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中對雪的偏好探析

張惟

（廣東理工學院，廣東肇慶 526000）

解讀毛澤東的詩詞，可以從政治、哲學、文學、歷史、心理等各個角度。該文從文學比較和心理兩個角度交叉來分析毛澤東詩詞的偏好特點。偏好是人們對客觀事物賦予的一種內(nèi)在情感和傾向，它以明顯的正面偏向性展現(xiàn)在人們的言行之中。引起偏好的感性因素多于理性因素。毛澤東對雪的偏好幾乎盡人皆知。每當談到雪，人們必然會想起《沁園春·雪》，想起毛澤東描繪雪景的那些精美詩句。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的愿景，以及冬奧會的成功申辦之后，冰雪運動成為時尚，雪變成人們樂于親近的自然饋贈。詠雪詩句不斷被人們從浩瀚的唐詩宋詞之中采擷出來。但是比較而言，毛澤東的詩句顯得意境特別又朗朗上口而廣為流傳?？此茊渭兊难┚?，被刻畫的姿態(tài)萬千，色彩層疊，生龍活虎。該文以毛澤東直接和間接描繪雪的十五個詩句，參照其他詩人的類似詩句，欣賞詩人毛澤東賦予雪的意義偏好。

1 毛澤東詩詞中雪偏好表現(xiàn)

1.1 關于雪的艱難意象和詩人的樂觀情懷

冰雪嚴寒是人們的自然聯(lián)想。唐·李白《塞下曲》對雪的描繪是縱然時空遼遠依然冷氣森森的“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碧啤め瘏⒃凇栋籽└杷臀渑泄贇w京》“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依然是在描繪冷淡凄慘。而毛澤東在《七律·冬云》“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币园酌璺椒?，描繪冬日白雪彌漫，覆蓋一切的畫面。嚴峻卻不壓抑，清冷卻余溫尚在?！峨s言詩·八連頌》“上參天，傲霜雪?！蹦鞘菍Ь车陌寥徊磺！镀呗伞らL征》“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我們仿佛看到艱難的征程過后，戰(zhàn)勝了各種艱難險阻，開心的詩人回望雪山，難掩內(nèi)心的喜悅。《七律·冬云》“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詩人惟妙惟肖地描繪出一幅對比強烈的梅花與雪共舞畫面，暗喻勇敢者笑對困難。兩個“喜”字，透露出毛澤東對雪和雪代表的艱難困苦，不僅毫無畏懼，反而樂在其中，美得開心?！敖家谤Z毛滿，江湖雁影空”這是李商隱《詠雪》，細膩委婉悵惘。與此相對，毛澤東筆下的雪美得遼闊暢快。《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漫天皆白，雪里行軍情更迫……此行何處？贛江風雪迷漫處?！弊咴谘├铮蛑L雪深處前進，看似迷茫，詩人卻目標明確，腳步堅定?！镀呗伞ご鹩讶恕贰岸赐ゲㄓ窟B天雪，長島人歌動地詩?！比藗兘ㄔO國家的熱情好似彌漫無邊，連天接地的大雪一樣，感動的詩人吟誦出震撼天地的詩篇。同樣是嚴寒，寓情于景，詩人的心境大不相同。毛澤東筆下的雪，讓人感受到自信堅強，心情美得喜不自禁，由此激發(fā)的正能量和壯麗情懷，不僅洋溢在詩人內(nèi)心，更通過詩句傳情達意，滋養(yǎng)、激勵和感染每一個讀者的心靈。

1.2 關于雪的擬態(tài)意象和靈動情態(tài)

韓愈《春雪》“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蓖瑯酉矚g雪，毛澤東筆下的浪花如雪，因為他眼中的雪就是那樣美得靈動親切，舒展大方，充滿生命活力力。通過擬人和移情手法的兼用，在《七絕·觀潮》，他以“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以雪比喻錢塘潮水的波瀾壯闊。在《沁園春·雪》里，“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敝挥幸粋€對國家充滿熱愛的人才會把群山蜿蜒起伏看成銀蛇舞動，把高原上的丘陵連綿不斷，看作成群的大象在奔馳。在《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睍w的雪還在常理之中，一“迎”一“送”把季節(jié)活化，而雪對春天的迎接，是在舞動中展現(xiàn)。

1.3 關于雪的圖騰意象和家國情懷

在《沁園春·雪》里,毛澤東筆下氣勢恢宏的雪展現(xiàn)靜謐的雪原，被詩人賦予熱烈奔涌的生命畫面；雪把天地山川接連起來，被詩人想象出群山爭高，好像要與天比試，上演一場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大戲。群山逶迤連綿，靜如銀蛇，動如飛龍。在《念奴嬌·昆侖》，“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庇颀堬w起的動態(tài)，通過動詞倒裝加以強調(diào)和夸大。雪與群山融合形成無數(shù)巨龍，飛舞在長空，氣勢宏大到可以決定環(huán)球的冷暖。詩人把描寫、抒情、議論等修辭手段結(jié)合，既有昆侖山實景，又有幻想的浪漫主義景象和絢麗的夸張，以玉龍象征中華民族，把內(nèi)心的民族崛起之心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1.4 關于雪的歲月聯(lián)想和人生慨嘆

以雪比擬白發(fā)和老邁，早有李白《將進酒》“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傳達出來的是失意之后，看似及時行樂，其實內(nèi)心投報無門的憤懣。毛澤東在《賀新郎·讀史》中，以“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慨嘆歷史長河之中的一切波瀾壯闊，最后也都沉淀得只能略見一斑。恰似“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即感嘆時間飛逝，又感悟歷史和人生?！耙黄x罷頭飛雪”，令人聯(lián)想到伍子胥一夜白頭，說明沉浸在歷史文獻中的毛澤東，在文字建造的虛擬現(xiàn)實里，一瞬間感受到穿越的歷史現(xiàn)場，體驗著古人的悲欣焦慮，連白發(fā)都增多了；放下書本回到現(xiàn)實之后，歷史的痕跡依然斑斑點點地在腦中揮之不去，而那些也不過都是舊事陳跡。比起岳飛在《滿江紅》“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述說出對青年人的規(guī)勸，毛澤東在《七律·洪都》“鬢雪飛來成廢料，彩云長在有新天”表達了未來的展望和憧憬。一方面“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期待自己那樣的“鬢雪飛來”的銀發(fā)老人，老得干干凈凈，能以“廢料”的姿態(tài)讓賢，謙而不卑，另一方面，未來可期，詩人自己雖然老了，但是祖國卻“彩云長在”，欣欣向榮，青年一代不斷開創(chuàng)而“有新天”。

2 毛澤東詩詞中雪偏好的原因

2.1 個性原因

毛澤東善于借助自然的山川景物，觸景生情，抒發(fā)志向，鼓舞士氣，激勵人民。不可忽略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毛澤東生于冬季?？梢韵胂?，他的每個歲月的標記都在大雪紛飛的隆冬。雪是他的朋友，是見證。艱苦卓絕的斗爭生活中，個性倔強堅韌的他經(jīng)歷無數(shù)挫折，心中滋養(yǎng)和支撐他掃陰霾之晦、養(yǎng)浩然之氣的，便是愛國主義情懷和浪漫主義的理想，雪在詩意和遠方與他呼應。

2.2 歷史原因

以雪為題的古典詩詞很多，表達的內(nèi)容情感各有不同。具有扎實的古典文學基礎的詩人毛澤東兼收并蓄，所以毛澤東的詩詞豪放與婉約兼?zhèn)?，磅礴與細膩兼得。因此他可以直抒胸臆地討論雪的冷峻、壯美，也可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熟讀“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他吟得出“梅花歡喜漫天雪”，可見他的獨特與樂觀。

2.3 客觀原因

雪因其內(nèi)涵豐富適合于詩人各種心境情緒：可以言喜悅，亦可訴惆悵，可以靜謐優(yōu)雅，也可能歡騰酣暢，還可能嚴寒冷峻，也或許清新怡人。所以，可以透過雪看到詩人心境的對照：雪里行軍情更迫——更喜岷山千里雪；贛江風雪迷漫處——梅花歡喜漫天雪；雪花飛向釣魚臺——一篇讀罷頭飛雪；雪一般的刀上面——雪里梅花笑。還可以看到會飛的雪：飛雪迎春到[卜算子-詠梅]，鬢雪飛來成廢料[七律-洪都]，一篇讀罷頭飛雪[賀新郎-讀史]，雪花飛向釣魚臺[七絕-觀潮]；還有宏大的雪：更喜岷山千里雪[七律-長征]，梅花歡喜漫天雪[七律-冬云]，萬里雪飄[沁園春-雪]；以及作為襯托的雪：雪里梅花笑[五絕-詠梅]，雪里行軍情更迫，贛江風雪迷漫處[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傲霜雪[雜言詩-八連頌]；甚至似雪非雪：鬢雪飛來成廢料[七律-洪都]，陽春白雪[雜言詩-盛名之下]，一篇讀罷頭飛雪[賀新郎-讀史]，雪一般的刀上面[新體詩]。

作為格律詩詞大家,毛澤東以詩歌體現(xiàn)當代中國的詩風，其創(chuàng)造的詩歌意象中呈現(xiàn)的雪偏好，以及由雪蔓延出更多的山水自然偏好，形成了獨特的風格與意向系統(tǒng)，成為他給予后人的獨特精神財富，與自然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