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請你給我松松綁

高峰

一

女兒剛滿半歲時，我弟弟被一場交通事故奪去了生命。老年喪子讓父母痛不欲生。我請假回家陪了父母一個月，他們才從痛苦中逐漸走了出來。

當(dāng)時我上班也就兩三年時間，一家租住著一套一居室的房子，接父母到城里不現(xiàn)實。我擔(dān)心如果我回去上班，只剩父母在家，難免睹物思人想起弟弟，那么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的心又會變得難過起來。盡管我很舍不得女兒，但為了能讓父母沒有精力胡思亂想，我還是忍痛把女兒交給母親來帶，依依不舍地抹著眼淚上班了。

之后每個周末，回家看父母看孩子成了雷打不動的事情。我家離城比較遠(yuǎn)，坐車不是很方便，每次都要換乘三四次車，花費兩個多小時。上了一個星期的班已經(jīng)夠累的，但是為了陪陪父母，看看孩子，我就咬牙堅持了下來。

女兒大概一歲半時，我像往常一樣回家，母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問：“媽，您是怎么了？有啥事就說唄。”

母親嘆了口氣說：“你弟弟不在了，我和你爸以后可怎么辦?。　闭f完就哭了起來。

我趕緊安慰道：“媽，您不是還有我嗎？一年了，我只要一休息就回來陪你和爸，我現(xiàn)在努力賺錢，將來買了房子，就接二老到城里一起住。”

“你再回來看，也是嫁出去的女兒，過年還不是只有我們老兩口過，人家都是歡歡喜喜吃團(tuán)圓飯，可我們……”母親說著話又開始抹眼淚。

“那怎么辦呢？我回去和家明（我老公）商量，以后過年回來陪你們過?！蔽依瞎€是比較通情達(dá)理的，我家里這種情況他也知道，我想他應(yīng)該會同意。

“好是好，可是說到底還是你們老陳家一家子，我們老兩口還是后繼無人呀。”母親抽泣著說道。

“那您說怎么辦？只要能讓你們高興，我怎么樣都行。”我有些急了，立刻表態(tài)說。

“按理呢，你弟弟不在了，我應(yīng)該給你找個上門女婿的，可是你結(jié)婚在前，現(xiàn)在也沒辦法了，媽總不能讓你離婚吧。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回去和家明說說，能不能讓歡歡（我女兒的小名）跟你姓，這樣咱們老蔡家也算有個香火了?！?/p>

母親繞了這么大圈子，原來是這事，母親重男輕女思想比較嚴(yán)重，以前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弟弟身上，對我的事情不怎么上心，現(xiàn)在弟弟不在了，就讓我擔(dān)負(fù)起傳宗接代的重任。我有些猶豫，我該怎么跟老公說呢？他也是家里獨子，更何況歡歡已經(jīng)上過戶口了。

母親見我沒有答復(fù)，馬上又哭著說：“我苦命的小華（弟弟的小名）呀！你怎么就舍得拋下媽……”

我見狀連忙打斷說：“媽你別哭，我回去就跟家明說?！?/p>

回家后我剛和老公提了一下，他的頭搖得撥浪鼓一樣，老公說他爸媽也退休了，很早就提出來說要幫我們帶孩子，因為我家出了事，人家也理解，就讓孩子陪外公外婆了，如今孩子都一歲半了，爺爺奶奶還沒見幾次，現(xiàn)在還想改姓，門兒都沒有。

母親聽說婆家不同意，直罵我不中用，這點事都辦不好，每次回家都給我甩臉子看。

二

女兒四歲的時候，我和老公按揭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想著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這樣我就不用每個周末都在路上奔波，女兒也能在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這次母親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可是自從住到一起，我非但沒有輕松下來，反而比以前更累了。

母親把歡歡帶了三年多，已經(jīng)慣得無法無天，在幼兒園里給別的孩子吐口水，甚至把別的小孩臉上抓了好多血印子。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人家家長不依不饒地找我理論，我像個蝦米一樣給人鞠躬道歉賠不是，還帶到醫(yī)院檢查、包扎。這種事發(fā)生了好幾次，其他家長集體抗議，幼兒園直接給我們退了學(xué)費，讓我們?nèi)e的幼兒園。

認(rèn)錯陪醫(yī)藥費也就算了，現(xiàn)在連學(xué)也上不了了。我氣不打一處來，拉過歡歡來就想暴打一頓，讓她也收斂收斂。還沒等我動手，小家伙就大聲哭了起來，還跑去找外公外婆撐腰。我給母親說：“媽，你看著孩子成了什么樣了？平時你攔著不讓我管教，可是這么小就被幼兒園勸退，以后還能有什么出息？”

母親不以為意，反而振振有詞：“哪個孩子不淘氣？她打了別人總比被別人打強(qiáng)吧？至于幼兒園，只要花錢哪里還找不到呀，就算不上也才多大點事，你小時候就沒上幼兒園，不也考上大學(xué)了嗎？等她長大點就好了。”

這都什么話啊，小家伙沒認(rèn)識到錯誤，還在外婆懷里擠眉弄眼挑釁我。我把她拉過來一頓好打。母親見攔不住我，也在一旁號啕大哭起來：“小華呀，你都不知道你媽受的什么罪，媽這就來找你吧……”

聽著母親又提起弟弟，我本能地停了手。但是轉(zhuǎn)眼想到女兒如果再這么有恃無恐下去，以后真的是個大問題，我硬忍著沒有向母親妥協(xié)。母親一看這招不靈了，就嚷著要回家。

平時為了孩子教育問題，我和母親也經(jīng)常會吵兩句，老公也習(xí)慣了，現(xiàn)在看母親要回家，趕緊過來跟我一起勸，母親不為所動硬是強(qiáng)拉著父親一起回了家。

我了解母親的性格，她強(qiáng)勢慣了，在家里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這次我讓她下不來臺，一時半會肯定勸說不動，母親一回家我正好把女兒的壞毛病給治治，過后等她消氣了，我再去認(rèn)錯也就行了。

可是沒過幾天，村里的鄰居就打電話告訴我，母親回去以后見人就說我是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連親爸親媽都不認(rèn)了，硬是把他們給趕出來了，問我到底怎么回事。鄰居的話讓我百口莫辯，我總不能把事情說一遍讓他去評理吧。

沒辦法，為了不讓她繼續(xù)宣傳我的“先進(jìn)事跡”，我乖乖地回家誠懇道歉，負(fù)荊請罪，才算是把他們又請回來了?；貋硎腔貋砹?，但是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就是我必須再生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要隨我姓蔡，不能斷了我們老蔡家的香火。

本來我和老公收入就不高，加上要還房貸和女兒上學(xué)，已經(jīng)說好不再生了，現(xiàn)在就為了母親說的要延續(xù)香火，我對老公軟磨硬泡，又求公婆出面做思想工作，老公總算是同意了。

三

女兒上二年級時，我終于不負(fù)母親所望，生下了老二樂樂，盡管還是個女孩，可是因為隨我姓蔡，母親還是高興得眉開眼笑。

隨著孩子漸漸長大，日子不但沒有變得融洽，反而矛盾越來越多了。老大歡歡通過我這幾年的悉心教導(dǎo)，已經(jīng)懂事了很多，對妹妹樂樂也很是喜歡。兩個孩子相差七歲，玩不到一塊也是正常的，可在母親眼里，只要歡歡不和樂樂玩，那就是姐姐欺負(fù)妹妹。

歡歡寫作業(yè)的時候樂樂去搗亂，把書給撕了或者把筆弄壞了，歡歡只要一批評妹妹，母親一定會說：“歡歡你是大孩子了，怎么這么不懂事？也不知道讓著妹妹，看你把妹妹嚇的?！比绻菤g歡拿著玩具不給妹妹，只要妹妹一哭，母親就說：“反了天了！老蔡家的孩子還能讓老陳家的給欺負(fù)了？趕緊把玩具還給妹妹?！崩瞎袝r看不過眼就對我發(fā)牢騷，說母親對孩子的區(qū)別對待太明顯了。

歡歡也委屈地問我：“媽媽，外婆以前那么愛我，怎么現(xiàn)在總是護(hù)著妹妹，不管誰對誰錯都是批評我，我想和妹妹玩又怕和妹妹玩。媽媽你說我該怎么辦?。俊?/p>

我也試著想和母親聊聊，歡歡已經(jīng)十幾歲了，有了很多小心思，以前活潑開朗的性格現(xiàn)在也變得郁郁寡歡起來，這樣對孩子的將來很不利。歡歡也是母親一手帶大的，不能因為樂樂小又隨我姓就厚此薄彼?？蓻]等我把話說完，母親就故技重施哭道：“小華啊，誰讓你走得那么早，你要是還在，媽也不用受這窩囊氣……”

類似的事情上演了無數(shù)遍，為此我和老公不知道吵了多少次，甚至提到過離婚。這些我都沒有告訴母親，我不想讓她為我擔(dān)心。

我想對母親說：媽媽，小弟的離世，是我們共同的傷痛。如今這道傷疤成了我的軟肋，成了您制約我的法寶。這些年我盡力滿足您，就是想盡我所能地彌補(bǔ)小弟的事給您帶來的傷痛。可是小弟離開我們已經(jīng)過十多年了，您現(xiàn)在也有了兩個外孫女，兩個孩子盡管不同姓，但都是我的女兒，您的外孫女啊！您怎么能這樣無所顧忌地厚此薄彼呢？您不知道為了撫慰您，我背負(fù)了多大的壓力。希望您能給我松松綁，不要再用親情的石頭壓著我，我們和和睦睦輕輕松松地生活下去，好嗎？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