬史》、波里比阿的《通史》也屬通史。通過對中西史學中“通史”的比較,劉先生指出,中國的通史側重于縱向的歷史敘述,而西方的普世史則側重于空間的橫向敘述。這就完成了兩者的初步比較。在此基礎上,對中西不同特點展開進一步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時間的長短具有相對性,通史的本質并不在于所述內容時間跨度較長。在劉先生看來,中國史著中,不僅敘事年代長久的巨著是通史,而且斷代史同樣包涵著通史精神。中國通史的核心特征在于“通古今之變”的“史學精神”;希臘羅馬的史學則是建立在實質主義思想基礎上的理性史學。顯然,“史學精神”就是通過“通史”和“普世史”比較建立起來的位于兩者之上的“更高層次的比較類型”。在這一類型下,中西雙方的史學各有其側重點。這是第二階段比較的成果。

      《論通史》貌似圍繞一個小知識點進行論述,然而實際研究過程卻有很大難度,其間存在大量模糊區(qū)域,不經過仔細思考很難得其深意。從比較過程來看,這篇文章在開始比較之初,經過分析找到一個相當?shù)谋容^對象,建立起比較的類型,經過比較發(fā)現(xiàn)中西“通史”有明顯的不同,兩者史學各有特征;而在“異”的研究成果基礎上,進一步抽象求同才找到了更高層次的比較類型,最后分辨出兩者異同的根源所在。就比較史學方法論而言,此文在異中求同、同中求異間反復,隨著研究的展開和分析的推進,對通史本質的認識也愈來愈深刻,可謂特色鮮明。在論述過程中,劉先生嫻熟地運用比較技巧,娓娓道來、以小見大、引人入勝,不知不覺間開出學術的新天地。閱讀此文,不僅可以加深對“通史”本身及中西史學特點和精神的認識,而且能夠深切地感受到歷史比較的學術魅力。

      以上只是對劉先生比較史學實踐的粗淺分析,但由中仍能看出先生比較史學視域的多維性和成果的深刻性。通過閱讀先生的論文,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比較史學實踐不僅推進了對具體問題的認識,也為比較研究提供了方法上的示范。

      五、對比較史學利弊、難易的把握

      在劉先生看來,比較作為一種方法“幾乎和歷史學一樣的古老”。希羅多德(Hemdotus)的《歷史》以希臘波斯戰(zhàn)爭為主題,卻也涉及當時他所知世界的歷史,司馬遷的《史記》雖然以當時的中國通史為基本范圍,但是也涉及了當時他所知的世界,兩者都在不同程度上運用了比較的方法。但是這些都不是現(xiàn)代意義的比較史學,真正用比較的方法敘述歷史的作品,在時代上則要晚得多。由于興起較晚,學界對比較史學的性質和作用等看法并不一致。劉先生迎難而上,對比較史學理論進行深刻思考,敏銳地指出了比較史學所固有的一些局限和需要正確面對的具體問題,并有針對性地提出了應對方法。這些思考構成了他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的重要內容。

      在劉先生看來,比較有著突出的學術優(yōu)勢,同時又有著明顯的局限性。正確地運用比較理論和方法指導學術研究,有助于認識歷史事物的個性、獨特性,最終確定歷史研究對象的本質性,從而大大加深對歷史研究對象的認識。同時,劉家和先生也深刻地闡述了比較史學的局限性,顯示出一位卓越史學家的認知深度。這種辯證的認識,不僅有助于全面而理性地認識比較史學的學術價值,也對完善比較史學理論與方法大有裨益。

      關于比較史學局限性,《歷史的比較研究與世界歷史》中有比較集中和明確的表達:“以上都說了歷史的比較研究對于世界歷史的重要性,以至說到前者是后者的必要條件,并在一定前提下(就世界范圍作比較研究)是后者的充分條件。且不管我說的是否正確,那總容易給人一個印象,以為我是把比較研究看成能解決全部歷史問題而無任何局限性的,其實不是這樣。我是認為歷史的比較也是有其局限性的。關于比較史學的局限性,前人已經從不同角度有所討論,這里且不去論他們的是非,而只是以最扼要的方式表述一下個人的看法。我認為,歷史的比較研究的局限性,就在于其自身離不開有意識的角度選擇。因為,既有角度的選擇,就必然有視域的規(guī)定性。而規(guī)定即否定,在選定視域以外的,自然就是被忽略了的。因此,如果我們不是清醒地認識這種局限性的存在,那么就必然會把自己一時比較研究所得視為絕對真理,從而陷入一種盲目自信的狀態(tài)?!憋@然,在劉先生看來,歷史比較是有條件限制的研究,其成果與歷史發(fā)展的真實也有差距。由此,他又強調:“應該說明的是,這樣的比較研究,能夠給予我們的啟發(fā)性與危險性都比較大,所以運用時必須十分謹慎。”

      為什么說比較研究給人們的啟發(fā)性大?對此,可以用黑格爾和馬克思的觀點加以說明。黑格爾講:“比較在兩個不同的對象中發(fā)現(xiàn)了同一的東西,于是便有了統(tǒng)一”;而且他認為統(tǒng)一較之于同一更能促進人們的自我反思,“它主要被當作關系,是由比較,由外在的反思而發(fā)生的?!彼€提到,只有能夠承認差異并以現(xiàn)存的差異為前提,“比較才有意義?!瘪R克思也曾指出:“要了解一個限定的歷史時期,必須跳出它的局限,把它與其他的歷史時期相比較?!币簿褪钦f,比較的目的就是通過和其他外在的相異事物的比較來加深自身的認識。顯然,比較研究的成果,對于彰顯比較對象的特征,加深對歷史比較對象特點的了解具有明顯的作用。

      為什么又說比較同樣給予我們的危險也大呢?對此,列寧有過精辟的說明。他說,所謂比較“只是拿所比較的事物或概念的一個方面或幾個方面來相比,而暫時地和有條件地撇開其他方面”。換言之,通過比較所得到的結果,只能是根據(jù)對比對象得出的結論,有其明確的限定性和有效性,而不能將這一比較結果無限擴展放大。然而,現(xiàn)實的狀況卻是,比較的結果總是被有意或無意地放大,因此,運用比較的方法和成果一定要慎之又慎。

      關于如何克服歷史比較的局限性,劉先生指出:“世界歷史可以選擇的比較研究的角度是難以限定的。隨著條件的變化和發(fā)展,人們會不斷發(fā)現(xiàn)新的比較視角。所以,歷史的比較研究不是可以一次完成的,世界歷史也不是可以一次寫定的。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歷史主義的態(tài)度吧?!痹谒磥?,比較史學研究是一個不斷深入發(fā)展的過程,必須明確承認歷史比較的相對性和歷史性,運用不斷深入的比較研究來不斷克服或減少比較認識的誤差則是克服歷史比較局限性的唯一方法。毫無疑問,這一思想客觀地以動態(tài)發(fā)展觀來看待比較研究的成果,有利于克服實踐中比較研究流于表面的弊端,對于在新形勢下尋求新的、更為合理的中西比較史學模式則更具現(xiàn)實意義。

      關于比較史學的難易程度,劉先生認為,盡管比較史學和中西史學比較本身是難度很高的研究領域,但就現(xiàn)象而言入門卻相對容易。

      所謂難主要表現(xiàn)在3個方面。其一,比較史學面對的往往是時空跨度很大的問題,中西學界普遍感到“在日益專門化的時代,人們難于掌握超出自己研究領域以外的專門知識,因此對不同時空中的歷史現(xiàn)象進行比較非常冒險。”由此,許多學者往往認定,比較研究難以得到科學的研究結果,只能作為輔助性的方法。其二,由于比較史學所面對的是具有共性但差異明顯的歷史現(xiàn)象,相關研究不僅需要扎實的史學功底,而且要求研究者有較高的邏輯與哲學修養(yǎng),憑借相對堅實的跨學科知識才能完成。其三,同比較語言學、比較法學等學科相比,比較史學顯然屬于較為年輕的學術領域,其理論的建構和方法的運用尚未形成成熟的體系,在實踐相關研究者不得不艱難的摸索。

      所謂容易,劉先生指出,主要是選擇題目不難、搜集材料不難、立論不難、取得效益不難。中西有著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又處于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兩者的不同性顯而易見,只要選擇了一個角度進行資料的搜集、整理,然后加以論證,自然可以獲得一個較為新穎的學術觀點,所以,這樣通過比較獲得成果應該不是太難的事。可貴的是,劉先生清醒地指出,這樣的比較研究大多都只是停留在同與異的表層,沒有回味的余地,容易失去學術生命力。而嚴格來講,比較研究要超越同異表面上的局限,進入一個更深的學術層次,闡明同與異產生的社會歷史原因,這則具有相當難度。比較史學在我國學術界經歷幾次大起大落,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劉先生認為,要扭轉這種局面,就要對比較史學的特性要有清晰的認識,凡是其中存在的真實困難,沒有一條是可以通過容易的途徑克服困難,但只要研究者能夠尋找一些有針對性的應對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以此為基礎針對難題進行有目的有計劃的知識儲備?!斑@樣,也許可以使得難題相對地變易,因為如實認識困難有利于提高我們克服困難的能力?!标P于提高克服困難的能力,劉先生指出,要真正的進行比較研究工作,需要兩種必要的準備:“第一,要對所比較的領域有一個總體的了解,對中外歷史沒有一個大體的了解,就不能率爾操觚;第二,必須至少對一個國家(能多當然更好)的歷史具有直接從原始資料人手做獨立研究的準備,并做出一定的成果(即積累了一定的成功的研究經驗)”。正因為要做好這些準備,劉先生從事比較史學研究過程表現(xiàn)出多次的進與退,進即從事比較史學的實踐,退即進行專業(yè)知識的儲備,特別是對中國史的深入思考。但即使在退的時候,他的比較觀念也并沒有消退,只是在學術研究中以隱形的或以無形的方式存在著,是為其后的有形的比較研究做準備和知識的積累。

      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應該如何理解劉家和先生所闡述的比較史學的局限性的觀念。

      其一,劉家和先生對比較史學的利弊、難易關系的觀念是從揭示比較史學本質的角度來說的,因而是深刻的。從哲學上說,有其利必有其弊,有其難必有其易,關鍵是要掌握其中的辯證關系,對比較史學的有限性、對比較史學中的一些誤區(qū)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善加轉化,揚長避短。比較史學不管是在西方,或者我們國家,在現(xiàn)代發(fā)展進程中都遇到了許多困難,其共性原因之一,就是許多人認為運用比較研究只是簡單的類比,只能從形式上獲得一些知識,而不能從本質上獲得一些感受,從而容易使歷史研究簡單化。這種簡單化就是不能正確認識比較史學的本質特征,不能正確認識歷史有限性的必然結果。比較史學的價值在于細節(jié),亦在于具體的歷史比較的基礎上進行比較的概括和綜合,以體現(xiàn)比較的歷史性。隨著比較史學的發(fā)展,現(xiàn)在學界都認為比較史學應注意與歷史的緊密結合。所以,對歷史比較局限性的認識不僅沒有能夠削弱歷史比較的作用和地位,反而由于人們充分地認識到其所具有的有限性和作用之邊際,從而使史學比較最終具有歷史的特性,而成為一種科學的歷史研究方法和理論。

      其二,較之于以往的學術研究成果,劉家和先生對比較史學觀念全面且深刻的揭示,清晰地闡明了比較史學的內容,消除對史學比較的神秘感或片面認識。學界對比較史學有兩種態(tài)度:一種是冷漠,無視或抵制這一方法的運用;再一種就是不切實際地夸大這一理論和方法的用途。其原因乃在于并沒有全面了解這一理論本身,更缺乏在這一理論指導下的科學的歷史實踐,從而具有盲目性。因而,劉先生對比較史學的利弊和難易看法,實際上是從比較史學的角度指出了歷史認識所具有突出的歷史性。歷史比較不可能是一勞永逸、一蹴即就的,歷史也不是不可認識的怪物,所謂歷史比較所強調的是它只能是一個相當長的不斷接近絕對真理的歷史過程。很顯然,劉先生對歷史比較本身有著清晰而全面的理解和認識,如果將劉先生的認識與其他學者對比較史學局限性的認識相比較的話,可以清楚地看到的不同在于,劉先生不是從比較史學之外去談比較史學的局限性,而是從比較史學本身去探討其局限性,因而這種歷史比較的局限性和復雜性的探討就轉變成為其學科的特點的探索了。事實上,過去幾十年來的若干次文化與歷史比較的熱潮最終都以讓人感到遺憾的結局告終,原因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什么是真正的歷史比較問題沒有真正解決。就此而言,劉先生對比較史學的全面而客觀的深層認識,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其三,對史學比較局限性的了解有助于加深學界對整個歷史學本質的理解,并進而保證史學研究的正常開展。劉先生關于歷史比較局限性的論述其意義不僅表現(xiàn)在比較史學的研究之中,其實,這對于其他學科具有普遍的方法論意義。每一門學科都有其突出的優(yōu)點,世界歷史的復雜性決定了世界歷史研究的多樣性和多學科領域分工。正是在這種具有多樣性的多學科領域分工研究中,各種角度、方式的研究才能可能聯(lián)系、互補,從而獲得發(fā)展的機會。劉先生認為囊括一切的世界歷史是不存在的,同樣,能夠囊括一切領域的研究方法也是不存在的。史學比較的特點既是優(yōu)點也帶有局限,我們既然已經清楚地知道了它的優(yōu)點與局限之所在,自然就可以揚其長而避其短,可以最大限度發(fā)揮其在史學研究中的積極作用。無所不包的世界史是不可能的,經過思想加工而寫出的世界史只能有所側重,有所選擇,有所舍棄,比較史學就是有側重、選擇、舍棄的世界史研究中的一種有效方法。

      顯然,劉先生對歷史比較利弊、難易關系的闡述,一方面是從這一方法的理論本質層面對比較史學合理的學術疆域的闡釋,同時也是針對一些學者對比較史學認識的偏差而做出的提醒。因此,劉先生關于歷史比較利弊、難易關系的闡述,既具有明顯的哲理性,又具有突出的歷史性,更顯示了比較史學理論的指導性。

      六、余論

      筆者跟隨劉家和先生學習多年,受教甚深,常有人尋問先生的治學之道,因受先生親炙,于情于理難以推脫,故常即興作答。歷次作答情境不同,曾有一點說法、三點說法和十點說法。

      如果用一點來總結劉先生治史的特點,可以用“做一個老實人”來總結。什么是“老實人”?劉先生一再教導弟子,一定要走在史學研究的正道上,認認真真地學習和研究,千萬不要有取巧的思想,知識是長在樹上的果實,需要的是時間和不間斷的積累,不要求快,不要貪多,要精益求精。畢業(yè)離京時先生的叮囑,筆者都記在心頭、當作座右銘:“你回到工作單位后,工作和其他事務肯定壓力大,如果給你規(guī)定一些硬性的要求你可能認為你的老師太不近人情了,因為大家都有這樣的經歷,工作環(huán)境中,誰都不可能有太多的時間進行專門的學術研究和寫論文。但有一點我必須說一下,每天搞學術研究的時間不一定多,但每天都必須做一點,一定要堅持下去,否則就難以為繼,最后有可能就荒廢了,那豈不前功盡棄,太可惜了。做學問最可貴的就是堅持,最忌諱的就是斷斷續(xù)續(xù),其實人與人在學問上差別,大多與這有關。不知你能否做到,但一定切記!”先生的耳提面命,每每思之,感動不已,同時又汗顏不已!

      所謂三點指的是我對劉先生的治學之法有以下三個突出感受。其一,做學問一定要有一個情懷,做學問乃是做人的學問,要做一個有感情、有理想,有目標的人。做學問的格局一定要大一些,這樣做學問的動力和壓力就大許多,做學問的意義就大許多。對此,蔣重躍師兄指出:“劉家和先生的學術成果一向以冷靜、客觀、深刻而著稱,表現(xiàn)出鮮明的理性色彩,其實,在這鮮明的理性色彩的下面,非同尋常的激情涌動卻從未停止過,這就是他對祖國、對人類、對真理的深情之愛和對歷史研究的崇高使命感,在他那里,理性和激情相互促進相互制約,形成了很好的張力關系,表現(xiàn)在對歷史的敬意上,就是從尊敬到肅敬,再從肅敬上升到更高層次的尊敬,在建立史家人格的實踐中樹立了典范。”此乃真知灼見。其二,做學問一定要有一個路徑。學問無窮,學者初做學問,往往熱情洋溢,但卻苦不知學門之所在,故很多人雖說是做學問,往往卻難得其果,究其原因,乃在于不知做學問和人生一樣,必然需要人們從一個角度徐徐進入,建立起自己的立足點、生力點,然后再不斷展拓。在這里容易出的問題有兩個方面,一方面就是好些人缺乏路徑意識,不能形成自己的研究特色,另一方面有些人在尋得路途后,缺乏進取之心,只是固守成法,不能觸類旁通,這也終難成大器。因此,致學者宜鉆研不懈,日日進步,假以年月,由初時的涓涓細流終匯成大江大河,最終融入學海之中。其三,做學問一個要有一個“通”字,不可局限一隅,坐井觀天,自以為是,而應文史哲經,融會貫通。記得剛入劉先生門下,先生就叮囑要好好體會張之洞的斷語:“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由經學、史學人理學者,其理學可信;以經學、史學兼詞章者,其詞章有用;以經學、小學兼經濟者,其經濟成就遠大。”先生指示弟子,宜以史學為據(jù),不斷進取,但不要急于求成,而是鍥而不舍,努力將文史哲三維打通,以求歷史學的真諦,司馬遷的“藏諸于名山”的史學求真精神雖然很難做到,但應該是一個努力和學習的榜樣。

      以上三點,旁聽者以為要義,但其后筆者對此又不斷反思,總覺得此三點并不足以包容劉先生的治學真諦。之后,筆者又提出了十點說,試圖從新的角度對劉家和先生的治學思想進行探索,簡稱為十大關系,自認為這是把握劉家和先生學術思想的入門途徑:大學與小學;中學與西學;考據(jù)與文獻;史學與經學;史學與學術;文獻與理論;學術與道義;教學(全國性的多種教材)與科研;教書與育人;兼容并包與成一家之言。其后對此反思,發(fā)現(xiàn)這也只是自己所認識的先生治學的十個學術領域。姑且不論十個領域是否能夠全面準確地概括先生的學術內容,即便想對這十個領域的研究成果進行全面整理和歸納又談何容易,這已遠遠超越了筆者的學術能力。盡管如此,由于自身學術研究的強烈需求和學術界對比較史學的迫切需要,筆者也在不斷思考劉先生的學術思想。

      本文初衷是為了較深入地探討劉先生的學術思想,故只選擇了其中的一個重要學術領域——比較史學進行嘗試。因為劉先生是歷史比較研究的大家,在比較史學領域中中外古史并重,理論和實踐雙修,這是劉先生在比較史學領域的突出特點。他之所以能在比較研究上取得豐碩成果,除了擁有深厚的中外語文功底及豐富的中外史學知識,更重要的還與他對比較研究有著清醒的理論自覺和深刻的理性思考分不開。想到研究這一課題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筆者全力鉆研,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愈感識力所限,對先生比較史學理論和方法的探討仍處于表面,對其內涵、要義、作用諸方面的理解仍有局限。惟恐辜負先生的教誨、讀者的期盼,內心惶恐不安。

      蔣重躍師兄曾指出,先生歷史比較最突出的成果或特征在于他用自己的研究成果論證了歷史比較何以可能的這一根本性的問題,“歷史的比較研究之所以成為可能,不僅是一個經驗的問題,更是一個理論問題。經過他的論證,歷史的比較研究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經驗的實用型的學術門類,而是有著堅實的理論性前提條件和研究自覺的學科”。這一觀點非常重要,給筆者以重要啟發(fā),只要抓住這一核心問題不斷探索,肯定會有大的收獲。正是基于此想法,本文沿用康德的思路選定了論題,其目的只是想說明,劉家和先生在比較史學的理論和方法方面突出的學術成就,為實現(xiàn)史學比較的科學化做出了杰出的努力。

      [作者王成軍(1960年-),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陜西,西安,[710119]

      [收稿日期:2019年12月8日]

      (責任編輯:劉軍)

      猜你喜歡
      理論方法
      堅持理論創(chuàng)新
      當代陜西(2022年5期)2022-04-19 12:10:18
      神秘的混沌理論
      理論創(chuàng)新 引領百年
      相關于撓理論的Baer模
      學習方法
      可能是方法不對
      用對方法才能瘦
      Coco薇(2016年2期)2016-03-22 02:42:52
      四大方法 教你不再“坐以待病”!
      Coco薇(2015年1期)2015-08-13 02:47:34
      賺錢方法
      理論宣講如何答疑解惑
      學習月刊(2015年21期)2015-07-11 01:51:44
      宁明县| 临安市| 黄浦区| 马鞍山市| 贵州省| 安龙县| 晴隆县| 册亨县| 通州市| 紫金县| 九龙县| 玛纳斯县| 清徐县| 平阴县| 安乡县| 孟州市| 施秉县| 丹江口市| 仁化县| 桂阳县| 增城市| 嘉鱼县| 怀远县| 如东县| 蓝田县| 苍梧县| 株洲市| 同江市| 湾仔区| 荔浦县| 大洼县| 区。| 双峰县| 左权县| 乌什县| 麻城市| 盘锦市| 夹江县| 九江市| 灵武市| 元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