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共同法院條款研究

錢振球

引言

共同法院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共同設立的，對國際民商事案件享有管轄權的國際法院。共同法院是《承認與執(zhí)行外國判決公約草案》（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以下簡稱《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談判中的焦點問題之一，也是中國與美國、歐盟、澳大利亞等大國相互博弈之處。2017年2月，美國和歐盟共同提議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增加共同法院的內(nèi)容，①See Work Doc.No.163-Proposal of the Delegations of the European Union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pecial Commiss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16-24 February 2017，para.1.隨后，該提案正式進入第二次特委會的討論，并寫入2017年3月公布的正式文本。在2017年11月第三次特委會的討論中，各成員國對這一問題進行進一步磋商，但是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而只能留待未來討論。

自海牙“判決項目”重啟以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就以制定一個面向未來的全球承認與執(zhí)行外國法院判決的公約為工作目標，因而，共同法院被納入到《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當中。目前，共同法院條款已經(jīng)得到歐盟、美國、澳大利亞、瑞士等國家的實際支持（substantive support）。①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4.但是，也有不少國家對其表示了擔憂。②比如俄羅斯、以色列、日本和中國。正如中國代表團的代表所言，共同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與外國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應當遵循互惠的理念相沖突。共同法院與《海牙判決公約》的成員國之間缺乏此種互惠基礎，因為這些共同法院并沒有承認與執(zhí)行其他國家法院的規(guī)定，也并無相關的實踐。如果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增加共同法院的規(guī)定，則共同法院判決可以依據(jù)公約到其他締約國進行承認和執(zhí)行。這樣無疑增加了尚未組建或參與組建共同法院的成員國的負擔。③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 ，para.23;Report of Meeting No.3，para.48.雖然共同法院可以在普通法國家施行，但不代表它就可以適用于其他國家。④See Report of Meeting No.3，para.58.本文從共同法院的性質、共同法院判決和判決來源國的界定以及共同法院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三個層面來分析《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的共同法院條款。同時，總結中國在共同法院條款形成過程中的貢獻，探求共同法院條款對中國的潛在影響。

一、共同法院：審理國際民商事案件的國際性法院

（一）共同法院的范圍

學術界并未對共同法院予以明確界定，但是根據(jù)《海牙判決公約草案》⑤需要說明的是，在2018年5月第四次特委會后形成的公約草案中，共同法院的規(guī)定與之前有較大差異，因此本文所討論的內(nèi)容建立在2017年的案文之上。第22條第1款的規(guī)定，共同法院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共同設立的、對公約所涵蓋的事項享有管轄權的法院。⑥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6.因此，第22條所規(guī)定的共同法院應當具備以下兩點因素：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共同設立；管轄事項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范圍。①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6.

首先，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共同設立的國際法院。《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并未像界定“被告”和“判決”一樣對法院作出統(tǒng)一的定義，因為界定“法院”困難重重，不僅《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沒有界定，其他的國際公約也沒有對法院作出界定，比如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xié)議公約》。但是，多數(shù)人支持的觀點認為，法院是指屬于成員國司法系統(tǒng)中任何一級的法院或者根據(jù)成員國的法律對某一特定事項行使管轄權的永久性法院或者根據(jù)預先設定的程序性規(guī)則，獨立、自主地行使管轄權的法院。②See Francisco J.Garcimartín Alférez&Geneviève Saumier，Judgments Convention:Revised Preliminary Explanatory Report，Preliminary Document No.10 of May 2018，para.74.與這種定義不同，共同法院并不屬于一國的司法體系，而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根據(jù)國家間所達成的國際條約所設立的法院。這就使得共同法院具有了國際性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international adjudication）或超國家法院（supernational court）的性質。

國際法院是國際法上的重要概念。③國際私法學者對國際法院研究較少，因而較少看到相關論述，但是已有國際公法和國際關系學者對其進行了研究。根據(jù)國際法院與仲裁庭項目（the Project on International Courts and Tribunals，PICT）④國際法院與仲裁庭項目成立于1997年，早期為英國和美國的合作研究項目，后來逐漸成為專門研究國際法庭和仲裁庭的機構。的定義，國際法院應當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永久性機構；有獨立的法官；裁決雙方和多方主體之間的糾紛，該主體可以是國家和國際組織；存在預先設定的程序性規(guī)則；所作裁決具有約束力。⑤Karen Alter，The New Terrain of International Law:Courts，Politics，Rights 83(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4).歐盟的統(tǒng)一專利法院（The Unified Patent Court，UPC）符合這一定義。第一，統(tǒng)一專利法院的組建是基于各國之間的協(xié)定，而非某一個國家的決定。2013年2月，24個歐盟成員國簽署《統(tǒng)一專利法院協(xié)定》，組建統(tǒng)一專利法院。第二，統(tǒng)一專利法院是永久性的專利審判機構。統(tǒng)一專利法院包括初審法院和上訴法院。初審法院包括中央法庭、地方法庭和地區(qū)法庭。中央法庭設在法國巴黎，依照締約國請求可在其境內(nèi)設立一個地方法庭，依照兩個或兩個以上締約國請求可設立地區(qū)法庭，并由締約國指定法庭所在地，地區(qū)法庭可以在多地審理案件。統(tǒng)一專利法院的上訴法院設在盧森堡。第三，法官的獨立性。法官包括具備法律資格和技術資格的兩種法官。法律資格的法官必須滿足各成員國任命司法官的條件；技術資格的法官必須擁有大學學位，并被認定為技術領域的專家。第四，統(tǒng)一專利法院所裁決的是雙方和多方主體之間的專利糾紛。第五，判決對《統(tǒng)一專利法院協(xié)定》的締約國具有拘束力。此外，《共同法院條例》①Regulation(EU)No.542/2014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15 May 2014 Amending Regulation(EU)No.1215/2012 as regards the Rules to be Applied with respect to the Unified Patent Court and the Benelux Court of Justice.第71d條又將統(tǒng)一專利法院的效力擴及于其他的歐盟成員國。

反之，一個國家所設立的專門性法院不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范圍之內(nèi)，比如新加坡國際商事法院和迪拜金融中心法院。②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7.一般而言，這些法院被稱做國際商事法院，它是某一國家為了提高自身的司法競爭力而設立的法院，這些法院都是由一個國家設立，因而它不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稱的共同法院。

第二，共同法院所管轄事項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范圍。《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第1條和第2條對該公約的適用范圍作了規(guī)定，一方面，《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適用于民商事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③See Article 1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另一方面，其也不適用于已經(jīng)制定有相關的公約，或者很難達成多邊一致的事項，比如，自然人的身份及其法律能力、誹謗等。

因此，共同法院不包括下列法院或者法庭：（1）專門處理國際公法糾紛的國際法院。一般認為，國際法院僅指對國際公法范圍內(nèi)的事項享有管轄權的法院，比如國際法院只能受理國家之間的糾紛；歐洲人權法院對人權問題享有管轄權。這些法院的公法性質決定了其不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的共同法院。（2）行政性或憲法性國際法院?！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第1條第1款規(guī)定本公約不適用于稅收、關稅和行政性事項，因此，行政性和憲法性法院不屬于共同法院。（3）國際仲裁庭，因為《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不適用于仲裁和與仲裁相關的程序。④See Article 2(2)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

總之，共同法院是指對國際民商事案件享有管轄權的國際法院或超國家法院。目前世界范圍內(nèi)存在以下八個共同法院：非洲商法協(xié)調(diào)組織內(nèi)設的司法與仲裁共同法院、安第斯共同體法院、歐洲聯(lián)盟法院、樞密院司法委員會、加勒比海法院、東加勒比海最高法院、比荷盧法院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

（二）共同法院的類型

第22條第1款還從法院的審判權角度對共同法院進行了劃分，即僅有上訴審判權的共同法院和兼有初審權和上訴審判權的共同法院。在前述的共同法院中，前者如安第斯共同體法院和司法與仲裁共同法院。后者如歐洲聯(lián)盟法院、比荷盧法院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

但是，此種劃分也會帶來一些問題，因為有些共同法院的初審管轄權和上訴管轄權并不一致，比如加勒比海法院的初審所管轄的事項不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范圍，但是上訴管轄權又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管轄范圍，對于此種性質的共同法院在未來公約中的定位應在海牙“判決項目”的文件中加以明確。

（三）共同法院的產(chǎn)生原因

從全球范圍看設立共同法院已成為一種趨勢，它的出現(xiàn)反映了區(qū)域經(jīng)濟一體化組織爭端解決機制的發(fā)展方向、區(qū)際互信的增強以及特定民商事糾紛解決的現(xiàn)實需要。①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4.

首先，共同法院是區(qū)域經(jīng)濟一體化的結果。為了實現(xiàn)區(qū)域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各國常常需要共同構建體系性規(guī)則，其中包括爭議解決規(guī)則。依據(jù)區(qū)域一體化的不同程度，這些國家創(chuàng)設了很多區(qū)域性的爭議解決機制，比如法院、仲裁庭和調(diào)解。這些爭端解決機制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區(qū)域一體化的運行與實施。

另一方面，雙邊投資協(xié)定在區(qū)域經(jīng)濟一體化進程中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這些協(xié)定旨在促進貿(mào)易和投資，而爭議解決機制正在成為雙邊投資協(xié)定最為重要的內(nèi)容。盡管目前與投資有關的爭端主要通過仲裁加以解決，但是由于國際投資法缺乏多邊機制的有效引領，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探索新的機制來加以解決，共同法院就是最新嘗試之一。②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5.

其次，區(qū)域互信的增進。一直以來，判決的自由流動都是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最終目標。但是，由于各國司法體系差異性太大，一直無法實現(xiàn)全球范圍內(nèi)判決自由流動。判決的自由流動僅能在一些地區(qū)間實現(xiàn)，比如歐盟《布魯塞爾條例Ⅰ》通過廢除執(zhí)行令、免除認證等措施來促進歐盟成員國判決在其他國家的承認與執(zhí)行。盡管如此，這些措施依然不能完全解決歐盟區(qū)域內(nèi)判決的自由流動問題，因為“民商事”、“判決”這些概念解讀以及公共政策的適用依賴于成員國和成員國法院進行?？傊?，這些因素使得判決的自由流動效率大打折扣。

近年來，一種新的理念正在逐漸形成，即互相信賴（mutual trust）。以歐盟為例，隨著歐盟一體化程度的提高，互相信賴原則正在逐漸取代判決自由流動原則?；ハ嘈刨囋瓌t逐漸成為歐盟國際私法，尤其是歐盟國際程序法的未來趨勢和支柱。①See Matthias Weller，Mutual Trust:In Search of the Future of Europea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11 Journal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64(2015);Marek Zilinsky，Mutual Trust and Cross-Border Enforcement of Judgments in Civil Matters in the EU:Does theStep-by-StepApproachWork?，64NetherlandsInternationalLawReview115-116(2017).這種變化在經(jīng)過《共同法院條例》修訂的《布魯塞爾條例Ⅰ》中表現(xiàn)為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成員國法院概念的擴張?！恫剪斎麪枟l例Ⅰ》第71a條規(guī)定，條例所稱的共同法院應被當做成員國法院。第二，有限度的長臂管轄。第71b條第3款規(guī)定，共同法院對于侵犯歐洲專利、其損害結果發(fā)生在歐盟領域內(nèi)的案件享有管轄權。此外，共同法院還對此種侵權在歐盟領域外造成損害的案件享有管轄權。但是，這種長臂管轄存在兩個方面的限制：（1）被告有財產(chǎn)置于歐盟任一成員國境內(nèi)；（2）與任一成員國有充分的聯(lián)系。第三，判決在其他歐盟成員國承認與執(zhí)行。第71d條第1款規(guī)定，共同法院作出的判決可以在非共同法院成立文件的歐盟成員國進行承認和執(zhí)行。

最后，共同法院為解決特定民商事問題的解決提供了新路徑。共同法院產(chǎn)生的另一動力是特定民商事問題解決的實際需要。無論共同法院的組成國家是否地緣相近，都常常需要面對一些共同的問題，比如知識產(chǎn)權的跨境保護和投資爭端的解決。這些問題解決需要依賴區(qū)域一體化的發(fā)展，共同法院正是解決此類問題的試驗之一。②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6.

跨境知識產(chǎn)權糾紛的解決一直是國際民事訴訟的難點，同時也是此次《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談判中各國爭論的焦點內(nèi)容。除了知識產(chǎn)權侵權和有效性的爭論之外，知識產(chǎn)權制度對于地域性的堅持也加重了外國知識產(chǎn)權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困難程度。于是，國際社會試圖解決新的問題和新的困難，但最終隨著海牙國際私法會議民商事管轄權和外國判決項目的失敗而不了了之。③參見鐘麗：《國際知識產(chǎn)權爭議解決機制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頁。在無法形成以條約為基礎的全球性的知識產(chǎn)權爭端解決機制的情形下，一些區(qū)域統(tǒng)一化程度高的地區(qū)開始探索由主權國家讓渡特定范圍的知識產(chǎn)權審判權，共同組成專門法院來應對跨境知識產(chǎn)權糾紛，比如比荷盧法院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

此外，國際投資爭端解決的司法化趨勢越來越明顯。盡管目前與投資有關的爭端主要通過仲裁來加以解決，但是由于國際投資法缺乏多邊機制的有效引領，投資規(guī)則的碎片化和意大利面碗效應越來越嚴重。于是，越來越多的雙邊投資協(xié)定開始對爭端解決機制進行改革，比如構建投資法庭機制來解決投資者與東道國之間的投資糾紛。①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7.以歐盟實踐為例，歐盟TTIP的ISDS建議稿是將現(xiàn)有的投資仲裁機制司法化，不僅引入上訴機制，而且將仲裁庭的臨時機制固化為常設的法官。②參見葉斌：《歐盟TTIP投資爭端解決機制草案:挑戰(zhàn)與前景》，《國際法研究》2016年第6期，第75-76頁。

而且，知識產(chǎn)權問題和投資爭端解決的交叉使得問題更為復雜。作為適格的投資客體，知識產(chǎn)權受到投資條約的保護，在此后簽訂的大多數(shù)國際投資條約的“投資”定義也明確將知識產(chǎn)權作為一種投資類型。近年來，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在國際投資活動中發(fā)揮的效能越來越明顯，但與知識產(chǎn)權相關的投資爭端也開始出現(xiàn)。③參見賈麗娜：《知識產(chǎn)權投資爭端問題研究》，《武大國際法評論》2017年第4期，第31頁。這些糾紛不僅不屬于既有的雙邊或多邊爭端解決機制的受案范圍，而且原有的機制也無法完全解決此類糾紛。

二、共同法院判決和判決來源國

（一）共同法院判決

《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規(guī)定的共同法院判決有兩種：僅有上訴權的共同法院所作出的判決；兼有初審權和上訴權法院作出的判決。對于僅有上訴權的共同法院的判決，如果初審法院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成員國法院，則可以通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進行承認和執(zhí)行。反之，如果初審國法院不是成員國法院，則該判決不能通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進行承認與執(zhí)行。④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7.相較于第一種共同法院作出的判決，《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對兼有初審權和上訴權的共同法院作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設定了更為嚴格的標準，即僅當該共同法院的所有成員國都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成員國時，才能對該判決進行承認與執(zhí)行。這樣規(guī)定是為了避免非《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成員國搭便車。⑤See Discussion Document from the European Union on the Operation of the Future Hague Judgments Convention with regard to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para.37;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2.

（二）判決來源國

共同法院對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另一個挑戰(zhàn)是，其需要重新界定“判決來源國”，因為共同法院是數(shù)個國家共同組建的法院，而不屬于任何一個國家。在國際民事訴訟中，判決來源國的認定極其重要。它在一般管轄權、特殊管轄權、專屬管轄權的判定，拒絕承認與執(zhí)行的理由，判決的效力等諸多方面都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在承認與執(zhí)行外國法院判決時，判決來源國是指根據(jù)案件的情況，作出判決的國家，核準或達成和解書的國家，或者正式簽發(fā)或登記公文書的國家。但是，在共同法院判決當中，卻并不存在這樣一個實際的判決來源國。這就需要重新考慮判決來源國的界定問題，因為判決來源國的確定事關外國法院判決能否在外國順利被承認與執(zhí)行。

判決來源國的界定對《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意義更為重大。相較于1999年《管轄權和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公約草案》和2001年《管轄權和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公約草案》，本次公約更加務實。在前兩個草案破產(chǎn)之后，專家組意識到想要達成一項既規(guī)定管轄權又規(guī)定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雙重公約，很難成功。①Andrea Bonomi，Courage or Caution?A Critical Overview of the Hague Preliminary Draft on Judgments，17 Yearbook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3(2016).因此，《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轉向制定單一公約，即僅規(guī)定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而對于管轄權問題，主要是通過間接管轄和專屬管轄進行規(guī)定。這就需要借助判決來源國的法院來判斷間接管轄中自然人的經(jīng)常居所地和推定管轄等?？梢哉f，判決來源國在第5條和第6條管轄權過濾器確定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因此，《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第22條對判決來源國作出了特別規(guī)定。在僅有上訴審判權的共同法院中，共同法院判決來源國的判斷是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第22條第3款規(guī)定，如果共同法院組成國家中有部分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成員國，部分國家不是其成員國的，但只要案件的初審在成員國法院進行，就可以認為是成員國的判決。在兼有初審權和上訴審判權的共同法院中，《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第5條和第6條中的判決來源國是指作出判決的法院享有管轄權的成員國的全體領域（entire territory）。

三、共同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

（一）一般條件

對于外國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各國法律都要求外國法院的判決須滿足一定的條件，①參見何其生：《比較法視野下的國際民事訴訟》，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325頁?！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也不例外，其旨在為外國民商事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提供一個有效的制度，以促進判決的全球流通。具體而言，成員國的法院判決要想在其他成員國法院得到承認與執(zhí)行需要滿足以下三個肯定性條件。

第一，判決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范圍?！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第1條規(guī)定該公約適用于民事、商事案件法院判決的承認和執(zhí)行。此處的民事、商事僅指作為判決對象的爭議事宜的性質，而不是指作出判決的法院的性質。第2條第1款明確規(guī)定了該公約不予適用的爭議事項，這些事項之所以被排除，主要是因為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1）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之前，已經(jīng)有專門針對此類事項的國際公約。第2條前四項皆是與自然人的法律地位、能力以及家庭法有關的事項，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之前已經(jīng)通過專門的國際公約，②Ronald A.Brand&Paul Herrup，The 2005 Hague Convention on Choice of Court Agreements:Commentary and Documents 58(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比如，1970年海牙《承認離婚和分居公約》、1973年海牙《扶養(yǎng)義務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公約》。（2）這些問題與許多成員國關涉密切，成員國之間難以達成共識。此外，《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第2條中還專門規(guī)定5項排除公約適用的問題。

第二，判決已經(jīng)生效。《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將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相區(qū)分。③See Francisco J.Garcimartín Alférez&Geneviève Saumier，Judgments Convention:Revised Preliminary Explanatory Report，Preliminary Document No.10 of May 2018，para.90.判決只有在來源國生效才能為被請求國承認。如果判決并未生效，則當事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尚不能確定，因而對該判決也不能依據(jù)《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進行承認。同樣地，如果判決在判決來源國不能執(zhí)行，則該判決也不能依據(jù)《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進行執(zhí)行。④See Explanatory Note Providing Background on the Proposed Draft Text and Identifying Outstanding Issues，para.61.

第三，符合第5條和第6條規(guī)定的管轄權要求。⑤在涉外民商事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程序中，確定判決作出法院對該民商事案件具有適當?shù)墓茌牂?，是判決在被請求國法院獲得承認與執(zhí)行的前提和基礎。參見何其生：《比較法視野下的國際民事訴訟》，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329頁。由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為規(guī)定法院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公約，對于原審法院的管轄權，主要通過間接管轄權或者管轄權過濾器來審查。在司法實踐中，“管轄權過濾器”于當事人而言具有雙重效用：其一，當事人可以據(jù)此選擇在哪國法院起訴，其判決才可以被承認和執(zhí)行；其二，當事人也可以據(jù)此決定是否需要參加其他地方法院就同一爭議所提起的訴訟，并且進行應訴和抗辯。①參見徐國建：《建立法院判決全球流通的國際法律制度——〈海牙外國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公約草案〉立法資料、觀點和述評》，《武大國際法評論》2017年第5期，第109頁?！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第5條規(guī)定針對案件所涉及的不同事項，依據(jù)被申請承認或執(zhí)行人的慣常居所、債務履行地、合同之債的債務履行地等依據(jù)（bases）確立管轄權。此外，判決承認和執(zhí)行還需要滿足第6條專屬管轄的規(guī)定。其中，知識產(chǎn)權、不動產(chǎn)物權的專屬管轄屬于“絕對的”，而不動產(chǎn)租賃的專屬管轄則是“相對的”、“附條件的”，它取決于不動產(chǎn)所在地國法律是否將其列為專屬管轄。②See Francisco J.Garcimartín Alférez&Geneviève Saumier，Judgments Convention:Revised Preliminary Explanatory Report，Preliminary Document No.10 of May 2018，para.225.

此外，還不得違反《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設定的否定性要件，即不存在該公約規(guī)定的拒絕承認和執(zhí)行理由?！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第7條規(guī)定了可以拒絕承認和執(zhí)行外國法院判決的七種情形：（1）被告未獲得適當?shù)乃瓦_；（2）判決通過欺詐獲得；（3）對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將明顯違反被請求國的公共政策，包括作出判決的特別程序違反該國程序正義的根本原則；（4）原始法院的管轄權和當事人的協(xié)議管轄相沖突；（5）判決與被請求國法院就相同當事人之間所作判決不一致；（6）判決與另一國法院就相同當事人之間因相同訴因所作判決不一致；（7）存在未決的平行訴訟。

（二）特殊要件：聲明

考慮到共同法院問題的特殊性，除了外國法院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一般要件，《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還為共同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設置了一個特殊的要件：聲明。特委會考慮引入聲明或保留機制，用來代替《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排除事項或者擴大其適用范圍而將特定事項囊括在內(nèi)。③See Explanatory Note Providing Background on the Proposed Draft Text and Identifying Outstanding Issues，para.228.相對于保留，聲明更加靈活。聲明可以分為解釋性聲明和排除性聲明，排除性聲明與保留的效果類似，但是其在作出時間上靈活度更高。以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xié)議公約》為例，其第19條至第22條所規(guī)定的聲明可在任何時間予以修正或者撤回。解釋性聲明僅是締約國對于公約中若干規(guī)定的理解和說明。解釋性聲明與保留之間的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排除和更改條約中若干規(guī)定的效果上。④Oliver Drr&Kirsten Schmalenbach，Vienna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reaties:A Commentary 264(Springer-Verlag 2018).因此《選擇法院協(xié)議公約》和《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都沒有保留的規(guī)定，而是對一些特殊問題采用了排除性聲明的方式加以規(guī)定，比如關于非排他性選擇法院協(xié)議的互惠聲明、共同法院聲明。

《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為共同法院條款所設定的聲明即是屬于排除性聲明，成員國可以聲明兩個或兩個以上國家所設立的管轄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范圍的法院為共同法院。否則，成員國如果不作此種聲明，即使存在管轄國際民商事糾紛的國際法院，該法院也不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稱的共同法院。

四、共同法院條款與中國的相互影響

（一）中國對共同法院條款的影響

第一，減緩共同法院條款進入《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速度，給其他未組建或者未參與組建共同法院的成員國留下充足的準備時間。由于共同法院具有國際法院的性質，直接將其判決納入到《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并非一個非常穩(wěn)妥的選擇。這其中需要考慮到各成員國的訴求，尤其是未組建或者未參與組建共同法院的成員國的訴求。

對于設立共同法院的成員國而言，除了《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成立共同法院的國際條約本身就規(guī)定了判決在這些國家的承認與執(zhí)行機制，這些規(guī)定足以保證共同法院在各締約國產(chǎn)生效力。此時，對于這些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問題需要考慮以下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是否有足夠多的法院判決需要到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去承認和執(zhí)行？以比荷盧法院為例，自其成立之日起，比荷盧法院一共作出了146例判決，且可依據(jù)《比荷盧法院條約》進行執(zhí)行。其次，現(xiàn)有的執(zhí)行機制能否完成法院判決的執(zhí)行要求？以歐盟的比荷盧法院和未來的統(tǒng)一專利法院為例，這兩個法院都是典型的共同法院，這兩個共同法院的判決可以通過以下兩重機制進行承認與執(zhí)行：（1）這兩個法院的判決分別根據(jù)《比荷盧法院條約》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協(xié)定》在締約國內(nèi)部流動。（2）隨著《共同法院條例》的通過和生效，這兩個法院的判決還可以在其他歐盟的成員國承認和執(zhí)行?？梢哉f，歐盟已經(jīng)構建起了一套有效的跨境專利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機制。

而對于尚未組建或尚未參與組建共同法院的國家而言，共同法院將使得其與這些國家之間的權利義務完全不對等。一方面，共同法院條款使得其共同法院的判決可以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成員國進行承認和執(zhí)行，使得其享受《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紅利。另一方面，這些共同法院卻不用負擔承認與執(zhí)行其他成員國判決的義務。這是因為在共同法院成立之初，為了保證共同法院作用的發(fā)揮，共同法院僅受其成立文件的約束，而不為任何特定的國家所控制。①See Report of Meeting No.3，para.48.

正因如此，在歐盟、美國、澳大利亞等國相繼表示支持將共同法院條款納入到《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后，中國代表團提出應將共同法院的規(guī)定放在括號中留待未來討論，這一建議也最終為主席團所采納。①See Report of Meeting No.11，paras.44，47.

第二，將國際投資法院和國際商事法院納入到共同法院的討論范圍之內(nèi)。自歐盟提議將共同法院加入到《海牙判決公約草案》開始，主席團和各國的代表都立足于當前共同法院的實踐，將目光聚焦在一些現(xiàn)有的國際法院之上，比如歐盟統(tǒng)一專利法院、國際法院、加勒比法院、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等。②See Report of Meeting No.11，paras.43，49，53.這些法院不僅符合共同法院的定義，同時也有國際法院的理論和實踐作為支撐。

然而，中國代表團則關注到了一些未來可能的共同法院。在會議討論的第一階段，中國代表團提出《歐加全面經(jīng)貿(mào)協(xié)定》下的國際投資法院是否共同法院。③See Report of Meeting No.11，para.35.雖然，國際投資法院的性質尚未確定，但常設局隨后發(fā)布的共同法院報告還是對這一問題作出了界定，指出雙邊投資協(xié)定是共同法院產(chǎn)生的一個重要原因。此外，中國代表團還提出，近幾年國際商事法院發(fā)展迅猛，其是否屬于未來公約的范疇。④See Report of Meeting No.11，para.44.共同法院報告對此予以了否定，該報告認為國際商事法院屬于一國設立的特殊法院，因而不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稱的共同法院。⑤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7.

第三，為共同法院條款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的定位提出了新方案。關于共同法院的定位問題主要圍繞以下兩個問題展開：

首先，需不需要將共同法院條款寫入《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正文。對于這一問題，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不需要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設置單獨的條文，而直接包括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稱的判決中。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需要將共同法院條款寫入《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相比較之下，第一種觀點并不妥當，它將會導致各成員國對共同法院條款理解的不一致。因為《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沒有直接規(guī)定，共同法院判決的效力就需要依賴于被請求國的自由裁量權。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法院會認為它屬于《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范圍，而對其予以承認和執(zhí)行，而公約的另一些成員國法院會認為，共同法院判決不能等同內(nèi)國法院判決或者不存在等同于內(nèi)國法院判決的基礎。⑥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25.因此，需要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對共同法院進行規(guī)定。

其次，是否需要對共同法院條款加以限制。對于這一問題，存在三種不同方案。第一種方案直接在《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中不加限制地規(guī)定共同法院。這種方案會加重未組建或者未參與組建共同法院的成員國的負擔，同時增加未來法院判決的不確定性。第二種方案則是在“一般條款”（general clauses）中通過聲明的方式對共同法院問題加以規(guī)定，這種方案可以使這一問題得到充分討論，同時也可以提升共同法院條款的透明度和確定性。最后一種方案是將共同法院條款放在“最后條款”（finalclauses）中。一般來說，最后條款是國際私法條約的一般規(guī)定，比如條約的簽署、批準、接受、核準或者加入；條約的退出?？梢韵胂螅绻娴膶⒐餐ㄔ阂?guī)定在最后條款中，必然不利于展開充分討論。

第四，為完善共同法院條款提供了新措施。盡管共同法院條款已經(jīng)設置了聲明機制，即只要共同法院判決滿足《海牙判決公約草案》所規(guī)定的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一般條件并作出相應的聲明，共同法院判決就能夠得到承認與執(zhí)行。①See Note on“Common Courts”in Article 22 of the Draft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para.14.但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第22條所規(guī)定的聲明還存在著內(nèi)容不夠詳細以及聲明機制不完善的問題。針對這兩個問題，中國代表團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對于聲明的內(nèi)容，中國代表團提出應當細化為以下七個方面的內(nèi)容：（1）作出聲明國家的權限以及其他國家接受這種權限的證明性文件；（2）共同法院的名稱、地點和相關的聯(lián)系信息；（3）成立共同法院的法律文件的復印件和該文件的所有成員國清單；（4）共同法院的管轄權和功能；（5）成立共同法院國家承認與執(zhí)行共同法院判決的情況；（6）共同法院是否承認與執(zhí)行成立共同法院國家或者其他國家的判決；（7）其他必要的信息。②See Work Doc.No.222-Proposal of the Delegation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on Common Courts(Special Commiss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13-17 November 2017.

對于聲明機制的完善，中國代表團認為在現(xiàn)有規(guī)定的基礎上，還應當增加接受聲明機制的時間要求。首先，聲明僅在作出聲明的國家和聲明解釋共同法院聲明的國家之間生效。這一聲明應保存于荷蘭外交部，其經(jīng)核證無誤的副本應通過外交途徑分送每一成員國。其次，上述聲明在接受聲明的成員國交存接受聲明的第16日起生效，且僅在聲明和接受聲明的成員國之間發(fā)生效力。③See Work Doc.No.222-Proposal of The Delegation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on Common Courts(Special Commiss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Judgments)，13-17 November 2017.

（二）共同法院條款對中國的潛在影響

共同法院條款毫無疑問會對中國的國際民事訴訟制度和實踐產(chǎn)生影響。2017年，中國簽署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xié)議公約》，中國的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正式進入條約法時代，這不僅意味著中國需要直面大國司法之間的法律競爭，也可以此為契機組建共同法院與其他國家進行司法合作。

首先，共同法院使司法競爭升級到區(qū)域層面。為了提高本國或者本地區(qū)的司法競爭力，各國都積極地將區(qū)域內(nèi)具有競爭力的制度通過雙邊和多邊條約向域外進行推廣。一直以來，歐盟就極其重視打造其司法競爭力，并在域內(nèi)充分實踐之后向歐盟以外的區(qū)域傳播。判決的自由流動是歐盟提升司法競爭力的重要舉措，這主要是以其域內(nèi)以布魯塞爾體系為基礎的外國法院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機制的有效運行為前提，這也使得成員國之間的互信基礎得以進一步鞏固。雖然歐盟成員國的法律體系龐雜，但是隨著歐盟私法一體化程度的逐步推進，歐盟國際私法越來越強調(diào)互相信賴，歐盟成員國法律系統(tǒng)的互相信賴是成員國法院判決承認與執(zhí)行的前提。①Marek Zilinsky，Mutual Trust and Cross-Border Enforcement of Judgments in Civil Matters in the EU:Does the Step-by-Step Approach Work?，64 Netherlands International Law Review 127(2017).以比荷盧法院判決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為例，這兩個共同法院的判決不僅可以依據(jù)《比荷盧法院公約》和《統(tǒng)一專利法院協(xié)定》直接在各組成國家之間進行承認與執(zhí)行。同時，該共同法院判決還可以依據(jù)《布魯塞爾條例Ⅰ》在其他歐盟成員國承認與執(zhí)行。但是，參與此次公約談判的各國卻無此種觀念基礎，因此有關共同法院的規(guī)定很難為各國所普遍接受。通過共同法院規(guī)定，歐盟的制度得以突破歐盟的地域限制，向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推行，從而加強歐盟的司法競爭力。

其次，共同法院條款也可能促進中國國際民事訴訟法改革，為中國與其他國家的司法合作提供了可能?！逗Ｑ琅袥Q公約草案》的談判歸根結底還是大國之間對于司法主導權的競爭，是各個大國優(yōu)勢制度輸出的途徑，是區(qū)際互信增強對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產(chǎn)生影響的方式。共同法院判決得到公約締約國家承認和執(zhí)行主要是因為公約締約國之間存在互相信賴關系，可以依據(jù)基于信賴所達成的國際條約而對共同法院判決進行承認和執(zhí)行。繼而，通過區(qū)域內(nèi)的其他協(xié)定獲得區(qū)域一體化組織的其他非共同法院成員國承認。最后，通過多邊條約得到其他國家的承認。

面對共同法院條款所帶來的這種潛在挑戰(zhàn)，改革國際民事訴訟制度就成了當然之義。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法律發(fā)展的一個突出表現(xiàn)就是中國已經(jīng)逐步變成一個法治大國。而對于大國司法而言，中國需要構建多元化的國際商事爭端解決機制，利用共同法院條款帶來的契機，促進中國法律制度和審判機制進一步發(fā)展，提升中國的司法競爭力和爭議解決效率，最終實現(xiàn)提升中國法律制度全球競爭力的目標。①參見何其生：《大國司法理念與中國國際民事訴訟制度的發(fā)展》，《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5期，第145頁。

五、結語

共同法院條款是《海牙判決公約草案》的關鍵性條款之一。目前，學界對共同法院的研究和運用尚處于起步階段，實踐中，世界上僅有部分國家和地區(qū)存在此種共同法院。就性質而言，共同法院不屬于傳統(tǒng)國際民事訴訟法所稱的法院，因此，需要重新確立共同法院判決及共同法院判決來源國的識別規(guī)則。此外，對于共同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海牙判決公約草案》也通過聲明機制對其施加一定的限制。這一要求既保證了共同法院條款能夠得到《海牙判決公約草案》大部分成員國認可，又能夠保證共同法院判決可以依據(jù)未來的公約進行承認與執(zhí)行。作為尚未組建或未參與組建的國家代表，中國在共同法院條款提出之初就高度重視這一條款的發(fā)展，并通過多次協(xié)商，增加了共同法院條款的確定性。同時，中國也就共同法院條款中的制約機制形成、完善并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對于中國而言，共同法院條款也可以推動中國的國際民事訴訟改革，有利于參與全球司法競爭，并通過組建或參與組建共同法院與其他國家進行司法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