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詩編年箋注》補正(一)

徐 濤

歐陽修是北宋詩壇大家，劉德清、顧寶林、歐陽明亮三位先生箋注的《歐陽修詩編年箋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以下簡稱《箋注》)，不僅對歐詩進行了精嚴詳細的編年，而且還通過“題解”、“注釋”、“附錄”等體例，對每一首詩都進行了詳贍的考訂、箋注、疏解，有利于研究者對歐詩的更深入研究。不過，《箋注》也偶有疏誤之處，故本文補正如下：

1．卷一《題金山寺》：“海國盜牙爭起塔，河童施缽但驚沙?！薄豆{注》題解云：“《太平寰宇記》卷八九：‘金山澤心寺……按《圖經(jīng)》云：本名浮玉山，因頭陀開山得金，故名金山寺?！庇肿⒃疲骸啊?，相傳釋迦牟尼圓寂后……但牙齒完整無損，佛教徒奉為珍寶，予以供奉。傳說一顆佛牙很早傳入中國，遼道宗時在北京西山靈光寺建塔供奉?！@沙：江水含沙量大，童僧盛到缽里的水有很多泥沙?！?第16～17頁)

《箋注》對“海國盜牙爭起塔”句注解仍有未詳之處?！氨I牙”之典，乃出自唐沙門若那跋陀羅譯《大般涅槃經(jīng)后分卷下·圣軀廓潤品第四》：“爾時，帝釋持七寶瓶及供養(yǎng)具至茶毗所，其火一時自然滅盡，帝釋即開如來寶棺，欲請佛牙?！撮_寶棺，于佛口中右畔上頷取牙舍利，即還天上起塔供養(yǎng)。爾時，有二捷疾羅剎隱身隨釋，眾皆不見，盜取一雙佛牙舍利?！?《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二冊《涅槃部》)又，《箋注》解“河童施缽但驚沙”一句為“江水含沙量大，童僧盛到缽里的水有很多泥沙”，似亦未體會到歐詩深意?！豆{注》題解已云金山寺系由頭陀開山得金而得名；又劉禹錫詩云“吹盡狂沙始到金”，合而觀之，歐詩內(nèi)在深意是說：傳說金山寺以有金而得名，如今童僧以缽盛水，卻只見泥沙而不見金了。其實這兩句詩皆是“春秋筆法”，前句用盜牙起塔的典故，諷刺佛寺每每宣揚得佛祖佛牙舍利，然而佛祖究竟有多少佛牙可盜？著一“爭”字，諷盡其偽；后句意在說明金山寺開山得金的傳言不可信，故曰“但驚沙”也。兩句詩都寓有對佛教虛妄之說的批評。

2．卷一《送劉半千平陽簿》：“越鳥巢傾木半喬?！弊⒃疲骸澳景雴蹋涸⒁狻鲇谟墓?，遷于喬木’。特奏(按：此處指劉半千中“特奏名”進士)名屬‘恩科’，與‘正奏名’有別，故稱‘半喬’。喬，高，《尚書·禹貢》：‘厥草為夭，厥木惟喬?！讉鳎骸畣?，高也?！?第22頁)

《箋注》謂“半喬”寓意“特奏名”與“正奏名”有別，恐有穿鑿之嫌，且古人稱呼對方官職，例有稱高不稱低、稱美不稱惡之義，如以“明府”稱縣令、“仙尉”稱縣尉等，歐陽修斷不會以“半喬”之辭，寓意友人由“恩科”入仕，故《箋注》之言不可據(jù)。又《箋注》釋“喬”為“高”，并舉《尚書·禹貢》“厥木惟喬”及孔穎達注為據(jù)，看似確鑿，但若聯(lián)系詩句來看，“木半喬”解為“木半高”則意義實在講不通。其實，此處“喬”字乃“上疏”(即樹木頂部稀疏)之意，出自《詩經(jīng)·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泵鄠髟唬骸皢?，上疏也?！?《十三經(jīng)注疏》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81頁)歐詩用此意，“越鳥巢傾木半喬”，即謂樹木葉落稀疏，故樹上鳥巢傾覆；此詩后面還有“何處秋風(fēng)催客鬢”句，益可證“木半喬”乃入秋后樹木稀疏之意。由此可見，這是一句寫景或?qū)懢捌鹋d的句子，并無所謂“特奏名與正奏名有別”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