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主體間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種英譯本對比分析

蔡 強 李源鋒

（江西理工大學(xué)外語外貿(mào)學(xué)院，江西 贛州 341000）

1 引言

中國古代詩歌在形式上對仗工整，在音律和措辭方面上下對應(yīng)、前后相繼，在內(nèi)容上意象豐富、意境典雅，能給讀者提供一種美的享受與感悟。中國古代詩歌的翻譯歷史源遠流長，其英譯可以追溯至清朝末年、民國早期。新中國成立后，仿古詩只是在一些具有重大意義的歷史性慶典活動時才出現(xiàn)，但由于中國古代詩歌已滲透進入現(xiàn)代文化的方方面面，其英譯也在許多不同的場合時有展現(xiàn)。因此，對中國古代詩歌的英譯開展深入研究，對于精準、貼切地表達話語含義，傳達豐富典雅的意境具有重要的價值。另外，古代詩歌的英譯研究還有助于推進國際間中西文化交流，促進中國文化走出去。

2 譯者主體間性理論及其應(yīng)用

“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重點討論主體與主體之間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兩個或多個主體之間的關(guān)系是相互作用和相互統(tǒng)一，雙方互為主體，雙方同時完全作為主體相互作用，實現(xiàn)真正的對稱、平等，達到真正的共通、和諧、統(tǒng)一。主體間性理論最早由德國現(xiàn)象哲學(xué)家胡塞爾（Husserl）在上世紀初提出，[4]后來哈貝馬斯、伽達默爾、雅斯貝爾斯和海德格爾等哲學(xué)家進一步從不同的角度發(fā)展了這一理論。主體間性哲學(xué)理論突破了長期以來形成的主客體二分與對立的思維。

隨著國內(nèi)的翻譯主體研究的進一步深入，許多中國學(xué)者開始基于主體間性哲學(xué)理論進行翻譯的主體間性研究。許鈞[6]認為，翻譯不是一種孤立的語言轉(zhuǎn)換活動，而是一種主體間的對話，作者、譯者與讀者這三個主體間的關(guān)系和諧是保證涉及翻譯的各種因素發(fā)揮積極作用的重要條件。陳大亮[3]認為主體間性理論超越了翻譯研究中二元對立的形而上學(xué)的思維模式，翻譯的內(nèi)部研究應(yīng)該把翻譯當(dāng)作一個復(fù)雜的系統(tǒng)工程來研究，作者、文本、讀者與譯者等要素之間應(yīng)該相互依存，相互滲透。常暉[2]強調(diào)主體間性的平等、互動和共通，堅持譯者主體與翻譯中其他要素的主次辯證互動和統(tǒng)一關(guān)系。

中國言辭精煉、內(nèi)涵豐富、感情充沛、意蘊悠遠，大大超出了一般文學(xué)體裁的創(chuàng)造力和感染力。在古詩外譯方面，有些學(xué)者開始嘗試運用譯者主體間性理論，比如包通法[1]通過分析許淵沖英譯的《浪淘沙詞·九首之六》說明了主體間性在古詩英譯的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童丹[5]基于主體間性理論，尤其是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分析了李白《北風(fēng)行》的俄譯，認為“從對話性角度審視翻譯活動，可以清晰地梳理譯者面臨的各種對話關(guān)系，有助于發(fā)現(xiàn)其中蘊藏的隱性規(guī)律，不斷揚長避短，提高翻譯質(zhì)量?！币陨涎芯看竽憞L試，獲取了積極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但總體而言譯者主體間性理論在古詩外譯方面的應(yīng)用還很不充分。本研究選取《春望》三種英譯本，嘗試通過對比分析方法挖掘譯者主體與其它主體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相互影響，探討合理融洽的詩歌譯法。

3 譯者主體間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種英譯本對比分析

3.1 《春望》及三位譯者簡介

《春望》為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杜甫所作。杜甫的詩風(fēng)“沉郁”，雄渾悲壯，其內(nèi)容多抒發(fā)他悲天憫人的仁民愛物、憂國憂民情懷?！洞和穭?chuàng)作于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的春天，處于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后。此時杜甫自鄜州北上，途中被叛軍所俘，押回長安。目睹長安城蕭條破敗的景象，他描寫景物，感傷國事，寫下了這首傳誦千古的名作。作為杜甫的重要作品，有諸多譯家曾將《春望》翻譯成英文。

本研究選取的三個具有代表性的翻譯家分別是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楊憲益 (Yang) 和許淵沖(Xu Yuanchong)。宇文所安是美國著名漢學(xué)家，主要研究中國古典詩歌，曾出版《初唐詩》、《盛唐詩》、《晚唐——九世紀中葉的中國詩歌（827-860）》等專著，被譽為“為唐詩而生的美國人”。楊憲益，中國著名翻譯家、外國文學(xué)研究專家、詩人。楊憲益與其夫人戴乃迭致力于將中國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如 《紅樓夢》《儒林外史》等譯成英文，從先秦散文到中國古典小說，達百余種，其譯文常為行家里手稱道。許淵沖，從事文學(xué)翻譯長達六十年，治學(xué)嚴謹，譯作豐富，被譽為“詩譯英法唯一人”，其譯著代表作品有《楚辭》《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等。

3.2 譯者主體間性角度下的《春望》三種英譯本對比分析

3.2.1 譯者與詩人之間的關(guān)系

根據(jù)主體間性理論及其在翻譯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詩歌翻譯中，譯者、詩人與譯作讀者都應(yīng)該是主體，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相互作用，彼此之間應(yīng)該進行深入的“對話”，達到一種和諧的平衡關(guān)系。從譯者與詩人的關(guān)系來說，譯者要了解詩人創(chuàng)作具體作品的時代背景、思想狀態(tài)，設(shè)身處地站在詩人角度去觀察他眼中的事物，了解詩人當(dāng)時的真實想法，好像老朋友似的“促膝而談”。譯者既不是對詩歌原作從字、詞、句和韻律方面進行淺層次的簡單分析，也不是單方面主觀臆想，而是譯者與詩人進行平等交流，將詩歌在源語中的意境與情感最大限度地表達出來。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痹凇洞和分性娙艘婚_頭便點明了他在春日之所見，國都破碎，長安雜草叢生，荒蕪破敗之景躍然紙上。

Version 1(By Stephen Owen)： A kingdom smashed,its hills and rivers still here,spring in the city,plants and trees grow deep.

Version 2(By Yang Xianyi &Dai Naidie)：Our country has been completely crushed.And only rivers and hills look the same.The city is filled with tall trees and the high grass of spring.

Version 3(By Xu Yuanchong)： On wartorn land streams flow.And mountains stand.In town unquiet grass and weeds run riot.

《春望》創(chuàng)作于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的春天，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后。詩人眼中的“國”顯然是國都，即長安城。從字詞的理解上，前兩個譯本將“國”譯成了“國家”，可能沒有考慮到該詩歌創(chuàng)作的具體背景，或沒有體會詩人當(dāng)時的所見。相比較而言，第三個譯本則體現(xiàn)出譯者與詩人站在一起，從詩人的視角進行細節(jié)描述，將“國”進行了視覺化處理，將“國”理解為飽受戰(zhàn)爭摧殘的國土，傳達出了字詞的基本含義。

詩歌翻譯意境傳達非常重要。第一個譯本中，Stephen Owen將“深”處理成“deep”，沒有突出體現(xiàn)整個局面的破敗之象。第二個譯文描述更加客觀，直接用“tall 和high”二詞來形容草木“深”，表示的是雜草繁盛的單純景象，結(jié)果與詩人要表達的整個意境相違背。第三個譯本添加了“unquiet”一詞，動靜結(jié)合，將詩人眼中所見清晰呈現(xiàn)：山峰靜聳、河流靜淌，樹木與荒草在風(fēng)中搖曳。尤其是后面的 “riot”一詞的應(yīng)用，直接“點題”，表達了詩人此時此刻的悲涼之感。譯者許淵沖生于1921年，少年時候正值日寇侵華，顛沛流離中也曾親眼目睹山河破碎的凄涼景象。這樣的經(jīng)歷使他能見詩人之所見，感詩人之所感，譯者與詩人進行了有效溝通。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被o情而有淚，鳥無恨而心驚，花鳥是因人而具有了怨恨之情。詩人借景抒情，寄情于景。

Version 1： Moved by the moment,flowers splashed with tears,alarmed at parting,birds startle the heart.

Version 2： Even flowers seem to shed tears for the sadness of our time.The very birds grieve at the sight of people parting from their beloved.

Version 3：Grieved over the years，the flowers are moved to tears.Seeing us apart,birds cry with broken heart.

在措辭上，三種譯本均能較好展現(xiàn)詩文的主要意思；在情感表現(xiàn)上，三個譯本通過使用“grieve”“broken”等悲慟詞語將詩歌中的基本情感呈現(xiàn)給了讀者。但譯文3通過“cry”將“恨別鳥驚心”中的“恨別”一詞動態(tài)化，讀者仿佛讀出了鳥兒左顧右盼，不停悲鳴啼叫的畫面。譯文3通過前后“grieved”和“seeing”兩詞的運用，展現(xiàn)給了讀者靜動對比活靈活現(xiàn)的兩種完全不同狀態(tài)，真切還原了詩人當(dāng)時的生活處境，畫面感顯著。而“broken heart”因為有前面的鋪墊基礎(chǔ)，表面上是描寫鳥兒，實則是抒發(fā)詩人的悲痛之情。因此，在意境的理解與把握方面，譯文3與詩人走得更近，描述景物更加形象生動，情感抒發(fā)也更加直接到位。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睉?zhàn)火紛飛，烽火無休無止，詩人思鄉(xiāng)懷遠。

Version 1 War’s beacon fires have gone on three months, letters from home are worth thousands in gold.

Version 2： Now for these three months,the beacon fires have flared unceasingly.While a letter from home is as precious as gold.

Version 3： The beacon fire has gone higher and higher.Words from household are worth their weight in gold.

對“烽火”一詞的理解上，三個譯本均傳達出了原文的基本意思。在“連三月”的理解上，譯文1與譯文2顯然出現(xiàn)了謬誤，根據(jù)詩人當(dāng)時的創(chuàng)作背景，“連三月”本身并不具體，戰(zhàn)火延續(xù)的時間遠長于此。而譯文3進行了模糊處理，說明戰(zhàn)火延續(xù)時間長。三種譯文對“家書”“萬金”的理解也各有千秋，譯文3重在突破形式的束縛，挖掘一紙“家書”背后所隱藏的深層意蘊，即親人的消息，巧妙地避開了譯文1與譯文2中的“家書”數(shù)量之爭。同理，“萬金”也不是確切所指，言及錢財之多。譯文3通過這些字詞的模糊處理，體會了詩人內(nèi)心的感受，反映出詩人的真實想法。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贝司按饲?，詩人可謂萬念俱灰。

Version 1：Fingers run through white hair until it thins,cap-pins will almost no longer hold.

Version 2：And when I scratch my head,I find my grey hair grown so sparse.The pin will no more hold it.

Version 3：I cannot bear to scratch my grizzled hair.It grows too thin to hold a light hair pin.

譯文1把搔頭的主體理解為“Fingers”,似乎偏離了杜甫的本意，結(jié)合下文可知，搔頭的工具應(yīng)當(dāng)是“簪子”，而非“手指”。譯文2與譯文3包含解釋的成分，如譯文2中的“I find”，譯文3中的 “I cannot bear to”，這樣的補充說明使表達順暢，直白而真實地反映出詩人內(nèi)心的苦悶、憂忿。譯文2和譯文3還適時引入了第一人稱“I”，此刻，譯者和詩人做到了“合二為一”：原來，深處戰(zhàn)亂中憂國憂民的不是別人，而是詩人自己。譯文3在與詩人的對話方面，可謂心意相通，貼切準確。

3.2.2 譯者與讀者之間的關(guān)系

對于詩歌譯者與讀者的關(guān)系，譯者扮演著“說者”的角色，譯文讀者則成了“聽眾”。譯者通過語言轉(zhuǎn)換，不僅要將詩歌中的淺層話語內(nèi)容說明清楚，更重要的是要將詩人作品的強烈情感傳達給讀者，讓譯文讀者盡可能獲得與原文讀者相近的感受。因此，譯者處在與詩人和譯文讀者同時對話的中間位置，他必須在二者之間力求尋找到一種平衡而穩(wěn)定的關(guān)系。

在翻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時，譯文1所用詞匯傳遞了靜止之狀態(tài)，譯文2給人的感覺是凝重。而譯文3用了“flow、run”等表示動態(tài)意義的詞匯，與本詩動蕩不安的寫作背景相切合，給讀者傳遞出了流動狀態(tài)?！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句，譯文3通過使用“grieved（悲痛欲絕）、apart（流離失所）和cry(鳥啼哭)”這些詞匯，感情色彩較譯文1與譯文2都重，詩人傷心欲絕的心情絕非譯文2的“sadness”所能傳達。最后兩聯(lián)，譯文3也做得更好。外國讀者在讀詩時，沒有心思去了解“金”是什么概念，也沒有必要糾結(jié)“三”是實指還是虛指。譯文3在翻譯數(shù)詞時，主要是讓讀者了解詩歌所指的大概含義，側(cè)重于將詩人感受傳達給讀者。尤其值得指出的是，譯文2和譯文3用了“I” “us”和“my”等第一人稱詞語，不僅有助于外國讀者理解詩義，而且能拉近讀者與詩人的距離，容易產(chǎn)生情感上的共鳴?？傊?，在譯者與讀者關(guān)系方面，譯文3加強了譯者與讀者的對話，在詩文內(nèi)涵闡述上下功夫，幫助讀者體會詩人的真摯情感。

4 結(jié)語

翻譯中國古代詩文是一項復(fù)雜的工程，譯者不僅要顧及到字詞等基本語言要素的翻譯，更要考慮到詩人的創(chuàng)作情感、時代背景、譯詩讀者的可接受度。譯者如能擺脫文本的單純束縛，與詩人與讀者展開有效對話，以一種更加綜合全面的態(tài)度和方法尋求各種關(guān)系的動態(tài)平衡，將詩歌的內(nèi)容與意蘊順利傳達，就能創(chuàng)造出更加貼切的譯文。《春望》三種英譯本中，譯文3即許淵沖的譯本在譯者與詩人的對話、譯者與讀者的對話方面均做得很到位。許淵沖[7]曾借用《論語》中的那句話“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翻譯目的論，即知之、好之、樂之。所謂“知之”，就是知道、了解；所謂“好之”，就是喜歡，愛好；所謂“樂之”，就是由欣賞產(chǎn)生的共鳴與愉快。許淵沖譯《春望》實現(xiàn)了譯者、詩人與讀者三者關(guān)系的融洽，最終實現(xiàn)了他的“三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