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東地區(qū)北朝碑刻中各民族人名視野下的歷史文化信息探微
——以《山公寺碑》《北周立佛像》等為例

李賀文

（天水師范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天水741001）

北朝時期，甘肅隴東地區(qū)，是各少數(shù)民族遷徙、交流、融合的大舞臺。他們的生活印跡不僅存留在豐富的史料中，而且也可從隴東地區(qū)的碑刻材料中窺得端倪。從對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的碑刻材料進行研究的成果來看，這一時期，隴東地區(qū)生活著羌、氐、鮮卑、盧水胡、屠各、匈奴、粟特和其他西域胡人，這些成果主要是從北朝時期相關(guān)碑刻中所載人名的姓氏進行的分析與判斷。該文將在諸位專家研究的基礎(chǔ)上，就《山公寺碑》《北周立佛像》等北朝時期隴東碑刻中的人名為研究對象，對這些不同民族姓名中的“名”所體現(xiàn)的當時各族人民的社會生活予以研究探討。

一、碑刻簡介

出于研究考慮，下面將題目中提及的兩通碑刻予以簡介。

《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以下簡稱《山公寺碑》），時間為北魏正始元年（公元504年），發(fā)現(xiàn)于甘肅慶陽寧縣。據(jù)學者考證，題名涉及的民族有羌、氐、鮮卑、盧水胡、屠各、匈奴、粟特等。碑中共保留題名180個，有姓者177人。根據(jù)姓氏可推斷為漢族的有83人，約占47%，少數(shù)民族的有94人，約占53%.無姓而族屬不詳?shù)?人：□小李、□屈奴、□興①本文以該論文考釋的題名為依據(jù)。。對該碑刻的研究文章主要有：《新發(fā)現(xiàn)的北魏〈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1]《北魏對待境內(nèi)胡族的政策——從〈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說起》[2]《〈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所見史事考》[3]《“大代持節(jié)豳州刺史山公寺碑”考釋》[4]《北朝豳寧地區(qū)部族石窟的分期與思考》[5]等。

《北周立佛像》（也稱為《豆盧子等結(jié)社造釋迦像》）。時間為北周保定元年（561年），發(fā)現(xiàn)于甘肅慶陽正寧縣。據(jù)學者考證，題名涉及的民族有氐、羌、匈奴、鮮卑、粟特和其他西域胡人等。碑中共保留題名158人。根據(jù)姓氏可推斷為漢族者87人，約占全部總數(shù)的54%，北方少數(shù)民族至少有65人，約占總數(shù)的41%.對該碑刻的研究文章主要有：《甘肅正寧出土的北周造像題名考釋》（本文以該論文考釋的題名為依據(jù)）[6]《甘肅正寧縣出土北周佛像》[7]《甘肅正寧北周立佛像研究》[8]等。

文中未注明出處的其他地區(qū)的碑刻材料均來自《漢魏六朝碑刻校注》。[9]

二、人名與階級差異

只要在階級社會，階級差異必然存在，不同的階級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和期待利益，必然會通過各種方式體現(xiàn)這種階級差別的合理性，其中的一個屢試不爽、在各個民族都有過表現(xiàn)的，就是通過宣揚門第差異而衍生出的等級觀念。在魏晉時期，門閥制度盛行，士族為維護自身利益，特別注重修撰族譜，禁止與非士族的寒門聯(lián)姻，拒絕與寒門往來，以保持隊伍的“純潔性”和權(quán)力的世襲罔替，故而有士人與庶民之分。當然，庶人不甘心被社會冷落，遇到風吹草動，時局動蕩，他們就會抓住時機極盡所能折磨打壓士族。南朝的侯景之亂，北魏的河陰之變就是例證。許多名門望族家破人亡，子女充配奴仆，極盡羞辱。后來，隨著五胡亂華和南北朝時期各少數(shù)民族馳騁中原，門閥制度分崩離析，傳統(tǒng)士族勢力已經(jīng)沒落，但等級與階級差異不可能消除，必將以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唐開始，為了維護這些非傳統(tǒng)門閥士族出身的統(tǒng)治者的地位，李世民通過修纂并頒行《氏族志》來加強皇權(quán)，壓制傳統(tǒng)士族勢力，扶持庶族新興力量和功臣勛貴，鞏固政權(quán)?？傊燃売^念和階級差別在表象上就形成了一定的社會習俗，這在中國封建社會普遍而深刻的存在，它必然也會在命名上有所體現(xiàn)。

（一）文化層次、社會地位較高的上層階級，注重追求名字內(nèi)涵的高品位。

舉例分析如下：

《山公寺碑》劉元祚，“祚”，福，福運。曹植《元會》詩：“初歲元祚，吉日為良。乃為佳會，宴此高堂。歡笑盡娛，樂哉未央?；始覙s貴，壽考無韁?！币ι鹘K，慎終，指慎重地考慮到事情的后果，如慎終于始；也指居喪能盡禮，如慎終追遠。該名具有很濃厚的儒學意味，命名者應該有深厚的儒學功底。如果可以臆測的話，該名字加上姓，應該就是“要（姚）慎終”的意思，表達了對儒學思想的推崇，起碼可見命名者并非白丁。《南石窟寺碑》馬瓚，“瓚”古代祭祀用的一種像勺子的玉器。《詩·大雅·旱麓》：“瑟彼玉瓚，黃流在中?！碧镉褐ィ喝轄栄?，芝蘭玉樹。韋文恪，“恪”，基本字義是恭敬，謹慎?！墩f文》：“恪，敬也?！薄遏斁罚骸熬淬」€?！焙洳?，“武伯”是一官名，北周以武伯為禁衛(wèi)軍六率之長，設左右武伯中大夫各一人、秩正五命，左右小武伯下大夫各二人、正四命，左右小武伯上士、正三命。但該碑是北魏永平三年（公元510年）造，不知“武伯”僅僅是一個武夫之名，還是官名。若是官名，那該官職的出現(xiàn)應該在北魏及以前?！夺燥@（禪）寺碑》皇甫軌、字文則，梁微、字定顯，元憲、字叔期，張華、字樂生，梁穆、字文和，魏文、字子楊，宋和、字天順，元鎮(zhèn)、字安石，韓邕、字法和，梁瑞、字成起，彭顏、字永度，程熙、字保愿，陰愍、字僧念，叱呂起、字延興，元延、字長壽，楊英、字伯，等等。

（二）社會普通民眾，多以粗淺、通俗、直接的字眼來表達自己的樸素情感。

普通民眾，文化水平有限，不可能起具有深刻含義的名字，但其樸素真摯的情感，通常會通過一些淺近樸素的字眼來表達。下面將認為是各民族普通民眾的姓名予以羅列，然后予以歸類分析。

《南石窟寺碑》陳平，鄧生，趙椿，姚玉。

《山公寺碑》董阿先，封安貴，樂奴子，胡子榮，姚子延，姚黃頭，晉阿仕，樂突貴，奚慶，郭眾熹，魏永，彌姐李生，魏阿壽，彌姐阿元，魏阿度，李安生，路阿雙，雷眾保，李豐郎，鄭李生，趙榮，張豐儀，魏標倫，雷太安，邢世豪，[屈]男文郎，孫豐郎，郭廣遠，皇甫隆壽，李杰奴，雜定光生，張?zhí)焐?，劉歡熹，郭黑郎，趙阿建，張永達，寇小保，未代天保，郭元壽，向伏奴，王進保，郭龍保，供烏山壽，瓽俱取，雷俱取，大非定成，楊清奴，成安國，張萬光，厙眾熹，張安保，成萬壽，茍阿法，趙定眾，任定安。

《嵩顯（禪）寺碑》龐顯、字茂宗，馮堆、字金堆，姚玉、字珍寶，張華、字樂生。

《建崇寺造像記》王光榮，王阿松。

《李阿昌造像碑》董伯奴，楊奴奴，李阿昌，員安和，華繼世，李運祥，杜伏榮，胡茍奴。

《呂瑞墓志銘》呂瑞、字連生。

《茍頭赤魯?shù)厝奋嚢⒁?，王阿?jīng)，王吳生，茍頭阿小，彭興生。

《祿文造像碑》程崇顯，屯益壽，晉阿雙，梁祖歡，李令貴，侯寄生，馬萬歲。

《成丑兒等造像碑》成丑兒。

《張丑奴造像碑》張丑奴。

《北周立佛像》地連昌，郭永，孫阿妃，吐谷渾阿□，范阿斤姊，成安慶，皇甫羅妃，吐難慶安，徐貴安，段阿亥女，侯莫陳阿顯，步大汗阿颙，□阿各奴，房阿羅，孫阿妃，粟王生，李華妃，成小生，白慶妃，紇奚康和，牛慶珎，劉天生，宇文相壽，李茍子奴，紇奚石奴，徐阿毛，毛奴子，張美香，傅阿妃，雷黑奴，宇文慶，吐谷渾天生，成萬歲，皇甫富昌，趙比生，袁阿顯，呼延永興，程顯榮，唐黃頭，曹買得，辛安保，吐難奉生，劉播貴，李富昌，李慶生，徐華妃，牛阿暉，梁和妃，華阿慶，張要妃，雷道生，悅光宗，孟阿廣，雷阿父女。

《北魏追遠寺造像碑》王妃。

《梁阿廣墓表》梁阿廣。

1.以“阿”字命名的占多數(shù)。

人名中加“阿”字，是表示喜愛之意。[10]

上述姓名中，有“阿”字的共計31例，占上述名字的17%.

2.“妃”字出現(xiàn)頻繁，應是對女性的贊美和美好未來的期盼。

上述姓名中，“妃”字出現(xiàn)了10例，在不多的女性姓名中，“妃”字如此頻繁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當時女性的命名特點，也表現(xiàn)了家人的美好愿望。奇特的是，在《山公寺碑》中無一用“妃”字的題名，也許該碑中并無女性題名。

3.“生”字出現(xiàn)頻繁，文化含義多樣。

上述姓名中，有“生”字的名字共計19例，占上述總?cè)嗣?5%.在這些姓名里，有些在“生”前面冠以“天”字，認為孩子是上天的賜予，表達了對天的崇敬和對孩子的默佑；有的在“生”字前面冠以低貶的字眼，有取丑名以壓不祥的意思；有些在“生”字前面似乎冠以父母的姓氏，體現(xiàn)了男女的平等，通過這些姓名中對姓氏的使用，也可以明確另一個問題，即當時隴東地區(qū)，各少數(shù)民族除了族內(nèi)通婚以外，已經(jīng)普遍存在族際通婚；還有一些在“生”字前面的字眼，表明了對孩子降臨的喜悅。

三、人名與地域特色

姓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xiàn)個體生活的地域特征。

名字文化作為地域文化的一個子系統(tǒng)，在區(qū)域文化不同的背景下，由于人們的社會心理受到整個區(qū)域文化背景的制約和長期影響，人名必然會體現(xiàn)出一種與地域空間相互映射的關(guān)系。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隴右地區(qū)，包括隴東地區(qū)，是各少數(shù)民族縱橫馳騁、交錯雜居之地，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文化背景的各族人民在此生息繁衍，在微觀層面，各族人民既在不斷地相互碰撞，又在不斷地借鑒融合，在宏觀層面，漢文化在浸染和濡化著這塊地區(qū)的所有民眾，但原有文化的基因不是可以短時間消弭散盡的，在給后代命名時，最本原的文化基因是最容易顯露的。而最本原的文化基因，根據(jù)文化人類學的基本觀點，主要就是來自于人類在幼年時期潛移默化的文化浸染，這是深入骨髓、很難消除的。

如《山公寺碑》中有鄧文石，《建崇寺造像記》中有宇文嵩，這些姓名應該與居住地是山區(qū)有關(guān)，命名者對“石”“山”的文化記憶印象深刻，對“山”“石”的文化內(nèi)涵了然于胸。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元嵩墓志》元嵩、字道岳，北齊《賈致和等十六人造像記》賈渡山，《是連公妻邢阿廣墓志》邢長山。《山公寺碑》中有雷毛騎取，荔非馬郎，《祿文造像碑》中有茍驎檦。這些名與“馬”相關(guān)，大體上應該與游牧生活相關(guān)，“馬”在生產(chǎn)和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膀暋保糯E馬名，在古代通“麒麟”。西晉《臨辟雍碑》鐘驤，《說文·馬部》：“驤，馬之低仰也。”北魏《皇甫驎墓志》皇甫驎、字真駒，《高慶碑》崔伯驥，北周《圣母寺四面像碑》屈男馬矢?！渡焦卤分杏挟G成柳，該名具有典型的西北地區(qū)的地域特征，同時有一種生機勃發(fā)之感，《祿文造像碑》中有程可鱗，在已收集到的隴右地區(qū)相關(guān)的碑刻材料的人名中，“鱗”字很另類，該字既然和魚類有關(guān)，當事人應有河澤地區(qū)的生活經(jīng)歷。

四、人名與漢文化傳統(tǒng)

以漢文化中的傳統(tǒng)靈物或動物命名，顯示對漢文化的喜愛、認可與接受。

《禮記·禮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薄镑搿薄傍P”“龜”“龍”，它們的象征意義完全出自中華民族的本土文化，具有強烈的民族色彩?？梢哉f，“麟”“鳳”“龜”“龍”是中國特有的命名用字。魏晉南北朝隋唐碑刻中，有些姓名就用了這些字。

（一）麒麟

古代傳說中的一種仁獸、瑞獸，是祥瑞的象征。《管子·封禪》：“今鳳凰麒麟不來，嘉谷不生。”“驎”，騏驎的簡稱。《廣韻·真韻》：“驎，騏驎，白馬黑脊?！薄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纷鳌镑梓搿??！稘h語大字典》釋“驎”同“麒麟”。以之命名，體現(xiàn)了時人內(nèi)心對祥瑞的祈求，有祝福意。如《山公寺碑》中有尉其驎。其他地方的碑刻有，南朝宋《爨龍顏碑》爨麟宏，爨麟紹，爨麟暄，爨麟崇，北魏《韓顯宗墓志》韓麒麟,《魏書·韓麒麟傳》有載，《韓震墓志》韓耀、字伯驎，《鄭胡墓志碑磚》鄭驎，《鄭義下碑》鄭義、字幼驎，《皇甫驎墓志》皇甫驎。

（二）鳳

“鳳凰”簡稱“鳳”，古代傳說中的百鳥之王，常用來象征祥瑞?！对姟ご笱拧ぞ戆ⅰ罚骸傍P凰于飛，翙翙其羽，亦傳于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于庶人。”作為百鳥之長的鳳凰，群鳥皆從其飛，這正與人世君臣之道相合，所以鳳和龍一樣也象征著王權(quán)。[11]166到了后世，鳳漸漸演變?yōu)榛屎蟮膶Ｓ么~。魏晉以后，鳳開始由專指皇后而演變?yōu)榕缘钠毡橄笳?。這大約與古代女性專用的頭飾(鳳釵)有關(guān)?！傍P”，歷史上也曾是君王的象征，秦王嬴政一度崇鳳。據(jù)史載，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的大軍其所高舉的就是“翠鳳之旗”。（見李斯《諫逐客書》）漢代以后，龍的地位高于鳳，但鳳在人們心目中卻始終是吉祥的象征。

《說文·鳥部》：“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麟后，蛇頸魚尾，鸛顙鴛思，龍文虎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從鳥凡聲。”以“鳳”命名，體現(xiàn)了時人對無上自由和權(quán)威的崇拜，以及企盼祥瑞、望子女成鳳的心理。如《山公寺碑》中有趙鳳母張，王鳳景，王鳳奴。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孫遼浮圖銘記》孫靈鳳，《法義九十人等造塔記》范鳳皇，宋石鳳，《元邵墓志》元鳳容，《孫秋生等造像記》劉靈鳳，東魏《凝禪寺三級浮圖碑》賈道鳳，張零鳳，吳鳳，《劉鳳姜四十九人造像記》劉鳳姜，宋鳳皇，西魏《杜魯清造像記》黃鳳皇，《楊泰妻元氏墓志》侯鳳皇，北齊《邢多五十人等造像記》靳令鳳，《朱氏邑人等造像記》柴靈鳳，《乞伏保達墓志》乞伏鳳，北周《法襲造像記》楊凰姜。

（三）龍

龍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神異動物，為百鱗之長，常用來象征祥瑞，是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傳統(tǒng)文化之一。《禮記·禮運第九》：“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薄墩f文解字》載：“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蔽鳚h董仲舒所撰的《春秋繁露》中，記有民間祈求龍降雨以保豐收的祀龍降雨活動。在長沙馬王堆西漢墓出土的著名帛畫上，也有龍的形象。這表明在西漢時期，龍已經(jīng)是社會生活中流傳相當廣泛的一種文化意識了。佛教傳入中國之后，佛教中的龍王崇拜也傳入中國，并和中國的龍文化相結(jié)合，使得龍的形象廣為流播。龍在道教中被認為是“三轎”之一①這里所指的“三轎”，一為龍轎，二為虎轎，三為鹿轎。，作為上天入地的乘騎工具?！短隙礈Y神咒經(jīng)》中有“龍王品”，列有以方位為區(qū)分的“五帝龍王”。長期以來，龍的形象深入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龍的影響波及了文化的各個層面，多彩多姿。各民族成員在姓名中使用“龍”字就很正常?！渡焦卤分杏泄｝垼堯?，郭龍興，王天龍，晁金龍，鄧龍安，孫卯龍，成定龍，荔非飛龍，劉買龍，史文龍，瓽定龍，彌姐龍成，郭龍保，大非午龍，路龍保，郭龍安，范龍光，童道龍。在這塊碑中，含“龍”字的名很多，而且好幾個名是雷同或相同的，如一個“保龍”與兩個“龍保”，兩個“龍安”，兩個“定龍”，可見用“龍”起名非常普遍?！侗敝芰⒎鹣瘛分杏信Ｎ凝?，《南石窟寺碑》馮澄、字青龍。

這兩塊碑刻有必要比較一下。兩塊碑刻均為甘肅慶陽，《山公寺碑》是出土于寧縣，《北周立佛像》出土于正寧縣，地域范圍接近。前者年代是北魏正始元年（公元504年），后者是北周保定元年（公元561年），相差半個世紀。前者有名姓者177人，后者有名姓者158人，人數(shù)差不多。兩塊碑刻所涉及的民族種類也相差無幾。可是，從名字來看，《山公寺碑》中用“龍”字命名的人數(shù)比例遠遠超過《北周立佛像》中的人數(shù)比例?？梢?，文化的浸染作用是非常明顯的。在命名上，在不同地域，不同范圍內(nèi)，大家都會自然而然的使用形同的字符，形成富有地域特色和規(guī)律性的命名方式。所以，通過姓名這一微觀現(xiàn)象可以了解很多宏觀問題。其他碑刻如：前秦《鄧艾祠堂碑》鉗耳□□龍，雷夫龍道，北魏《孫秋生等造像記》孫龍保，孫洪龍，趙龍□，孫龍起，吳龍震，姜龍起，姜清龍，王龍起，賈龍淵，東魏《凝禪寺三級浮屠碑》賈二龍，呂定龍，賈槃龍，趙龍乕，北齊《張龍伯兄弟等造像記》張龍伯，張龍遷，張清龍。

（四）豹

“豹”，兇猛的獸類。《貌文·豸部》：“豹，似虎，圓文?！薄渡焦卤分杏泄?。其他碑刻用例有，西晉《臨辟雍碑》崔豹，北魏《高猛墓志》高猛、字豹兒，《元舉墓志》元彬、字豹仁，《鄭胡墓志磚》鄭豹。

五、人名與政治經(jīng)濟

人名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chǎn)物，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的人名，必然能或多或少地反映出該時期一定的社會特征，必然會被深深地打上社會政治、經(jīng)濟等的烙印。

（一）人名與政治

1.人名與孝文帝遷都

洛陽是古代帝王理想的建都立業(yè)之所，也是漢文化積淀深厚之地，遷都洛陽是北魏孝文帝一生最重要的功業(yè)之一。作為少數(shù)民族的政治家和改革家，這一舉措體現(xiàn)了一代帝王的雄才大略。孝文帝遷都，理由大體有以下幾個方面：傾慕漢族文化。孝文帝說過：“此間（指平城）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風易俗，信為甚難?！保ā段簳と纬峭鮽鳌罚唤y(tǒng)治中原的需要。孝文帝曾說：“國家興自北土，移居平城，此間用武之地，非可文治……崤函帝宅，河洛王里，因茲大舉，光宅中原?！保ā段簳と纬峭鮽鳌罚唤鉀Q糧食供給。平城偏北地寒，糧食產(chǎn)量非常有限。當時有人作《悲平城》詩：“悲平城，驅(qū)馬入方中，陰山?；扪乃蔁o罷風?！雹賲⒁姟侗笔贰ぷ娆搨鳌分型趺C詩。而洛陽處于北方的中心地帶，平原地區(qū)，交通便利，遷都洛陽就解決了最根本的糧食問題；減少改革阻力。平城有強大的保守勢力，是改革的巨大阻礙。遷都洛陽有利于減小改革阻力，保證改革的順利進行。北魏遷都后，洛陽再次成為北方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使洛陽在曹魏、西晉之后再度繁華、輝煌。孝文帝的遷都，保證了孝文帝改革的深入，有利于胡漢民族文化的融合，使中華文明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對后世影響甚巨。時人多以“洛”“安遷”“安都”命名，就是對這一事件的反映?！渡焦卤分杏惺苈鍖O，昨和安遷，者非安都，《李阿昌造像碑》中有劉小洛，《祿文造像碑》中有李定洛，《北周立佛像》中有劉道洛，王回洛，江文洛，徐洛僧，韓洛祖，楊永洛。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孫秋生等造像記》王洛州，王洛都，方洛州，《馬振拜等造像記》吳永洛，《李蕤墓志》王洛成，《元保洛墓志》元保洛，《劉根四十一人等造像記》耿洛，《蘇胡仁等十九人造像紀》劉貴洛，東魏《叔孫固墓志》石洛侯，《馬都愛造像記》馬洛都，《敬顯儁碑》張永洛，蔡萇洛，尹洛祖，《員光造像記》王洛奴，西魏《合邑四十人造像記》魯洛姿，董洛媚，北齊《邢多五十人等造像記》王洛奴，《高劉二姓造像記》劉洛祖，《朱氏邑人等造像記》朱洛保，《魯思明等造像記》呂終洛，《庫狄迥洛妾尉氏墓志銘》庫狄迥洛，北周《圣母寺四面像碑》雷洛受，《僧妙等十七人造像記》魏歡洛，李安洛，《趙富洛等二十八人造像記》趙富洛，《寇嶠妻薛氏墓志》薛祖洛。

2.參政意愿在姓名中的表達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權(quán)更替頻繁、戰(zhàn)亂頻仍，是個亂世出英雄的時代。許多仁人志士都胸懷大志，抱有參政、興政的念頭。命名中不乏以此類意圖為名的用例。《山公寺碑》中有輔賢，杜將，成安國，《建崇寺造像記》中個權(quán)仕賓，《北周立佛像》中有王思業(yè)，均表達了參與政事，成就事業(yè)的愿望。其他碑刻有西晉《臨辟雍碑》項業(yè)建政，北魏《元悅妃馮季華墓志》馮思政，東魏《義橋石像碑》王思政。

3.以征伐有關(guān)的文字入名

戰(zhàn)爭是為實現(xiàn)現(xiàn)一定政治目的而進行的武裝斗爭。魏晉南北朝時期頻繁的戰(zhàn)爭形勢，勢必在人名中有所映射，那便是反映社會尚尚武之風及與征伐有關(guān)的詞語融入命名?！赌鲜咚卤分杏泻洳渡焦卤分杏泄吐?，《李阿昌造像碑》中有龐猛集，《北周立佛像》中有地連猛略，地連暉略，豆盧武長。其他碑刻用例有，南朝齊《劉岱墓志》劉希武，北魏《張猛龍碑》嚴孝武，《薛孝通敘家世券》薛湖、字破胡，東魏《高雅墓志》高德云，字仲武，《凝禪寺三級浮圖碑》趙武欣，程武安。

（二）人名與經(jīng)濟

語言參與了人對客觀世界認識活動的全過程，而且最后記錄了人的認識活動的成果。[12]251魏晉南北朝時期，雖政權(quán)更替頻繁、戰(zhàn)事連綿不絕，但維持人類社會存在的社會經(jīng)濟活動必然繼續(xù)，社會經(jīng)濟仍在發(fā)展。經(jīng)濟活動中的“買”“賣”“市”，以及參與社經(jīng)濟活動的“金”“銀”“幣”等詞紛紛融入到人名中。

但是，相比較經(jīng)濟發(fā)達的中原地區(qū)，這一歷史時期的隴右可以說始終處于戰(zhàn)爭的漩渦當中，加上各少數(shù)民族的進入，使原本較為落后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變得更加脆弱。雖然可以說，無論在什么時候，是和平時期，還是戰(zhàn)亂時期，只要有人的活動，就會有經(jīng)濟活動的存在，只是看它以何種面貌出現(xiàn)而已。這一時期的隴右地區(qū)，市場并不繁榮，市場活動并不活躍，人們的商業(yè)觀念非常淡漠，這在命名中就有所體現(xiàn)。在本論文所收集的碑刻人名中，帶有商業(yè)氣息的姓名非常少見。但在別的地方發(fā)現(xiàn)的碑刻中這樣的命名就不罕見，從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北周立佛像》中只有一個曹買得，與貴金屬有關(guān)的也有一個，《嵩顯（禪）寺碑》馮堆，字金堆，就這兩個。其他地區(qū)的較多，列舉如下：北魏《孫秋生等造像記》（河南洛陽）韓買，《高樹、解伯都等造像記》（河南洛陽）高買奴，《馬振拜等造像記》（河南洛陽）路買、任買德。東魏《凝禪寺三級浮圖碑》（河北元氏）馬市買、趙買奴?！毒达@儁碑》（河南長葛）郭延買、王買暉、王買?！独铒@族造像碑》（河北正定）李市買，《道俗九十人等造像碑》（河南沁陽）雷買德、路道買。《義橋石像碑》（河南沁陽）粱買德、馮阿買。《呂望表》（河南汲縣）尚買成。北齊《僧通等八十人造像記》（山西陽曲）胡阿買，《張龍伯兄弟等造像記》（河南洛陽）張阿買、張韋買?！缎隙辔迨说仍煜裼洝罚ㄉ轿饔劭h）邢阿買，《宋顯伯等造像龕記并陰側(cè)》胡小買（河南沁陽），《暢洛生等造像記》（河南洛陽）梁市買、卜陽買。《柴季蘭等四十余人造四面像記》（河北平鄉(xiāng)）柴宋買，《宋買等二十二人造像記》（河南偃師）宋買。北周《僧妙等十七人造像記》（河南洛陽）王買奴，《匹婁歡墓志》（陜西咸陽）匹婁買。通過以上碑刻可見，該時期河南、河北、山西地區(qū)的碑刻題名就與隴右地區(qū)的碑刻題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金”“銀”“幣”，既是財富，同時又是交換的媒介。以這幾個詞命名的碑刻用例有北魏《法義九十人等造塔記》趙金銀。東魏《凝禪寺三級浮圖碑》（河北元氏）寇金柱、賈白金、賈銀柱、郝金、賈金?！读x橋石像碑》（河南沁陽）王金生、盧惠銀。北齊《張龍伯兄弟等造像記》（河南洛陽）□金?！段鏖T豹祠堂碑》（河南安陽）□蘭，字幣奴；蘇□，字孟幣。《法儀兄弟八十人等造像記》（山東昌邑）王銀珠，北周《邵道生造像記》（陜西涇陽）楊金椀。

從以上碑刻舉例可以看出，經(jīng)濟活動的繁榮程度必然會在命名上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凡是經(jīng)濟活動繁榮的地方，如河南，與經(jīng)濟活動相關(guān)的詞語在姓名中出現(xiàn)的頻率相對較高；經(jīng)濟活動落后的地方，如隴右，與經(jīng)濟活動相關(guān)的詞語在姓名中出現(xiàn)的頻率較低。河南、河北、山西、陜西、山東，與經(jīng)濟活動相關(guān)的詞語在姓名中大體是逐漸減少的。隴右一帶當時戰(zhàn)亂不斷，又是經(jīng)濟落后的少數(shù)各民族交錯居住之地，所以，與經(jīng)濟活動有關(guān)的詞語在姓名中出現(xiàn)的頻率必然就很低。

總之，中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典籍中，雖有不少人名可供研究，但載于正史和筆記的絕大多數(shù)是社會上層統(tǒng)治階級、士大夫、名人雅士的人名，而鄉(xiāng)野之人幾乎不見于史籍資料，使研究者無法窺見整個社會的人物命名全貌，尤其是社會下層。正如王國安先生所說“一般人名的研究者所注重的對象往往是歷史上比較有名的人物，其實這些社會精英的名字還只是代表了一種類型。在漫長中國歷史上，對于普通的老百姓來說，他們的價值取向往往比較實際?！盵11]37與傳世文獻相比，碑刻最難能可貴的恰恰是它記載、保存了大量傳世文獻中罕見的社會下層普通人物的人名資料。這對于專家、學者探尋魏晉南北朝的文化背景、時代風貌及人類文明的歷史進程具有其他材料不可取代的價值和意義，這也是本文研究初衷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