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梁啟超傳記文的文體特征

鄭慧，蔣欲曉

（長春理工大學，吉林長春130012）

該文主要運用寫作理論，對梁啟超傳記文“變革”的文體特征進行研究。梁啟超的傳記文處于中國傳記寫作史上的轉型過渡時期，其傳記對中國古代傳記文繼承并發(fā)展創(chuàng)新。該文扣緊梁啟超傳記文“變革”的這一特色，從分類到題材、思想上的各個變革出發(fā)，探析梁啟超傳記文如何繼承與發(fā)展中國古代傳記文，并與西方傳記文相結合，創(chuàng)新出不同于之前的傳記體裁。以及這種新式傳記文體身上獨有的時代印記。

1 傳記分類表現(xiàn)的文體變革

隨著“進化論”的傳播，“優(yōu)勝劣汰”的思想逐漸被國民接受。在世界各國進行民族重建的火熱進程中，自我身份認同的話題更成為新時代的潮流。結合中國近代的發(fā)展歷程，中國擁有更獨特的民族文化和歷史文明，如何在新時代中找到發(fā)展方向，是近代中國知識分子關心的要事。在新時期的歷史背景下，梁啟超以其獨特的眼光，對傳記文體裁劃分作出了十分有意義的探索。

雖然梁啟超把傳記文歸于史學的范圍之內，但是這并非代表他跟中國古代史學家一樣，把傳記文視為史學的附屬品。傳統(tǒng)史學認為傳記是記載“事的文學”，而1902年元月《新民叢報》日本橫濱的橫空出世，則體現(xiàn)了梁啟超對傳記文體裁不同的見解。該報由梁啟超主辦，其內容十分詳細，不同的學科各有分類。其中設置專門的“傳記”欄目，與其他欄目如“論述”“學術”“學說”“歷史”“小說”等欄目并列。由此可見，梁啟超認為傳記是不同于傳統(tǒng)史學的獨立分科，也有著其不同于傳統(tǒng)史學的學科特色。同時，梁啟超眼中，傳記又與史學有密切的聯(lián)系，因為記載人物事跡必然離不開歷史事實。但與傳統(tǒng)傳記的靜態(tài)記錄不同，梁啟超傳記更呈現(xiàn)一種動態(tài)的“變革”。既有前期對傳統(tǒng)傳記體式的變革，也有后期全然仿造西方的傳記。雖然沒有成為系統(tǒng)的傳記理論和獨立的體系，但這種認識在學術觀念上是一個重大的突破，體現(xiàn)了過渡時期文學家對傳記文體的探索。過渡時期后，傳統(tǒng)傳記文體漸漸走向現(xiàn)代傳記文體，提出了“專傳”的名詞。傳統(tǒng)的史學傳記走向了分章段節(jié)的形式，現(xiàn)代傳記的文體特征更為清晰。

2 傳主選擇表現(xiàn)的題材變革

首先梁啟超傳記文在傳主的選擇上就體現(xiàn)了一種變革，有著鮮明的特征。傳統(tǒng)中國的傳記在傳主的選擇上帝王將相居多或有平民杰出性人物所著的傳文、碑傳文。而梁啟超在傳主的選擇上十分廣泛，以人為中心，注重人物的價值與影響。其中有中國古代思想家、文學家，如王荊工；中國古代政治家、軍事家，如袁崇煥、張博望等；與中國近代有密切聯(lián)系的重要政治人物，如李鴻章、譚嗣同、康有為等；也西方古往今來著名思想家，如意大利三杰；西方杰出政治家、愛國者、民族英雄如蘇噶士等。但其中又有一條明確的線索貫穿于所有的傳主選擇上，他們都是各個時代為革命嘔心瀝血的人物。如他在《南?？迪壬鷤鳌分虚_篇章節(jié)“時勢與人物”中專門為這個問題進行了闡述：“有應時之人物，有先時之人物……而應時而生者，則其所志就，其所事成，而其及身亦復尊榮安富，名譽洋溢；先時而生者，其所志無一部拂決，其所事無一不挫折，而其及身亦窮愁潦倒，奇險殊榮，舉國欲殺，千夫唾罵，甚乃身死絕域，血濺市朝?！绷簡⒊瑢τ⑿叟c時勢的看法體現(xiàn)了他對英雄造時勢的認同，其中隱含了他對自己的要求，如他新民運動中“新民導師”的自我定位，這種認同也透射到他的傳記文體中。在他的《李鴻章》傳中，他認為“四十年來，幾無一不與李鴻章有關系”；《王荊公》傳中，荊公“致命遂志以與時勢抗”；《管子傳》中“新史家之為傳記者，吾將以此法觀察管子”；在《張博望班定遠合傳》中，他將張博望的開拓疆域定義為中華民族少有的變革進取型人物；《匈牙利愛國者噶蘇士傳》中革命者噶蘇士奮起抵抗暴政，以一人之語，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反抗宣言，激起國民反抗的決心。他認為英雄豪杰就應該是革命性的人物，為推動社會進步作出巨大貢獻的人物，如果懼怕所謂的時勢而不敢興起革命，那就不算真正的英雄。這種“英雄革命觀”是他在傳主選擇上的主線。

在其中國古今不同的傳主選擇上，梁啟超均或多或少的提到了傳主所處的環(huán)境和各自的革命家的身份?？v觀梁啟超傳記文，可以發(fā)現(xiàn)梁啟超傳主的選擇上具有較為明顯的“革命英雄”特征。為了體現(xiàn)他處于新舊之交過渡時期的“新民導師”身份，他的傳記文選材上追求變革。綜上所述，梁啟超傳記文既脫離不了對各自傳主時代背景和身份的刻畫，也有不同時代背景下追求變革性的人物所體現(xiàn)的民族情懷。這與他對自我身份的構建是緊密聯(lián)系的，變革形成了新時代梁啟超傳記文的鮮明特色。

3 傳記內容表現(xiàn)的思想變革

上文提到，近代中國處于“過渡時期”，各種新文學理論、文藝理論也競相迸發(fā)。民國時期沒有正規(guī)系統(tǒng)的傳記理論，但在新時代下對待傳記文的態(tài)度與之前中國傳統(tǒng)傳記文作者不同，新時期的文學家對傳記文的社會價值與教育功用十分重視。傳記作者倡導以“名人名德”開“民德”，以名人事跡教育民眾的一言一行。在特殊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下，由于傳記的啟蒙教育與宣傳價值，傳記作品獲得了各界的高度關注。因此，長期以來被傳統(tǒng)傳記文所忽視的人的價值，也開始被一些傳記文學倡導者所重視。這都說明新時期傳記文內容表達的趨勢與時代的大要求一致，需要體現(xiàn)新時代的思想變革。傳記文又與普通的文學體裁不同，好的傳記更應該凸顯傳主的人物性格和思想風貌，結合當下文學作品“求變革”的訴求和傳記文本身的文學特點，梁啟超傳記文在內容的表達上吸收了西方傳記寫作的寫作技巧。

如何在追求思想變革的大環(huán)境下，凸顯傳主的思想風貌和人格魅力，一是抓住能反映傳主本質特征的典型事件進行描述；二是把所寫的傳主放入他所處的各種社會環(huán)境之中，注意傳主與各種社會關系的內在聯(lián)系?？梢钥吹搅簡⒊膫饔浳闹?，對傳主所處的復雜社會環(huán)境都有大篇幅的描寫，并且對傳主在復雜環(huán)境中具體心境的變化也有所描寫，這與之前的中國傳統(tǒng)傳記是不同的，是一種動態(tài)的描寫，寫一個人的成長過程與經歷，將讀者帶入傳主的親身經歷中，形成一種交互式的讀者體驗，更能讓讀者深刻領略其傳主的人格魅力。

如《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煥》傳中，大篇幅的描寫了袁崇煥所處的明朝末世的時代以及袁崇煥的一言一行。袁崇煥對毛文龍“毅然去之”，“指揮若定，聲色不驚”，與史官對袁崇煥褒貶不一不同，他筆下的袁崇煥天下之大勇，有英雄氣概，乃千古軍人之模范。再如《皇帝以后第一偉人趙武靈王傳》中對武靈王伐胡時與肥義的對話，清晰地展現(xiàn)了武靈王的心理變化，武王擔心伐胡的舉動引起“庶人之怨”，而肥義勸諫：“今王即定負遺俗之累，殆毋顧天下之議矣”，以智者和愚者之論勸服武王，王遂胡服。一段文字將武王“胡服騎射”的典故重新演繹，體現(xiàn)了武靈王的在戰(zhàn)國七雄時代下肩負的戰(zhàn)略責任，也反映了武王的軍事指揮才能?！蹲T嗣同》傳中，譚嗣同夜訪袁世凱，直詰問袁，出密詔望其救主，以一己書生之力主變革大事，最終赴難。種種描寫都凸顯了譚嗣同英勇正義的君子形象。

吸收了西方傳記文對人物進行刻畫的手法，梁啟超對其傳記文中傳主所處的具體環(huán)境進行細節(jié)描述，使人物栩栩如生。其傳記都充分展現(xiàn)了傳主的思想風貌和人格魅力，這種注重人物的手法，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傳記向新時期傳記過渡的方向，在此之后，傳記文寫作也由“寫事為中心”走向“寫人為中心”，注重傳主的人格特色。可以看出，著重體現(xiàn)傳主的思想風貌和人格魅力是梁啟超傳記文表現(xiàn)思想“變革”的一種。

傳記內容的思想變革還體現(xiàn)在語言的使用上，如引用一些“韻語”，在《近世第一女杰羅蘭夫人傳》中，他評價“羅蘭夫人何人也？彼生于自由，死于自由。羅蘭夫人何人也？自由由彼生，彼由自由而死”。這種字句押韻的語言體現(xiàn)了新時期“文體變革”的思想要求。

4 評議文體表現(xiàn)的策略變革

一般對梁啟超的詩歌、新體散文、小說、戲曲甚至是翻譯都有一定篇幅的介紹，而其傳記文只是偶爾被作為新體散文的例證而簡單地給以提及。郭延禮先生的《中國近代文學發(fā)展史》對梁啟超的傳記作品給予了一定篇幅的論述。在該書中郭先生把梁啟超的傳記文定義為傳記性散文。這種評價方式于梁啟超傳記文中大段自由的議論性文體離不開關系，加入議論性文體表現(xiàn)出作者的寫作策略，這與梁啟超本人的政治訴求有關。

評議文體分為評和議?！赌虾？迪壬鷤鳌放c《李鴻章》傳充分體現(xiàn)了評議的特點。梁啟超在《李鴻章》傳開頭就說：“此書全仿西人之體，載述李鴻章一生行事”，梁啟超之所以要仿西人之體作《李鴻章傳》，是因為他認為中國的舊式傳記不是以傳、年譜的形式出現(xiàn)，要不就是寫傳主的言行，大部分都為敘事，而不做議論與評贊，就算有也是在傳未出現(xiàn)，他認為評贊和議論在傳記中極為重要。梁啟超的評議文體一般表現(xiàn)為開篇有緒論，末尾有結論，而其中的評贊則顯得較為隨意自由，可穿插在傳主事跡間隙。如《南?？迪壬鷤鳌分虚_篇即給出長篇論述“英雄與時勢”的議題。而在結論部分，梁啟超的評議則貫穿傳主一生，以歷史性的觀點對傳主一生的事跡作出全面細致的評議。在看了趙靈武王的事跡后，他發(fā)出驚嘆：“自皇帝以后，數(shù)中國第一雄主，其武王哉！其武靈王哉！”；他評價袁崇煥：“若夫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系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則袁督師其人也”。這些觀點或對傳主的評議出現(xiàn)在他傳記文的各處，評議又與敘事僅僅相關。有的以大段評議為主穿插敘事加以連接，有的以敘事為主穿插評議畫龍點睛，其傳記文可以說夾敘夾議，這也是郭延禮先生將其傳記歸為傳記性散文的原因。這種夾敘夾議的表達策略，可以更好地將傳主的信息和作者的心思傳遞給讀者，使讀者對傳主身份產生認同感，通過作者對筆下傳主的感情投射，再映射到讀者身上，可以說作者以評議相間的文體去營造一種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歸屬感。

梁啟超所采用的傳記文體寫作策略，始終都表現(xiàn)出他在政治上的需求。從傳主的選擇上，傳記內容的表現(xiàn)上以及評議文體的呈現(xiàn)上，都體現(xiàn)一種策略，“新民救國”“興明智”“激民氣”，這與他“求變革”的政治訴求是脫不開的。

在《李鴻章》傳緒論中梁啟超已經清楚的傳達了他作傳的用意：意不在古人，在來著也。這就說明梁啟超傳記文是為了以史為鑒，為當下中國“救存圖亡”尋找出路。梁啟超對傳主的選擇上完全基本中國當下的現(xiàn)實，選擇在變革潮流中具有影響力的人物，其中有借革命使國家走入強盛的政治家，也有獻身于藝術，用自己一生喚醒迷途世人的學者，還有建功立業(yè)的君王，開疆擴土的將士。梁啟超選擇這些人作傳，加以自己獨特的手法，不僅表達了自己對這些英雄人物的向往和欽佩，更是想激勵整個民族奮發(fā)圖強，復興中華。縱觀梁啟超傳記的成文順序，初期他使用的還是傳統(tǒng)傳記體裁，如《戊戌六君子》傳。直至1901年的《李鴻章》傳全仿西之體，這個過程中作者的策略是逐漸變化的。后期的作品中注入了作者更多的情感，對人物的態(tài)度和評價毫不掩飾，這種策略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仿佛跟傳主和作者一起進入了當時的情境。

5 結語

五四時期處于中國的轉型過渡時期，各種“新文體”也應運而生?！霸娊纭薄靶≌f界”“文學界”掀起一股變革的風潮，傳記體也是其中一種。受西方思潮的影響，傳記文的寫作走向平民化、大眾化。梁啟超傳記的變革既離不開時代的文化背景，也離不開對中國傳統(tǒng)傳記文體的繼承與發(fā)展。通過中西學術的糅合，傳記文的寫作無論從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發(fā)生了重大變革。

因此，“變革”是時代的特征，也是梁啟超傳記文的文體特征。其中既包括了對傳統(tǒng)的變革，也有梁啟超傳記文寫作過程中自我的變革。他的傳記文既有與傳統(tǒng)承接的傳記體式，也有與世界接軌，擺脫傳統(tǒng)傳記文體裁束縛的新體式，新傳記文體更是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傳記文體的基礎。他在自傳《三十自述》中描述自己的出生日：同治癸酉正月二十六日，太平天國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學士曾國藩卒后一年，普法戰(zhàn)爭后三年，意大利建國羅馬之歲。將自己的生日和世界上重要的事件放在一起，是感慨于世紀之交、國內外風云詭譎之時，自己身上肩負的歷史重擔，也是他本人終其一生的政治需求，追求變革，追求突破，追求永恒不變的進步與發(fā)展。這在今天仍有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

鑒于此，從寫作角度對梁啟超傳記文體特征進行論述是非常必要的。這樣我們不僅能夠對梁啟超的傳記文有更全面、更深刻的認識，而且能夠對梁啟超的文學成就有一個更全方位的認知。與此同時，通過傳記文的分析與論述，可以更清晰地看待現(xiàn)代傳記文的文體特征和社會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