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紅雨樓題跋》為中心"/>
袁 靜
(武漢大學圖書館 湖北武漢 430072)
明代藏書以私人藏書宏富為特點。有明一代,社會總體安定,經濟繁榮,為藏書事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和物質基礎;科技的進步,尤其是造紙、印刷技術的提高,促進了出版業(yè)的發(fā)展,成就顯著;明代學術的發(fā)展和文教的發(fā)達,又帶動了出版業(yè)的活躍與繁榮,使得明代私人藏書空前興盛,士子皆以藏書為尚,且規(guī)模日益擴大,藏書家數量超過了以往的任何朝代。據清代葉昌熾《藏書紀事詩》記載,明代藏書家達427人,而據當代藏書史研究學者范鳳書的統計分析,明代私人藏書家“總計達八百多人”[1]。
圖書之量愈多,措理之術愈精。圖書修復歷來有之,如《魏書·劉昞傳》載:“暠好尚文典,書史穿落者親自補治,昞時侍側,前請代暠?!盵2]建立西涼政權的李暠和作為臣子的劉昞均愛好典籍,親為補治。北齊顏之推認為:“借人典籍,皆需愛護,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盵3]
明代私人藏書家強調修補圖書之重要,積極參與書籍修復活動。玩易樓主人沈節(jié)甫(1532—1601年)親自修補破損之書:“余性迂拙,無他嗜好,獨甚愛書。……顧力不足,不能多致,又不能得善本,往往取其直之廉者而已。即有殘闕,必手自訂補,以成完帙?!盵4]祁承?(1563—1628年)認為:“無者增,缺者補,蠹者補,亦即裒然集矣。”[5]遇到蟲蛀鼠咬之書,也要將之補綴而成鶉結之衣。
明嘉靖后,陳暹、馬森、林懋和、王應鐘,藏書甚富。再之后,陳第、鄧原岳、謝肇淛、曹學佺、徐之輩起,并為藏書大家。其中,徐藏書規(guī)模居于明代福建私家藏書之冠。
修復從書肆購入的殘書。如跋《虛舟集》:……棄擲不收,殊為可惜。是帙永樂時刻,流傳至今,不絕如線耳。因購藏山樓,重加裝訂,且記數語,俾子孫知所寶藏也[7]2067。同類型的殘書,還有從書肆購買的《藝文類聚》《光岳英華》《松陵集》等。
修復求得之書與友人贈書。如跋《栟櫚集》:余舊有《栟櫚集》,闕首帙,藏之數年,每以為恨。今歲元旦,偶過謝在杭齋中,于冗書中檢得首帙,正可補余之闕,遂乞而合訂之。板雖不同,而于全編略無遺漏,余生平不厭斷簡,往往掇拾成部,此書無意求之,乃成完璧,亦可喜也[7]2063。
修復撿拾的古籍,如跋《性理群書句解》:余己酉(1609年)仲秋客游衢州,旅寓祥符寺鶴松都綱房,暇,扣佛殿,見佛座后敗篋數十,訝之。鶴松曰:此古藏經,散失僅存惟此耳。余亟遣人移翻,皆宋嘉佑中所印經,紙墨精好,盈數百軸,多半鼠嚙蟲蛀。余擇其完整者十數軸,請為珍玩。篋中又拾《性理群書句解》一冊,視之,元板也。卷首有像、有贊,字畫不類本朝。余所藏元板書,紙墨多類此,遂募工裝潢,寶若拱璧。佛藏中得儒書,亦一奇也[7]2053。
2.2.1 蟲蛀
害蟲對古籍的損壞主要是蠶食紙張,使書葉蛀孔累累,而害蟲在蠶食書葉過程中產生的分泌物或蟲卵等,對古籍會造成污損、粘連等二次損害。古代圖書用紙多為皮紙、竹紙,明嘉靖以后,用竹紙印書的較為普遍。福建地區(qū)產竹,是竹紙大省。而竹紙紙性稍脆,韌性不如皮紙,因而易于被蟲蛀。
如跋《先君交游錄》中,此書廢棄至書箱多年,以致“蟲蝕塵昏”。徐對其“重為裝訂”,這里“重為裝訂”,至少包含了除塵、補洞、裝訂這三個步驟。再如跋《詩韻要釋》,此書年久未修,徐“恐蠹蝕”,對其“重加修葺”[7]2047。
2.2.2 鼠嚙
鼠嚙相較于蟲蛀破壞力有過之而無不及,鼠類不以古籍為食物,但卻靠啃咬書盒、書套、書籍本身來進行磨牙。磨蝕后的碎紙還被鼠類用于做窩的材料,鼠類的分泌物也同樣污染書葉。
2.2.3 缺損
在傳統的古籍修復技藝中,這種抄補的方法稱為“劃欄補字”法。“劃欄補字”是針對古籍中“斷欄缺字”破損現象進行修復保護的方法?,F代古籍修復為保留文獻的“真實性”而遵循最少干預原則,已不再提倡進行“劃欄補字”。
史籍中記載古籍修復者,寥寥可數。潘景鄭在《歷代裝潢工人考略》中采錄“自唐迄清,先后一千三百年,所得不滿百人”[9]的書籍裝潢工匠姓名逸事,以資研究中國書籍裝潢史?!都t雨樓題跋》中提及古籍修復者有5人:徐本人、蕭飛卿、倪柯古及其子、工匠。
關于蕭飛卿,跋《何氏語林》:余少年時讀《世說新語補》,便知有《何氏語林》,然無從購求,亦無從借覽。甲午(1594年)之冬,王元直自秣陵歸,得一部,闕首二冊,遂以贈余。既閱歲,偶過陳淳夫,齋頭見有《語林》半部,淳夫曰:“向為人陸續(xù)持去,今亦不全矣?!庇鄰拇痉蚯笫锥?,足成全部?!韮晕⒂写笮□沲桑质吣旮纾?610年)之冬,建溪蕭生飛卿善裝潢,為余合訂之,始成完書。偶爾披閱,因記始末,俾后之人知余好書之癖,積書之難,不至屑越以供蟲蠹耳[7]2059。
關于倪柯古,跋《竹窗小稿一卷》:憶余少時,有老學究持先生手稿欲售之先君,以其索值高,未之購。歷三十余年,偶與友人倪柯古談及??鹿拍藢W究而購之,重加裝潢[6]154。
關于倪柯古之子,《陶云湖嘉蔬圖》:……楊先生,吾邑扈嶼人,后昆寖微,柯古倪子重裝而寶藏之,得所歸矣[7]2085。
關于工匠,見上文跋《性理群書句解》,有“篋中又拾《性理群書句解》一冊,視之,元板也。卷首有像、有贊,字畫不類本朝。余所藏元板書,紙墨多類此,遂募工裝潢,寶若拱璧”[7]2053之語。
2.4.1 珍惜書籍,不忍殘毀
2.4.2 不厭斷簡,補缺拾遺
大部分藏書家對殘書、破書也是棄之廢篋的態(tài)度,這些古籍往往因為殘破不全,連書賈也不屑販賣,若不為像陸深、徐這樣的藏書家購去,恐怕都“將為糊壁覆瓿之需”。而且殘書通常價格低廉,對于耗盡家財求購圖籍的嗜書者而言,是相當經濟劃算的。能夠從殘破書籍中,揀選出一二珍本,抑或是能夠時刻留意,多方抄錄補配,最終獲得完書,這些對于藏書家而言都是莫大的鼓舞和持之以恒的動力。徐因此說“余生平不厭斷簡,往往掇拾成部,此書(指《栟櫚集》)無意求之,乃成完璧,亦可喜也。”[7]2063
2.4.3 甄別紙張,重視裝潢
楊榮(1371—1440年),福建建安人,明初“三楊”之一,謚文敏。楊榮及其后人藏書,后歸徐。而楊氏藏書一向以裝潢精美著稱。徐的友人謝肇淛在《五雜俎》中稱“建安楊文敏家藏書甚富,裝潢精好,經今二百年,若手未觸者,余時購其一二”[14]。明初楊榮的藏書,歷經二百年的時光,在謝肇淛購買之時,仍是觸手如新,足可見其裝潢精妙,保存完好。裝潢的優(yōu)劣,實實在在地關乎書籍的存亡絕續(xù)。徐重視裝潢,更是提出了“不付俗工之手”[7]2080的看法,與晚些時代揚州地區(qū)收藏家周嘉胄所著的《裝潢志》中“不遇良工,寧存故物”的理念不謀而合。
明代是對古籍修復經驗和理論進行全面總結的集大成時期:論述和總結古籍保護和修復實踐的理論專著《裝潢志》的問世,該書系統地總結了歷代裝裱與修復的經驗,基本確立了日后古籍修復的基本手法和技術要求;零星分散于各類筆記雜說中的散論,如文震亨的《長物志》、王世貞的《弇州四部稿》、謝肇淛的《五雜俎》、張岱的《夜航船》、楊慎的《墨池瑣錄》及《墐戶錄》、高濂的《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馮夢禎的《快雪堂漫錄》、曹昭的《新增格古要論》等著作的部分章節(jié)也記述了修復和裝裱技藝、治糊用糊等方面內容。
而在明代藏書家的書目題跋中,涉及古籍保護與修復的內容還有待學界進一步挖掘,徐的《紅雨樓題跋》可與這些著作相互參照,從不同側面窺見明代古籍修復技術和保護修復理念發(fā)展的基本面貌。
注釋:
① 明天啟間刻本《鰲峰集》卷十九有“藏書已滿七萬卷”之語。
② 繆荃孫稿本作“林吉人手抄題跋二百四十余條”,后點改“二”為“一”。繆輯1925年峭帆樓叢書重刊重印本,延續(xù)了繆“一百四十余則”的說法。馬泰來以繆輯《重編紅雨樓題跋》1925年重印本為底本,校以林、鄭兩輯,重新排列,有刪有補。其整理說明中,考證林佶一共收錄徐題記207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