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地方性法規(guī)中學校體育傷害事故歸責原則的殊異探析

李先燕

摘 要： 我國目前沒有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專門立法，以《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立法為背景，對30部相關地方性法規(guī)研究發(fā)現(xiàn)，各地彰顯特色同時，歸責原則殊異。提出以過錯責任原則為核心，無過錯責任為補充，學校體育特定情形下自甘風險免責的歸責體系，公平責任不是歸責原則，既不適用于學校無過錯情形，也不適用于參與者自甘風險免責情形。建議推動地方立法修改完善，確立學校6個方面過錯認定標準，堅持政府負責、家校共建原則細化各方責任，完善責任類型。建議從國家和政府層面進行兜底，引入多種形式保障，如設立專項賠償資金，投保校方責任險，為學生意外傷害險提供財政補貼，設立專項基金，完善保險政策等，保證體育教學正常開展，促進體教融合，切實增強青少年體質(zhì)，有利學生全面發(fā)展。

關鍵詞： 學校體育傷害;歸責原則;過錯責任;公平責任;自甘風險

中圖分類號：G80-0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2076（2020）05-0052-07

Abstract： At present， there is no special legislation on school sports injury accidents in China. According to the Civil Code of Tort Liability， a study of 30 related local regulations shows that the principles of liability fixation vary from place to place. It proposes that the liability principle system takes the fault liability principle as the core and no fault liability as the supplement. The fair liability is not the liability principle， which neither applies to the no fault situation of the school nor to the risk exemption situation of the participants. 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local legislation should be revised and improved， the standards of fault identification in six aspects of schools should be established， the principle of government responsibility and home-school co-construction should be adhered to，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all parties should be detailed， and the types of responsibilities should be improved. It is suggested that various forms of guarantee be introduced ranging from the national and government level， such as setting up special compensation funds， insuring school liability insurance， providing financial subsidies for students' accidental injury insurance， setting up special funds， improving insurance policies， so as to ensure the normal develop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 promote the

習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上指出，深化體教融合促進青少年健康發(fā)展，要樹立健康第一的教育理念，加強學校體育工作，完善青少年體育賽事體系，幫助學生在體育鍛煉中享受樂趣、增強體質(zhì)、健全人格、鍛煉意志[1]。5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審議通過，《民法典》中自甘風險原則的確立與公平責任原則的完善，為積極推進體教融合，釋放學校組織體育活動壓力，促進青少年健康成長，統(tǒng)一司法裁判意見提供堅實的法治保障，也為下位法的配套完善提供重要支撐。長期以來學校體育傷害事故是導致學校體育非正常開展和青少年體質(zhì)健康持續(xù)下降的重要因素。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歸責與處理是立法的關鍵，也是解決糾紛的根本。如何進行歸責與處理，看法多樣，做法亦不同，各地為了解決無法可依或無所適從的尷尬局面，多年來進行了地方性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范性文件等相關立法，在彰顯特色同時，亦形成歸責原則殊異。由于地方性法規(guī)效力等級最高，且制定相對普遍，因此本文主要結(jié)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1199至1201條有關學校的過錯責任與第三人過錯責任，1176條自甘風險原則，1186條公平責任原則等，對涉及的17部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和13部學校安全條例的各類歸責原則采用進行探討，為進一步完善地方立法提供參考，以期最大限度保護學校與學生權益，維護正常體育教學秩序，規(guī)制非理性行為，實現(xiàn)國家法制統(tǒng)一。

1 地方性法規(guī)中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歸責原則類型

歸責原則是確定侵權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的根本依據(jù)，決定了責任構(gòu)成要件，免責條件，損害賠償方法，舉證責任分配等。我國學者對侵權法的歸責原則體系問題存在不同觀點，至少包括：過錯責任一元說;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二元說;過錯責任、無過錯責任與公平責任三元說[2]?！睹穹ǖ洹返念C布是我國立法重要轉(zhuǎn)折點，具有重要時代意義，第1165條和第1166條明確堅持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相結(jié)合的原則。通過分析30部地方性法規(guī)文本，發(fā)現(xiàn)各地方性法規(guī)歸責原則殊異：

1.1 堅持二元歸責原則

堅持二元歸責原則的占多數(shù)。地方性法規(guī)都會對學校、學生及監(jiān)護人義務進行規(guī)定，但對于學校過錯責任范圍，學生和監(jiān)護人過錯類型規(guī)定不同，如《貴陽市中小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未規(guī)定教師對學生危險行為的告誡、制止;《江西省學校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未規(guī)定特異體質(zhì)等。有的雖明確學生及監(jiān)護人義務，但未列舉其過錯類型，未明確未成年學生過錯行為由監(jiān)護人承擔，如《深圳市學校安全管理條例》《山東省學校安全條例》《河北省學校安全條例》等。若立法不明確會導致學校責任泛化，使學校、教師與學生缺乏明確行為指南與法律依據(jù)。

1.2 堅持三元歸責原則

堅持三元歸責原則的是《上海市中小學校學生傷害事故處理條例》和《西安市中小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上海市條例第8至13條規(guī)定過錯責任、無過錯責任及公平責任。第13條規(guī)定，當事人均無過錯的，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按照公平責任的原則，由當事人適當分擔經(jīng)濟損失。西安市條例第15條明確過錯責任與公平責任，規(guī)定當事人的行為對傷害后果發(fā)生均無過錯的，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共同分擔責任，第19條規(guī)定無過錯責任。關于公平責任原則是否為歸責原則，在《民法典》未頒布前，一直有爭議。

2 地方各類學校體育傷害事故歸責原則的法律分析

學校體育傷害事故主要是指發(fā)生在學校負有管理、組織責任的校內(nèi)、外體育活動以及體育場、館設施內(nèi)的學生傷害事故[3]。按照責任分為學校責任事故、學生及其監(jiān)護人責任事故、第三方責任事故、學校意外事故、共同責任事故。

2.1 過錯責任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與分析

2.1.1 過錯責任原則是核心歸責原則

過錯責任原則是民事責任的一項基本原則，是以過錯作為價值判斷標準，判斷行為人對其造成的損害應否承擔侵權責任的歸責原則[4]?！睹穹ǖ洹返?165條是其確立的基本依據(jù)，第1199至1201條分別規(guī)定學校過錯推定責任，過錯責任，及第三人過錯責任和學校補充責任。2002年為解決責任認定問題，教育部出臺了《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以下簡稱《辦法》），確立過錯責任核心歸責原則，為處理糾紛提供重要指導和依據(jù)。綜觀我國立法，學校體育傷害事故以過錯責任原則為核心，不斷細化、類型化，從單一學校過錯責任向多元過錯責任轉(zhuǎn)變。

30部條例都明確過錯責任核心原則，區(qū)別在于立法模式與責任主體規(guī)定不同。立法模式有一般條款+列舉，一般條款或列舉。責任主體包括各主體或僅學校?！皬臍v史發(fā)展看，侵權責任法經(jīng)歷了類型化─一般條款─一般條款+類型化并重的發(fā)展歷程[5]”。學校體育傷害事故致因復雜多樣，單一的學校過錯責任模式或單一的列舉模式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建議設立過錯責任原則全面的一般條款，并列舉規(guī)定。

2.1.2 地方各類主體過錯責任原則的采用

各地在結(jié)合實際情況解決問題過程中，各類主體采用的過錯責任原則既有共性，又有區(qū)別。

1）學校（包括教師）的過錯責任情形及認定標準。如何準確判斷學校有無過錯及其過錯程度是實踐爭議焦點。30部條例都對學校職責進行規(guī)定，有19部列舉規(guī)定，列舉最少為7種，最多為19種。但地方條例存在省級與設區(qū)的市規(guī)定不一致情形，如貴州省與貴陽市，存在與《辦法》不一致情形，還存在對特異體質(zhì)學生不宜參加體育活動等規(guī)定不一致情形等。這既會導致地方立法不統(tǒng)一，學校對自身職責認定模糊，還會導致類案不同判的后果，破壞法律公正性和權威性。

2）學校的補充責任。這涉及第三人侵權時的責任分擔，《民法典》第1201條是其確立依據(jù)。目前有6部條例進行規(guī)定，改變了單一的學校過錯責任，體現(xiàn)地方立法先進性，但對于學校的責任承擔方式規(guī)定不一，有的規(guī)定賠償責任，有的規(guī)定補充責任。為了更合理劃分學校責任范圍，建議明確學校未履行教育管理職責，承擔補充責任。

3）學生及其監(jiān)護人的過錯責任情形。大部分條例規(guī)定較統(tǒng)一，也有個別條款不一致，有10部列舉過錯情形。①對于學生過錯責任，有的未規(guī)定學生不得實施危險行為或?qū)W生不聽老師勸阻。作為學生，既要保護好自己免受傷害，同時也不能傷害別人，應對自己行為負責，服從管理。②關于監(jiān)護人的過錯責任，有的未規(guī)定監(jiān)護人對特異體質(zhì)學生的告知義務或提供書面證明等。學生存在特殊疾病等，往往具有隱蔽性，需學生及監(jiān)護人告知，并提供醫(yī)學證明。

4）第三人過錯責任與免責。《民法典》第1175條規(guī)定，損害是因第三人造成的，第三人應承擔侵權責任，第1201條進一步明確。有15部條例規(guī)定同1175條一樣，還有8部條例將第三人過錯納入學校免責范圍。地方條例將其納入到歸責原則中，既符合實踐需求，完善過錯責任類型，又符合立法發(fā)展趨勢，體現(xiàn)地方立法科學性。

5）政府（學校舉辦者）的過錯責任。大多數(shù)條例堅持政府負責原則，但河北省和廣東省的學校安全條例未明確提供符合國家安全標準的場地、設施。有22部條例明確校方責任險由政府（學校舉辦者）購買，有9部條例規(guī)定追究主管人員行政或刑事責任，僅《洛陽市中小學校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明確民事責任。學校主要由政府（學校舉辦者）設立并提供場地設施，應為其投保校方責任險，建議增加政府（學校舉辦者）為責任主體。

6）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的過錯責任。地方條例大部分規(guī)定較一致，也有部分內(nèi)容不同。如關于事故處理應急預案和機制，有的由主管部門制定，有的由學校制定等。有27部條例規(guī)定主管人員的行政或刑事責任，但未規(guī)定民事責任。主管部門作為政府管理機構(gòu)，建議成為責任主體之一，制定應急預案和統(tǒng)一的處理機制，監(jiān)督學校落實事故預防措施。

2.2 無過錯責任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與分析

2.2.1 無過錯責任原則是補充歸責原則

無過錯責任原則，是指不問行為人主觀是否有過錯，只要其行為與損害后果間存在因果關系，就應承擔民事責任的歸責原則[6]?！睹穹ǖ洹返?166條是其確立依據(jù)。無過錯責任原則是為了彌補過錯責任不足而設立的，宗旨是為了彌補受害人所受損失。無過錯責任是過錯責任的特殊化，地方立法主要包括監(jiān)護人責任和學校替代責任。

2.2.2 地方各類主體無過錯責任原則的采用

1）監(jiān)護人責任。未成年學生的體育安全教育、管理和保護，需要家校共建。目前30部條例規(guī)定相對統(tǒng)一的學生義務，有10部列舉，但很多未區(qū)分未成年學生，未明確其過錯行為由監(jiān)護人承擔。這既不利學生認識自己的過錯行為，也不利監(jiān)護人對其監(jiān)護職責及學校職責的科學認識。有部分條例如《蘭州市中小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將監(jiān)護人“不能履行監(jiān)護職責”改為“不能履行監(jiān)護責任”，明顯與《民法典》第1189條規(guī)定沖突。為更好促使監(jiān)護人履行監(jiān)護責任，應明確未成年學生過錯行為由其監(jiān)護人承擔，成年學生過錯行為由自己承擔，委托監(jiān)護是對監(jiān)護職責的轉(zhuǎn)移。

2）學校的替代責任?！睹穹ǖ洹返?191條規(guī)定，用人單位的工作人員因執(zhí)行工作任務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后，可以向有故意或重大過失的工作人員追償。有15部條例進行規(guī)定，其中10部規(guī)定同《民法典》，體現(xiàn)地方立法的先進性。從歸責原則看，學校承擔的是替代責任，目的是為了保證受害人能得到及時的賠償。建議立法明確，學校擔責后，可向有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教職工追償。

2.3 公平責任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與分析

2.3.1 公平責任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

《民法通則》第132條是公平責任歸責原則確立的依據(jù)，《上海市中小學校學生傷害事故處理條例》和《西安市中小學生人身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條例》依據(jù)該款確立公平責任歸責原則。但其是否屬于歸責原則，實際一直有爭議，不僅易引起文本歧義，也會造成司法適用混亂，因此《侵權責任法》第24條將“分擔民事責任”改為“分擔損失”。《民法典》第1186條明確不是一項歸責原則，而是作為損害賠償?shù)囊环N方式。

2.3.2 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公平責任原則應慎用

上海市和西安市條例的設定，主要是解決學生受損害較大時如何獲得救濟的問題，但帶來的不利后果是，一方面加重學校負擔，導致“學校產(chǎn)生管與不管一個樣的思想疑慮，學生家長會產(chǎn)生出了事有學校負責的錯誤觀念[7]”;另一方面加重參與者的心理負擔，因顧慮承擔賠償責任而不敢充分發(fā)揮勇敢拼搏的體育競賽精神。上述條例，應與全國人大立法保持一致，刪除公平責任歸責原則，這樣更有利于樹立過錯責任核心原則的法治理念，回歸體育應有之義。

地方關于分擔損失或進行經(jīng)濟補償?shù)南嚓P規(guī)定，也明顯不符合《民法典》規(guī)定，亟需修改。地方依據(jù)《民法通則》第157條有關受益人進行經(jīng)濟補償?shù)囊?guī)定，適用于學生代表學校參加體育訓練或比賽情形。但《民法典》將“為對方的利益或共同的利益”改為“因保護他人民事權益使自己受到損害的”，表明其很難再適用公平責任原則進行經(jīng)濟補償。

在深化體教融合，將體育競賽常態(tài)化作為重要內(nèi)容的新時代[8]，堅持學校的過錯責任與參與者的自甘風險免責尤為重要?！睹穹ǖ洹返囊?guī)定正是呼應了社會需求，有利保障各方利益，有助學校體育價值的真正實現(xiàn)，促進青少年體質(zhì)增強。建議地方條例及時刪除有關公平責任條款的規(guī)定，明確學校的過錯責任原則和參與者的自甘風險免責。

2.4 自甘風險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與分析

2.4.1 自甘風險原則在地方性法規(guī)中的體現(xiàn)

《民法典》第1176條規(guī)定，“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fā)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顒咏M織者的責任適用本法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至第一千二百零一條的規(guī)定”。該條款“與澳大利亞‘危險性娛樂活動條款的適用范圍相比，更為寬泛。排除了觀眾等場外人士對運動場上風險的‘自擔，適用領域主要在對抗性或搏擊型運動領域，將改變司法適用上類案不同判的現(xiàn)狀”[9]?！掇k法》也有類似規(guī)定，“在對抗性或者具有風險性的體育競賽活動中發(fā)生意外傷害的，學校已履行了相應職責，行為并無不當，無法律責任”。有15部條例規(guī)定與《辦法》相同，但未成年學生是否適用自甘風險原則一直有爭論。

2.4.2 學校體育特定情形下學生適用自甘風險免責

有學者認為基于體育課的強制性，學生的非自愿性，自甘風險原則在中小學體育教學活動中應限制使用[10]。有的認為體育課、學校組織學生必須參加的體育活動不適用，學校組織學生自由參加及學生自主組織的可以適用 [11]。有學者認為學生課外身體鍛煉活動和經(jīng)家長同意參加的校外運動適用 [12]。有學者認為《民法典》條款的自愿前提如何適用學校體育還需更多探討，但其傳遞的法治理念，對學校體育發(fā)展無疑會形成積極促進作用[13]。

筆者認為，地方條例的規(guī)定與《民法典》1176條立法理念和價值相一致。體育運動風險分為固有風險和衍生風險，固有風險是某類運動自身屬性所具有的，無論在學校體育、社會體育還是職業(yè)體育中都會存在，而衍生風險是可以由活動組織者（包括學校）控制的?！睹穹ǖ洹?176條第1款和第2款是針對體育固有風險和衍生風險設置的，且第2款作為指引性條款，說明自甘風險適用于學校體育，體現(xiàn)對體育固有風險的特殊考量?！睹穹ǖ洹返囊?guī)定表明，學生作為參加者有承擔風險的必要性，學校是有條件的承擔過錯責任與過錯推定責任。

但地方條例關于“對抗性或具有風險性的體育競賽活動”的規(guī)定，相比《民法典》其適用行為主體范圍更大，適用條件相對限縮?！睹穹ǖ洹纷愿曙L險須因其他參與者行為受到損害，排除了受害者僅因個人行為受損害的適用，更多適用于學校體育中的對抗性體育活動，包括隔網(wǎng)對抗、同場對抗和格斗對抗，并非僅包括體育競賽活動。因此未成年學生自發(fā)組織參與的對抗性體育活動，及自愿參加校內(nèi)外組織的對抗性體育活動是可以適用自甘風險免責的。而體育課及學校組織學生必須參加的對抗性體育活動，由于參與的強制性，很難直接適用自甘風險免責。

但從利益考量和價值判斷角度看，體育課及學生須參加的對抗性體育活動，根本目的是為了增強學生體質(zhì)，增進學生健康。學生作為受益方，雖然不是自愿參與，但在學校盡到教育管理保護職責，其他參與者并無故意或重大過失，也無法定公平責任適用條件時，受害人承擔的現(xiàn)實風險與損害后果，客觀效果上是與自甘風險一樣的。地方條例應明確學校已履行相應職責，沒有過錯，就不承擔法律責任。而受害者的傷害賠償問題可通過行政和市場相結(jié)合的風險保障機制來解決。

3 完善學校體育傷害事故歸責原則的地方立法進路

3.1 維護國家法制統(tǒng)一，堅持二元歸責原則

3.1.1 明確二元歸責，完善責任類型

地方立法應貫徹實施上位法，不得與上位法相抵觸，這是維護國家法制統(tǒng)一的最根本要求。堅持以過錯責任原則為核心，無過錯責任原則為補充，確立學校體育特定情形下自甘風險原則免責的歸責體系，不再規(guī)定公平責任歸責原則。完善責任類型，明確學校的免責范圍，使歸責原則體系更完整，更具操作性與公正性。

3.1.2 修改不適宜規(guī)定，加強備案審查

地方立法要堅持科學性原則，修改原有條文不適宜規(guī)定，有權機關依《立法法》加大審查力度。如：1）對于蘭州市“監(jiān)護人監(jiān)護責任的轉(zhuǎn)移”及貴州省“監(jiān)護人未盡到監(jiān)護職責才擔責”規(guī)定與《民法典》沖突情形;2）省級與設區(qū)的市之間，各地法規(guī)與《辦法》之間關于過錯類型列舉不一致情形;3）地方關于公平責任原則規(guī)定與《民法典》不一致情形。

3.2 結(jié)合法律規(guī)定，確立學校過錯認定標準

針對學校體育傷害事故過錯認定標準模糊及學校責任泛化等問題，地方立法有必要結(jié)合現(xiàn)有法律，制定統(tǒng)一、合理的學校過錯認定標準，主要包括但不限于下列類型：

3.2.1 關于制度方面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制定體育安全管理制度、體育傷害預案、合理的教學大綱。《未成年人保護法》《條例》等規(guī)定，學校負有保護學生身心健康的義務，應針對不同學生的年齡、認知和行為能力制定體育安全管理制度;制定體育傷害預案與合理的體育教學大綱。這是法院審理學校是否存在過錯的重要依據(jù)，也是學校從事教育、管理的依據(jù)。

3.2.2 關于學校體育運動場地條件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提供合格的體育場地、設施、器材，定期維護?！扼w育法》等要求配置標準體育場地、設施、器材，制定維修管理制度，但主要依照《國家學校體育衛(wèi)生條件試行基本標準》進行認定。該標準針對學生年齡、人數(shù)等作了不同規(guī)范性要求，如小學應配備小籃球，小籃球架等。學校有義務根據(jù)學生特點提供符合安全、衛(wèi)生標準的場地、器材和設施，定期維修，消除安全隱患。

3.2.3 關于安全教育與安全措施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進行針對性、日常化的體育安全教育，采取具體可行的安全措施，《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對此明確要求。學校應根據(jù)學生年齡、身心特點，在體育教學與活動、競賽時進行安全教育，教育內(nèi)容應具有針對性、實用性。

3.2.4 關于不宜參加體育運動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安排學生從事不適宜的體育運動，對特異體質(zhì)等學生予以必要注意?！秾W校體育工作條例》與《學校衛(wèi)生工作條例》提出，教學內(nèi)容應遵循學生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符合所在地區(qū)地理、氣候條件，運動項目和強度應適合學生生理承受能力和體質(zhì)健康狀況。學校應對學生安排體檢，對特異體質(zhì)等學生給予必要照顧。

3.2.5 關于教師資質(zhì)與履職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配備符合規(guī)定的體育教師并做合理安排，對學生危險行為及時告誡、制止，體罰學生等?！督處煼ā贰读x務教育法》和《體育法》明確規(guī)定了教師資質(zhì)及職責，若任用其他人員代課致學生傷害，學校應承擔責任。

3.2.6 關于救助、告知、報告的過錯認定標準

主要包括是否能在事故發(fā)生時對受傷害學生進行救助，事故發(fā)生后及時告知監(jiān)護人，報告學校與教育主管部門。《未成年人保護法》對此明確要求以防傷害擴大。學校應對體育教師進行救護培訓，體育教師應具備基本意外傷害救助常識，能判斷學生受傷程度。

3.3 合理界定與細化各方的責任

當前，學校體育發(fā)展中面臨的很多難題，越來越帶有跨界性與復合性的特點[14]，應堅持政府負責、家校共建、社會協(xié)同、綜合治理的原則，合理界定與細化各方責任。重點加強以下方面：

3.3.1 政府的責任

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預防與處理，單靠學?；蚰骋粋€部門很難做好，需由政府領導并統(tǒng)籌解決，加強對經(jīng)費的投入與保障。建議地方立法規(guī)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在每年的財政預算中，安排專項經(jīng)費，并設立學生人身傷害事故賠償準備金，明確政府投保校方責任險的義務與保障，增加政府為傷害事故的責任主體，承擔民事責任。

3.3.2 教育行政部門的責任

各地方性法規(guī)重點需明確教育行政部門制定學生人身傷害事故應急預案和統(tǒng)一處理程序的職責，將體育風險防控納入學校體育工作評估標準，建立工作責任制和事故責任追究制。系統(tǒng)化地制定有關學校體育場地器材質(zhì)量標準和使用管理規(guī)則，學校體育安全教學指引與學生體育運動安全行為指南，明確體育教學質(zhì)量標準和運動負荷評價標準，以期防控學校體育風險。健全體育保險制度，組織購買校方責任險并監(jiān)督落實，鼓勵購買意外傷害險和體育教師職業(yè)險。

3.3.3 學校的責任

學校是傷害事故預防與處理的關鍵主體，對于學校安全管理制度、場地設施標準與隱患消除、體育教學活動或比賽的安全教育與保護、特異體質(zhì)等不適宜參加體育運動的合理安排、及時救助告知與報告等都有規(guī)定。重點還需加強對體育教師安全教育和緊急救護的培訓;將安全教育、自救自護教育納入教學內(nèi)容，經(jīng)常進行安全教育和演練;按照國家和地方課程標準組織教學活動，采取必要安全措施;定期對學生體檢，建立檔案，配備醫(yī)務人員和救護藥品;保障經(jīng)費投入。

3.3.4 體育教師的責任

體育教師是預防學生人身傷害事故的第一道防線，責任重大。仍有部分法規(guī)未規(guī)定教師的法定義務和責任，包括不得體罰學生、發(fā)現(xiàn)學生行為具有危險性及時進行告誡、制止，學生受傷害時及時進行救助、告知和報告等，需立法完善。還應重點加強對體育教師安全教學的行為指引，包括課前檢查場地設施及學生裝備，依教學大綱合理安排教學內(nèi)容并選擇合適場地、器材，依學生年齡和認知能力進行安全教育與風險告知，對特異體質(zhì)等不適宜參加體育運動學生做出合理安排，做好準備活動，嚴格教學組織與管理，指導過程中采取正確保護與幫助，控制教學強度、難度和時間。

3.4 完善保險制度，建立多元化的賠償責任機制

保障青少年身心健康、全面發(fā)展，是強國強教、利國利民的大事，國家和政府有必要進行頂層制度設計，引入多種形式保障，學生和家長也要承擔在學生追求健康、獲得全面發(fā)展過程中的必要風險，積極、理性地參與運動。社會各界可以多種形式參與。

3.4.1 校方責任險及附加無過失責任險與經(jīng)費來源

有22部地方條例對校方責任險進行規(guī)定，經(jīng)費由學校公用經(jīng)費或政府財政或?qū)W校舉辦者等支付。但個別如福州市和貴州省條例未規(guī)定，湖南省和遼寧省條例鼓勵投保而非應當。僅個別條例規(guī)定校方無過失責任險，經(jīng)費來源于賠償補充資金或財政保障。實踐中很多省市即使未頒布相關法規(guī)，也頒布相應規(guī)范性文件推行校方責任險及附加無過失責任險，明確公辦學校由政府負責或由學校公用經(jīng)費支付，民辦學校由學校舉辦者負責，適用范圍包括幼兒園、中小學、普通高校。

基于體育活動風險性及學校體育法定性，政府是促進青少年體質(zhì)增強的關鍵責任主體，建議明確政府投保校方責任險及附加無過失責任險的責任與經(jīng)費保障，學校責任險賠付金不足部分由地方財政或賠償準備金補齊。有條件地方可借鑒《深圳市學校安全管理條例》，由市、區(qū)財政承擔政府舉辦、民辦及合作辦學學校的校方責任險。

3.4.2 學生人身意外傷害保險與經(jīng)費來源

我國學生人身意外傷害保險遵循自愿原則，由于監(jiān)護人風險意識較低，投保積極性不高。地方條例多以鼓勵為主，有的仍未規(guī)定?！渡钲谑袑W校安全管理條例》規(guī)定，學生人身意外傷害保險由監(jiān)護人自愿購買，費用由監(jiān)護人、財政和教育發(fā)展基金會按照1∶1∶1比例承擔。上海市多方面為學生意外傷害險提供保障，如通過學校公用經(jīng)費按照4元/人，為學生投保國壽校園意外傷害保險等。

隨著體教融合與競賽常態(tài)化發(fā)展，意外傷害險已成為舉辦和參與競賽的必要條件，為了實現(xiàn)習總書記提到的四位一體目標，保障參與學生的人身安全，推動學校體育發(fā)展，地方政府有責任為學生全員參與的賽事出資購買意外傷害險。如鄭州市推行足球運動意外傷害保險，由學校專項經(jīng)費支付，投保范圍包括所有學生在體育課、課外體育活動、體育競賽和課余體育訓練，及校足球隊參加的市級以上足球競賽活動期間發(fā)生的意外傷害事故。建議立法明確有條件的地方可以通過財政、社會捐贈、基金等多種形式為學生投保人身意外傷害險予以補貼。

3.4.3 學生人身傷害賠償準備金與經(jīng)費來源

學校屬于非營利性的事業(yè)單位，僅靠學?；I措賠償經(jīng)費是比較困難的。地方政府是保障學生人身安全的責任主體，通過設立學生人身傷害賠償準備金，一方面保護了受傷害的學生，另一方面保護了學校，最大限度消除對學校正常體育教學秩序的干擾。貴州省等5省市條例明確由政府保障并納入財政預算，貴陽市、銀川市等條例明確該專項資金可以彌補學校責任險賠付金的不足。地方政府設立學生人身傷害賠償準備金，可從根本上解決學校賠償難問題，通過體彩公益金、財政專項支付、社會捐贈等方式籌集經(jīng)費。

3.4.4 學校體育傷害專項保障基金與經(jīng)費來源

該基金是以意外運動傷害事故發(fā)生為依據(jù)，不涉及對學校及學生責任認定，投保范圍包括體育課教學、體育競賽、課余體育訓練和課外體育活動，學校自愿按2元/人籌集資金加入，賠付額最高50萬元，能切實減輕家長的經(jīng)濟負擔。該類基金保障范圍全面，先行賠付，賠付額相對高，建議各地立法鼓勵學校引導、利用社會捐贈或募集等方式設置該類保障基金或開展互助計劃，健全救助機制，擴大對體育傷害普遍化保障。

3.4.5 開發(fā)多種體育保險險種，投保教師職業(yè)責任險等

地方政府應積極促進保險機構(gòu)開發(fā)專項保險，給予相關優(yōu)惠政策，擴大保險救濟渠道。青島市北區(qū)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方式，為全區(qū)幼兒園和中小學購買學校體育運動意外傷害保險，保障范圍廣，成為學平險、校方責任險的一個重要補充。徐州市由政協(xié)牽頭，江蘇銀行徐州分行捐贈保費，人保壽險徐州中支承保學生體育運動意外傷害專項保險，也是地方形成多元化損害賠償機制的有益嘗試。此外建議地方立法參考《河北省學校安全條例》，明確鼓勵學校為教師購買職業(yè)責任險，增加對體育場地設施、設備的保險，通過財政補貼、社會資助等多種渠道籌措經(jīng)費，健全賠償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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