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首歌兒給你聽

風(fēng)疏

一

在我幼時的記憶里，姐姐是無所不能的超人。她可以很輕松地把我背在背上，健步如飛。她認(rèn)識很多字，能唱很多歌，能給我講很多有趣的故事。我最初認(rèn)識的字，會唱的歌都是姐姐教我的。

姐姐大我八歲，她不會像父母那樣一臉認(rèn)真地告訴我“這也不能動，那也不能動?！彼龓е疑蠘湔?，下河摸魚。所以我喜歡做姐姐的跟屁蟲。

姐姐放學(xué)回來最常干的就是去放羊，我每次都想跟著去?？墒怯捎谖壹业靥幥鹆甑貛В叛蚴窃谏狡律?，出于安全考慮，姐姐放羊時總是編造各種理由不帶我去。五六歲之后，她才偶爾帶著我，還要看賊似的守在我身邊。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跟著姐姐去放羊，姐姐牽著羊，我跟在后面。突然，羊的后蹄一蹬，正好踢中了我要邁開的腿，我失去重心從山坡上了滾下去，在極度眩暈中我只聽到一聲凄厲的叫聲：“小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一個沙啞的嗓音唱著我熟悉的兒歌。這是姐姐教會我的第一首歌，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伴著歌聲，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姐姐懷里，姐姐的雙眼紅腫得厲害，臉上還有幾條長長的血痕。姐姐看到我醒來，抱著我的胳膊有些微微的顫抖，嘴里激動地說：“小弟，你醒了！”

圍在旁邊的父母也是一臉的欣喜，母親對姐姐說：“傻妮子，你弟弟醒了，你快去吃點東西吧，抱著弟弟唱了一晚上，你沒看天都快亮了？”

我掙扎著從姐姐懷里坐起來，才看到姐姐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破了好多口子，有些地方已經(jīng)滲出了血跡，看得我“哇”一聲哭了出來，對姐姐說：“姐姐，你怎么了？身上流了好多血。”

母親在一旁插話道：“小祖宗，你可是把我們嚇壞了。尤其是你姐，看你滾下去了，她自己也撲下去了。你是在地面上滾，身上倒還沒多少傷，你姐直接從樹叢中跑下去，你看這身上……把你抱回來看你昏迷不醒，就這么抱在懷里，不停地對著你唱歌。”

我抓著姐姐受傷的胳膊問：“姐，你疼不疼啊？”

姐姐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硬擠出笑容說：“不疼，姐不疼！只要你沒事就好?！闭f著，淚水就流了下來。

我只是由于驚嚇和翻滾才昏迷的，除了身上撞了幾個紫包之外，沒什么大事，很快又活蹦亂跳了，姐姐在看我沒事之后才感覺到渾身疼痛，傷口足足恢復(fù)了半個多月。

二

我高中是在縣城里上的，初到縣城，對一切都覺得新鮮，尤其是學(xué)校不遠(yuǎn)處的那個游戲廳，更是讓我神魂顛倒?！度龂尽贰度?7》等讓我玩得樂此不疲。一周的生活費，起初我只是拿出一少部分錢來打游戲，后來越打越上癮，索性一天只吃三個饅頭，其余的錢都送給了游戲廳。打游戲都是晚自習(xí)后偷偷溜出去玩，打的時間長了，水平見長，一個游戲幣就能玩好長時間。這樣一來，晚上睡覺就越來越晚，上課打瞌睡成了家常便飯，學(xué)習(xí)成績也自然下降得厲害。

那時姐姐已經(jīng)結(jié)婚。有個周末我回家，正好姐姐也在，她見了我吃驚地問：“小弟，這才幾個月沒見，你怎么瘦了這么多？精神也不好，是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了嗎？還是咱媽給你的生活費不夠??？”

我有些心虛，結(jié)結(jié)巴巴地敷衍道：“上了高中當(dāng)然……當(dāng)然壓力大了，適應(yīng)一段時間就……就好了?！?/p>

姐姐憐惜地看著我，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錢塞給我說：“這錢你拿著，去了學(xué)校爸媽都不在身邊，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別舍不得吃?！?/p>

我假意推辭一下就接了過來，心里一陣竊喜：有了這一百元錢，不光不用啃饅頭，還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陣子了。

到學(xué)校的第三天，上完晚自習(xí)，我像往常一樣直奔游戲廳。玩了一會兒，感覺有些異樣，旁邊的人看看我又看我身后，我扭頭一看就呆住了。姐姐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失望，身子抖個不停。

我慌忙起身，拉著姐姐就往外走。來到街上一個僻靜處，姐姐停住了腳步，淡淡地說：“說！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低著頭，小聲說：“我就是偶爾來玩玩……”

“你還騙我！”姐姐激動地打斷我的話，抹了一把眼淚繼續(xù)說：“我跟你幾天了！你說，你哪天晚上沒來？”

“我……我……”

看我還想狡辯，姐姐一邊傷心地哭著，一邊說了事情經(jīng)過。原來那天見我之后，姐姐很是不放心，怕我舍不得花錢，搞壞了身體，就偷偷跟著我來到了縣里。第一天晚上看我進(jìn)了游戲廳，以為我就是偶爾來一次，就沒有驚動我，白天去游戲廳通過老板的口中知道我是?？?，才等到晚上抓我的現(xiàn)行。

姐姐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又輕聲說道：“小弟啊，你還記得小時候姐姐給你唱的那首《春天在哪里》嗎？你要找的春天難道就在這里？姐姐當(dāng)年沒考上大學(xué)，姐姐不后悔。因為姐姐盡力了?？赡隳?？這么大好的時光就浪費在這種地方，你對得起誰呀！”

我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我向姐姐保證一定戒掉游戲，好好學(xué)習(xí)。姐姐當(dāng)時到?jīng)]說什么，回家后硬是說服姐夫，一起來縣里打工。姐姐租了兩間房子，一間給我住，她說是為了能照顧我，但我知道她是想看著我痛改前非。

有了姐姐的監(jiān)督和照顧，我最終順利考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

三

畢業(yè)后，就留在了省城工作。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我也成家立業(yè)，生活還算幸福。

姐姐也通過多年的打拼，在縣城里買了房子，兒子也在縣里上初中了。由于大家平時都忙，一年也見不了幾面，只是經(jīng)常電話聯(lián)系。

去年的一天，姐姐在電話里很高興地對我說：“小弟，你手頭有閑錢沒？”

“需要多少？把賬號發(fā)給我！”

“不是找你借錢，姐手頭也有些積蓄，前段時間有個鄰居給我介紹了一個做農(nóng)村建設(shè)項目的公司，把錢投資到他們那里，一萬元錢一個月給五百元的分紅，你想想，一萬元錢一年就可以分到六千元。你要有錢也投資進(jìn)來吧，比放到銀行強(qiáng)多了?！?/p>

“姐，這事多半不靠譜，現(xiàn)在有很多非法融資的騙子就是這么騙錢的，你可不要上當(dāng)了。”

“不會的，人家是正規(guī)的大公司，好多人都投了，再說還當(dāng)時就簽合同呢?！?/p>

“那你投了多少？”

“我也是擔(dān)心有問題，只投了一萬元，這不，拿到分紅了就給你打電話了嘛?！?/p>

本來我擔(dān)心姐姐被騙，想找時間回去好好和姐姐聊聊，讓她增加防范意識。現(xiàn)在聽姐姐說只投了一萬，也就沒太著急，再說公司在非洲有個援建項目，過兩天我就要走，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五個多月后，我正在工作，突然收到妻子的一條短信：姐姐出了點事，要是可以的話，你回來一趟?？赐甓绦盼伊⒖贪压ぷ靼才帕艘幌拢喠俗羁斓暮桨嗷亓思?。

回家才知道，情況比我想象的要糟。姐姐看到那家公司真能按時把分紅打到卡上，就完全放松了警惕，把她這些年積攢的25萬元全都投了進(jìn)去。結(jié)果后面到了分紅日總是以各種理由拖延，最后公司直接關(guān)門了。姐姐是個熱心腸，當(dāng)初嘗到甜頭后把好多相熟的人也都介紹進(jìn)去投了錢，現(xiàn)在那個公司關(guān)門了，人家都來找姐姐賠錢。

雖然第一時間就報了警，但是騙子早有預(yù)謀，警方遲遲無法破案。姐姐介紹去投資的人整天堵在門口，姐夫不勝其煩，也埋怨姐姐把多年的血汗錢打了水漂，賭氣帶著孩子租了房子另住了。

等我見到姐姐，差點認(rèn)不出來。以前精明強(qiáng)干開朗健談姐姐不見了，我面前是一個形容枯槁目光呆滯的瘦弱女人。

“姐，我回來了！”

姐姐木然地看著我，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么。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我吟唱著姐姐當(dāng)年教我的兒歌，幼時的一幕幕涌上心頭，淚水也從我臉上傾瀉而下。

這首歌似乎有一種魔力，姐姐的眸子有了一絲光亮，她緩緩過來抱住我，先是低聲抽泣，接著嚎啕大哭起來。

安撫好姐姐，我說服姐夫帶著孩子回家。然后我讓姐夫帶路，逐個拜訪因姐姐介紹而遭受經(jīng)濟(jì)損失的人。我向他們保證，如果警察無法破案，我會為他們負(fù)責(zé)，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再去逼迫姐姐。他們知道姐姐是好心辦了壞事，其實也是受害者，就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離開姐姐家之前，我把存有10萬元的銀行卡塞給了姐夫，確保他們短期內(nèi)不用為生活發(fā)愁。

我們一生都在尋找屬于自己的春天。卻又難免經(jīng)歷嚴(yán)寒酷暑。親人就是疲憊時力量的源泉，和孤獨時心靈?？康母蹫?。姐姐，你放心！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像歌里唱的那樣，陪你一起找春天！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