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煙云》的女性觀及其成因

楊 靜 茹

（陜西理工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 漢中 723000）

《京華煙云》是林語堂的代表作之一，自問世之初就有“現(xiàn)代版《紅樓夢》”之稱。這部小說中塑造了90多個人物，其中將近50個都是女性角色，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異彩紛呈的女性世界。林語堂筆下的女性有儒家文化熏陶下的古典女性，也有現(xiàn)代精神影響下的叛逆女性，還有兼具中國傳統(tǒng)美德和西方現(xiàn)代精神的“完美”女性……本文擬以這些女性形象為中心，對林語堂的女性觀及其成因略作探討。

一、對傳統(tǒng)女性的推崇與贊賞

出于對女性的崇拜和愛慕，林語堂筆下的女性角色往往成為“美”的化身。她們不僅擁有姣好的容顏，而且賢良淑德，深受中國古典文化的熏陶，具有優(yōu)雅的氣質(zhì)和高貴的人格。從《京華煙云》中曼娘、莫愁的身上，可以明顯感受到儒家傳統(tǒng)女性的溫柔嫻靜、端莊有禮?？v觀林語堂的一生，近30年都客居海外，但他始終擺脫不了儒家傳統(tǒng)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始終情系祖國文化。這反映到他的女性觀中，就表現(xiàn)為對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極力推崇與頌揚。

（一）孫曼娘——中國舊式婦女的典范

孫曼娘，一個自小就接受儒家思想的熏染，嚴格遵守三從四德的傳統(tǒng)女性。她性情文靜、端莊善良，自幼就被許配給平亞，在情竇初開的日子里，二人始終以禮相待。在明知平亞病重，時日無多的情況下，她依舊堅持“沖喜”嫁入曾家，并表示：“活著，我是曾家的人；死了，我是曾家的鬼?！保?］84平亞病逝后，她始終深居簡出，以處女之身終生守寡，最終在遭受日寇侮辱后自縊身亡，結(jié)束了自己悲劇的一生。

在曼娘身上，能看到中國舊式女子所應(yīng)有的完整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個方面的傳統(tǒng)教養(yǎng)，即我們常說的“四德”。公公曾文璞不滿她外出吃飯、看電影，認為寡婦的活動范圍就應(yīng)該在家里。對于這樣的嚴苛要求，曼娘毫無怨言，反而覺得有道理，從此外出更加小心翼翼。曼娘的婦德還表現(xiàn)在她謙遜有禮、寬宏大量。在面對弟媳牛素云肆無忌憚的挑釁和欺辱時，為了家庭和睦，她忍氣吞聲，從不埋怨。曼娘尤為擅長女工，在她看來，讀私塾遠沒有做女紅重要。為了使曼娘這一人物成為中國傳統(tǒng)婦女的典范，作者讓她一味妥協(xié)和順服，好像完全不知道反抗為何物，于是就成了舊道德的堅定守護者和實踐者。

從一定意義上講，作者雖然借助曼娘這一形象暴露了傳統(tǒng)文化的劣根性，抒發(fā)了對舊式封建禮教的控訴和厭惡，但更多的是對中國傳統(tǒng)婦女美德的由衷贊美。在作者的精心刻畫下，曼娘就如同古書上掉下來的一幅美人圖，絕世而獨立，高貴而典雅。

（二）姚莫愁——聰慧賢能、溫潤和善的“封建淑女”

姚莫愁是作者塑造的又一中國儒家女性的代表，生性穩(wěn)重沉靜，不愛慕虛榮。雖然貴為千金小姐，但她身上絲毫不見嬌奢氣，反而勤儉顧家。她認為女人不應(yīng)該看太多的書，說女人不要太聰明，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xùn)。莫愁傾慕才貌雙全的孔立夫，卻含而不露，選擇通過“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的形式嫁給立夫。由于自小受到母親的嚴格管教，也接受過傳統(tǒng)教育，她極為重視家庭，在莫愁心中，家庭是她的全部，也是她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實現(xiàn)的場所。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家人幸福安康，家庭圓滿和睦。她從不過問政治，不追求權(quán)貴，并且始終限制立夫投入政治活動，壓抑著他的激進思想，努力創(chuàng)造一個寧靜平和的家庭環(huán)境。正如小說中立夫所感：“莫愁一心所想，一身所行的，就是為了他的舒適，為了他的幸福?！盵1]339莫愁擁有儒家所期望的女性的一切美德，沉穩(wěn)、明理、端莊，同時還具備現(xiàn)實的精神、通達的智慧。她以富貴之身嫁入孔家，雖然一大家人的生計幾乎都靠自己的嫁妝維持，但莫愁依然能夠?qū)⒓彝ゴ蚶淼镁袟l，并且充分顧全丈夫的面子和自尊。

與木蘭相比,“莫愁少一點浪漫情趣，多一點現(xiàn)實精神，少一點才氣和靈性，多一點母性和妻性，是一個具有‘新知識’和‘舊道德’的‘賢妻良母’的形象。”［2］

總之，無論是曼娘還是莫愁，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符合中國古代關(guān)于女子的傳統(tǒng)審美觀——溫柔大方的賢妻良母形象。從這類形象可以看出作者鮮明的女性崇拜思想，喜愛女性，尊重女性，以及對中國傳統(tǒng)女性所具有的優(yōu)雅氣質(zhì)和高貴人格的贊美。

二、對叛逆女性的理解和同情

“五四”時代是“人”的自我意識覺醒的時代，人們開始追求個性解放、人格獨立、愛情自由。在“五四”精神的感召下，中國女性的自我意識也由此被喚醒，她們勇敢追求愛情，大膽反抗命運，向我們展示了那個時代的女性對封建男權(quán)社會發(fā)起的嚴峻的挑戰(zhàn)。在林語堂的筆下，除了曼娘、莫愁這樣的傳統(tǒng)女性之外，還有銀屏、素云等大膽抗爭的現(xiàn)代女性，她們不愿意成為男權(quán)社會的附庸品，其強烈的反叛意識和抗爭精神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銀屏——封建秩序的挑戰(zhàn)者

銀屏的首次出場是在第一章。八國聯(lián)軍逼近北京城，姚府正舉家南下避難，她因濃妝艷抹而被姚夫人訓(xùn)斥。首先，作者在小說開頭這樣介紹一個丫鬟，她在穿著打扮上敢于有自己的選擇，而不是服從她的主人，這就暗示讀者，這個小丫鬟不同于一般的底層社會女性；其次，這是在逃難的路上，理應(yīng)穿著簡單，然而銀屏卻打扮得花枝招展，暗示出她可能會是那種給大家?guī)砦ｋU和破壞的人；第三，銀屏選擇在如此危險的情境下做一些不恰當?shù)氖虑椋@表明更為災(zāi)難性的事件可能會發(fā)生，而她在危險時刻會是一個麻煩。可見，她的性格完全違背了傳統(tǒng)封建社會關(guān)于女性的道德標準。

因為不同于傳統(tǒng)底層女性的軟弱和可憐，當姚太太威脅讓她離開姚少爺時，銀屏沒有痛哭求情，而是以實際行動去拯救她的愛情。她首先離家出走，掌握主動權(quán)；等體仁出國回來后，迅速與他秘密同居，這能看出銀屏在面對危機時冷靜機智的處理能力。接著她采取了第三次行動——以情婦的身份為姚少爺生下兒子，以此來確保她的地位。為了報復(fù)姚太太，她想方設(shè)法不讓體仁回家，以此來獲得快感，可見她個性冷酷且報復(fù)心極強。然而她最終還是成了封建等級制度的犧牲品，兒子被抱走后,銀屏在絕望中選擇自縊身亡。

作為一名仆人，銀屏是叛逆的。她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體仁身上,企盼能通過婚姻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獲得愛情與幸福。然而她自始至終都在被上層階級所拒絕，只有在死后才被姚家人勉強接納和認可，她的人生悲劇也反映出作者對當時吃人的封建禮教的控訴。在二十世紀初的北京，還有無數(shù)的女性發(fā)起了對封建禮教的挑戰(zhàn)，然而最后她們都沒有逃出社會的牢籠,成了那個不公平社會的犧牲品。也許林語堂是想向我們展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中國女性在面對強大的封建等級壓迫時，只能冒著生命危險去爭取獲得上層階級的承認，表達出他對這些追求自我解放的叛逆女性的深刻同情。

（二）牛素云——自我意識強烈的叛逆女性

在小說中，牛素云是作為反面形象存在的。她的父親是個惡名遠揚的貪官，母親心機深沉、貪戀權(quán)勢。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牛素云，驕縱、刻薄、虛榮。她與木蘭第一次見面就暗自比較，認為自己裹腳以及認識高官家的女兒都是勝于木蘭的地方，這也足見其愛慕虛榮。她既瞧不起出身寒微的曼娘，又嫉妒高貴大方的木蘭。牛家失勢后，她覺得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上自身不孕又使得她在婆家抬不起頭，整日郁郁寡歡。素云不同于逆來順受的傳統(tǒng)女人，她作風(fēng)張揚，行為大膽，當她覺得自己在曾家遭遇不平等待遇之后，就果斷地走出封建家庭，尋找自己的平等。

另一方面，素云自我意識強烈，富有冒險精神。離開曾家后，她做起投機生意，感受到了金錢的魅力。她逐漸認識到，女人是可以自由選擇生活、享受生活的，并且有權(quán)利獲得財產(chǎn)上的獨立，到后來她甚至開始售制毒品，成了有名的“白面王后”。最終，素云在姚、曾兩家人的教育和感召下認識到了自己的罪惡，體會到了國仇和家恨，于是就開始主動為革命者傳送消息，秘密開展革命工作，被日本人抓住后，最終為國獻身。素云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終于找到了自我，獲得了人格上的獨立。

對于大多數(shù)讀者來說，素云并不討人喜愛，但這一形象的塑造無疑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的中國女性同命運的抗爭，以及對自我的重建，表達出了作者對叛逆女性身上所表現(xiàn)出反抗精神的理解和欣賞。素云的人生經(jīng)歷就是近代中國女性追求自我身份的例證，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挑戰(zhàn)了一個好女人的封建標準。

銀屏和素云都象征著當時的中國女性對封建父權(quán)制的挑戰(zhàn)?；蛟S她們力量薄弱，不能撼動所謂的封建傳統(tǒng)，但她們的反抗絕不是毫無意義的。銀屏的一生都在努力地朝上層階級靠攏，追求所謂的較高的身份和地位，這種精神在社會地位低下的普通中國女性中是很有價值的。牛素云毅然離開封建家庭追求她個人的自由和價值，而不是被男性主宰的社會所禁錮。她重新評價和重建自我的勇氣，對于改善封建父權(quán)制下的女性地位具有重要意義。林語堂塑造這兩個叛逆的角色，即表現(xiàn)出他對反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女性的欣賞，也寄予了他對深受儒家禮教束縛的中國女性的深切同情。

三、對理想女性的喜愛與追求

一直以來，林語堂始終堅持充分肯定女性的生命存在和人生價值，他呼吁：“我愿意看見新時代的女子，——她要無愧的標立、表現(xiàn)、發(fā)揮女性的不同，建造新女性于別個的女性之上?！盵3]150可見，他的女性觀是進步的，是符合時代潮流的。作者將木蘭作為貫穿小說的中心人物，既賦予她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和才華，又使她扮演著賢妻良母的傳統(tǒng)角色，把經(jīng)過其文化道德篩選的全部女性美揉合于他的女主人公木蘭一身,使木蘭達到形體美、心靈美、人性美的高度統(tǒng)一，繼而升華到理想美的境界。[4]

木蘭出生在一個富有之家，她的父親姚思安是一個道家信徒，主張無為而治，不刻意約束兒女。受父親的影響，木蘭逐漸形成了豪邁豁達、詼諧幽默的個性，她向往美好的事物，對任何事情都保持一顆童心，喜歡天馬行空的想象。木蘭曾經(jīng)深愛立夫，但她也坦然地接受了與蓀亞成婚的命運，也體現(xiàn)出她性格中“順乎自然”的道家思想。在嫁入曾家之后，她天真無邪、灑脫自然的本性絲毫沒有改變。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吹口哨、看電影、進館子、放風(fēng)箏……這些在別人看來“不正經(jīng)”的行為，木蘭卻樂在其中，她也因此成了公婆眼中的“瘋兒媳婦”，丈夫口中的“妙想夫人”。

除了受到父親的影響，木蘭在母親姚太太那兒也接受了許多“世俗智慧”。在母親嚴厲的中式傳統(tǒng)教育下，木蘭身上表現(xiàn)出了中國女性的傳統(tǒng)婦德：為人善良溫和、通情達理、賢良謙恭，做飯、剪裁、縫紉等樣樣精通。由于深諳治家之道，木蘭婚后頗得家人及仆人的尊重，成為眾人眼中的“管家少奶奶”，丈夫心中完美的妻子。她輕松地接受了所安排的一切，并盡到了作為一個完美的母親和妻子的職責(zé)。恰如有學(xué)者所說：“林語堂筆下的姚木蘭,綜合了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的才智,薛寶釵的美貌和史湘云的風(fēng)姿。”[5]52她是林語堂心目中“理想的完美女子”的寫照，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的形象。

二十世紀初的中國，社會矛盾重重，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交匯，傳統(tǒng)意識與現(xiàn)代觀念發(fā)生碰撞。在這樣特殊的社會背景下，木蘭除了從父母那里接受傳統(tǒng)儒道文化的浸染，還接受了現(xiàn)代教育，她從十幾歲時就開始思考“男人與女人的分別這件事”，也經(jīng)常和父親談?wù)摗靶聲r代的女子”的話題，是一個“新式的女孩子”?！澳咎m有幾種女人所沒有的本領(lǐng)：第一，她會吹口哨兒；第二，她會唱京戲；第三，她收集古董，而且能鑒賞?！盵1]60可見，木蘭稱得上是東西方文化交融下，集傳統(tǒng)美德與現(xiàn)代性于一身的奇女子。

林語堂學(xué)貫中西，受到了中西兩種不同文化的影響，中西文化的融合在木蘭身上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她是新時代背景下具有現(xiàn)代精神的傳統(tǒng)完美女性，是作者最為喜愛的一個角色。透過木蘭這個形象，我們能看出林語堂心目中的那種理想女性的品質(zhì)，她們不僅要有中國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還需得有現(xiàn)代西方女性的解放思想、自強自立，這也是作者女性觀的獨特之處。

四、林語堂女性觀的成因

由于長期生活在中西文化的夾縫中，林語堂不斷接受著多元文化的沖擊，他曾稱自己是“兩腳踏中西文化”，因此，在思想和實踐上都充滿了矛盾——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既理想又現(xiàn)實，亦中亦西，這些矛盾存在于林語堂身上，構(gòu)成了他獨特的文化特征。同時，他在對待東西方文化上，并未簡單贊揚或否定，而是能夠較為全面地審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就不難理解他在對待女性問題上所具有的獨特體認。從對《京華煙云》的幾類女性形象分析可以看出，林語堂的女性觀既有傳統(tǒng)的一面，也有西方女性解放思想影響的痕跡，他從女性的生存方式、生活地位入手，多角度地深入探究了女性問題，其獨特的女性觀凝聚了關(guān)于人性的思索，是中西交融、相互貫通的，要分析其成因，還得從中、西兩種不同文化的影響以及特殊的時代背景入手。

（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

林語堂在西方生活多年，但骨子里流淌的仍是傳統(tǒng)文化的血脈，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推崇備至。他曾對孩子們說：“我們在外國,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外國人的文化與我們的不同,你可以學(xué)他們的長處,但絕對不可因為他們笑你與他們不同,而覺得自卑,因為我們的文明比他們悠久而優(yōu)美?！盵6]80眾所周知，《京華煙云》的創(chuàng)作受到了《紅樓夢》的直接影響。林語堂曾浸淫《紅樓夢》多年，是一位典型的“紅迷”，“可以說，《紅樓夢》是林語堂女性崇拜最為直接的來源和啟示之一?！盵7]1938年，林語堂開始了《京華煙云》的創(chuàng)作，他在許多方面都刻意模仿《紅樓夢》，其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即是以之為模本，但這種模仿不是一味地抄襲，而是一種繼承和發(fā)展。林語堂一方面積極吸取了《紅樓夢》中國古典文化的精粹，另一方面也給《京華煙云》加入了西方現(xiàn)代文化的元素，使之適應(yīng)當時中國的現(xiàn)實狀況，這無疑是一種創(chuàng)新。林語堂曾直言不諱地說：“重要人物約八、九、十,丫頭亦十來個。大約以《紅樓》人物擬之,木蘭似湘云(而加入陳蕓之雅素),莫愁似寶釵,紅玉似黛玉,桂妹似鳳姐而無鳳姐之貪辣,迪人似薛蟠,珊瑚似李紈,寶芬似寶琴,雪蕊似鴛鴦,紫微似紫鵑,暗香似香菱,喜兒似傻大姐,李姨媽似趙姨娘,阿非則遠勝于寶玉?！盵8]342總之，《紅樓夢》中所刻畫的女性角色以及作品中表現(xiàn)出的女性崇拜意識不僅影響了林語堂的人生觀、文學(xué)觀和女性觀，也促使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

（二）西方文明的浸潤

林語堂的一生都對女性問題研究情有獨鐘，他始終都在關(guān)注女性，并對她們給予極大的關(guān)心和愛護，這種女性觀與其在歐美國家接受到的先進思想有很大的關(guān)系。1929年，林語堂翻譯了倡導(dǎo)婦女解放的羅素夫人的論著《女子與知識》，書中提高女性地位、肯定女性權(quán)利的觀點對他的女性觀產(chǎn)生重要影響，之后還翻譯了丹麥作家布蘭地司的《易卜生評傳》、蕭伯納的《茶花女》，其中所體現(xiàn)出的女性解放意識也使他深有所感：“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制度，你們都明白，是兩性極不平等的。女教員薪水總比男教員少，英美諸國也是如此，在英國則甚至法律不許太太們教書，無論中外，女人可進去的職業(yè)(如按摩、打字、女招待等)總比男人可進去的少，而在女人可進去的職業(yè)中，男子還會同你們競爭，而在酬勞機會天才上都占便宜。”[9]1081936年林語堂遠赴美國之時，世界女權(quán)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美國社會呼吁男女平等、爭取婦女選舉權(quán)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此后三十年，西方的自由平等民主思想令他耳濡目染，促使他關(guān)注女性的自主與獨立，關(guān)注女性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這些先進思想與文化推動了林語堂思想的進步，而他又將這種思想注入到了筆下的女性形象之中，使其擁有獨立自主的意識和追求自由解放的精神，敢于大膽走出家庭，追求自我幸福。

（三）新舊交替的時代背景

《京華煙云》寫于二十世紀初，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與外來文化正在發(fā)生劇烈碰撞，呼吁提高女性社會地位的人不斷增多。人們高舉自由、平等、人權(quán)的旗幟，發(fā)起了婦女解放運動。在當時，很多作家圍繞“何謂女人”的話題做出了探討，并且刻畫了不同類型的女性形象，力圖向讀者呈現(xiàn)中國女性的獨特存在。魯迅以其深沉的筆觸寫出了當時處于社會底層的女性被奴役的天性，她們可憐而又可恨；茅盾刻畫了二十世紀初熱烈狂放的時代新女性；張愛玲則從一個女性作家的角度，深刻剖析了大多數(shù)女人所具有的世俗本性。而林語堂女性書寫的角度較為新穎，在他的小說世界里，任何一個女性都是迷人而富有魅力的，她們有著豐富細致的內(nèi)心世界，一方面，女性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具有古典色彩，溫柔大方，端莊賢淑；另一方面，女性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下具有時代氣息，熱情奔放，追求自由。這是林語堂女性觀的真實寫照。此外，對于像銀屏、牛素云這樣飽受爭議的叛逆女性，作者沒有一味否定，而是看到了她們身上人性的復(fù)雜，將其塑造得更為飽滿立體、真實生動。總之，林語堂小說中的女性或是擁有傳統(tǒng)的德行修養(yǎng)，或是具有時代智慧、聰穎豁達，亦或極具反叛精神、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這是那個時代帶給林語堂的對女性的特有認識。

總之，林語堂獨特的女性觀凝聚了他自身的生命體驗，浸潤了《紅樓夢》的熏染，熔鑄了中西方的精華文化，既矛盾又和諧。在他心目中，“真正理想的女性恰是那些有著獨立思想、現(xiàn)代精神，并能與傳統(tǒng)道德文化和諧共處的女性，她們沒有完全迷失在男權(quán)本位的社會中，而是努力在新知識與舊道德之間尋找平衡，最終實現(xiàn)幸福的人生?！盵10]她們的形象帶有寶貴的文化價值和意義，不僅作為藝術(shù)形象存在，更是承擔著促進東西文化交流、傳播的重要作用。這既是《京華煙云》的價值追求，更凸顯了作者獨特的女性觀及其中西文化交流、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碰撞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