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我國未成年人司法中的雙向保護原則

王仙菊

一、雙向保護原則的內涵和起源

對于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多數(shù)國家會建立針對這一特殊群體的司法制度，由于未成年人犯罪的特殊性以及未成年犯罪與社會之間復雜的關聯(lián)，因此未成年人司法制度在刑事司法制度中占據(jù)重要地位。雙向保護原則是我國未成年刑事司法制度中一項基本原則，一般認為，雙向保護原則的基本內涵如下：違法犯罪未成年人應當對自己的罪錯行為承擔責任，國家通過建立刑事司法制度等手段，對違法犯罪未成年進行教育和懲戒，以實現(xiàn)程序上和實體上的正義，在彌補受害者損失(如果有)的同時達到穩(wěn)定社會的效果；同時，考慮到未成年人犯罪主體的特殊性以及犯罪未成年人回歸社會等問題，在懲戒犯罪未成年人的罪錯行為時，還需要保護未成年人的權益，要體現(xiàn)未成年刑事司法程序和未成年社會工作服務的教育和糾正作用，實現(xiàn)保護違法犯罪未成年人以及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的統(tǒng)一。

未成年人是國家和社會的未來，是人類的未來，對未成年人的犯罪預防、控制和糾正以及對違法犯罪未成年保護在人類社會具有較為一致的價值認同。因此，在世界上多數(shù)國家對未成年人保護具有高度認同和共識的背景下，有關未成年人保護的司法國際準則就具備較高的權威性和法律效力，具有代表性的國際文件包括1985年通過的《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北京規(guī)則》)、1989年通過的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1990年通過的《聯(lián)合國預防少年犯罪準則》(《利雅得準則》)、1990年通過的《聯(lián)合國保護被剝奪自由少年規(guī)則》等。通常認為，雙向保護原則形成于1985年聯(lián)合國大會第40屆會議通過的《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北京規(guī)則》)，該規(guī)則對于少年司法最低限度規(guī)則作了詳細且具體的規(guī)定。《北京規(guī)則》第1.4條規(guī)定：“少年司法應視為是在對所有少年實行社會正義的全面范圍內的各國發(fā)展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同時還應視為有助于保護青少年和維護社會的安寧秩序。”同時，《北京規(guī)則》在總則部分亦規(guī)定了維護社會安寧秩序的要求。該規(guī)則在預防和懲治少年犯罪的同時，還強調對社會秩序的恢復和治理，體現(xiàn)了對罪錯少年的利益以及社會利益的雙重重視與保護。[1]

二、雙向保護原則在中國的應用

(一)我國未成年人的立法保護和司法保護

青少年時期是人類社會化的一個必經階段，未成年人正是在這一階段從兒童向成人過渡。在這一過渡期間，未成年人的生理逐漸成熟，未成年人的心理也漸漸培育出獨立的人格。在社會中，未成年人會從小范圍的社會群體走向更大范圍的社會，并且逐步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成為真正的社會人。總而言之，未成年人時期是人在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階段，未成年人是尚未成熟但正在走向成熟的社會群體。由于未成年人處于學習知識、技能和規(guī)范的初步社會化的關鍵時期，因此建立完善的未成年人司法制度就十分必要，良好的未成年人司法制度可以保障未成年人健康順利地完成社會初步化，成為合格的社會公民。

我國未成年人司法制度的標志性事件之一就是1984年上海市長寧區(qū)人民法院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少年犯合議庭。在歷經30多年的中國法律發(fā)展進程后，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我國有關未成年人保護的法律也逐漸完善起來。在立法層次上，我國未成年人權益保護規(guī)范涵蓋憲法、法律、行政法規(guī)以及部門規(guī)章等。作為國家的根本法律，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憲法》在第46條第2款中規(guī)定：“國家培養(yǎng)青年、少年、兒童在品德、智力、體質等方面全面發(fā)展?！本洼^低效力的法律層次而言，也有諸多涉及未成年人權益的法律，如《民法總則》《民法通則》《義務教育法》《婚姻法》《婦女權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刑法》《刑事訴訟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在行政法規(guī)層次，也有涉及未成年人權益的法律，如《禁止使用童工規(guī)定》《娛樂場所管理條例》《殘疾預防和殘疾人康復條例》《艾滋病防治條例》《出版管理條例》等。在國務院部委規(guī)章庫中，也可以找到如《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guī)定》等有關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規(guī)范文件。值得注意的是，我國盡管尚未形成完全獨立的未成年人法律制度體系，但是有關未成年的專門立法卻有逐年上升的趨勢。隨著我國法律體系不斷完整優(yōu)化以及在我國立法者和學者的共同努力下，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律體系是可以實現(xiàn)的。

就未成年人司法體制來看，我國未成年司法體制正在逐步從依附于成人的刑事司法體制轉向獨立的未成年人司法體制。我國首先出現(xiàn)的是依附于刑事審判庭的少年犯合議庭，后來少年犯合議庭逐步從刑事審判庭中分離出來。在2013年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規(guī)定“中級人民法院和基層人民法院可以設立獨立建制的未成年人案件審判庭”，具備條件的高級人民法院“可以設立獨立建制的未成年人案件審判庭”。此外，《刑事訴訟法》也專門規(guī)定了適用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

以上內容體現(xiàn)出國家在立法層面和司法層面對未成年人利益的保護。

(二)未成年人保護和社會保護的統(tǒng)一

未成年人的罪錯行為所損害的首先應當是受害人的利益和社區(qū)的利益，而不僅僅是國家的利益。為此，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制度應當能夠滿足由未成年人罪錯行為導致的各方利益的損失，而不能只關注于如何懲戒未成年人的罪錯行為。

未成年人是社會和國家的未來，保護未成年人權益和維護社會秩序是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制度的宗旨。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的同時保護社會利益在世界范圍內已基本達成了共識，然而，具體到每個國家，如何實現(xiàn)這種雙向保護的平衡仍是一個難題。在我國的未成年人司法制度中，司法人員始終遵循“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采取查實犯罪事實、分析犯罪原因、處罰教育并行、積極補救撫慰等手段，達到罪錯少年可以糾正自己不當行為、認罪改錯、消除社會危害同時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效果，進而實現(xiàn)保護未成年人權益和社會利益的統(tǒng)一[2]。在實踐中，我國社會工作者還開展了很多針對罪錯少年的社會工作服務，包括對問題少年的介入，以預防他們走向犯罪違法的道路；幫助觸犯法律的未成年人重塑信心和希望；積極地改善青少年的社會環(huán)境，既可以預防未成年人違法犯罪行為的發(fā)生，又有利于罪錯少年回歸社會并能和諧地融入社會，降低再犯率[3]。這些社會工作人員為罪錯少年做出的社會工作實際上也反作用于社會本身，降低未成年人犯罪率實際上也是為了實現(xiàn)維護社會秩序的目的。

三、對雙向保護原則的評價與反思

(一)雙向保護而不走極端

強調福利和社會利益的國家(如意大利)都較為重視教育的溫和性。這些國家會傾向于把少年犯視為犯了錯誤的未成熟的孩子，允許這些孩子在成長過中犯下錯誤，國家會用寬容的胸襟來接納這些罪錯少年[4]，然而，盡管未成年人司法制度有別于成年人司法制度，司法依舊是司法，公平正義仍是要義，需要保證實體和程序上的公平正義。如果過分強調未成年的利益就會導致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制度的過分寬容，這無疑是對受害人權益和社會利益的損害。然而，如果過度強調保護社會，對罪錯少年的懲罰又不利于這個群體的健康成長，因此，尋求不同時期雙向保護的平衡點至關重要。

(二)注重刑罰個別化

刑事實證學派認為應當根據(jù)犯罪人個人情況對犯罪人適用不同的刑罰或替代措施，通過對癥下藥式的應對方式，幫助犯罪人改善人格和習慣。堅持雙向保護原則的過程是一個調和各方利益和矛盾的價值判斷過程。這就要求在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處理中，需要根據(jù)案件犯罪事實、犯罪特點和犯罪原因等綜合分析違法犯罪未成年人需要承擔的責任，對于初次犯罪、悔罪態(tài)度較好、積極賠償受害人等違法犯罪未成年人可以從寬處理，對于多次犯罪、主觀惡意較大、犯罪手段殘忍、犯罪危害較嚴重的違法犯罪未成年人，在處罰懲戒時就需要體現(xiàn)出法律的威懾力[5]。

(三)恢復性司法模式的運用

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主體是未成年人這一特殊群體，是社會和國家的未來。因此，有助于恢復正常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的恢復性司法模式是一種值得考慮的司法模式。在調解人的介入下，案件各方當事人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溝通、協(xié)商，尋求各方利益可以協(xié)調的解決方案?；謴托运痉Ｊ秸J為，犯罪的產生是因為社會關系未處理好的結果，修復這種破裂的社會關系是恢復性司法模式追求的目標。這種司法模式與未成年人司法存在相通與契合之處，通過厘清案件各方當事人的責任以及履行這些責任來修復受犯罪侵害的社會關系，可以達到矯正犯罪人和改善社會環(huán)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