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秀麗 牛漢珍
在雪花飄舞里,新年又到了!
臘月二十三四,家家戶戶蒸饃,不管日子窮富總要蒸上幾鍋白面饃。大人蒸饃的時候,小孩子不得亂講話,比如:“蒸完了嗎?還有嗎?”這一類的話不吉利,說了要挨訓的。
棗山一定要蒸。大的、小的,單層的、雙層的,還要蒸帶棗的小花饃,小鳥、兔子、小豬等,象征著來年的豐收景象。蒸完了幾鍋白面饃,再蒸些黑面皮的干菜角子。那時候,白面很少,過年蒸的饃不夠吃。初一,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團圓飯,吃白面饃。初二起,母親就再也舍不得吃白饃了,就吃黑面皮的干菜角子。她總說自己愛吃這個,但我們心里都明白,她是怕白面饃不夠年關招待客人吃的。那時的黑面是高粱、紅薯干、玉米加在一起磨制的,黑而粗糙,吃到嘴里又干又澀。蒸黑面角子可不容易。搟面皮的時候得小心翼翼,稍一用力就裂開了。包餡時,面皮要放在手心里,擱上餡兒,兩手捧著,十指稍曲,用力一捂,捏緊邊沿,放在鍋里。只有蒸熟了才結實些,否則,一不小心,就是一盤散沙。
還有一種用白面與白玉米粉摻和到一起蒸的“白饃”。乍一看像白饃,嚼起來卻還是玉米饃的味道,不細膩、口感差。因為白面不足,又不想失體面,在那些年月里,村里就種了一種白玉米。這種饃,不是真正用來招待客人的,而是埋在盛白饃的笊籬下邊,當填充物的,顯得主人熱情、大方,但彼此又心照不宣。這種無奈,現(xiàn)在想起來好滑稽,又禁不住泛起一絲苦澀。
臘月二十六,父親從城里放假回來過年啦!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掃衛(wèi)生,把屋里屋外掃了個遍,把桌椅板凳捯飭得整整齊齊。父親會做麻糖,先把白面、芝麻分別炒熟備用,再把麻糖坨軋砸碎,放進鍋里加熱融化,倒入芝麻熟面,快速翻動和成面團,趁熱搟成薄片,切塊擰成麻花,整個過程熟練利落。母親打下手,我們姐弟幾個早已沉浸在了麻糖的香甜里……父親從城里買回來許多年貨,最顯眼的莫過于豬肥膘,白花花一大盆,洗凈切塊放進鍋里小火熬。待熬出油,撈出油渣撒上碎鹽,咸香酥脆,吃一口,香到骨子里。母親和父親嘗也不舍得嘗一口,就端給我們:“吃去吧,解解饞!”剩下來的半鍋豬油,可是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調(diào)味了。
大年三十上午,父親把各個門頭打掃得干干凈凈,貼春聯(lián)。那時候的春聯(lián)不是買的,而是買來紙張,由識文斷字的大伯寫。大伯戴上眼鏡,翻出萬年歷,翻飛著手中的筆墨,各式春聯(lián)就掛滿了院落。
下午,父親把平時舍不得用的精美小碟子找出來刷洗干凈,擺放在堂屋客廳的方桌上。然后,精心制作供品——青蘿卜削鮮桃兒。蘿卜頂端青的部分是桃子的底部,蘿卜根部的白色部分是桃子的尖兒,再用紅紙把桃尖兒染成紅色。這染色也是有講究的,桃尖兒最紅,漸遠漸淡。桃子的蒂連接菠菜葉,一個鮮靈靈的桃子成了,極像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放在碟子里足以亂真。
父親雖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個真正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鬼神,不燒香拜佛,不算命看相。關于擺供品的問題,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他說:“好看嗎?最后還不是都讓你們小孩子吃了?!?/p>
三十晚上,父親用笊籬盛上糖果、荸薺、花生、水果等,再放上幾張嘩嘩響的新票子,囑咐我送到大伯、叔叔他們家,算是送去了父親的祝福。
睡前是要放關門炮的,三響,預示辭舊、迎新、納福。這炮一定得挑選最大個兒、品質最好的,不能啞,啞了兆頭不好。每年放這種炮都是大哥的專利,威力大,太危險,小孩子沒有這個膽量。放之前母親總是念叨著:“要小心,小心??!”
“咚——”火光閃爍處,三聲震響,大門落鎖。照例,大年初一凌晨,第一件事又是放開門炮,開門納喜,迎接新年的到來!
而此時,新年的爆竹聲已拉開帷幕!家家戶戶一串串、一掛掛紅彤彤的鞭炮,閃著火花、冒著青煙、炸著聲響,潮水般涌來!近處,噼里啪啦,震耳欲聾;遠處,轟轟隆隆,像天際滾動的悶雷。一群群的孩子們,穿著新衣裳,像趕集似的涌來跑去,捂著耳朵,趔趄著身子,等著搶啞炮。不知誰“啊”的一聲,褲兜兒被炸開個洞!歡聲笑語也和著爆竹聲飄散開來……
當初升的太陽灑下金光,新年早晨的農(nóng)家院落也遍地金黃、紅光了。炸碎的紙屑,紅色和著金色,鋪滿了院落,踏在腳下軟軟的,聞在鼻里香香的,看在眼里濃濃的。我們那一帶有個習俗,大年初一,是不能掃庭院的,更不能掃一地爆竹紙花,一直持續(xù)到初五。爆竹花來自大地,歸還于大地,飄飄灑灑,承載著村民們的希冀!
大年初一,一定是大哥起來燒火做早飯。大哥說:“娘做了一年的飯,就讓她歇一天吧?!痹瓉恚ν砩?,娘在鍋里擺好了飯菜,燒熱就可以吃了。而初一有很多規(guī)矩,不興動菜刀,不興掃地,不興往外倒垃圾等。做好了飯菜,大哥就叫我們起床,叫了弟弟,叫妹妹:“起來吃飯啦!趕快起來啦!大年還睡懶覺,看別人家都吃過飯了,一會兒拜年的就來了,起來吧!”
果不其然,空氣里的硫黃味兒還未散盡,這廂碗筷沒放下,那廂就響起了打門聲。男女老少,三五成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父母輩分長,一到這個時辰,倆人也穿上干凈、整潔的衣服,站在堂屋門口,迎接著家族四鄰晚輩們的到來。“大爺,大娘,給您拜年了!”“四爺,四奶,給您磕頭啦!”
堂屋里,紅紅的蠟燭躥著火苗,映照著父母滄桑、慈祥的臉龐,倆人不停地寒暄道:“磕啥頭啊,不興了,省了!省了!”邊說,邊抓起瓜子、花生、爆米花、糖果之類的往拜年者手里塞。
按傳統(tǒng)習慣,正月十五過了,大年才算過完。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