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邦采生平著述考

伊雯君

(北京語言大學(xué) 中華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3)

王邦采是清代早期比較重要的楚辭研究者，其代表性著作有《離騷匯訂》和《屈子雜文箋略》。其中，《離騷匯訂》一書是研究《離騷》章法結(jié)構(gòu)的重要著作。該書從整體出發(fā)，立足于屈原人格精神、《離騷》文學(xué)價值和藝術(shù)成就，提出了楚辭研究的“七病論”、《離騷》結(jié)構(gòu)的“三分法”，并系統(tǒng)梳理了《離騷》中“求女”問題，不僅對于《離騷》本旨大義的理解大有裨益，而且在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肚与s文箋略》一書主要是對《離騷》以外屈原賦作的研究。王邦采在匯集諸家觀點的同時，針對其中的一些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如他在評價這些作品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時稱：“《九歌》之音思以慕，《天問》之音思以荒，《九章》之音思以激，《遠(yuǎn)游》之音思以曠，以至《卜居》《漁父》，惝怳愁悽，郁結(jié)之思，纏綿莫解?！盵1]洵為至論。雖然王邦采對楚辭研究具有較大的學(xué)術(shù)價值，但是目前學(xué)界對王邦采的重視不夠。因此，對其生平和著述情況進行探究，是十分有必要的。

一、對王邦采其人的再認(rèn)識

王邦采，清江蘇無錫人。目前對他的介紹大都來自于《國朝耆獻類征》卷四百二十四秦瀛所撰小傳。傳稱：“邑諸生，中歲棄舉子業(yè)，覃精六經(jīng)，淹該史學(xué)，好為詩古文辭，尤工于畫，跌宕超逸，入古人妙境，精別金石縑素，南北宋雕鐫版本，吳興賈人接踵就辨真贗。又喜箋注前人遺編，而《離騷》更別有解會?！苯练颉冻o通故》轉(zhuǎn)引了此條[2]，此后楚辭學(xué)類書籍中對王邦采的介紹基本上都不出這個范圍。

(一)生平家世考

筆者查閱清代顧光旭所輯《梁溪詩抄》時發(fā)現(xiàn)，此書卷三十載有王邦采傳記，較秦瀛所撰更為詳細(xì)具體。茲錄如下。

王逸老邦采。字貽六。晚年自署逸老、亦曰逸人。諸生。弱冠游庠，數(shù)蹋省門不利。中年善病，棄舉子業(yè)。大肆力于古六經(jīng)性理諸書。殫心研說，探抉奧窔，而口不言性命崇實行也。經(jīng)疑則隨手劄記史論亦然。嘗曰讀史當(dāng)識其大者，人物瑣細(xì)描畫處，彼自為文耳，無關(guān)緊要。古今興衰治亂，事機得失，人物邪正，縱橫貫串，獨見其大，后進有質(zhì)疑就正者，必窮原竟委，不憚?wù)佌亸?fù)，發(fā)人神智。所居斗室，常扄戶，非所欲見，扣之輙不應(yīng)。古今法書名畫，張滿四壁，日夕偃仰其中，興到捉筆為詩古文辭，為書為畫皆入妙而不肯出以示人。著離騷注釋，于前人多所辨證，又注徐節(jié)孝、晁具茨、吳淵穎諸集行世，又讀書隨記讀書續(xù)記讀書剩語，皆付剞劂，其他著述甚夥，今皆散軼，不可復(fù)覩，邑志文苑有傳說者，謂逸老生平有倪高士之風(fēng)焉。[3]1

此條記載極大程度上豐富了對于王邦采的了解。王邦采放棄科舉是因為科場接連失利以及中年多病。他潛心研讀經(jīng)史典籍，多有宏論。王邦采所居斗室中收藏了大量古今法帖名畫。在日常生活中，他常閉門謝客，興之所至，為書為畫，皆入妙境。

關(guān)于王邦采的生卒年，存在不同的觀點。李誠、熊良智等采取較保守的說法，認(rèn)為王邦采“活動于清康熙間(1662-1722)”[4]。一些研究者則以這個時間為王邦采的生卒年。如曹正元《〈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偶證三十例(下)》一文即稱王邦采“1662-1722在世”[5]。仲威《善本碑帖過眼錄》中王邦采生卒年一欄也載為“1662-1722”[6]，但此書所指碑帖乃是題為王羲之作的《黃庭內(nèi)景經(jīng)》，王邦采題跋落款時間是乾隆三年十二月(1738)，故其不當(dāng)卒于1722年。又《錫山歷朝著述書目考》載其“生丙辰，壽七十一”[7]。江慶柏編著《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中據(jù)此認(rèn)為王邦采生卒年為“1676-1746”[8]，也就是康熙十五年到乾隆十一年。筆者認(rèn)為這個時間較為可信。

王邦采的字號有多種。傳記中多稱其字“貽六”，清秦祖永《桐陰論畫》載其又字“攜鹿”[9]198。王邦采號“畦綠”“逸人”“逸老”“湖上逸人”，自稱“逸老”“逸人”。自署齋號、室名有林養(yǎng)堂(《離騷匯訂》序)、漱墨齋(《黃庭內(nèi)景經(jīng)》跋)、重陽閣(《淵穎集》序)。

關(guān)于王邦采的家世較難查證。王箋本《淵穎集》附有王邦采所作序文。在這篇序文里，他提到《淵穎集》的注解是他與“家姪”王繩曾共著[10]5。王繩曾(1676-1755)，字武沂，學(xué)者稱蓼原先生，雍正八年(1730)庚戌科殿試金榜第三甲第二名，官揚州府教授，嘗主講東林書院。王繩曾著有《春秋經(jīng)傳類聯(lián)》(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跺a山歷朝著述書目考》謂其尚著有《交翠軒稿》《知古知今錄》《澹園詩稿》《寤歌存草》。光緒《無錫金匱縣志》稱王繩曾少受學(xué)于舅氏秦道然，可知王氏與無錫望族秦氏家族有一定關(guān)系。

(二)事跡考

目前已知的除著述外，王邦采的主要事跡有刊刻古籍和書畫活動。

刊刻古籍方面主要有《節(jié)孝先生文集》。一些宋元刊刻的古籍，因年代久遠(yuǎn)而幾近亡佚。朱澤吉先生認(rèn)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清代的首次重刻本就成為目前傳世最早的刻本”[11]，在多方面有重要價值。他所提及書目中即有王邦采覆宋刊徐節(jié)孝詩集?？滴趿?1721)，王邦采覆宋刊《節(jié)孝先生文集》三十卷。此書最早由太守王直閣訪徐氏子孫而得徐積遺稿數(shù)萬言，并“鏤板以廣其傳”。至宋淳祐十年(1250)，王夬亨又重刊此書。他在序中說此書的山陽舊板毀于兵亂，他重新裒輯全書，以承先志。然而此書當(dāng)時“未及付梓”[12]。王邦采刊本上題“依宋本刊，徐節(jié)孝先生全集，錫山王氏藏板?！笨赡芗词谴税妗Ａ_振常先生曾見此刊本兩種。一本有錫山王邦采序，羅先生記載道：“康熙辛丑錫山王邦采序(草書，半頁四行)。”另一本則無。他認(rèn)為后者乃書賈去王序而偽作宋刻，并謂邦采刻本“楮墨古舊，雖非宋刻，亦可謂下真一等，可寶也”[13]。可見精良。

王邦采善書畫，精于賞鑒。其畫筆蕭疏淡遠(yuǎn)，以靜逸勝?！读合姵贩Q其有倪高士風(fēng)。倪云林，名瓚，字元鎮(zhèn)。其題畫常用“云林”二字，故世稱其為云林先生，后代畫家多學(xué)其“有意無意，若淡若疏”的“逸氣”，王邦采亦頗得其要?！锻╆幷摦嫛份d：“詩情畫筆，跌宕超逸，頗臻妙境。所見扇頭冊頁，蕭疏淡遠(yuǎn)，思致妍雅。較梅壑之簡淡，以遒煉勝；較青溪之瀟灑，以靜逸勝(貽六畫深得古法，筆情墨趣與嚴(yán)秋水父子相近)。惜傳世甚少，尺幅小品，殊令人思慕矣?！盵9]198可見，王邦采曾有扇頭冊頁等作。鄒方鍔(1)方鍔，字豫章，號半谷，一號笠溪。江蘇無錫人，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舉人?！洞笱盘眉酚小额}攜鹿先生畫》一詩。詩云：“疏籬一曲石苔平，溪路無人野水橫。白板茆檐深竹里，是中應(yīng)有讀書聲?！盵14]此首題畫詩較好地概括出了王邦采畫作的靜逸風(fēng)貌。此外，《黃帝內(nèi)景經(jīng)》有王邦采題跋：“予舊藏韓古洲先生手摹《內(nèi)景經(jīng)》真跡，后有衲米老人跋語云‘先生生平手摹者不下千本’，雖較之真跡未知何如，而其功力可謂專且勤矣。”《清稗類鈔》載：“楙，字朝英，別字逸泉，居無錫閭江，工畫，世無知之者。同邑王邦采一見，即為之延譽，自是遂大聞于時?！笨梢?，當(dāng)時王邦采在書畫創(chuàng)作和書畫鑒賞上是有一定名望的。

結(jié)合以上資料，可以對王邦采有一個總體認(rèn)知。王邦采(1676-1746)生于清康熙十五年，卒于清乾隆十一年。他不僅長于楚辭研究，亦喜好六經(jīng)、史學(xué)，能詩能文，在書畫金石版本上亦有成就。

二、王邦采著述考證

對于王邦采的著述成果，目前尚未有系統(tǒng)梳理考證。曹正元《〈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偶證三十例(下)》一文考證光緒《無錫金匱縣志》，認(rèn)為王邦采即是《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二九記載的“讀書隨記一卷、續(xù)記一卷、剩語一卷”的作者[5]。方廣嶺《〈清人別集總目〉和〈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補遺》中提及王邦采所撰《吳淵穎先生集》十二卷，并將其歸類為咸豐同治朝刻本中“兩部書均未著錄，但屬清代名望較高的著者及文獻”一類[15]。孫文良、董守義主編《清史稿辭典(上)》中載“王朝寀，誤名，應(yīng)為王邦寀”[16]，糾正了《清史稿》中關(guān)于《吳萊淵穎先生集注》十二卷作者名字的書寫錯誤。這些研究的出發(fā)點雖然不是為了探究王邦采之著作，但對于我們研究其著作情況有所幫助。

根據(jù)文獻記載，筆者發(fā)現(xiàn)除了前文已提到的《離騷匯訂》和《屈子雜文箋略》外，王邦采的作品主要還包括《徐節(jié)孝集注》《晁具茨詩集箋注》《吳淵穎集箋注》等詩集箋注三種，《讀書隨記》《續(xù)記》《剩語》等讀書筆記三卷。《梁溪詩抄》稱王邦采“注徐節(jié)孝、晁具茨、吳淵穎諸集行世”[3]1，《無錫金匱縣志》卷三十九《藝文》亦著錄，可互相參證。此外，《梁溪詩抄》還輯錄有王邦采詩二十一首，較為罕見和珍貴。以上記載除詩歌外，均只有題名，今逐一進行考辨。

(一)詩集箋注類

王邦采詩集箋注類著作主要有《徐節(jié)孝集注》《晁具茨詩集箋注》《吳淵穎集箋注》三種。

一是《徐節(jié)孝集注》。徐積(1028-1103)，字仲車，楚州山陽(今江蘇淮安)人。生于宋仁宗天圣六年，卒于徽宗崇寧二年?！端问贰肪硭陌傥迨庞衅鋫鳌Ｋ囊簧孕?、廉稱，可謂賢而知者。卒年七十六，賜謚節(jié)孝處士。王邦采之注徐節(jié)孝，《乾隆無錫縣志》《光緒無錫金匱縣志》均有載，《梁溪詩抄》稱以付刻行世，今不復(fù)見。

二是《晁具茨詩集箋注》。宋晁沖詩集箋注者向云不知何人。《四庫未收書目提要》“晁具茨集十五卷提要”稱：“引書內(nèi)有一統(tǒng)志及韻會韻府等書，當(dāng)為明時人?！焙Ｉ较绅^叢書本前有宋紹興十一年俞汝礪序，書末有“亮圃”跋，稱：“右宋晁具茨先生古今詩一百六十七首，涪陵孫君壽諸梓，陵陽俞君為之序，迄今六百年矣?！嘞虿赜锌槺荆瑦燮淙〔暮瓴?，富有百家，而又惜其字多魚豕，吟詠之余，猝難解會，因別購善本，與西亭先生讎校數(shù)過，訛者是正，疑者是闕，而加箋焉。讀者庶可藉以尋其義之所在乎?！焙笞允穑骸傲疗詴谝痪硪簧字g?！盵17]從時間上看，稱俞序距當(dāng)世六百年，可見箋注應(yīng)作于清乾隆間?！傲疗浴迸c“西亭先生”雖未詳何人，但據(jù)辛幹稱邑城小河上王宅有“一卷一勺”之齋[18]191，可見作者當(dāng)與無錫王氏有關(guān)。乾隆《無錫縣志》、光緒《無錫金匱縣志》均稱王邦采注晁具茨?！督K藝文志》稱此書有三槐堂原刻本，藏于無錫圖書館。

三是《吳淵穎集箋注》。淵穎集為吳萊弟子宋濂輯錄。王邦采序云：“……歲己亥家姪武沂都門旋里因取先生集相與?？惫{釋，凡兩閱寒暑而成?！阴r藏書質(zhì)加谫陋，搜羅未備考訂未精，姑闕疑焉，以俟博雅之君子。”[10]5今有康熙六十年(1721)錫山王繩曾裕昆堂刻本(存無錫市圖書館)、康熙六十年(1721)無錫王邦采刻本(存南京圖書館)[19]。

(二)讀書筆記類

王邦采有讀書筆記三卷，分別是《讀書隨記》《續(xù)記》《剩語》?！端膸烊珪偰刻嵋肪硪话俣抛硬咳烹s家類存目六載：“《讀書隨記》一卷、《續(xù)記》一卷、《剩語》一卷(編修汪如藻家藏本)不著撰人名氏，自題曰湖上逸人。又署上章攝提格，為庚寅歲，相其版式，蓋康熙中所刊也。其書皆摘錄經(jīng)史中語，而以己意論斷之，然無所發(fā)明。《剩語》為詩賦小詞數(shù)十首，于句下各加箋注，亦無可采?！薄稛o錫藝文志長編》“寄漚書巢捐贈舊藏影寫本”條稱：“是書《隨記》《續(xù)記》皆討論經(jīng)史，類宋儒之學(xué)，《剩語》為五、七言古詩，間有律賦及小令詞。前后無撰刻姓名，而卷首自序曰‘湖上逸人’，《剩語》自序又曰‘逸老’。原刻本如宋人巾箱式，同縣余一鰲得于衢州市上，既攜歸，與劉繼增博稽詳考，定為邦采所著無疑，并書顛末于簡端，不贅焉?！盵18]108可見，此書曾經(jīng)劉繼增等的考證認(rèn)定為王邦采所作。錢基博《無錫縣立圖書館刊刻〈錫山先哲叢書〉計劃書》載：“就館中現(xiàn)藏鄉(xiāng)賢著述之未刊本及舊刊之孤本，分經(jīng)史子集編制備刊書目?！贝巳龝丛趥淇白硬慷N四十冊”之列，錄為：“讀書隨記一卷剩語一卷續(xù)記一卷共一冊，清王邦采著，本館抄本?！盵20]后《錫山先哲叢刊》的出版因戰(zhàn)亂、資金等原因而中斷，是書今存無錫市圖書館(2)《第二批江蘇省珍貴古籍名錄》第01904號。。

(三)詩作類

王邦采詩今存凡二十一首。其詩他處無載，唯《梁溪詩抄》(3)《梁溪詩抄》為清人顧光旭所輯，共五十八卷，收錄了自東漢到明清的兩萬多首詩。顧光旭生于雍正九年(1731年)，為官頗有政績，體恤愛民。他曾出任東林書院山長，培養(yǎng)出許多人才，并致力于搜尋無錫籍詩人作品。錄有二十一首，分別是：《示兒》二首、《書懷》一首、《莫照》一首、《雜詠》二首(“雜詠五首，二存”)、《春游辭》一首、《歲暮》一首、《題蓉帆圖》一首、《題金粟山房》一首、《題云山圖》一首、《老至》一首、《題扇》一首、《述懷》七首、《題秋林圖》一首。其中，《春游辭》頗有古意，題扇、題畫詩則見其鑒賞功力，《書懷》《述懷》等則滿含對人生的無奈和時光易逝的感喟，《歲暮》一詩是其步入老境之作。

三、《衍約說》與《雙奇會》作者探疑

除了前文所述目前基本可以認(rèn)定屬于王邦采的著作外，尚有兩種書目存疑，即《衍約說》與《雙奇會》。筆者分別對這兩種著作加以討論。

(一)《衍約說》

《江蘇藝文志》依據(jù)乾隆《無錫縣志》卷三十九，判定此書作者為王邦采[21]。查乾隆《無錫縣志》只載：“衍約說，王邦采。”[22]后無詳細(xì)說明。縣志雖言此書是王邦采所著，但通常認(rèn)為此書乃宋版。《衍約說》一書，宋時書目皆未嘗著錄，最初見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存目提要》。四庫提要判定此書為宋版書，作者為南宋人，稱：

《衍約說》十三篇。兩江總督采進本。不著撰人名氏。諸家書目皆不著錄。相其版式，由宋麻沙本翻雕，所征引亦至南宋而止。前有小引數(shù)行，稱其‘祖以約自號，所以垂訓(xùn)后人，爰取古人之可法戒者，分類采錄一二，而衍其說于左。’然不知以約為號者何人也？后有自跋，題上章閹茂?？妓味茸谙檀玖?，歲在庚午，則其人當(dāng)在南宋末矣。書分十三目：曰身心、曰學(xué)業(yè)、曰幾務(wù)、曰言語、曰交際、曰田宅、曰器用、曰服飾、曰飲食、曰珍貨、曰婚姻、曰喪葬、曰奴婢。每目之下，各先衍其說，后乃雜引故實格言，亦偶加評斷。蓋家戒、世范之流也。

今北京大學(xué)藏《衍約說》有阮元、宋葆淳等人書跋，從紙張、雕刻等角度也認(rèn)為此書是宋版。

綜合來看，《衍約說》為南宋末年之作的理由是版式為“宋版”、征引內(nèi)容“至南宋止”、時間“上章閹茂”這三條。實際上，這三條理由不僅存在表征上的矛盾性，更存在著內(nèi)在的不可靠性。我們不妨在認(rèn)定它為宋版書的前提下，來探討剩余兩個證據(jù)。首先，自跋時間問題?！吧险麻幟蹦酥父缒?。宋代最后一個庚戌年是宋理宗的淳祐十年(公元1250年)。故如依此時間，其作當(dāng)不晚于淳祐十年。其次，征引內(nèi)容問題。張燕嬰認(rèn)為《衍約說》多引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丙編內(nèi)容，而《鶴林玉露》丙編成書乃在“淳祐壬子”，即淳祐十二年(公元1252)年[23]。故《衍約說》的成書一定晚于淳祐十二年。這是兩條完全相悖的結(jié)論。戎默在《舊題宋人筆記考辨二則》一文中依據(jù)后者，認(rèn)為此書成書時間乃是元代，其作者則應(yīng)是由宋入元之人，或者是元人。對于實際上呈現(xiàn)出來的宋版狀態(tài)，他引李致忠先生《古書版本學(xué)概論》中對元初刻書承襲南宋遺風(fēng)的特點給予了解釋[24]。筆者認(rèn)為，他判定此書非宋版值得肯定，但將其定為元版則是拘于舊說?！吧险麻幟彼淼母缒晔且粋€不確定的時間概念。唯一能證明它作于宋元的證據(jù)即“所征引亦至南宋而止”。但是作者已表明所采錄乃“古人可法戒者”，或是追慕古人也未可知。更重要的是，其所征引至南宋止，而南宋之人對于同時代的作者來說可算古人么？這是一個問題。仔細(xì)研究即可發(fā)現(xiàn)，四庫提要之謂此書為宋版，最大的根據(jù)仍然“相其版雕”。但版式并非是判斷書籍時代的關(guān)鍵證據(jù)。清初時也有用宋紙精印的現(xiàn)象，一些刻本仿造甚工，而難以辨別。而康熙年間刻書精良，撤去康熙序跋以充宋槧之事尤多。故而此書為宋版書并非定讞。

那么除了乾隆《無錫縣志》之孤證，王邦采可能與《衍約說》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嗎？借由現(xiàn)存資料可以了解到其他重要信息。第一，王邦采為江蘇人，四庫提要之《衍約說》為兩江總督采進。雖然清高宗最初只是下令收輯圖書，但是地方采進圖書則呈現(xiàn)出明顯的地域性。第二，王邦采善于辨別宋版書，亦善于刻書?！稛o錫金匱縣志》稱其：“精別金石縑素，南北宋雕鐫版本，吳興賈人接踵就辨真贗?！笨梢钥闯?，王邦采對于南北宋之版本甚有研究?！稛o錫藝文志長編》載有“孫氏《玉鑒堂題記》稱‘是書為康熙雕刻巾箱本，流傳頗少，書估有去其書跋，偽充宋元槧者，此事曾聞諸江陰繆荃蓀’”[18]191之事，亦可窺見一斑。第三，王邦采在《離騷匯訂》序后的落款乃是“貽六氏又題于林養(yǎng)堂之竹翠松蒼深處”，《衍約說》最后作者自跋題“歲在上章閹茂之長至月敬書于竹林深處讀書齋”，二者相似。而他在《讀書隨記》諸書中署“上章攝提格”，可見他亦有采用歲星紀(jì)年的習(xí)慣。第四，王繩曾乃雍正八年庚戌科進士(1730)，二人同齡。是年，王邦采尚在著述之盛年。但是，至此仍有一些尚未解決的問題。首先，《衍約說》作者說“吾祖之以約自號也。所以垂訓(xùn)我后人者至矣”，提及其祖先有以“約”字號者，尚不知何人。其次，書中鈐“毛晉私印”“季滄葦圖書記”等印記尚無法給出合理解釋。故而我們目前并不能夠判定此書作者，但王邦采與《衍約說》之間存在著的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卻是不可否認(rèn)的。

(二)《雙奇會》

《雙奇會》見載于姚燮《今樂考證》與《今樂府選》。《今樂考證》共十二卷，記錄了上起金元，下至道光、咸豐年間，共五百一十二位戲曲作家和二千三百余種劇目。書中有“湖上逸人一種。雙奇會”條目，但其后既無案語，也無考證[25]?！督駱犯x》則選錄從金元至清的諸宮調(diào)、雜劇、傳奇等四百二十九種，收羅范圍廣泛[26]。張宗祥《復(fù)莊今樂府選詳目》中錄有《雙奇會》，稱：“湖上逸人《雙奇會上》：逢俠、辭家、奸構(gòu)、烈殉、俠拯、誅逆、脫阱、慈訓(xùn)、嘯聚(以上百又六十冊)?！峨p奇會下》：殲寇、途攫、神示、驚變、創(chuàng)守、番敘、窘謁、陷阱、雙合。”[27]《雙奇會》雖在他處未見著錄，但《今樂考證》中所稱“湖上逸人”，確是王邦采自號。王邦采生活年代也尚在《雙奇會》的創(chuàng)作時期范圍。因此，《雙奇會》為王邦采所作的可能性較大。

四、結(jié)語

綜上，王邦采生于清康熙十五年(1676)，卒于清乾隆十一年(1746)。他不僅喜好經(jīng)史典籍，而且在書畫金石版本上亦有成就。除了《離騷匯訂》和《屈子雜文箋略》這兩部楚辭研究書籍，他的作品還有《徐節(jié)孝集注》《晁具茨詩集箋注》《吳淵穎集箋注》等詩集箋注、《讀書隨記》《續(xù)記》《剩語》等讀書筆記，以及詩歌二十一首。有記載稱《衍約說》與《雙奇會》也為王邦采之作，但目前證據(jù)不足?！读合姵贩Q王邦采“著述甚夥”，只是多已散軼。可見王邦采的著述當(dāng)不僅限于本文所述，隨著文獻整理的發(fā)展，會逐漸走入大家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