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窗小牘》考

楊未君

《蘿窗小牘》一書自民國初年誕生以來，首先被《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一書征引，之后被工藝美術(shù)史研究者屢有提及。筆者從事收藏研究多年，關(guān)注文獻，注重資料收集，這本書卻從未訪得;請教師友，也不得確解，對此書的印象，大多是“聽說過，沒見過”。本文從文獻出發(fā)，通過文本研讀，比對載籍，參照實物，結(jié)合最新研究成果，意欲揭開其神秘的面紗。

●《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征引《蘿窗小牘》

“陳寅生，順天人。善鐫墨盒。刀法圓秀，不減古人。嘗縮刻五字未損本蘭亭，精雅可拓……（《蘿窗小牘》）”

這是李放《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1914年初版，義州李氏清逸閣刻本）卷五《雕刻類》中關(guān)于陳寅生的條目部分內(nèi)容，指明這段文字出自《蘿窗小牘》一書。

李放（1884—1926），義州（今遼寧省義縣）人。原名充國，一名放原，后易名為放。字無放，號詞堪，另有別號浪翁、朗逸、狷君、小石、真放、猥君、墨幢道人等。曾任清政府度支部員外郎。清末民初收藏鑒賞家、詞人。

《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圖1）是民國初年（1914）李放（圖2）輯著并刊行的一部著作?！八囆g(shù)家”在清末民初，大概是“工藝美術(shù)家”或“手藝人”的意思，與今文語境中的“藝術(shù)家”（如畫家、作家、音樂家等）稍有不同。“征略”一詞，“征”的意思是“信而有征”，語出《左傳·昭公八年》：“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意為真實而又有證據(jù)，引申為證明、征引、探究、考據(jù);“略”是謙辭，就是簡約、大略，這是清代較流行的書名用詞，比如名以“征略”的書有《國朝詩人征略》《遼東文獻征略》《嶺南畫征略》《女紅傳征略》等。如此說來，《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大致相當(dāng)于《中國工藝美術(shù)家詞典》，是一部歷代傳統(tǒng)工藝美術(shù)家名錄。

此書的體例，書前有李放作《例言》六則。其中前兩則說：

“是編以提倡美術(shù)、保存國粹、表揚前哲、策勵今人為要指，舉凡典冊所記工巧名流及諸玩好器物，其有殊常異眾、不愧美術(shù)之稱者，瀏覽所及概為登錄。是編定名為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凡六卷，前五卷為正編，后一卷為附編，所采書籍約百種，均于每條下注明出處，俾觀者有所依據(jù)。”

書前又有《李放自序》，說：“不佞幼承庭訓(xùn)，學(xué)業(yè)而外，凡金石書畫、犀玉牙瓷、竹木匏蠡、文鏤髹漆之屬靡弗篤嗜，每見一器一物，即請吾父示其所以，所弗詳者又考諸載籍以證明之，性苦弗能強記，輒筆之于書，以備遺忘，積歲十余，篇秩遂富，董而理之，乃成此編?！?/p>

書前另有《吳重憙序》，也說：“義州李君狷厓，天資朗澈，猶耽載籍，念形下之道吾國自有可傳之秘，于是博采群書，或人自名家，或分類條列，成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五卷、附編一卷、中國美術(shù)品征略二卷合為一編，言必征諸成書，無一語自逞牙慧，棘端有刺猴之精，海上無噓蜃之幻，名以實證，可無愧矣?！?/p>

我們依此可理解為《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以下行文中也簡稱《征略》）書中，各個條目皆各有出處，即“考諸載籍”“博采群書”。作者自己的發(fā)現(xiàn)、心得、闡述等，均以按語形式標(biāo)出。重視文獻典籍、“筆筆有來歷”，是古人作學(xué)問的傳統(tǒng)，李放此書也是如此。書中征引文獻，以谫陋膚淺之筆者觀之，有常見書目如《隨園詩話》《池北偶談》《墨林今話》《飛鴻堂印譜》《揚州畫舫錄》《前塵夢影錄》等，有未曾寓目、較為稀見者如《耐冷談》《妃央湖歌注》《蝶堦外史》《紫桃軒雜綴》《王廷鼎杖扇新錄》等，總數(shù)概不下百種，類別大致可歸納為各州府志、詩集詩話、藝壇隨筆等。文字基本是徑引前書，或稍有小異。個別條目加有按語。

如卷一有“王鳳江”條目：“王鳳江嘉興人。善制銅爐，名亞于張鳴岐，而技殊不遜。曩于骨董家見一具，長方式，僅二寸余，底刻鳳江二篆字，逼真漢印。又聞京師某醫(yī)家藏一具，遍身鏤花卉，精絕，并有湘蘭上款，惜未之見。（《蘿窗小牘》）”

放按：“鳳江爐家君曾得一小者，款識刻鏤似出鳴岐，上舒下削，底有四足，頗異常制?！?/p>

這一條也引自《蘿窗小牘》，“放按”即李放的按語，說的大多是親身經(jīng)歷、見聞，其中“家君”和李放自序中的“吾父”都是指清末收藏家李葆恂（圖3）。李葆恂五歲時即能作擘窠書，九歲能屬文，官至江蘇候補道。精鑒賞，為端方所重，曾入幕匋齋多年，題跋其所收藏之古文物三百余篇。李葆恂著述極多，有《無益有益齋讀畫詩》《偶園所見書畫錄》《海王村所見書畫錄》《三邕翠墨題跋》《歸學(xué)庵筆記》（李放《征略》中也有征引）等。李放關(guān)注民間工藝美術(shù)家，是家學(xué)淵源。

《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征引的書中一再出現(xiàn)《蘿窗小牘》，這就很重要了。筆者素嗜收藏，近十年來致力于對清末銅刻名家陳寅生史料的耙梳鉤沉，凡記載陳寅生的，雖只言片語也見而輯錄，且每欲查找原書，?？北葘?，以期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更多的陳寅生史料。于是自然要問：《蘿窗小牘》是一本什么樣的書？是什么時候出版的？它的作者是誰？相信這些問題也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愛好者、收藏者所關(guān)注的。

●? ?《蘿窗小牘》的作者

筆者對《蘿窗小牘》關(guān)注、尋訪多年，上述問題時時困擾腦際，不得其解。

除了《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對《蘿窗小牘》的征引外，李放之后一些書籍也偶有提到《蘿窗小牘》，多出現(xiàn)在一些工藝美術(shù)專著中。如朱啟鈐的《女紅傳征略》、俞劍華的《中國美術(shù)家人名辭典》《傅大卣手拓印章輯存》、孫洵的《民國書法篆刻史》等。事實上，這些引用《蘿窗小牘》的書，其所引文字均不出《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之外，雖不注明轉(zhuǎn)引自《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實際上都是從該書轉(zhuǎn)引。近年來，隨著收藏活動日漸繁榮，《蘿窗小牘》被提到的頻率稍有密集的趨勢，特別是各拍賣公司的拍目中，會偶有提到《蘿窗小牘》，但多語焉不詳，使人生出“不識廬山真面目”之感。

為了考證《蘿窗小牘》的作者，筆者把《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中所有征引到該書的條目均輯錄出來，共輯得三十五則，涉及工藝美術(shù)家約四十余人。通過對這個初步的輯錄本反復(fù)研讀，筆者得出結(jié)論，《蘿窗小牘》的作者不是別人，就是《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作者李放本人。

欲證明上述說法無誤，讓我們從成書時間、作者交游等方面論證。

1.成書時間

《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初刊本的刊行時間為1914年。李放在自序中說：“宣統(tǒng)辛亥秋八月，墨幢道人義州李放無放父，自序于京師宣武城西椿樹下三條胡同之藝海堂，越三年，訂于析津清逸閣。”《征略》牌記上有“甲寅十月義州李氏刊于析津”，可見《征略》一書定稿和印刷是在1911年（辛亥）和1914年（甲寅）的北京（京師，析津）。《征略》中征引了《蘿窗小牘》 ，那么可以初步推定《蘿窗小牘》成書的下限為1911年?！短}窗小牘》書中提到了刻銅收藏愛好者較為熟悉的陳寅生，根據(jù)目前我們對陳寅生的研究，陳寅生出生于1830年，同治初年（1860）始以刻銅為業(yè)，漸有聲名于光緒年間。因目前“陳寅生摹刻五字未損本蘭亭序墨盒”實物已被發(fā)現(xiàn)，根據(jù)筆者的考證，這個實物正是《蘿窗小牘》“陳寅生”條目所記載的墨盒，其署款為“辛巳春上浣寅生摹刻”（圖4），辛巳為光緒七年（1881）。因此，初步推知《蘿窗小牘》至早成書于這個時間之后。

檢讀《蘿窗小牘》所載的藝術(shù)家，除陳寅生外，還有今天讀者比較熟悉的黃士陵（1849—1908）、泥人張（1826—1906）、于嘯仙（于碩，1873—1957）、吳沃堯（字趼人，1866—1910））等人。

書中記載如下：

“黃士陵，字牧甫，黟縣人。通六書，工篆刻，兼精繪事，其用西法畫彝器圖形，尤為藝林珍賞。予家舊藏一父已商匜，周身刻蚩尤饕餮魚鳥蛟螭之屬，凡三十余事，文鏤之精，歷來著錄家所未有，黃為之圖，毫發(fā)無憾，且尺寸亦不爽累毫厘，誠絕技也。子石，字問經(jīng)，一字肖牧，能傳其業(yè)，與予善?！?/p>

“泥人張，天津人，以善塑泥人得名，予嘗（見）其鐘馗嫁妹一事，人馬凡二十余，旌旗凱仗之屬稱是鐘之威猛，妹之娟秀，群鬼之猙獰奇譎，雖兩峰無以過，洵奇技也。亦善捏人小像?！?/p>

“于嘯仙，江都人，工書畫，善鐫刻，能于寬三分許之象牙扇骨上刻小行楷三四十行，細若蠅須，非顯微鏡不能晰，神乎技矣?！?/p>

“吳沃堯，字小允，號趼人，別號我佛山人，南海人，石云中丞曾孫，性巧多藝，自金石篆刻以及江湖食力之伎無所不能，嘗制二尺許小輪舟，駛行數(shù)里外能自往復(fù)?！?/p>

《蘿窗小牘》的作者與黃牧甫之子黃問經(jīng)友善，從“與予善”的說法，可知是平輩人常相過從。筆者孤陋，雖未考得黃問經(jīng)的生年，以黃牧甫生于1849年計，其有子且成人當(dāng)不會晚于1900年;另于碩（嘯仙）生于1873年，其雖成名較早，但也應(yīng)該是30歲（1903年）左右的事。吳沃堯即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的作者吳趼人，其生于1866年，成名應(yīng)在30歲左右，即1896年。

《征略》（卷三，木類）征引《蘿窗小牘》還有《石芝》一條，對我們考證《蘿窗小牘》的成書時間很有幫助：“亂前曾藏一黃楊筆架，式若臥牛，頭足略具而磨治凝滑，不減牙犀，底有款曰：‘戲仿梅靜淵為牧老道兄，石芝制，小行書，凡三行，亦極工。初疑為嘉定名手所作，后考竹人傳無字石芝者，然要非江以北人所能辦也。（《蘿窗小牘》）”

文中的“亂前”之“亂”，結(jié)合我們上面的推斷，基本上可以判定是指“庚子之變”。顯然，《蘿窗小牘》提到了這一事件，其成書年代自然而然便是在庚子年（1900）之后。

從這幾條可以看出，《蘿窗小牘》成書的年代區(qū)間約可縮短至1900至1911年的十年間?；旧峡梢哉f，《蘿窗小牘》對李放來說，并不是前人著作，是幾乎和《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同時的一部書。李放生于1884年，天資聰穎，性耽載籍，成名很早，出版《征略》時他才30歲（《征略》一書前有李放30歲小像），而其寫作《征略》的時間就在其25歲到28歲之間。

2.作者交游

我們再來看看《蘿窗小牘》作者的交游。

《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卷三有“黃玉麟”條目，說：“今蘇州有黃玉麟者，善制宜興茶器，選土配色并得古法，鑒賞家珍之，謂在楊彭年寶年昆弟之上。倪小舫丈云：黃故諸生，落拓不羈，家極貧，然非義不取。其壺每柄售兩金，須極窮乏時始再制，否則雖百金弗能強也。立品如此，宜其藝之精矣。”

這里引用了倪小舫的話來描述黃玉麟。倪筱舫（又作倪小舫），是晚清收藏家，生卒年不詳。其為紹興人，官至光祿寺卿。倪小舫能留下姓名是由于他的收藏。李葆恂《海王村所見書畫錄》上說：“（晉王羲之臨諸葛亮帖）余以廉直得于廠肆寄觀閣，倪小舫光祿見之，詫曰，吾日游廠肆，購書畫三十年，不意頷下珠為君奪得。倪君精鑒別，市儈長服之，謂為廠魔者也?！?/p>

倪小舫的收藏品中之著名者有五代衛(wèi)賢《盤車圖》（今藏上海博物館）等，宋范寬《重山復(fù)嶺圖卷》也曾為其所得，著名的黃公望《秋山無盡圖卷》也曾為倪小舫所得。在《海王村所見書畫錄》中《秋山無盡圖卷》這一條的最后，記錄有一條題跋：“此卷惜為倪君所得。倪君無錢卻善賈，不知竟落誰氏手，想未必能擇人耳。六畝道人識（放按：此家芷陔先生筆）。”

李葆恂《海王村所見書畫錄》是燼余殘稿本，由其子李放整理刊行。這里的李放按語（放按）說明這最末的跋語是李芷陔的筆跡。李芷陔是和李葆恂同時代的大收藏家，晚號六畝道人，是河北涿州人。

《蘿窗小牘》稱倪小舫時說“倪小舫丈”，正是李放對父親友人的稱呼（《海王村所見書畫錄》中的“放按”“此家芷陔先生筆”也是同樣情形）。從這一稱呼，也可以排除了《蘿窗小牘》是李放之父李葆恂所作的可能。

又《蘿窗小牘》有“吳文玉”條，原文如下：“家藏山樵山水大冊，天籟閣故物也，其前副頁左角有吳文玉裝四字陽文小長方印。按文玉蘇州吳縣人，以裝潢擅名一時。梁茝林撫部齊梅麓太守并稱重之?！?/p>

這更是一條確認《蘿窗小牘》作者的信息?！凹也亍钡倪@件“天籟閣”（項元汴藏書閣）舊物“山樵山水大冊”“梁茝林撫部（即梁章鉅）齊梅麓太守（即齊彥槐）并稱重之”，可以確認就是李葆恂在其著作《有益無益齋讀畫詩》中著錄的這件：“名跡從來惟集冊，香光十幅卻驚心。溪山風(fēng)雨尤奇絕，只此堪償六百金。王蒙山水巨冊，十幅，紙本，天籟閣故物，藏印累累，思翁跋略云：元四大家黃子久、吳仲圭、倪元鎮(zhèn)皆以董巨為師，有本家筆未嘗旁出，惟王叔明取材甚多，其于前人各體無不肖似。此冊十幅是已然本家筆法自在，望而知為真跡云云。古畫傳留至今惟橫卷直幅最多，冊子獨不少，概見間有宋元冊皆收藏家所集成耳。山樵十幅蓋罕見之珍。婺源齊學(xué)裘跋云，其先人梅簏太守于道光初以六百金得于京師，《溪山風(fēng)雨》為末后一幅，山嵐蒼蔚，云氣吞吐，沿溪竹樹四面傾斜作飄風(fēng)急雨之狀，尤屬神來?？钍饏桥d王蒙作溪山風(fēng)雨圖，字小如粟，信得筆意也。只此一幅，以張懷瓘之例估之已不啻矣。今藏余家。”

也就是說，這個“家藏”，就是李葆恂的家藏。對同一件藏品，李葆恂說“今藏余家”，《蘿窗小牘》的作者說“家藏”，我們在上文既然排除了《蘿窗小牘》是李葆恂作品，那么，把《蘿窗小牘》作者歸在李放名下，是可信的。此條中，李放還能道出乃父所未言，著重指出“其前副頁左角有吳文玉裝四字陽文小長方印”，使裝潢工匠吳文玉之名不至湮沒，可謂獨具慧眼，在“提倡美術(shù)、保存國粹、表揚前哲、策勵今人為要指”（李放《征略》自序）方面有所側(cè)重，青出于藍。

3.作者籍貫

另外，《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卷一有“龐秉權(quán)”條目，此條中“吾鄉(xiāng)”一詞值得重視：“國初吾鄉(xiāng)有龐秉權(quán)者，世業(yè)鼓鑄。舊在定南軍前鑄造紅衣大炮，即所謂武定大將軍者是也。后從征廣東，與副將栗養(yǎng)志在九龍坑鑄造有功，賞加都司銜。康熙五年（1666）在廣州啟局煉造兵仗，精利絕倫。刀室鞘柄皆作鎏銀團鶴紋。道光時旗庫尚有存者。（《蘿窗小牘》）”

此條的原始出處是清代樊封（1821—1850）所撰《南海百詠續(xù)編》，原文為：

鐵局

內(nèi)城旗境鐵局有二處，一在詩書街，一在弔碑井，皆兩藩鑄兵局也。

沈戈折戟輦仙都，才啟博山四面爐。

土借昆侖江借水，干將出匣勝風(fēng)胡。

關(guān)東冶匠龐秉權(quán)者，世嫻鼓鑄。舊在定南王軍前鑄造紅衣大炮，蒙恩肇錫“定武大將軍”，炮名號者也。后從征廣東，與副將栗養(yǎng)志在九龍坑鑄造有功，賞加都司銜?？滴跷迥暝趶V州啟局煉造兵仗，精利絕倫。刀室鞘柄皆作鎏銀團鶴紋。今旗庫尚有存者。

細比較樊封的原文和《蘿窗小牘》的文字，“關(guān)東”一詞改寫為“吾鄉(xiāng)”。李放是遼寧義州人，稱關(guān)東為吾鄉(xiāng)，也是鄉(xiāng)情的自然流露。

綜上所述，筆者從《蘿窗小牘》字里行間的用語習(xí)慣及其所載錄的人和事，參考其成書年代、作者籍貫等，基本可以確定《蘿窗小牘》作者非李放莫屬。

●? ?《蘿窗小牘》只是稿本，從未刊行

通過上述考證，我們得知《蘿窗小牘》是李放1911年左右寫的一部著作。成書這么近，查詢其出版信息，卻付闕如。孫殿起《販書偶記》中也沒有記載。筆者留意近10年來的古籍拍賣信息，也未見其蹤影。因此我們推斷，其只是稿本，從未刊行。

值得注意的是，《蘿窗小牘》只見于《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一書中，不僅不見于早于李放的其他人的著作，即是李放本人的其他著作中也未見再次征引。如曇花一現(xiàn)，《蘿窗小牘》只出現(xiàn)了一次，就渺無蹤跡了。這又是為什么呢？它是李放的筆記稿本，那么，這稿本現(xiàn)在何處？我們前面說過，筆者據(jù)《征略》中的征引把《蘿窗小牘》的條目全部輯錄了出來，共輯得約三十五則，涉及工藝美術(shù)家約四十余人。假如這個稿本依然存在，它的內(nèi)容是否比筆者的輯錄本更為豐富呢？

著書征引自己的稿本，在古代書籍史上或許并不多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的事，粗讀李放的其他作品，可知此類情形對李放來說，無獨有偶。

李放一生著述頗豐，且大多和中國美術(shù)史及中國工藝美術(shù)史有關(guān)。除《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外，尚有《八旗畫錄》《畫家知希錄》《皇清書史》等。以《皇清書史》為例，它是李放甲子年（1924）41歲時出版的著作，距《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出版已有十年。其體例和《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相似，也是以征引前人著述為主，自己若有發(fā)明闡述，則以按語形式出之。此書中，常征引《木葉厱法書記》《郁棲書話》兩書。而《木葉厱法書記》和《郁棲書話》也是李放的未刊稿本，這在書中有明確的說明，見于《皇清書史敘例》，其中一條說：“放舊嘗仿李兆洛《敬梓錄》之例輯有《八旗書錄》《畿輔書錄》各三卷，又仿《寶珍齋法書贊》《藝苑卮言》兩書之例，撰有《木葉厱法書記》四卷、《郁棲書話》二卷，今俱散附此編，不復(fù)單行?！?/p>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著書征引自己的稿本，是李放的寫作習(xí)慣。而《蘿窗小牘》也和《木葉厱法書記》《郁棲書話》等一樣，是為寫作專書而準(zhǔn)備的筆記稿本，“俱散附此編（專書），不復(fù)單行”，《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寫作完成并出版，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也就是說《蘿窗小牘》稿本是專為寫作《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而作的，其未能刊行是使命完成了再出單行本的意義不太大了。因此我們說《蘿窗小牘》只是李放稿本，并未刊行，大約是符合事實的。或許，即使今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部稿本，其內(nèi)容不會比輯錄本有很大的區(qū)別，也就是說，《蘿窗小牘》一書，筆者從《中國藝術(shù)家征略》一書中輯錄出的本子，很可能就接近全本了。當(dāng)然，即便如此，我們?nèi)韵Ｍ灞镜默F(xiàn)身。

●? ?結(jié)語

《蘿窗小牘》之謎，至此可以說差不多就全部揭曉了。也許有讀者會說，原來，《蘿窗小牘》是一部本來就沒有的書嘛！那么，如此這般連篇累牘地考證，真的有什么意義嗎？

書的形式多種多樣，所謂古籍，與今人一般意義上所理解的印刷書籍是有區(qū)別的，稿本也是書籍，而且是重要的書籍品類。若說這番討論的價值，自有其意義存在。在此之前，說起《蘿窗小牘》的作者，網(wǎng)絡(luò)上也有一些說法，大都是由于誤讀網(wǎng)絡(luò)文檔所致，是沒有根據(jù)的，許多是把《蘿窗小牘》所記載的工藝美術(shù)家當(dāng)成了作者。如有人認為《蘿窗小牘》是丁佩所著，是因為《征略》一書卷一有“丁佩”條目，全文為：“丁佩字步珊，華亭人，適陳氏。善刺繡，著有《繡譜》。（《蘿窗小牘》）”

由于原著沒有標(biāo)點符號，把這句話筆者所加的標(biāo)點符號全去掉，就很容易理解成丁佩著有《繡譜》《蘿窗小牘》等著作。這顯然是誤讀?，F(xiàn)在，我們把《蘿窗小牘》的作者歸于李放名下，避免了以訛傳訛。

再者，關(guān)于李放的研究文章，以筆者孤陋寡聞所讀到的，在“李放的著述”這一專題研究中，未涉及《蘿窗小牘》作者的考證文章，從不見有學(xué)者把《蘿窗小牘》歸于李放名下;對李放諸多的未刊稿本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因此，筆者耙梳舊籍，條分縷析，寫成此文，意在拋磚引玉，以期引起對李放這一中國工藝美術(shù)史上的重要作者的更多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