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尺牘文略論

車振華

袁枚是清代文壇的多面手，他不僅以詩歌創(chuàng)作和“性靈說”的詩學(xué)理論名世，同時他又是杰出的散文家，其尺牘文創(chuàng)作在清代已經(jīng)為人所重視。袁枚雖退隱于小倉山之隨園，但這僅僅是“市隱”，而非與世隔絕，他的社交面依然很廣。上至達官貴人，中有親朋同儕，下到山人晚輩，袁枚無所不交，由于彼此之間需書信來往，因此他所作尺牘的數(shù)量自然不在少數(shù)。他生前編有《小倉山房尺牘》十卷，存尺牘二百多篇，以散文的形式實踐了他的“性靈說”。

一、酬朋答友，款訴心曲

尺牘文學(xué)作為散文的重要組成部分，曾經(jīng)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筆。但是，到了清代乾隆時期，注重考據(jù)的樸學(xué)占據(jù)了上風(fēng)，整個學(xué)術(shù)界都埋頭于故紙堆，做著古籍的考訂和輯補。當(dāng)時文壇以炫耀才學(xué)“掉書袋”為創(chuàng)作標(biāo)準(zhǔn)，而以抒發(fā)性靈為主要特點的尺牘文學(xué)就自然走了下坡路，其獨有的文學(xué)審美功能開始衰竭。袁枚的弟子洪錫豫為《小倉山房尺牘》作序說：“先生以四六為外集，其嚴(yán)畫古文界限之意，業(yè)已了然。尺牘每況愈下，豫豈不知？”雖然“嚴(yán)畫古文界限”，袁枚仍然以其出色的創(chuàng)作實踐，為之作了較為完美的收底。他將橫溢的才華傾注其中，使其作品成為中國尺牘文學(xué)的最后亮點。

袁枚的尺牘有長有短，長者如《答洪稚存論吳中行》（《小倉山房尺牘》，下文所引篇章，若無特殊注明，皆引自《小倉山房尺牘》），為兩篇大論，議論可謂詳盡，盡顯其思辨能力。短者如《答唐靜涵問坐位》，不滿百字，文曰：“昨彭大司馬坐朱觀察之上，朱大不喜。蒙寄書問孰是孰非。鄙意以為皆是也。朱所執(zhí)者，《孟子》‘鄉(xiāng)黨莫如齒’一言；彭所執(zhí)者，《王制》‘一命齒于鄉(xiāng)里，二命齒于父族，三命而不齒’之義也。彭官一品，是三命矣，于父族尚不齒，而況于鄉(xiāng)里乎？”袁枚沒有直截了當(dāng)?shù)卦u判是非，而是用“兩歧語”圓滑地應(yīng)付了過去，顯示了其聰明之處。

數(shù)量最多的是朋友間的問候贈答，談?wù)摰囊捕嗍羌页Ｋ绞?，如感謝對方的款待、酬贈，以及慰問多年未晤的老友等。如《與何獻葵明府》：

菊有黃花之際，正相思命駕之時，蒙故人之情，委曲周摯?；驑O三更清話，童仆鼾呼；或聽一部宮商，金燈燦爛。至于小艇將開，而呼騶又到；漏盡霜濃之際，握手依依，使我至今低徊不置也。訪春癡興，恃牛相公之保護樊川，幾于微服野行，狎邪不顧，終無所獲，命也何如！然新花之采折，與舊雨之周旋，孰輕孰重，靜言思之，終不悔雉皋之跋涉也。

在蘇耽遲四十余日，佳人信斷，殘臘將終，依舊抱空而返，未免揄才太刻，窮且堅矣！幸為小女擇得一婿，楚楚不凡，差強人意。本求西子，翻得東床，想彼蒼亦“與之齒者去其角”之意也。還山后，重興土木，小有經(jīng)營，日與都料匠攘臂握算，日昃不遑；故奉贈詩與游冒氏荒園之作，至今未能握管。才人覓句，蕩子尋春，其間得與不得之故，想亦有數(shù)存耶？

文中只有對好友的體貼問候和自己近況的描述，瑣瑣碎碎，雖不登古文大雅之堂，卻是尺牘之特質(zhì)所在。

因為尺牘是個人之間的交流工具，具有私人化的性質(zhì)，所以從作家的尺牘中往往能得到比個人作品更明晰的意見。讀袁枚的尺牘，我們可以傾聽到他的心聲，了解到一個真實的袁枚。如《再與西圃》即是對陶西圃表露自己對于入仕與歸隱的想法，他說：“仆已挈家入山，隨園構(gòu)草屋數(shù)間，將棲雞于階，豢豕于牢，采山釣水，息影蓬廬，從此永賦遂初。雖韓、白按劍于前，蘇、張巧說于后，必不出雷池半步矣。昔元微之以州宅夸于樂天，仆則以山房傲于西圃，故人交好，情在于斯?！泵苡阎g，不必隱晦，袁枚的這份退隱表白可謂是推心置腹。

二、“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袁枚生性闊達，生活上喜歡瀟灑飄逸，自由自在，而厭惡那些擺起面孔來教訓(xùn)人的道學(xué)先生，雖被人譏之為“佻達”卻樂此不疲。在才力上，他才高氣盛，用筆純熟，氣韻流暢，語言精警達意，讓人讀之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接。如《戲招李晴江》：

舊雨不來，杏花將去。仆此時酒價與武庫爭先，足下來車，亦須與東風(fēng)爭速。不然，則殘紅滿地，石大夫雖來，已在綠珠墜樓之后，徒惹神傷。送行詩呈上，所以多用小注者，恐百世后，少陵與孔巢父交情，費注杜者幾許精神，終未了了故耳。

足下去矣，所手植借園花木，交與何人？何不盡付山中，當(dāng)作托孤之計？贈花如贈妾，不妨留與他人樂少年也；如不見信，可使歌者何戡，與花俱留。他年仆則曰：“璧猶是也，而馬齒加長。”兄則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豈非一時之佳話哉？合肥可有詩人否？可將鄙作帶往，教令和成，歸而鐫板，壓之行李擔(dān)中，較羊肉千斤，肥牛百只，輕重何如？

短短兩段文字既用了數(shù)個典故，又做到恰到好處，不掉書袋，自有一股活潑的靈氣。袁枚少年時即有超俗之舉，山居多年，更以經(jīng)史自娛，喜歡調(diào)笑戲謔，他曾坦言自己“善戲謔兮，不為虐兮”。他的這一個性在尺牘中也有所表現(xiàn)。

《乞上元令李竹溪釋枷犯》就是一篇奇文，這種文字在乾隆時代恐怕只有袁枚才能做得出。文中說自己過北門橋時遇見一位剃頭匠因賭博而被帶枷示眾，其人“嫣然少年，饒有姿媚”。于是他動了惻隱之心，向縣令求情道：“……可見天性好賭，自古有之。王侯將相且然矣，況里巷子弟乎？且造物雖巧，生人易，生美人難。談何容易，于千萬人中，布置眉目，略略妥當(dāng)，而地方官不護惜之，反學(xué)牛羊，從而踐踏之，忍乎哉？”并引用了唐人詩來為此少年說理：“休將兩片木，夾殺一枝花?！?/p>

只因人貌美，而為犯法之人求情，已屬奇矣，更有意思的是，該少年釋放后被允許在袁枚頭上一試其技，袁枚又寫了一封信給該縣令：

荷校者來，仆擁髻而出，急令沐剃，誰知奏刀茫然，發(fā)未落而頭先傷，竟是以怨報德！方知彼固店家之酒旗，以貌招，以體薦，而非以伎奏者也。磁能引鐵，而欲其牽瓦也，不亦難乎？且諦視之，貌亦不佳，自覺前書之無謂。雖然，彼雖伎不佳，貌不佳，而能遇霧里看花之老叟，又能遇肯聽下情之好官，則其流年月建，固已佳矣！順天者昌，于余心終無悔焉。特再布知，同為一笑。

此信是對上一封信的修正呢，還是要把這個幽默進行到底呢？以老叟之年而為自嘲之語，在隨園行來，當(dāng)不難矣。洪錫豫《〈小倉山房尺牘〉序》說袁枚的尺牘“信手任心，謔浪笑傲，無所不可”，讓人“讀之意趣橫生，殊勝蘇、黃小品”，是符合作品實際的。

三、金剛怒目，哀民多艱

袁枚《題竹垞〈風(fēng)懷詩〉后》（《小倉山房詩集》卷九）云：“尼山道大與天侔，兩廡人宜絕頂收。爭奈升堂寮也在，楚狂行矣不回頭。”表明了自己不馴服的浪子情懷和強烈的反叛意識。他把這種思想灌注到他的尺牘中，使其中充滿了強烈的批判精神。

《復(fù)似村》中袁枚針對賈似村譏其“薦賢太濫”的批評，答道：“仆平生最愛武三思一語，道‘我不知世上何者為善人，何者為惡人。但與我善者即善人，與我惡者即惡人’。此種見解，今之大賢君子，往往皆然。即古之程朱，亦未免蹈此病，第不肯如三思之直捷說出耳?！?/p>

袁枚的這段話，雖有偏激之嫌，但可說是對傳統(tǒng)是非善惡觀念的一種顛覆。在他那個時代，袁枚能夠毫不掩飾地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加以率直的表露，體現(xiàn)出常人所不具備的勇氣。

袁枚由科舉而入仕途，雖然只做過幾任縣令，但在任上卻頗有政聲。對于做官，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對當(dāng)代官員的一些昏庸的做法，他在《覆江蘇臬使錢玙沙先生》中批評道：“今人不明之是求，而先廉之是求；不知不明而廉，不如其不明而貪也。不明而貪，貪，即其醫(yī)昏之藥也，貧者死，富者生焉。不明而廉，則無藥可治，而貧富全死于非法矣。今人不明之是求，而先勤之是求；不知不明而勤，不如其不明而惰也。不明而惰，惰，即其寡過之一端也，其所枉謬者，月不過一二事；不明而勤，則鹵莽斷割而枉謬者，日且千百事矣！”

袁枚對于人們習(xí)以為常的事情提出反駁，反對官員以“清”字自我標(biāo)榜，認(rèn)為“不明而廉”不如“不明而貪”，因為“不明而貪”還有藥可醫(yī)，而“不明而廉”卻是無藥可醫(yī)了。這種見解可謂是透辟獨到。通常認(rèn)為“清官害人”的理論最早由劉鶚的《老殘游記》提出，其實袁枚在尺牘中已經(jīng)導(dǎo)夫先路，劉鶚不過是用生動的事例為其作了詮釋罷了。

袁枚曾做過幾任地方官，深知民生疾苦?！杜c金匱令》就是他為遭受屈辱的小民所發(fā)出的正義呼喊。袁枚作此信的緣起是他從蔣士銓那里聽到的一樁冤案：金匱令為了博得一個好名聲，不惜對一對相愛偷情的青年男女痛下殺手，“必使玉碎花殘而后已”。袁枚認(rèn)為金匱令的做法“大殺風(fēng)景”，心里極為不平，于是作信痛斥之。在信中，袁枚將滿腔的怒火噴薄而出：“足下不為佳人之仁君，而為惡棍之傀儡，是誠何心哉！須知男女越禮之罪小，棍役刁詐之罪大，足下重其所輕，輕其所重，不特?zé)o惻隱之心，兼且無是非之心矣！”

值得注意的是，袁枚不僅僅從個人感情出發(fā)，斥責(zé)金匱令的做法昏庸、不近人情，他還引經(jīng)據(jù)典，列舉了周文王、孔子、孟子等圣賢的例子，并直接引用律文“非親屬不許捉奸”來警告金匱令，說明金匱令此舉與法有悖。文章極有說服力，相信那位金匱令看后定當(dāng)啞口而汗顏?！蹲硬徽Z》卷十六中有一篇《全姑》，說的就是這個案子。在小說中，袁枚為那個昏官安排了一個悲慘的結(jié)局，其痛恨之心可見一斑。

四、沖破藩籬，憐香惜玉

對于女性美，袁枚有著與世人不同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明清之世，正是禮教對婦女禁錮最厲害的時期，當(dāng)時女性流行纏足，這一殘害健康的變態(tài)行為不但沒有引起社會的反對，反而被一些無恥的文人奉為“三寸金蓮”而津津樂道，成為當(dāng)時女性美的重要方面。袁枚對此非常反感，《答人求娶妾》就是對這種荒謬審美觀的批判與嘲諷。文章一開頭，他就批評對方道：“甚矣，足下非真好色者也！凡有真好者，必有獨得之見，不肯隨聲附和，從古詩書所載詠美人多矣，未有稱及腳者。”接著袁枚嘲笑道：“今人每入花叢，不仰觀云鬟，先俯察裙下，亦可謂小人下達矣?！赏淞璨ㄎ⒉?，姍姍來遲否？”

對于女性，袁枚并不是只采取一種士大夫式的玩賞態(tài)度，而是用平等的眼光來審視她們身上體現(xiàn)出的美，對于那些有才氣、有氣節(jié)的女子，他表現(xiàn)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重和贊揚。被章學(xué)誠罵為無恥的廣招女弟子一事，在袁枚那里卻引以為自豪。在《與汪順哉世妹》（《尺牘·輯補》）中，他說：“今歲清和之日，小住西湖。蒙諸女士不棄衰頹，香車問字，釵光巒翠，照耀書樓，如織女諸星，環(huán)聚老人星側(cè)?！闭Z氣頗為得意。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仍念念不忘眾女弟子，在《答秋帆制府》中回憶道：“居恒悒悒，自覺無俚，不得已而列子好游，來往于吳山越水間。竟有宋子、齊姜，終溫且惠者，姍姍然湔裙捧贄而來，道韞尹堂，班昭問字，數(shù)年來竟得二十余人。”表達了他對才女的欣賞。明白了他的這種感情，就不難理解他在《金纖纖女士墓志銘》（《小倉山房文集》卷三十二）中對女弟子金逸有才而早亡的深切痛惜了。

袁枚的婦女觀在《答楊笠湖》中表現(xiàn)得也很鮮明。文中說楊笠湖（楊潮觀）因為袁枚在《子不語》中寫他夢到南明名妓李香君而暴跳如雷，作信相責(zé)曰：“所稱李香君者，乃當(dāng)時侯朝宗之婊子也。就見活香君，有何榮？有何幸？有何可夸？弟生平非不好色，獨不好婊子之色，‘名妓’二字，尤所厭聞?！痹秾畹呐u不以為然，認(rèn)為妓女地位雖低，但那些有氣節(jié)的妓女應(yīng)該受到人們尊重。他說：“然而香君雖妓，豈可厚非哉？當(dāng)馬、阮勢張時，獨能守公子之節(jié)，卻僉人之聘，此種風(fēng)概，求之士大夫，尚屬難得，不得以出身之賤而薄之?！毕喾矗绞悄切┳栽倿榍甯咧嗽娇蓯u，“偽名儒，不如真名妓”，他提醒楊笠湖道：“就目前而論，自然笠湖尊，香君賤矣！恐再隔三五十年，天下但知有李香君，不復(fù)知有楊笠湖。”這與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所載的刻“錢塘蘇小是鄉(xiāng)親”（《隨園詩話》卷一）之章戲弄尚書的故事很相似，可見這種思想在袁枚的意識深處是根深蒂固的?；蛟S我們不能簡單地下結(jié)論，說袁枚提倡男女平等，具有現(xiàn)代意識，但用發(fā)展的眼光來看，他的思想在當(dāng)時無疑是超前的。

五、文兼散駢，清雅可賞

袁枚的尺牘并非達意而已，而是在語言上細加雕琢，使人讀來齒頰生香。他在《答相國》談到自己所獻的食物時說，“味濃則厭，趣淡反佳”，其實他的尺牘與他所獻的食物有同樣的風(fēng)格，即清淡而有韻味。《答兩江制府尹公》與《再答尹公》就是很好的例子。二作均為袁枚病中寫給恩師尹繼善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語句清雅可賞。文曰：

韋把總來，接寄懷詩二章；知夫子得句于風(fēng)雨橫舟之際，金絲引和，寄托深遠。適窗前有綠梅一株，水仙數(shù)種；對之展讀，正與古香冷艷同入襟懷。枚瘧雖痊，而四肢無力，終日曳杖而行，未出柴門一步；借此閉門，與“廿一史”中古人相對，領(lǐng)現(xiàn)在可行之樂，補平生未讀之書。昔有善用其短者，枚亦善用其病，夫子聞之，必為莞爾。（《答兩江制府尹公》）

枚健飯月矣，起居幸如平時；惟形體未充，五十步外不能離杖而行。前蒙夫子遣使問疾，枚欲趨函丈。奈春寒逼人，毛發(fā)浙灑，且閉戶半年，一作出山之云，則應(yīng)酬如麻而起。是以旌旗兩至白門，而野鶴孤眠，竟無迎送；自嘆公門桃李，變作朽木難雕。倘節(jié)屆清明，此身與草木同茂，定當(dāng)先詣平泉，領(lǐng)略時雨春風(fēng)，以捐除宿疾也。（《再答尹公》）

袁枚尺牘的語言之所以優(yōu)美，是因為經(jīng)過了精心打造和錘煉，熔鑄了古文和駢文的優(yōu)點，又使人讀來而不覺，即如趙樹功《中國尺牘文學(xué)史》所說的“披上了駢體的外衣，拽上了古文的尾巴”?！白狭斯盼牡奈舶汀保@不難理解，因為袁枚是一位古文大家，他在創(chuàng)作尺牘時肯定會不自覺地用一些古文筆法。而“披上了駢體的外衣”，指的是在尺牘中加入駢體文的因素。準(zhǔn)確地說，這既是袁枚尺牘的缺點，又是其優(yōu)點。說它是缺點，是因為在尺牘中加入了太多的駢體因素，有“有意為文”的意思，削弱了尺牘自由揮灑的特點；說它是優(yōu)點，是因為在尺牘中加入駢體因素，就增加了尺牘的文學(xué)可讀性，使它看起來像是優(yōu)美的小品文。

有學(xué)者認(rèn)為袁枚尺牘的駢體外衣與當(dāng)時的文學(xué)風(fēng)氣之間有著密切聯(lián)系，是很有見地的。袁枚所處的清中葉，正是駢體文“中興”的時代。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大批駢文大家，如胡天游、汪中、洪亮吉等。究其原因，清中葉盡除晚明習(xí)氣，復(fù)古思潮熾烈，而駢體也是古文體之一種，于是就借此風(fēng)氣實現(xiàn)了大翻身。另外，當(dāng)時文網(wǎng)甚密，造成了文人們思想上的禁錮和行動上的畏縮，他們不敢率性而言，只能在形式上另辟出路，追求文章的形式美。袁枚是當(dāng)時文壇極為活躍的人物，不可能不受到這種風(fēng)氣的影響。

其實從袁枚對待駢文的態(tài)度來看，袁枚讓尺牘披上駢體的外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他雖然也輕視駢文，以自己的駢文作品為“外集”，但與那些正統(tǒng)的文人相比，他的態(tài)度還算平和。他說：“一奇一偶，天之道也；有散有駢，文之道也。”（《書茅氏〈八家文選〉》）在《胡稚威駢體文序》（《小倉山房文集》卷十一）中，他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說：“古圣人以文明道，而不諱修詞。駢體者，修詞之尤工者也。‘六經(jīng)’濫觴，漢、魏延其緒，六朝暢其流。論者先散行后駢體，似亦尊干卑坤之義?！笨梢姡恫⒉环磳︸夡w，他只是反對在古文中用駢體，認(rèn)為這種用法有損于古文的純粹，而在半私人化的尺牘中則沒有那樣的限制。尺牘不用擔(dān)負載道的重任，適當(dāng)?shù)膿饺胍恍壩牡囊蛩?，不但不會影響尺牘的表情達意，反而會增強它的美感。李英《〈小倉山房外集〉序》中評價袁枚的尺牘“古藻繽紛，大氣旋轉(zhuǎn)，足冠一朝”，可謂精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