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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宋詞本事的特殊性及其意義

      2019-12-19 12:14:52
      云南社會科學(xué)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姜夔詞話合肥

      劉 杰

      一、本事與詞本事

      “本事”一詞,最早的出處是《漢書·藝文志》春秋類小序①(漢)班固:《漢書》卷30《藝文志》,(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15頁。,意指與《春秋》經(jīng)書匹配的史實。而最早將“本事”與詩歌聯(lián)系起來的是唐吳兢《樂府古題要錄》卷上《烏生八九子》題解:“若梁劉孝威‘城上烏,一年生九雛’,但言詠烏而已,不言本事?!雹冢ㄌ疲﹨蔷ぃ骸稑犯蓬}要解》卷上,見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6頁。吳兢遺憾這首樂府沒有相關(guān)的本事記載,所以無法得知其原義。通過這兩則材料可以大致了解“本事”的含義,即與一個既定文本相關(guān)的“事”。在文本本身意義不確定的情況下,確定其“本事”可以框定其意義,換言之,“本事”的存在限制了闡釋的可能性。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誕生了所謂的“本事批評”,亦即通過詩歌文本產(chǎn)生的背景和相關(guān)史實來探求作者的本義,其源頭或可追溯至孟子的“以意逆志”“知人論世”說③有關(guān)這一批評思路,參見張伯偉:《中國古代批評方法研究》第一章“以意逆志論”,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103頁。,周裕鍇《中國古代闡釋學(xué)研究》將這種闡釋方式的思維原理歸納為“本事(background)→本意(intention)→本義(meaning)”④周裕鍇:《中國古代闡釋學(xué)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37頁。。

      本事批評起源甚早,幾乎是與文學(xué)批評相伴而生。早期對詩本事的記錄大體上呈現(xiàn)出三類文體形態(tài):一是詩注,其實最早的毛傳就已經(jīng)在為《詩經(jīng)》的文本尋找本事,例如《鄘風(fēng)·載馳》之小序稱此詩為許穆夫人欲歸衛(wèi)國不得而作⑤北京大學(xué)整理本:《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卷3(三之二),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48頁。;此外《文選》五臣注也常為詩歌添補背景,如曹植《朔風(fēng)》詩,原詩只是寫北風(fēng),五臣注則為其補充了寫作背景:“時為東阿王,在藩,感北風(fēng)思歸,故有此詩?!雹蓿海┦捊y(tǒng)選編: 《新校訂六家注文選》卷29,(唐)呂延濟等注,俞紹初、劉群棟、王翠紅點校,鄭州: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1891頁。二是詩序,尤其是中唐以后,詩人經(jīng)常在詩前附較長的詩序,交代與詩歌寫作有關(guān)的來龍去脈,例如后來被《本事詩》收錄的元稹《黃名府詩》小序①(唐)《元稹撰元稹集》卷10,冀勤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31頁。此序亦見于見(唐)孟啟《本事詩·事感第二》,見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2頁。。三是最為人所熟知的筆記小說,例如《世說新語·文學(xué)》所載的著名的“七步成詩”的故事②《世說新語·文學(xué)》:“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yīng)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币姡铣危﹦⒘x慶著,(南朝梁)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文學(xué)第四》,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88頁。。此外唐末《本事詩》的出現(xiàn)堪稱一個標志,此書以發(fā)明詩歌“厥義”(《本事詩序目》)③(唐)孟啟:《本事詩》,見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第2頁。為出發(fā)點,集中收錄了一批詩歌本事,開創(chuàng)了后世紀事類詩話和總集的先河。

      《本事詩》問世后不久,便出現(xiàn)了處常子《續(xù)本事詩》、聶奉先《續(xù)廣本事詩》等仿作,針對詩歌進行本事批評的熱潮至宋代仍然方興未艾。作為詩話開山之作的歐陽修《六一詩話》即以“資閑談”④《六一詩話》篇首云:“居士退居汝陰,而集以資閑談也?!币姡ㄋ危W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128,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949頁。為目的,其記錄的內(nèi)容也大多是一些與詩人詩歌相關(guān)的軼事,后來的《溫公續(xù)詩話》《中山詩話》也都包含了相當數(shù)量的紀事內(nèi)容。在這樣的時代風(fēng)氣下,人們對于新興文體——詞也采取了同樣的批評策略。今可見最早的兩部宋人詞話,楊繪《時賢本事曲子集》⑤是書凡140余則。久佚,今有趙萬里輯本,凡9則,收入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和楊湜《古今詞話》⑥是書亦久佚,散見他書稱引。近人趙萬里從《苕溪漁隱叢話》《歲時廣記》《箋注草堂詩馀》《花草粹編》《綠窗新話》等書中輯得凡67則,合為1卷,收入唐圭璋編《詞話叢編》。都偏重于紀事,前者成書于神宗元豐初年,系仿孟棨《本事詩》體,所錄上及唐五代詞,但以“時賢”為主;后者約成書于紹興初年,最早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稱引,是書記唐五代以來詞林逸事,“大都出于傳聞”⑦唐圭璋題《古今詞話》前,見唐圭璋編《詞話叢編》,第17頁。,已經(jīng)近于小說。除了此類詞話的集中收錄,有關(guān)詞本事的記載還散見于其時的各種筆記之中。清人張思巖輯錄有《詞林紀事》22卷⑧(清)張思巖:《詞林紀事》,北京: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即將前代筆記詞話中的詞本事整合為一書,以人為綱,引述材料注明出處,針對具體史實也有一定的考證;但此書卷帙浩繁,收錄了很多與紀事無關(guān)的評語類條目,頗有冗雜之弊。清末葉申薌亦輯有《本事詞》2卷⑨(清)葉申薌:《本事詞》,北京: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與《本事詩》合訂。,收錄較精,但其鈔錄前代材料不注出處,而且還隨意篡改字句,使用頗為不便。近人唐圭璋先生整理有《宋詞紀事》⑩唐圭璋:《宋詞紀事》,“中國文學(xué)研究典籍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一書,采集眾書,詳注出處,并注意窮究原始材料,最為精良。本文所討論的詞本事大多出自上文提及的這些詞話和筆記著作,也包括現(xiàn)代學(xué)者對詞人生平的考證成果。

      學(xué)界有關(guān)詞本事的研究成果業(yè)已十分豐富,相關(guān)研究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針對某一本事或某一詞人的專題個案研究,例如對蘇軾詞作的一系列艷情本事的考辨?參見吳德崗:《東坡詞的艷情本事》,《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0年第6期。,對陸游《釵頭鳳》本事的考證?相關(guān)成果參見高利華:《陸游〈釵頭鳳〉詞研究綜述》,《文學(xué)遺產(chǎn)》1989年第2期。等,這些研究側(cè)重于文獻考證和史實辨析,無疑為整體性的本事研究打下了基礎(chǔ);另一類是將詞本事整體作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綜合研究,近年來出現(xiàn)了一類研究,例如項鴻強《北宋詞本事研究》(陜西師范大學(xué)碩士論文,2012年)、郝青《北宋詞本事研究》(河北師范大學(xué)碩士論文,2012年)、宋學(xué)達《從“詞本事”看宋詞之“尊體”》(黑龍江大學(xué)碩士論文,2014年)等,這類研究所處理的材料更多,涉及的范圍更廣,但也因此容易流于表面化的歸類總結(jié)和簡單的詞學(xué)觀念的提煉,缺乏對本事批評這種批評方式的理論化思考。就筆者所見,對后者問題有所思考的是李劍亮先生的《詞本事與詞詮釋之關(guān)系及其評價》?李劍亮:《詞本事與詞詮釋之關(guān)系及其評價》,《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第4期。,其認為就詮釋的可能性而言,本事批評限制了讀者對作品進行創(chuàng)造性閱讀,因此是一種不夠理想的闡釋途徑。這一判斷不無道理,但也失之武斷,且對詞本事的獨特性認知不足,如上文所述,“本事”產(chǎn)生的目的就是限制闡釋的可能性,故這一結(jié)論其實可以適用于所有本事,并不能反映詞本事的特性。本文即圍繞這一問題展開討論,聯(lián)系詞體的特點探究本事批評之于宋詞的可行性及其意義。

      二、詞本事之特殊性與本事批評的常見誤區(qū)

      蘇軾以詞為“詩之苗裔”①這一說法出自《風(fēng)月堂詩話》,原文為:“東坡以詞曲為詩之苗裔,其言良是?!逼渌竞螘鴦t不詳。見(宋)朱弁撰:《風(fēng)月堂詩話》卷之上,陳新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101頁。,在普羅大眾的接受層面,詩、詞亦被視為同一類型的抒情韻文。就這一層面而言,詞本事是廣義的“詩歌”本事的一種,因此也符合“詩歌”本事的一般情節(jié)模式。但是,作為兩種文體,詞與詩的區(qū)別還是相當顯著的,這不僅表現(xiàn)在外形上的句式格律層面,在內(nèi)在的情致格調(diào)上也存在著分野。李清照在北宋末年即已提出詞“別是一家”②(宋)李清照:《詞論》,見(宋)胡仔纂集《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33,廖德明點校,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254頁。的觀點,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指出:“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雹弁鯂S:《校注人間詞話》卷下,徐調(diào)孚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37頁??娿X先生將其中的區(qū)別具體總結(jié)為“文小”“質(zhì)輕”“徑狹”“境隱”④繆鉞:《論詞》,見繆鉞:《繆鉞說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14頁。。在其盛行之初的宋代,作為一種新興的消費文體,詞與詩在地位上存在著很大的差距,決定了其本事在題材和真實性方面表現(xiàn)出一定的獨特性。

      首先,是在題材方面。盡管“情感”類是《本事詩》中數(shù)量最多的,也是藝術(shù)價值最高的一類本事,但《本事詩》畢竟還收錄了事感、高逸、怨憤、徵異、徵咎、嘲戲等六類本事故事,合而論之,數(shù)量也并不在少數(shù)。雖然男女戀愛故事一直是最受讀者歡迎的題材,但詩歌畢竟是一種題材和主題相對廣泛的抒情文體,故其本事也相應(yīng)地覆蓋了各種愛情之外的題材。相比之下詞本事在題材方面就顯得單調(diào)一些了,因為詞本身就是一種題材相對單一的文體,繆鉞先生所謂的“徑狹”,《花間集序》即指出詞的功能是“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妖嬈之態(tài)”⑤歐陽炯:《花間集序》,見(后蜀)趙崇祚編:《花間集校注》,楊景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頁。。終宋之世,盡管有蘇軾、辛棄疾等詞人努力拓展詞的表現(xiàn)范圍,但人們對詞的普遍認識還是沒有突破“詞為艷科”⑥按“詞為艷科”這一說法雖是由現(xiàn)代詞學(xué)家胡云翼先生提出,但這種觀念則產(chǎn)生甚早,詳見謝枋得:《詞為艷科辨》,《文學(xué)遺產(chǎn)》1996年第2期。的傳統(tǒng)觀念,文人與歌妓的愛情故事也在詞本事的題材構(gòu)成中占據(jù)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上文提到的《古今詞話》,今天所能見到的條目即“側(cè)重冶艷故實”,乃至于與專錄戀愛故事的小說集《麗情集》《云齋廣錄》相類⑦唐圭璋評:《古今詞話》,見《古今詞話》,第17頁。。甚至一些根本不是寫艷情的詞也被附會上愛情本事,例如蘇軾《卜算子·缺月掛疏桐》就被附會為是為一個暗戀詞人的女子而作,主人公有“王氏女子”⑧《能改齋漫錄》卷16樂府上“東坡卜算子詞”,見(宋)吳曾撰:《能改齋漫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479-480頁。和“溫超超”⑨最早見于《女紅余志》,原書已佚,轉(zhuǎn)引自唐圭璋編:《詞話叢編·歷代詞話》卷5,第1168頁。兩種說法。這些附會自然不可能是真實的,但其的出現(xiàn)頗能體現(xiàn)詞本事構(gòu)建的題材傾向。

      其次,是有關(guān)詞的代言屬性的。因為詞在經(jīng)蘇軾等士大夫的改造后逐漸成為了一種與詩分庭抗禮的抒情文體,讀者很容易會忽略其本身的“代言”屬性,如浦江清先生所言:“凡詞曲多代言體。……詞中抒情非必作者自己之情,乃代為各色人等語,其中尤以張生、鶯鶯式之才子佳人語為多,亦即男女鐘情的語言?!雹馄纸澹骸吨袊诺湓姼柚v稿·詞的講解》,浦漢明,彭書麟整理,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年,第281頁。即便是在詞的成熟期,這種“代言”式的寫作也不在少數(shù)。在整個宋代,詞都主要是一種歌筵歡場上的應(yīng)用文學(xué),詞里所寫的相思相憶也未必就可以對應(yīng)作者本人的現(xiàn)實經(jīng)歷。美國學(xué)者艾朗諾的新著《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即以此為切入點,指出李清照的詞不一定就是她個人生活的寫照。①《才女之累》:“上述解讀最大的問題在于他們將詞中女子等同于李清照本人。事實上,李清照出身官宦之家,深諳詞體文學(xué)的表演程式。她的父親廁身于當時的高級文人圈,年輕的李清照在宴飲或聚會唱和一定見過人們填詞,聽過詞樂表演,即便當時不在場也會有所耳聞。這些場合下演唱的歌詞多為情愛之作(其他文化亦然),或是寫失戀女子的孤獨,或是刻畫女子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李清照對當時的詞體文學(xué)極其熟稔,這從他的《詞論》便可看出,我們無法想象她對男性填詞的程式懵懂無知?!币奫美]艾朗諾:《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夏麗麗、趙惠俊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84頁。這一觀點相當具有啟發(fā)性,面對一個男子寫的閨閣情思,讀者很容易便能夠做出代言的判斷;但是當一個女性以女性的口吻寫愛情的時候,讀者便想當然地忘記了這種文體的代言屬性,直接將其與詞人的現(xiàn)實生活對應(yīng),這在本事批評中是一種很危險的思維方式。事實上,由于詞的代言屬性,人們對于任何詞本事的真實性都應(yīng)該保持警惕,不管其與詞的正文有多少呼應(yīng),其實都未必是真實的故事,因為作者所寫的很可能并不是在自己身上所發(fā)生的事情。

      再次,是有關(guān)詞中所抒發(fā)的感情。這與第二點密切相關(guān),作為一種帶有高度應(yīng)用性的文體,詞是帶有很強的“逢場作戲”成分的。也就是說,即便一個詞人為一個歌妓寫了一首情真意切的詞作,表達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但是,這種感情很可能就是一時的逢場作戲。它或許是真誠的,但并不等同于通常所理解的那種忠貞不二、百轉(zhuǎn)千回的感情。一個經(jīng)典的例子便是陸游的名作《釵頭鳳》,這首詞因附會上了陸游與前妻的愛情故事而知名,其本身也寫得哀婉動人,那種遺憾、惋惜的惆悵溢于言表。但這份情感并不如人們所想的那樣,據(jù)考證,這首詞是為鳳州歌妓而作,開頭的“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也是化用了鳳州的 “三出”②吳熊和:《陸游釵頭鳳詞本事質(zhì)疑》,載《文學(xué)欣賞與評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所以這很可能就是一首歡場上逢場作戲的作品,但并不妨礙其文辭纏綿悱惻,也不能說其感情就一定不真實,只是這種感情與后世所理解的基于忠貞的愛情不盡相同。

      最后,是有關(guān)詞作之獨立性的問題。與后世成套數(shù)聯(lián)排的曲不同,詞的演唱方式為短章歌唱、彼此獨立,這種音樂形式也影響到了其寫作和閱讀的方式。如上文所再三強調(diào)的那樣,詞是一種題材單一的應(yīng)用性文體,故不同的作品之間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意象、主題、典故等方面的雷同。尤其是當同一作者的作品中出現(xiàn)了這種雷同的時候,讀者很容易便會將這部分作品聯(lián)系起來,拼接出一個與作者生平有關(guān)的“本事”。這種解讀方式運用于詩歌尚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詩歌是“言志”的,作品多與作者的生平相關(guān),便可以借詩人生平不同的作品串起;但詞不同,如上文第二點所言,詞以代言居多,此外還具有短章歌唱的獨立性,理論上每一首詞都擁有一個獨立的創(chuàng)作情境,除非作者在題序中特意說明,應(yīng)默認其各自的本事之間并無關(guān)聯(lián)。這方面的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張草紉在《小山詞箋注》的導(dǎo)言中對晏幾道詞作中愛情本事的建構(gòu)。③(宋)晏殊、晏幾道:《二晏詞箋注》,張草紉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43-271頁。其從小山詞中解讀出了晏幾道與青梅竹馬、西樓歌女和采蓮女子等人的愛情故事,方式都是將提及同一意象的作品匯集到一處,再根據(jù)詞意拼貼出一個愛情故事的來龍去脈。以最完整跌宕的“西樓歌女”本事為例,張草紉先是發(fā)現(xiàn)《小山詞》中有不少作品都包含“西樓”二字,進而將《采桑子》(西樓月下當時見)、《少年游》(西樓別后)、《采桑子》(前歡幾處笙歌地)、《鷓鴣天》(題破香箋小砑紅)、《西江月》(南苑垂鞭路冷)、《木蘭花》(念奴初唱離亭宴)等作品集中在一起,根據(jù)詞意歸納出一個“初見-離別-相思-書信-重訪-病逝”的情節(jié)梗概,由此便構(gòu)建出了晏幾道與一個歌女從相知到生離死別的故事。這樣的解讀看似有理有據(jù),但實際上西樓只是一個很常見的意象,明清甚至還有《西樓記》。而且晏幾道的詞都是這種寫艷情的小令,沒有任何可靠的編年信息,在這些作品的具體寫作年代不詳?shù)那闆r下,僅憑詞意這么推測并沒有說服力。

      綜合這四點來看,本事批評之于宋詞的最大誤區(qū)就是過度解讀作品原文,讀者希望能從作品中讀出一個美麗的故事,一旦故事與原文能存在某種程度的對應(yīng),便很容易輕信其真實性。實際上,宋詞是一種高度應(yīng)用化的使用文體,其狹窄的題材范圍、突出的代言屬性和“逢場作戲”性質(zhì),以及短章歌唱的獨立性都提醒著讀者,作品文本并非“本事”的可靠依據(jù)。但在強大的本事批評傳統(tǒng)的影響下,近現(xiàn)代的研究者也時常陷入這一誤區(qū),下面即以著名的姜夔“合肥情事”為例,通過對這一本事建構(gòu)過程的分析總結(jié)出詞本事建構(gòu)的一般模式及其缺陷。

      三、論詞本事建構(gòu)的可能性

      姜夔與合肥姐妹的本事故事是夏承燾在《姜夔行實考》①(宋)姜夔:《姜白石詞編年箋?!罚某袪c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23-320頁。中提出的,這篇文章專門有一節(jié)講“合肥情事”,大意是姜夔與合肥的一對勾欄姐妹相知相戀,飽受相思之苦,最后亦不了了之,終成憾事,其詞作中有不少作品都是這段感情的記錄或回憶。夏承燾在《姜夔行實考》中詳細交待了有關(guān)“合肥情事”的考證思路。其鉤稽這段本事的最初動機是發(fā)現(xiàn)姜夔有兩首詞的序和正文不相合:一是《浣溪沙》(著酒行行滿袂風(fēng)),“序記游觀之適,而與詞語‘銷魂’以下四句意不相屬,且不知詞所云‘四弦’‘千驛’者所感何事”②(宋)姜夔:《姜白石詞編年箋?!?,第270頁。;二是《長亭怨慢》(漸吹盡、枝頭香絮),夏承燾認為“初玩此詞與序,似僅敷衍庾信《枯樹賦》語,近乎因文造情,白石不應(yīng)有此;又詞用韋皋玉簫事,序中所無,亦不知何指”③(宋)姜夔:《姜白石詞編年箋?!?,第270頁。。這兩處疑問雖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有牽強之嫌:“銷魂”“四弦”所寫不過是詞中常見的離愁別緒,韋皋玉簫也是常用的艷情典故,未必就是實指,也不需要在序中特意點明緣起;至于“因文造情”,在白石詞中也并非僅見,著名的《暗香》《疏影》即是。但夏承燾顯然認為,這兩首詞的序言未能含括全詞的內(nèi)容,其背后應(yīng)該有一些隱秘的本事。帶著這份疑問,他重新檢視了白石全集,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

      首先,夏承燾發(fā)現(xiàn)白石有兩首相思主題的詞作都出現(xiàn)了“合肥”地名:一是《鷓鴣天·元夕有所夢》,首句點明“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④本文所引姜夔詞及題序原文,文本皆出自夏承燾箋?!督资~編年箋?!?,不再一一出注。;二是《浣溪沙·辛亥正月二十四日,發(fā)合肥》,題序點明創(chuàng)作情境,詞中則寫到了“釵燕籠云晚不忺。擬將裙帶系郎船”“別離滋味又今年”,背后似乎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其次,他發(fā)現(xiàn)姜夔在詞中不止一次地使用桃根桃葉、大喬小喬的典故,又經(jīng)常寫到古箏、琵琶等弦樂器,如“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踏莎行》),“為大喬、能撥春風(fēng),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解連環(huán)》),“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琵琶仙》),據(jù)此推測姜夔的情人是一對擅長音樂的姐妹。再次,夏承燾又注意到姜夔詞里寫到合肥和相思的地方經(jīng)常寫到梅和柳。姜夔本人在詞序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合肥的柳樹:“近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蒼陌凄涼,與江左異。唯柳色夾道,依依可憐”(《淡黃柳》序)、“合肥蒼陌皆種柳,秋風(fēng)夕起騷騷然”(《凄涼犯》序)。此外,《琵琶仙》《長亭怨慢》《醉吟商小品》等不少寫及戀情的詞皆以柳起興或寄寓。又姜夔最后往來合肥是在光宗紹熙二年辛亥(1191),此年亦數(shù)度往返,其中兩次離別皆逢梅花開放(初春和冬季),故其寫及合肥情事時也往往會提到梅花,最典型的是慶元二年(1196)《江梅引》之“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又如《暗香》《疏影》寫梅兼懷人,所懷當亦為合肥情人。既然這兩種意象對這段合肥情事有特殊的意義,夏承燾進而推測其他寫梅寫柳的詞也或多或少的與合肥姐妹有關(guān)。最后,將以上所涉及的元素(相思、合肥、樂器、姐妹典故、梅、柳)匯總到一起,便可以拼湊出一個愛情故事的大致雛形:姜夔在合肥期間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經(jīng)歷,其所眷戀的對象為一對擅彈箏琶的姐妹,很可能為勾欄女子,但因為種種原因,姜夔與姐妹二人未能結(jié)成連理,在此后的生活里,姐妹二人美麗的身影和合肥的寒梅嫩柳疊加在一起,成為了詞人內(nèi)心深處一段抹不去的記憶。

      這個故事中的每一個元素都可以在白石詞的原文中找到依據(jù),其凄美的情致也符合作品本身的風(fēng)格意境,看似有理有據(jù),圓滿無缺,也因此成為了宋詞本事的經(jīng)典案例。但仔細推敲會發(fā)現(xiàn),這則本事并沒有明確的文字記錄存在于姜夔或同時代文人筆下,夏承燾完全是通過對白石詞作的文本解讀來勾勒出這個故事的。通過上一節(jié)的分析,可知這種本事建構(gòu)方式的危險性,帶著這種警惕來回顧這則本事的建構(gòu)過程,筆者認為至少有三個疑點:

      其一,如上節(jié)第二點所述,詞為代言,不一定反映詞人的現(xiàn)實生活。在詞里寫到相思別調(diào)是詞這種文體決定的,未必就能對應(yīng)詞人的真實生活。比如詞人寫“見梅枝,忽相思”,所寫的可能就是詞人見到梅花后心底升起的一種旖旎的情感,不能就此斷定詞人在現(xiàn)實中一定有這樣一段與梅花有關(guān)的戀情。

      其二,如上文第四點所述,詞是短章歌唱、彼此獨立的一種抒情文體,即便某一兩首詞背后真的存在著一段戀情往事,也不能引申擴大到其他寫相思的詞中。換言之,詞本事是不能憑主觀“疊加”的。像夏承燾先生這一僅憑一兩種相同的元素便將創(chuàng)作時間不同、主題不同的作品串聯(lián)起來,拼貼出一個故事,并不符合詞本事的一般屬性。筆者將夏承燾所標舉的有關(guān)合肥情事的21首作品①夏承燾云其譜中列詞22首,但筆者反復(fù)核驗后發(fā)現(xiàn)夏先生列出的只有21首。一一分析,發(fā)現(xiàn)沒有一首作品是涵括了懷人、合肥、樂器、姐妹典故、梅、柳等所有合肥情事構(gòu)成元素的:

      姜夔合肥情事相關(guān)詞作本事元素分析

      所有這些作品都只包含了這一本事中的兩三個元素,涉及元素有重合的詞便被認為是有關(guān)同一件本事。例如第一首詞寫到了合肥和相思,第二首涉及合肥和柳,那么柳樹的元素就被認為是與合肥情事有關(guān);第三首詞寫柳樹,又提到了姐妹和琵琶,那么這些新元素也被納入進這個故事里。根據(jù)本文第二章的分析,這種“疊加”的做法顯然是不合適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詞人希望讀者了解其“本事”嗎?姜夔的詞大都附有題序,簡單交代了其創(chuàng)作的背景,但沒有一則小序提到過合肥情事。上文提及夏先生考證合肥情事的起因便是發(fā)現(xiàn)詞的小序與作品原文不相符合,但他并沒有深入思考這種矛盾現(xiàn)象的成因,而只是簡單地理解為“其孤往之懷有不見諒于人而宛轉(zhuǎn)不能自已者”②(宋)姜夔:《姜白石詞編年箋?!?,第272頁。,亦即認為合肥情事涉及一些難言之隱,故不能明言,只能在作品中進行隱晦的暗示。這其實是一種循環(huán)論證:研究者預(yù)設(shè)姜夔有這樣一段情事,再在其作品里找蛛絲馬跡去印證這段本事,又為作者為什么自己在序里不交代而找借口。當然這種情況并非沒有可能,但僅憑主觀推測便下斷語未免顯得武斷;而且即便這種情況是真,讀者也不應(yīng)忽視姜夔題序中的表達,因為這其實反映了詞人希望讀者關(guān)注什么。姜夔的詞序可以大略分為兩類,一類是強調(diào)新作自度曲的音律之美,如《暗香》《疏影》序③序曰:“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xí)之,音節(jié)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一類是簡介觸動其填詞的情境,如《一萼紅》序④序曰:“丙午人日,予客長沙別駕之觀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負古垣,有盧橘幽篁,一徑深曲。穿徑而南,官梅數(shù)十株,如椒、如菽,或紅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蒼苔細石間,野興橫生,亟命駕登定王臺。亂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與。興盡悲來,醉吟成調(diào)?!?。由此可見,詞人最希望讀者關(guān)注的并不是作品背后的隱秘過往,而是詞本身的音律和意境之新之美??梢宰鳛閰⒄盏氖顷處椎溃凇缎∩皆~自序》中詳細記述了自己與沈、陳兩家歌女蓮、鴻、蘋、云的交往①《小山詞自序》:“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而君龍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轉(zhuǎn)于人間?!币姡ㄋ危╆淌狻㈥處椎溃骸抖淘~箋注》,第602頁。,詞中也多次提到了這幾位歌女的名字,這說明作者希望讀者了解作品背后的本事,否則便無法很好地理解作品的文本,筆者將這種想法稱為“本事意識”。但對于姜夔來說,他顯然沒有這么強烈的“本事意識”,恰恰相反,那些風(fēng)流往事即便真實存在,他也盡量將其寫得隱晦,以至于讓人難辨其蹤。在他看來,讀者不了解本事也并不影響其理解作品,換句話說,他們的作品并不依附于本事而存在。因此,過分強調(diào)其本事及本人的經(jīng)歷,然后與詞文本相對應(yīng),其實反倒違背了作者的意圖。

      四、普適與私人——本事批評之意義反思

      上節(jié)以經(jīng)典的姜夔“合肥情事”為例,分析了此類依托于作品文本的本事建構(gòu)之缺陷。的確,與詩歌相比,建構(gòu)和考證詞本事的難度要更大,誤區(qū)也更多。但筆者想要在這里聲明的是,真實性絕非評判詩詞本事的絕對標準。事實上,不論是詩本事還是詞本事,流傳到后世的版本絕大多數(shù)都是小說家言,但并不妨礙人們對其進行閱讀和欣賞。真正值得探討的問題是,本事批評這種批評方式究竟為人們解讀詞帶來了怎樣的改變或影響。

      對此李劍亮有一篇專題論文《詞本事與詞詮釋之關(guān)系及其評價》②李劍亮:《詞本事與詞詮釋之關(guān)系及其評價》,《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第4期。,文中作者列舉了一些詞本事的類型,質(zhì)疑了部分本事的真實性,結(jié)論是“這種方法(按指本事批評)顯然不利于詮釋者主動介入文本、對文本開展創(chuàng)造性的閱讀,并導(dǎo)致宋詞作品意義的詮釋走向單一與封閉的傾向?!彼^“創(chuàng)造性閱讀”,作者的定義是:“詮釋者完全可以在自己的閱讀過程中,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生命體驗,發(fā)揮自己的藝術(shù)想象力,從而不斷地豐富詞的內(nèi)涵,與詞人產(chǎn)生共鳴,形成一種雙向的交流。而這才是將詞學(xué)詮釋帶向創(chuàng)新的有效途徑?!蔽闹信e了王國維的三重境界說,認為這是拋開了詞句本身的本事和含義,從讀者自身出發(fā)對文本進行的創(chuàng)造性演繹。但筆者認為這種主張有些偏激,而且并不現(xiàn)實?!叭鼐辰缯f”這種“創(chuàng)造性閱讀”其實是“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的,也只有王國維先生的學(xué)識和氣魄可以提出這一解讀并產(chǎn)生很大影響,普通讀者如法炮制只能流為空中樓閣?;貧w“本事”的問題,其實作者想要批判的是一種僵化的信念——將一件沒有過硬文獻依據(jù)的“本事”當作真實的信史,并將其視為解讀作品的唯一參考——而非本事批評本身。前者的確有使得閱讀詮釋走向“單一與封閉”的傾向,而后者只是一種批評方式,未必就會導(dǎo)致閱讀途徑的窄化、僵化。葛曉音先生曾指出漢魏樂府與文人五言詩的一個很重要的區(qū)別就在于其“抒情視角的普適性”:“主題內(nèi)容都不出于生死感嘆、去鄉(xiāng)遠游、人情親疏、離別相思、從軍赴邊、游覽京洛等漢魏樂府的傳統(tǒng)題目范圍,沒有具體而特定的事件或背景的交代,沒有傾訴感情的具體對象,觸發(fā)感嘆的真實原因隱藏在巧妙的比興以及那些虛構(gòu)的人物和場景之中,個人特殊的思想矛盾若隱若現(xiàn)地寄寓在人們共同的感受之中?!雹鄹饡砸簦骸鄂U照“代”樂府體探析——兼論漢魏樂府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特征》,《上海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9年第2期。在這一點上,后起的詞與樂府不謀而合,同樣也是沒有特定的事件和背景,抒發(fā)的也只是套路化的春感秋悲,抒情主人公和傾訴對象也都是高度符號化的虛構(gòu)人物。但這種模糊性也正為本事批評提供了發(fā)揮的空間。就其本質(zhì)而言,本事批評的原理實際上就是為詞作賦予一個具體的情境,從而將作品所表達的那種普適化、套路化的情感具體為某一特定場景下私人性質(zhì)的情感。本事不一定就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一篇作品的本事也不一定只有一個版本,因此本事批評也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種針對特定作品的“創(chuàng)造性誤讀”。

      這種“創(chuàng)造性誤讀”的一個典型例子便是《古今詞話》記載的蘇軾《賀新郎》本事:

      蘇子瞻守錢塘,有官妓秀蘭,天性黠慧,善于應(yīng)對。湖中有宴會,群妓畢至,惟秀蘭不來,遣人督之,須臾方至。子瞻問其故,具以“發(fā)結(jié)沐浴,不覺困睡,忽有人叩門聲,急起而問之,乃樂營將催督之,非敢怠忽,謹以實告。”子瞻亦恕之。坐中倅車,屬意于蘭,見其晚來,恚恨未已,責(zé)之曰:“必有他事,以此晚至?!毙闾m力辯,不能止倅之怒。是時,榴花盛開,秀蘭以一枝藉手告?zhèn)y,其怒愈甚。秀蘭收淚無言。子瞻作《賀新涼》以解之,其怒始息。其詞曰:……子瞻之作,皆紀目前事,蓋取其沐浴新涼,曲名《賀新涼》也,后人不知之,誤為《賀新郎》,蓋不得子瞻之意也。子瞻真所謂風(fēng)流太守也,豈可與俗吏同日語哉。①(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39,廖德明校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327-328頁。

      南宋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鈔錄了這則故事,就其真實性大加撻伐,認為其屬無稽之談,玷辱先賢。就常識而言,顯然這不可能是蘇軾創(chuàng)作此詞的真實背景,但若能拋開對本事真實性的考證執(zhí)念,則《古今詞話》的記載未嘗不是一個有趣的故事,而且其每個情節(jié)都可以在《賀新郎》原文中找到照應(yīng),本事與作品之間構(gòu)成了一種奇妙的“互文性”。在這則案例中,《賀新郎》原本是一首沒有具體情境的抒情作品,但在《古今詞話》所載的本事語境中,其文本竟也擁有了一定的敘事性,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也獲得了與僅僅閱讀原文完全不同的體驗。

      此外,本事批評也不是單一、封閉的,因為圍繞同一首詞其實可以有不止一則本事。例如下面的《雨中花慢》:

      事往人離,還似暮峽歸云,隴上流泉。奈強分圓鏡,枉斷哀弦。常記酒闌歌畔,難忘月底花前。舊攜手處,層樓朱戶,觸目依然。從來慣向,繡幃羅帳,鎮(zhèn)效比翼紋鴛。誰念我、而今清夜,常是孤眠。入戶不如飛絮,傍懷爭及爐煙。這回休也,一生心事,為爾縈牽。

      宋人筆記中記載了有關(guān)其創(chuàng)作背景的兩則本事:

      太學(xué)生任昉,字少明,□一官妓,五夜未嘗暫離。昉既善限所抱,案句有脫誤。而妓以老嫗間隔。妓曰:“吾二人情意若此,莫若尋一利刃共死處?!睍P姑諾之。后以一木刀裹以銀紙,密卷紙數(shù)重,置于枕下,擇日就行,妓深諾之。昉遂遷延時日,妓乃生疑,開紙觀之,乃一木刀也,遂大慟絕昉。昉懷惓惓,遂作《雨中花》以貽妓曰:……妓得歌之,遂復(fù)如初。(《古今詞話》)

      元符中,饒州舉子張生游太學(xué),與東曲妓楊六者好甚密。會張生南宮不利歸,妓欲與之俱,而張不可。約半歲必再至,若渝盟一日,則任其從人。張偶以親之命,后約幾月,始至京師。首訪舊游,其鄰僦舍者迎謂曰,君非饒州張君乎,六娘每恨君失約,日托我訪來期于學(xué)舍,其母痛折之,而念益切。前三日,母以歸洛陽富人張氏,遂偕去矣。臨發(fā)涕泣,多與我金錢,令候君來,引觀故居畢,乃僦后人。生入觀,則小樓奧室,歡館宛然。幾榻猶設(shè)不動,知其初去如所言也。生大感愴,不能自持,跡其所向,百計不能知矣。作雨中花詞,盛傳于都下?;蛟疲粗V佑韫c也。其詞云:……此得之廉宣仲布所記云。(《玉照新志》)②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古今詞話》,第40頁。

      依《古今詞話》所載,則《雨中花慢》詞是作者因自身貪生怕死而辜負戀人后向?qū)Ψ降馁r罪之作,既有明確的贈予對象,則結(jié)尾的“這回休也,一生心事,為爾縈牽”便帶有一定的討好意味;但依《玉照新志》,作者是因客觀因素未能赴約而永遠的失去了戀人,故這首詞也便成為了一首純粹的抒懷之作,結(jié)句的“這回休也”也不再是情人間賠罪式的山盟海誓,而是心碎后的沉痛獨白。由此可見,不同的本事可以為同一首作品提供不同的解讀方式,因此,只要擺脫本事即信史的觀念,便可對不同版本的本事都持一種開放接受的態(tài)度。

      綜上,本事批評屬于文本解讀方式的一種,其本身并不會讓文本的詮釋變得單一、封閉;相反,如果對“小說家言”的本事一概斥之,反而會使詞文本的解讀減少了很多可能性。對于詞本事而言,人們需要注意的是本事批評只是一種批評方式,本事不等于史實,由于詞這種文體的特殊性,人們今天見到的大部分的詞本事的真實性都是存疑的,此外像夏承燾、張草紉先生那樣單純依托作品文本構(gòu)建詞本事的研究方式也是不符合詞體特點的。只要摒除了本事即事實、一個文本只能有一種解讀這樣的執(zhí)念,本事批評不妨是人們解讀作品的一種很有用而且很有趣味的方式。簡而言之,在具體的研究中,對某一詞人或作品本事的考證應(yīng)持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尤其是不要輕易依托作品文本構(gòu)建前人記載所無的“本事”;而對于前人記載已有的本事故事則不妨抱有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不要把他們當成唯一的事實,只是一種解讀的可能,而且可以透過這些本事故事加深人們對詞體本身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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