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琳慧
(洛陽理工學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 河南 洛陽 471023)
水是人類生命之源、生產(chǎn)之要、生態(tài)之基、文化之根。考察國內(nèi)外諸多城市,它們因水而名、因水而興、因水而發(fā)展繁榮,無論是巴黎與塞納河、倫敦與泰晤士河、首爾與清溪川,還是北京與永定河、南京與秦淮河、洛陽與伊洛河,城市的恢宏視野里貫穿著河流的意象,城市的文明發(fā)展歷經(jīng)了河流的文化滋潤,這使城市與其間流淌的河流隨著歲月的變遷而一路走來,它們內(nèi)在地擁有共同的歷史文化和生命記憶。
城市河流是大自然賦予一個城市的特色資源。目前全球以“河流再生”引領(lǐng)“城市再生”[1]1的浪潮正風起云涌,無論是霍華德的“花園城市”還是萊特的“廣畝城市”,無論是柯布西耶的“陽光城市”還是索利亞的“線狀城市”,城市的自然化是后工業(yè)時代世界城市發(fā)展的主流模式。而恢復城市河流空間,還其優(yōu)美宜人、充滿生機的生態(tài)原貌,保持與傳承其特有的文化品格,使自然山水、歷史文化與城市發(fā)展有機融合,也成為我國城市建設的共同選擇。由此,面對當代中國城市化的迅猛發(fā)展以及“千城一面”的“同質(zhì)化”危機,古都作為城市發(fā)展與文化建設的標本,探討其河流文化的傳承與重構(gòu),以更好地延續(xù)城市文脈,實為一個十分重要而又緊迫的課題。
古都是王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古都文化是中華文化的精神標識。在我國八大古都中,西安有著“周秦風骨、漢唐精神”,其“周禮、秦制、漢風、唐韻”,蘊涵著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洛陽是十三朝古都,“建都最早、歷時最長、朝代最多。它不僅營造了眾多王朝的興盛氣象,而且見證著華夏文明的發(fā)展歷程”[2]。南京為“六朝古都”“十朝都會”,既在金陵王氣之中講述著戰(zhàn)爭頻發(fā)、朝代更迭的政治悲情,也在秦淮煙雨之中演奏著金粉遍地、繁華競逐的后庭笙歌。開封與杭州作為兩宋帝都,“清明上河圖”描繪了汴京民俗風情,“宋城千古情”演繹了“錢塘自古繁華”。北京既是元明清的帝都,也是新中國的首都,既見證了歷史的滄桑巨變,也目睹了時代的飛速發(fā)展,成為中外文明交融的國際化大都市。這些古都作為一個或多個王朝重要的文化載體,不僅參與了眾多王朝的盛衰興替,而且留存著華夏文明的歷史榮光;它們不僅是王朝生存發(fā)展的精神根基,而且隨著時代歲月的洗禮與積淀,濃縮了民族文化之精髓,深入至中華文化之核心。
古都河流文化是古都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古都河流首先是地理的自然存在,它千百年來在城市中的蜿蜒流淌,不僅形成了水運的重要通道,也提供了生活的重要水源,并塑造了古都的特色景觀。21世紀以降,鑒于城市化、工業(yè)化的迅猛發(fā)展,隨著工業(yè)、生活污水大量排入河道,城市河流不堪重負,水質(zhì)惡化,污染嚴重,由此改善河流生態(tài)環(huán)境,恢復城市河流空間,“讓河流自由地呼吸”,還其優(yōu)美、宜人、充滿生機的原貌,成為城市建設的重要目標。但是,對于古都而言,以河流治理走好生態(tài)之路還遠遠不夠。劉易斯·芒福德提出,城市是文化的“容器”[3],文化是城市的生命,城市河流不僅形成了一個城市的地域風貌,而且還建構(gòu)著它的文化地圖,呈現(xiàn)其精神生命。北運河,開啟了北京元明清三代的帝國繁華;洛水,構(gòu)筑了隋唐“神都”的天河燦爛;浐灞,引發(fā)了漢唐西安的別離悲情;“十里秦淮”,平添了南京故都的脂粉華麗。正是這些河流的點染和氤氳,古都文化擁有了獨特標識,譜寫了多彩篇章。同時,文化人類學認為,一個地方的河流文化往往是一個地域的母體文化與核心文化。的確,一個城市的主要河流,人們往往以“母親河”來命名,而這一語言表達,充分說明了河流文化的悠久歷史與崇高地位。因此,古都河流文化不僅是古都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還深刻呈現(xiàn)出古都文化的地域稟賦、個性特色、精神內(nèi)涵。
古都河流文化是彰顯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陣地。文化自信是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它首先來自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爸腥A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根’和‘魂’,是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根植的沃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wěn)腳跟的根基?!盵4]206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加強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挖掘和闡發(fā)”“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把繼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又弘揚時代精神、立足本國又面向世界的當代中國文化創(chuàng)新成果傳播出去”[5]。因此,展示中華文化魅力,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對于傳統(tǒng)文化必須給予充分的認同與尊崇?;诠哦际峭醭蹏闹醒?,古都文化濃縮著中華民族文明的精華,古都河流文化又沉潛著古都深厚的文化底蘊,這使得對古都河流文化的發(fā)掘、傳承、弘揚,具有立足城市地域而又遠遠超越城市地域的價值意義,它已內(nèi)在地上升到民族文化的高度,成為堅定我們民族文化自信的一個有力支點和重要場域。
以古都河流文化推進民族文化自信,既在于它的傳承更在于它的重構(gòu)。文化自信作為更基礎(chǔ)、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它不僅建立在5000多年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基礎(chǔ)之上,也根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蓬勃生機,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所創(chuàng)造的偉大奇跡。文化自信既源于歷史傳統(tǒng),也來自現(xiàn)實發(fā)展,這就決定了我們以古都河流文化彰顯文化自信,在深入挖掘其文化基因、傳承文化根脈的同時,一定要結(jié)合時代發(fā)展予以開拓創(chuàng)新,要以河流為依托、生態(tài)為基礎(chǔ)、文化為靈魂,通過對河流的開發(fā)利用,展現(xiàn)古都文化的歷史魅力與現(xiàn)代活力,展現(xiàn)當今古都建設的矚目成就與嶄新風貌。當北京、西安、洛陽南京、杭州等一個個古都,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交相輝映,歷史文脈與時尚創(chuàng)意相得益彰,充滿人文關(guān)懷、人文風采和文化魅力,面對這樣的國際歷史文化名城,面對這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之都,我們的內(nèi)心定將充溢著中國人的民族骨氣和強大底氣,文化自信一定會油然而生且更加自覺、堅定。
古都河流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承載體。古都河流不僅是自然的地理存在,也是文化的記憶場所。河流不是一個靜靜流淌的沉默之物,而是與所在城市一同經(jīng)歷與承擔著歷史的風云變遷。河流見證了古都的興起繁盛,也目睹了它的沒落焚毀;河流中穿梭著南來北往的商船,也搖蕩著歌聲悠揚的舟舫;河岸邊舉辦過節(jié)日的慶典,也上演過戰(zhàn)爭的悲?。淮a頭上講述著域外歸來的傳奇,也飄揚過天涯漂泊的風帆;橋頭佇立的詩人譜寫了歌詠篇章,而后人也許吟誦著臨河遠眺……古都河流蘊含的歷史、政治、經(jīng)濟、民俗、藝術(shù)等人文故事,以及穿越歲月的風塵而至今仍保留的遺產(chǎn)遺跡,生動地傳達著古都的文化氣息和文化活力。這樣,古都河流在自然特征之外具有文化空間屬性,它鐫刻著一個城市的生命歷史與文化靈魂,成為城市文化的一個“記憶之場”。
“記憶之場”,是皮埃爾·諾拉首創(chuàng)的概念,他認為無論是一本教科書、一份遺囑,還是一個默哀片刻,都可劃歸于記憶場所的范疇[6],并在其《記憶的場所》中收錄130個詞條予以解讀。揚·阿斯曼關(guān)于文本、儀式、紀念物等記憶媒介物,阿萊達·阿斯曼關(guān)于“想起的空間”,對此也有異曲同工的論述?!拔幕洃泩觥薄熬哂形幕瘶?gòu)建和身份認同作用,其內(nèi)容包括了代表性建筑物、歷史遺跡、民俗、祭祀、儀式、美術(shù)作品、歷史人物、紀念日、哲學和科學的文本等等,即能夠喚起一個民族對其文化深層次的記憶的事物?!盵7]亞歷山大·埃特金德則進一步探討了文化記憶之中的“軟記憶”和“硬記憶”,認為“軟記憶”主要由歷史、文學等各種文本組成,而“硬記憶”則由各種紀念碑組成,并且“軟記憶”和“硬記憶”是相互依存的[8]。雖然在文化記憶理論中城市河流沒有成為關(guān)注對象,但從其文化記憶得以延續(xù)和傳承的場所、位置及身份的界定來看,城市河流應當是以意象為表征的“文化記憶場”。
以古都河流文化傳承民族文化記憶,要充分發(fā)揮其“文化記憶場”的功能。古都“文化記憶場”,積淀著古都不同時期的文化記憶,記錄著城市生活者的思想情感與身份認同,承載著他們的文化經(jīng)驗和文化傳統(tǒng)。面對目前古都河流文化開發(fā)利用如火如荼、高潮迭起的局面,我們必須激活河流的文化“軟記憶”與“硬記憶”,既注重“物質(zhì)性”的建筑型場所功能,也要發(fā)揮“象征性”的儀式型場所功能,多維度深層次地儲存文化、傳承文化、創(chuàng)造文化。
以古都河流文化的“軟記憶”講好“中國故事”。人文作為城市河流自我識別的首要元素,最能體現(xiàn)其個性特色和地方韻味。西安,素有“八水繞長安”之說,司馬相如 《上林賦》描寫其“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tài)”。灞河如今成為西安“東拓”發(fā)展戰(zhàn)略下的“城中水脈”,在其河流文化開發(fā)中當?shù)剡M行民俗、文化典籍的整理、出版和闡釋,注重講好灞河、灞橋、灞柳的故事,無論是對廣運潭的盛景再現(xiàn),還是對“灞柳風雪”的意境演繹,都旨在復蘇與弘揚漢唐灞河的人文風情。洛陽,伊河、洛河、瀍河、澗河環(huán)繞奔流,當?shù)卦诼迤止珗@、隋唐主題公園,以河洛文化傳承為主題,對河圖洛書以及起源或興盛于河洛的佛學、道學、玄學、理學等,進行符號化意象設計,有序地在洛河兩岸空間布展,并配之相關(guān)的神話傳說、名人軼事、歷史典故、詩詞文賦,銘記了“千年帝都”的輝煌歷史。開封,實施“一渠六河” 連通工程,讓包公湖、龍亭湖、鐵塔湖完美“牽手”,并依據(jù)宋代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參照《說岳全傳》小說、雜糅當?shù)孛耖g掌故,設計建造了“清明上河園”,分為校場、虹橋、民俗、宋都四個文化區(qū),南苑主要再現(xiàn)民間生活、民俗風情,北苑主要呈現(xiàn)皇家園林、宮廷娛樂,特別是園內(nèi)《大宋·東京夢華》演出,通過“飄動在水面的菊花舞臺”“宋都上元夜的熱鬧場景”“宏大逼真的水戰(zhàn)場面”“萬國來朝的宏大場景”,讓觀眾真切地體驗到“一朝步入畫卷,一日夢回千年”,感受大宋帝國的文化繁盛和市井百姓的生活氣息。杭州,其宋城景區(qū)以“建筑為形,文化為魂”,宋城河岸打鐵鋪、年糕坊、榨油坊、酒坊等老作坊星羅密布,皮影戲、木偶戲、布偶戲、越劇、拋繡球等非物質(zhì)文化表演目不暇接,《宋城千古情》大型歌舞更是采用先進的聲、光、電等科技手段,描繪了良渚古人的艱辛、南宋皇城的宏偉、岳家軍的壯烈、梁祝和白蛇許仙愛情的纏綿,以視覺盛宴直觀地表現(xiàn)了城市的歷史文化。南京,蜿蜒曲折的“十里秦淮”橫貫城市腹地,它是一座沒有圍墻的博物館,文學風雅、文人風流、民間風俗都鱗集于秦淮一水之間,《桃花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的文本敘事,《南京愛情》《百年南京》等影視劇的藝術(shù)傳達,“夜泊秦淮”的水上實景演出,秦淮燈會的風情萬種,無不讓人面對秦淮微波而聯(lián)想起六朝的樓臺煙雨、唐詩的金陵懷古、南宋的滿目荒涼、明都的一朝繁華、近代的社會震蕩。國內(nèi)古都采取不同的方式講述城市故事,復活其河流文化“軟記憶”,從時間向度敘述了一個城市的萌芽、形成、成長和興盛。而古都河流兩岸的政治事件、歷史興衰、文學想象、民俗風情等,以文化“軟記憶”塑造著城市文化與精神的靈魂。
講好“中國故事”,既要激活古都河流文化的軟記憶,同時也要保留其“硬記憶”。古都河流作為一個獨特的、難忘的文化記憶“場所”,按照凱文·林奇所言它不僅要“可憶”,而且還應“可見”“可喜”[9]7。文化軟記憶如果不能依托各種紀念碑、博物館、紀念館、遺跡遺產(chǎn)等“硬件”,那么它很有可能在代際傳遞中漸漸丟失或被篡改,以致千年風流只是文字回憶,歷史輝煌只余黃土廢墟?!霸谟洃涱I(lǐng)域,沒有刻上碑文的紀念碑是沉默的,而不刻在紀念碑上的文字也注定是轉(zhuǎn)瞬即逝的。”[8]因此,古都河流的文化“軟記憶”與“硬記憶”應共生、互動,“軟記憶”縱向地記憶著城市的文脈傳衍,文化“硬記憶”則橫向地展示著它的寬廣閱歷,并在這縱橫之間雕刻其獨特的個性生命。北京,深入挖掘、保護、傳承大運河文化資源,對澄清上閘(萬寧橋)、澄清中閘(東不壓橋)、海運倉、北新倉、南新倉等古代水利工程遺產(chǎn)、運河設施和管理機構(gòu)遺存(倉庫),對西漢時期的路縣故城遺址、北齊時期的通州古城遺址、明嘉靖時期的張家灣古鎮(zhèn),對八里橋、五塔寺后罩樓、萬壽寺、三廟一塔、白浮泉遺址等文化遺跡,進行整體保護和利用。西山永定河文化帶,對琉璃河等大遺址,對戾陵堰、車廂渠工程、金口河工程,對盧溝橋、南北惠濟廟遺址、三家店龍王廟,對丁家灘灌渠、龍泉務灌渠和興隆壩灌溉系統(tǒng),對河流兩岸進香古道、京西商旅古道、軍事古道等,進行文化資源整理和保護,讓永定河畔河神廟的香火、洗馬潭的荷風、紫竹院長河的翠柳,承載與訴說北京的社會歷史和文化氣象。洛陽,著力彰顯洛陽隋唐大運河中心地位,大力打造“博物館之都”,對天津橋、回洛倉、含嘉倉等文化遺產(chǎn)進行保護,建設“隋唐大運河博物館”、洛陽倉窖博物館、中國二里頭遺址博物館,對市區(qū)洛河兩岸“隋唐洛陽城”的九洲池、天堂、明堂、應天門、定鼎門、兩坊一街,對洛河北岸漢魏洛陽故城的閶闔門、太極殿、銅駝大街、永寧寺、靈臺等標志性建筑遺址,規(guī)劃或?qū)嵤┍Wo性展示,再現(xiàn)“五水繞洛邑”的帝都輝煌,理解“根在河洛”的厚重內(nèi)涵。杭州,作為南宋帝都,以西湖而名、以運河而興,對杭州塘、上塘河、中河、龍山河、浙東運河西興段等大運河河道,對拱宸橋、廣濟橋、鳳山水城門遺址、西興過塘行碼頭等水工設施遺存,對富義倉等大運河附屬遺存實施整體性保護,保持大運河沿線傳統(tǒng)格局、古典風貌和文化空間,留住大運河珍貴的歷史鏡頭,并以此表明中華民族高超的智慧、決心和勇氣。
古都河流文化傳承著中華民族文化記憶?!叭耸掠写x,往來成古今?!彪m然古都河流岸邊的人物與故事曾經(jīng)鮮活地存在,之后又消逝于歲月的深處,但往事并不如煙,今日斑駁或殘缺的文化遺跡遺產(chǎn),以有力物證賡續(xù)、綿延著中華文明傳統(tǒng),既見證了民族文化的源遠流長,也標識了它的杰出成就。
古都河流文化既是傳統(tǒng)的,也是現(xiàn)代的。其作為傳統(tǒng)文化,在于保留著古都的文化記憶,而“文化記憶是一個民族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根基,為文化自信的樹立奠定基礎(chǔ)、提供底氣,并且具有重要促進作用”[10]。其作為現(xiàn)代文化,在于古都走進當代,仍然奮力書寫中國城市化發(fā)展的恢宏篇章,創(chuàng)造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先進文化。對于古都及其河流文化,我們既要看到它以古老深厚的文化底蘊傳承著華夏歷史文明,還要看到其以現(xiàn)代新興的文化活力引導著民族繁榮昌盛。面對新世紀以來全球范圍內(nèi)各種文明、各個國家的文化競爭,高度濃縮了中華傳統(tǒng)文明的古都文化及其河流文化,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大力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建構(gòu)成為堅定文化自信、彰顯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的文化高地。
建構(gòu)古都河流文化高地,重在打造人文景觀。人文景觀,呈現(xiàn)出時間與空間的交織、自然與人文的融合,充分體現(xiàn)了文化記憶的兩大特性:歷史具體性和地理具體性。“城市中充滿著名字、回憶、獨特的形式和神圣的地方”,而人文景觀“保存群體的歷史和思想”,“充當著一個巨大的記憶系統(tǒng)。”[9]95同時,人文景觀也不僅是一種“紀念碑式”的文化遺產(chǎn)與遺跡,還呈現(xiàn)出托·艾略特所言的“過去現(xiàn)存性”[11]73-74,它既凝聚著歷史的文化記憶,也表達著當代的文化訴求,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視域融合”。考察國外河流文化景觀,英國《倫敦規(guī)劃》對泰晤士河兩岸的塔橋、皇家節(jié)日劇場、碼頭等獨居地方特色的文化空間建設提出要求,保留、延續(xù)了河流的歷史地位與景觀記憶。法國巴黎塞納河注重保護城市人文景觀,埃菲爾鐵塔、大皇宮、盧浮宮、巴黎圣母院等分布兩岸,清晰地彰顯城與河之間相互共生的連綿關(guān)系。捷克布拉格建于山丘之上,伏爾塔瓦河穿繞其間,圣尼古拉教堂、耶穌會、左天文臺等毗鄰而立,綠樹、塔樓、穹頂及遠近歷史建筑輪廓的變化,形成了河流天際線上多層次、富有韻律的景觀音符。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多瑙河,鏈子橋、富麗堂皇的舊王宮、建筑精致的漁人堡,構(gòu)成河流品牌景觀,喚醒人們的城市記憶。由此,在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迅猛發(fā)展的今天,對古都河流文化進行繼承、保護、創(chuàng)新,打造人文景觀是中外城市文化建設的一個成功經(jīng)驗,這不僅可以呈現(xiàn)古都悠久深厚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而且還能夠?qū)λ鶎傥幕Y源進行深入整理、開掘和“二次表達”, 賦予其生命活力、展現(xiàn)其時代風采。
要打造古都河流的標志性人文景觀,構(gòu)建民族文化高地。古都河流景觀是人的生活理想和創(chuàng)造能力在自然水環(huán)境中的凝結(jié)化和形態(tài)化,它不僅是洞悉古都歷史的透鏡,也是重建當代城市的媒介。洛陽,包涵著中華5 000年文明史,它以十三朝古都歷史文化為主要線索,在洛河北岸復建了大唐“神都”的應天門、天堂、明堂、九州池,在洛河南岸對定鼎門、隋唐城墻、天街、明教坊、寧人坊進行模擬展示。在洛河與瀍河交匯處打造“華夏文明第一河”主題公園,以曹植的《洛神賦》之啟程、相遇、歡宴、惜別四大章節(jié)為索引,穿插打造“洛神仙子”“瀍壑朱櫻”“銅駝暮雨”“洛浦煙柳”“城東桃李”等景觀;圍繞隋唐大運河起點的“漕運文化”,從“驛”“渡”“橋”“市”“漕”多個維度,展現(xiàn)洛陽漕運歷史、漕運碼頭、漕運生活、漕運風光。整個洛河景觀帶,既蘊含著對古都河流文化的傳承發(fā)展,又充滿國際化的時尚元素。西安,是觀看中華3 000年文明史的最佳去處,新世紀以來西安先后啟動了“八水潤長安”工程,規(guī)劃從城市西面昆明池可以行船到東面的廣運潭,從南郊的曲江池可以經(jīng)護城河行船到北郊的漢城湖,水系整個穿過西安城,實現(xiàn)“山、水、塬、田、城”的和諧共生。特別是西安城市西部實施的“引漢濟渭”,將復建漢唐時期的“昆明池”,保護中國最早的牛郎織女石刻,講述昆明池龍王與龍女傳說,呈現(xiàn)唐代文人雅士的游覽歌詠,展示鎬京遺址、周靈臺、靈沼、滮池等文化遺跡,使今日的昆明池成為西安的又一文化坐標,重現(xiàn)漢唐之時城市山水大格局的盛景。
北京,近1 000年的中華文化凝聚于此,其近幾年來提出建設的大運河文化帶、長城文化帶、西山永定河文化帶,不僅是北京文化也是中華文化的重要象征。北京打造河流文化景觀注重以主題公園為依托,其菖蒲河遺址公園,為保護開發(fā)明清皇城的金水河水系,把早年填平的菖蒲河重新開挖,恢復河道水面,標志出先前的天妃閘,在崇質(zhì)宮舊址處建設“東苑小筑”,突出南皇城、太廟、皇史宬紅墻的背景,使河道花草與文化古跡構(gòu)成清新畫卷。蓮花池遺址公園,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在公元前1046年前就已有蓮花池,金中都又建在它的東面,有所謂“先有蓮花池,后有北京城”之說,是北京城名副其實的“生命之源”?;谏徎ǔ嘏c北京城市的起源以及發(fā)展的密切關(guān)系,北京市對蓮花池公園進行了復建,如今湖水碧波、蓮花競放、垂柳依依,古蓮花池西南岸邊的五顯財神廟更是香火繚繞,保護與延續(xù)了帝都的歷史文脈。大運河源頭遺址公園,重點保護開發(fā)白浮泉遺址,修復重現(xiàn)“燕平八景”之一的“白泉漱玉”,修復重建指龍山上的“都龍王廟”“龍泉禪寺”“白衣庵”,啟動修繕通運橋、晾鷹臺,并在沿途多段河道構(gòu)建層次豐富的文化景觀,呈現(xiàn)北京“盛世運河,千帆塔影”的古韻新姿。
我國古都打造河流文化景觀,能夠跨越時空地追尋城市歷史文脈,從當代文化價值視角來緬懷史實、文化尋根,并將遠去的、失落的文化遺產(chǎn)轉(zhuǎn)化為可觀的、懷舊的文化產(chǎn)品,推動城市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
每一條城市河流都有其豐富完整的文化生命,有其獨具個性的文化記憶、文化邏輯與文化活力。文藝復興時期的波特若認為城市是“偉大至尊”的,源遠流長的城市河流蘊藏著這個城市的歷史文化精華與人文情懷。中國古都依水而建,也因河而盛,其河流文化潛藏著中華民族的歷史密碼和文化基因,是中華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和有力表征。古都河流文化價值在當代的“重新發(fā)現(xiàn)”,決定了古都河流的開發(fā)利用不應僅僅停留在水資源管理、水資源配置、水環(huán)境治理、水安全保障、水生態(tài)建設的水利層面,而應上升到傳承與重構(gòu)民族文化記憶的戰(zhàn)略高度,努力為新時代文化自信提供文化滋養(yǎng)、文化支持。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盵12]28中華文化的繁榮興盛,古都河流文化不僅是其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占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古都河流具有“文化記憶場”的功能,它以河流文化的“軟記憶”和“硬記憶”,以時空融合的人文景觀,講述著中華民族成長發(fā)展的“中國故事”。隨著新時代我國古都城市建設的高歌猛進,古都河流文化的保護傳承與開發(fā)利用,也迎來了新的機遇、開啟了新的征程,期待它成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守護者、傳承者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探路者、先行者,成為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標識和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