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莎倫·斯諾伊思
(克萊蒙培澤學院,美國加州 克萊蒙91711)
李 玲 譯
(山東社會科學院,山東 濟南 250001)
19世紀科學歷史分析方法的興起,使歐洲對政治哲學基礎的理解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馬克思創(chuàng)造了辯證唯物史觀,認為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歷史的,既非普遍也非永恒,歷史發(fā)展是遵循某些科學法則的,且人類可以理解并發(fā)現這些法則。社會是一個有組織的體系,人們在改變自然的過程中與社會相互影響,而辯證法則描述了人與社會的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從而顛覆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和宗教神學的根源。然而對思想和物質世界相互關系的分析是這兩位思想家的共同特點。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描述了人類從“猿”到“人”的轉變,而這是人類在自然界中活動的結果,他指出:“手不僅是勞動的器官,它還是勞動的產物”[1]552,人類使用工具改變自然界,同時這種重復性歷史行為改變了人的物質特征。人類和自然界是共生的。改變世界的工具“手”是自然進化的產物,這種自然進化也使人類發(fā)起了對自然的社會性改造。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辯證理論是歐洲第一個探討人類與自然共生關系的哲學思想,它以人的思想和行為對自然的改造為前提,同時這種行為也改變了人類自身。人類用科學分析方法可以理解和感知這種共生關系。
從早期法國著名哲學家笛卡爾的認識論開始,這種思維方式的變化意義顯著。人類沒有普遍而永恒的自然,人類是歷史的,自然本身也是歷史的。人類在試圖“征服和控制”自然的過程中[2],其社會行為同樣受到了自然界的影響,隨之而來的,這種影響又反作用于自然界和社會,使自然界和社會也發(fā)生了相應變化。在過去的這兩個世紀,眾多的科學發(fā)現進一步加深了我們對這些共生關系的理解。
本文重點討論了如下四個方面:第一,大自然是有生命的;第二,觀察影響結果;第三,人的思想互相影響;第四,意識是非局部的。通過對這四個方面的探討,意在深化我們對共生關系的認識,促進人們對自然的生態(tài)理解和思考,因為共生和關系性思維是生態(tài)意識的基本特征。
馬克思將自然描述為人類的“無機身體”[3]328,也發(fā)現人類能夠按照“美的規(guī)律”[3]328創(chuàng)造意識,這種創(chuàng)造意識被強大的異化勞動所束縛的同時把人類作為一個宇宙物體來塑造。人類這種根據歷史規(guī)律和自然規(guī)律締造社會的能力,能夠創(chuàng)造具有新現實意識的“新人類”。馬克思之所以將自然稱之為人類的無機身體,是因為他認為自然社會能夠通過其新的(共產主義的后期階段)組織和超凡技術使人類即刻獲得自由、平等且富有創(chuàng)造力??梢赃@么說,這種社會成為了“新人類”的“制造工匠”,它共生性地利用了物質世界,包括人的身體、物質形態(tài),進而改變了人的意識。
彼得·渥雷本最近出版的著作《樹木的隱秘生活:他們能感受什么,他們如何交流——來自秘密世界的發(fā)現》(2015),對樹木的社會生活、樹木之間的交流、樹木與其他物種的交流、樹木的學習和思考能力作了精彩的描述[4]82-83。渥雷本所稱的“根”是“樹的大腦所在的位置”。你也許會問……我們怎么能夠知道樹木學習的方式和能力?……而現在,人們普遍認為樹木的根系網絡負責所有化學活性[4]82。渥雷本描述:是“樹聯網”滲透著整個森林[4]11,“在森林的共生群落中,不僅是樹木,還有灌木和草地——及所有的植物種類——以同樣方式交換信息”[4]11。
樹木也是社會共同體。渥雷本指出:“所有的樹木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生態(tài)系統,由此用來調節(jié)冷熱的極端變化,共享水分,進而產生大量的濕氣。在這種被保護的環(huán)境中,樹木可以存活到很久遠?!盵4]9對共同體而言,每棵樹都是有價值的,都值得保護,均與其他樹木分享食物,發(fā)出危險警告,相互扶持。在這個共同體中,樹木具有個體認同和和存在感。
渥雷本的《樹木的隱秘生活:他們能感受什么,他們如何交流——來自秘密世界的發(fā)現》提供了詳細的例子和科學的研究方法,研究樹木之間的復雜關系、共享的生命環(huán)境以及它們與環(huán)境中其他物種的共生關系,是對充滿活力的“自然”世界的一次探險。在英文版的引言中,渥雷本以黃石國家公園為例來說明“未受破壞的森林和林地對我們星球未來的重要性,以及我們對樹木的欣賞方式如何影響我們與周圍世界的互動”[4]9。
鑒于自然是具有生命力的,那么我們的思想、意識、行為是以一種非常復雜的方式與“有機自然”相互作用,達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現實層面。由此可見,這種思維方式融入了人類與“有機自然”共生互動的理念。
在20世紀初期,“光是波還是粒子?”的科學實驗,說明了觀察對結果的影響。如果實驗者測試的是粒子,那么光就像一個粒子;如果實驗者測試的是波,光就會以波的方式進行反應。一錯皆錯,光既是粒子又是波。至于怎樣看待光,取決于實驗者的觀察?!把Χㄖ@之貓”的實驗還表明:要想知道貓是死是活,只有打開盒子才能看到;否則它就是一個概率,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出現的概率。這種現象僅僅是若干實驗的一部分,這些實驗對笛卡爾和現代牛頓力學所倡導的普遍時空框架中的存在提出了質疑。對宇宙的認識不僅僅是“客觀的”。正如愛因斯坦在本世紀初所表明的那樣:事實是相對于觀察者的時空位置而言的。
這些發(fā)現意義重大,關鍵在于闡明了“世界是無限的”觀點。每一種觀點在自己特定的語境中都是正確的,也就是說,一個人的所見或經驗是合理的,而現實是相對的。感知不能全部簡化為一種人類普遍經驗過的理念或觀點。當代科學和社會開始逐漸認識并接受在人類語境下對現實的這種理解。
然而,如果人類承認樹木的意識及其他所有生物的意識,那就必須承認樹木和其他生物也有獨特而合理的觀點。在所有這些意識的實體中,存在一個非常復雜的共生系統:人類的個體感知與自然界的其他意識相輔相成,人類與樹木、動物、山脈共同存在,并且相互影響、相互作用。
習近平同志指出:“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國家有力量。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物質財富要極大豐富,精神財富也要極大豐富。我們要繼續(xù)鍥而不舍、一以貫之抓好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為全國各族人民不斷前進提供堅強的思想保證、強大的精神力量、豐潤的道德滋養(yǎng)?!盵9]這段話精辟地指明了堅定理想信念、確立理論自信的重大現實意義。
雖然這種互動性層次不同,但彼此相互關聯。在混沌理論中,部分包含著整體??茖W將它們描述為全息圖,也就是相同模式的重復。這些模式從無窮小到無窮大,通過不同尺度體現出來。微觀和宏觀是同一的。老子的描述更富有詩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5]163。部分從來沒有獨立于整體之外。例如,眾所周知,在傳統中醫(yī)中,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包含著整個身體:耳朵包含著整個身體,足部包含著整個身體,因此耳部針灸和足底按摩一樣也是一種療法。
重要的是要認識到,這些重復并不是以相同的形式出現。當我們看到一只耳朵時,我們通常不會認為看到的是完整的身體。它們僅僅是物質的不同表現形式。例如,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開始討論個人美德的時候,他建議可以在國家層面以更大的形式看到它們。國家是放大了的個人,個人是濃縮的國家?;蛘呖梢哉f,種子包含了樹。所以,我們有無限的意識點和無限的互動層次。我們開始如何思考它們的相互關系呢?歐洲現代思想傾向于在線性關系中尋找因果,這使我們遠離這個世界。對非線性關系的認識,被廣泛地稱為混沌理論,因此更好地解釋了人類與自然界其他方面系統性的相互依賴關系。因此,人們開始著眼于關系,并從“關系”的角度思考這個世界。陰陽,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在很大程度上闡釋了對這種關系的理解和認識。
實驗表明,不僅僅是觀察,意圖(意志)也會影響結果,這使得共生關系被進一步復雜化。例如,PEAR(PHP擴展與應用庫)已經證明了個人的意圖能夠影響隨機生成的結果,從而改變了計算機結果的隨機性[6]72-73。其他實驗也表明,科學家對他/她的假設結果的信念會影響與之匹配的結果[6]76-77。由于對這種效應的認可,科學家被排除在量子物理實驗地點之外。當這種效應無法控制時,研究人員對所有實驗的重復性進行了質疑。研究醫(yī)學臨床試驗的最初研究人員已經證明,許多臨床試驗的結果是不能重復的:即使是在他們自己的實驗室里,由同樣的科學家操作實驗,結果也是不一樣的。因此,要研究這種共生關系就變得更加復雜了。
我們是怎么知道事件與事件之間關系的?“像樹一樣思考”的說法現在有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含義。斯泰普爾頓是一位科幻小說作家,他在《星球制造者》中講述了在太空中穿越不同星球的主人公。一旦到了一個新的星球,他就進入了這里居民的大腦中,并且通過匯入自己的思想,開始從他的角度看待這個新世界。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明了一個人需要進入每一個人的大腦以及所有有意識的個體中去理解他們之間的無限聯系。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此時,將“思想”與“大腦”區(qū)別開來也許是很有用的。對于人類,大腦指的是我們的頭顱里的身體的、物質的東西。對每個人而言,它是局部的。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人們對大腦進行了大量研究,從而產生了神經學和神經生物學?,F在已有的證據表明,大腦的特定部分分別用于視覺、聽覺、運動、語言等。許多人會認為大腦固定形成于人的發(fā)展中的某一特定階段。例如,有的研究論及酒精造成腦細胞的損失。但是,直到最近,研究才開始表明,在人的一生中大腦其實不斷產生新的腦細胞,并承認大腦神經的可塑性。
馬克思認為,身體條件、社會組織和勞動改變了人的意識,而勞動則是指通過某種社會結構所組織的人類與環(huán)境之間無限的相互作用。今天,這一主題可能會有更廣泛的應用。恩格斯認為,飲食的改變(成為食肉者)影響了大腦的大小[1]554。今天,對微生物組織的研究表明,你吃的食物會影響內臟和寄生于此的細菌種類,這對大腦也是有影響的。同樣,如冥想這樣的練習(一種勞動形式)也會改變大腦的物理結構。冥想只需要進行6個月,就會影響顳葉的大小[7]。
目前的研究已經表明,大腦與身體并不是分離的。事實上,現在我們可以看到,科學正在探索人有三個大腦:我們頭顱中的器官、心臟和“直覺”。凱倫·詹森在《三個大腦:邏輯大腦、情感大腦、直覺大腦如何影響心理健康和認同感?》這部流行書中闡述了這個觀點[8]11。信息在大腦和每一個器官之間同時傳遞,就心臟而言,更多的信息從心臟傳向大腦,而不是從大腦傳向心臟。對“微生物群系”或內臟的研究表明,內臟細菌的類型會影響大腦,以及可能引發(fā)與大腦有關的各種疾病,如阿爾茨海默病和帕金森病[8]11。思考過程本身與這三個大腦的相互聯系有關,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中醫(yī)是指“心—腦”一體的思維,位于西非的約魯巴人則將思維描述為器官的“攪動”[9]。
現在大腦被認為與身體完全相連,大腦與器官交流,器官與大腦溝通?!澳芰堪参縿被颉按竽X自我修復”的觀點被認為是大腦影響個人健康的結果。
“思想”不僅僅是指大腦。因為大腦是物質的,其他物質也有“思想”。“思想”與一種超越物理大腦的“意識”相連。多西認為,人們可以把“大腦”想象成接收思想或“意識”信號的無線電或天線[6]29-30。這種無線電或天線能夠幫助人們獲得身體之外的非敏感信息。此外,通過意圖和思考,這個“局部的大腦”或不用語言傳播到它自身領域之外的人類、動物、植物和機器,并接收來自這些實體的信息,而與宇宙相聯系的意識是“非局部的”。譬如再以樹為例子[10],老子在《道德經》的第一章詩意地闡釋了“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皦。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5]53
多西和其他人從量子物理的研究中選擇了“非局部”一詞。物理學家用“非局部”來描述亞原子之間的瞬間的、遠距離的互動[6]9。實驗表明,量子物體“同時會影響其相關的孿生物體——不管它們相距多遠(超距作用的量子)[11]。然后,與同樣實驗有關的一個洛杉磯電子旋轉與巴黎的另一個電子旋轉將同時彼此關聯,一旦一個電子旋轉被觀測到時,另一個就會反方向旋轉。多西認為,非局部現象是“直接的、非中介的、不可緩和的”[6]27,它們同時發(fā)生,且沒有中介質使之相連,也沒有強度的削弱。由此可見,意識是宇宙的基礎,而思想聯系著我們所有人。老子又如是說:“不出戶,知天下?!盵5]248
大腦是局部的,同時也是非局部的。我們知道,我們既有個性特征,也有普遍特征。冥想的人常常被賦予海洋中水分子的形象。個體是獨立的,同時也是更大物體的一部分。在冥想中,我們努力降低自己的感知,減少我們與世界個體的、物質的聯系,并向更廣闊的宇宙敞開自我,我們是這個宇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許多傳統方法已經指導這種認識過程,而這些傳統方法通常被稱為“神道”,但與宗教無關。最近,人們使用“正念”一詞來描述這種對宇宙的開放式理解。
雖然人們能夠意識到與宇宙的這種聯系,且這種意識對于理解自我是很重要的,但它有許多實際意義,也與我們的物質世界有更多的內部聯系。例如,在醫(yī)學上,有研究表明,醫(yī)生的意圖以及病人的意圖都會影響病人的健康。在其他實驗中,組織小群體幫助一個身體有問題的人,這不僅對這個人產生了影響,同時所有參與治療目的的人們,在治愈別人的過程中都共同地得到了幫助。
“共生”共存于物質和非物質世界,它們相互交錯。因此,我們需要從19世紀科學的觀念中拓展我們對“共生”的理解。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世界在無限的視野中充滿活力。意識屬于整個宇宙,每個實體都參與到這個意識中。思想超越了局部的物質大腦,并與這個意識相聯系。意識把我們聯系在一起。
所以,總之,世界在無限的視野中充滿活力;如果我們的思想是非局部的,思想能夠進入和影響意識;如果所有的實體都同樣地參與到這個意識中,如果從生態(tài)學的觀點進行思考,那么就意味著承認這個錯綜復雜的、不可重復的自然之網(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網絡的一部分)。共生關系的意義由此可見:思想和認識具有統一性,我們隨時改變自身行為使之與整個群體相互和諧。研究表明,個人的電磁場會影響周圍的群體。如果一個人有凝聚力,會影響他人的場。如果許多人都有凝聚力,效果就會倍增。自我改變是改變的基礎。改變自我,然后改變世界。
有趣的是,馬克思或許隱約意識到這一點,在談到個體的自發(fā)創(chuàng)造力時,他認為個體的行動是“根據美的規(guī)律”,而不是試圖控制和操縱一個死氣沉沉的自然和一個“客觀地”構建的社會,要讓它順其自然。勞動既是內在的,也是外向的。
這種對共生關系的理解與老子的“無為”概念相近:“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5]64我們人類的內部互動關系也影響著我們自己(例如,改變了大腦),影響我們周圍生機勃勃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