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泰次郎戰(zhàn)爭小說中的反思與局限*

李 敏 王振平

日本小說家田村泰次郎(1911—1983)，出生于日本三重縣，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文學系法文科，大學期間就開始創(chuàng)辦雜志，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曾多次到中國旅行。他于1940年4月應征入伍，同年11月被派遣到中國山西省遼縣，后被分配到陽泉的旅團司令部宣撫班[注]日軍在占領區(qū)從事“宣傳”“撫慰”以籠絡民心的部門。。日本投降后，田村及其部隊在保定市被解除武裝，隨后被押送到北京豐臺的日軍戰(zhàn)俘營，1946年2月被遣返日本。回國后，田村重拾文學創(chuàng)作，其以“肉體文學”享譽文壇。戰(zhàn)后，田村歷任日本文藝家協(xié)會理事、日本近代文學館理事、日本筆會副會長等職。1952年，他代表日本赴法國尼斯參加國際作家筆會；1956年，以觀察員身份參加第28屆國際筆會；1965年，以文藝家協(xié)會代表身份訪問蘇聯(lián)，一直活躍在文壇。

田村的小說一直以來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他也幾乎被文學界遺忘，因為人們認為他的作品是無稽之談，而他本人也被視為風俗作家。日本京都大學教授池田浩士曾替他鳴不平，認為他“受到了不該有的輕視”。[注]池田浩士『文化の顔をした天皇制』、社會評論社、1986年、90頁。近年來，為田村重振名聲的潮流已經(jīng)涌現(xiàn)。2008年，研究田村作品的第一部專著《田村泰次郎的戰(zhàn)爭文學》在日本問世。[注]作者為尾西康充，他還著有『戦爭を描くリアリズム——石川達三·丹羽文雄·田村泰次郎を中心に』、大月書店、2014年。中國也有人研究過其小說《蝗》。[注]于長敏：《“蝗軍”和“女人”的證明——評田村泰次郎的戰(zhàn)地小說〈蝗〉》，《東北亞外語研究》2014年第1期，其主要對小說《蝗》進行探討，對其他個別小說也有概括介紹。另外于長敏指導的吉林大學耿啟艷的碩士論文《肉體文學中的性與欲望》(2014)從“女性”的角度分析了田村的多部小說。有日本學者認為，田村“刮起了一個時代的旋風，他不只是在寫風俗小說，他是向掌握時代話語權的人果敢地投以飛鏢的作家?！盵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5』、日本図書センター、2005年、220頁。還有日本史學家“直接將田村的戰(zhàn)爭小說作為‘史料’來引用”。[注]濱川勝彥「田村泰次郎の戦場小説——「肉體の悪魔」を中心に」、『丹羽文雄と田村泰次郎』、學術出版會、2006年、201頁。日本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也盛贊田村的《春婦傳》《肉體的惡魔》等戰(zhàn)爭小說，直言“他的一系列著作與貧血的戰(zhàn)后文學不同，十分準確地描寫了那個時代?！盵注]鈴木昌司「田村泰次郎文庫の日記と書簡」、『丹羽文雄と田村泰次郎』、346頁。近年來，田村的戰(zhàn)爭小說在日本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研究專著、論文等不斷涌現(xiàn)。

田村的思想軌跡隨著時代的步伐不斷變遷。青年時代，他運用西方文藝理論撰寫小說，經(jīng)辦左翼雜志《人民文庫》,入伍前撰寫過為日本侵略戰(zhàn)爭歌功頌德的文章，戰(zhàn)后集中創(chuàng)作小說。田村的戰(zhàn)爭小說雖不及其通俗小說數(shù)量多，卻是他文學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的戰(zhàn)爭文學創(chuàng)作沿著戰(zhàn)爭親歷者、見證者、反思者的軌跡，持續(xù)到20世紀70年代，歷時30多年。田村通過小說揭露了日軍森嚴的等級制度、軍國主義的虛偽、日軍的惡行和荒淫無度。但他也難免受到民族傳統(tǒng)、時代觀念和社會現(xiàn)實的影響，在作品中暴露出其認識的局限性。

親歷者的告白：“真情”流露

田村在中國大陸度過了5年多時光，重返故土后百感交集，于日本戰(zhàn)敗初期創(chuàng)作了大量戰(zhàn)爭小說。他返回日本的第一年即1946年，創(chuàng)作了《肉體的惡魔》《饑渴的日子》《回故國》[注]這部小說本應發(fā)表在《小說》創(chuàng)刊號(1946年11月)上，但因未通過檢查，沒能發(fā)表?！杜说脑V說》，翌年發(fā)表了《死于沖繩》《春婦傳》《太行山之畫》《欄》《霧》，隨后又推出了《現(xiàn)代詩》(1948)、《蒼白的胳膊》(1948)、《雁歸來》(1948)、《將軍》(1949)、《途上》(1949)、《大島》(1949)、《鳥瞰圖》(1950)、《夜晚隊長》(1950)等小說。這些小說多是他根據(jù)在中國的實際經(jīng)歷創(chuàng)作，有明顯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有的甚至被認為是真實故事而被當成史料。小說將其執(zhí)著戀情、悼念戰(zhàn)友、痛恨軍官、怒叱軍國主義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執(zhí)著戀情 對戀情執(zhí)著的代表作是《肉體的惡魔》，講述了佐田(田村的化身)與中國八路軍女戰(zhàn)俘張澤民的戀情。張澤民的思想在靈與肉的掙扎中輸給了肉體?！度怏w的惡魔》是田村戰(zhàn)后第一部作品，頗受贊譽，成功打響了復出的第一槍?！稒凇窞椤度怏w的惡魔》的前奏，通過一對冒充夫婦的抗日大學學生被俘后的經(jīng)歷，描寫了自己與張澤民關系的進展。田村泰次郎第一部“慰安婦”小說《春婦傳》是日本戰(zhàn)后最早的“慰安婦”小說。故事中的朝鮮女性春美，為忘掉戀人對自己的背叛，自愿投身慰安所，在那里她受盡欺辱，后愛上一個傳令兵，最終兩人雙雙殞命。戰(zhàn)后，田村多以“肉體文學”表達其文學觀和戰(zhàn)爭觀，而他肉體文學的表現(xiàn)形式多是對男女性關系的赤裸描寫。剛剛回國的田村，依舊帶著戰(zhàn)場上的性體驗，他借中國女戰(zhàn)俘和朝鮮“慰安婦”表現(xiàn)自己的愛恨糾葛，扭曲女性的道德與理性，發(fā)泄自己在戰(zhàn)爭中所受到的委屈，卻沒有表現(xiàn)出發(fā)自內心的自責與反省。

悼念戰(zhàn)友 田村在《饑渴的日子》《回故國》《女人的訴說》《死于沖繩》《太行山之畫》等多部作品中描寫了對戰(zhàn)友感懷之情。田村悼念戰(zhàn)友的原因，一是出于對戰(zhàn)場上士兵的同情。士兵在軍官盲目指揮下，在力量懸殊之際還繼續(xù)出擊，做無謂犧牲。在戰(zhàn)場上，生病的人被隨便放在土炕上，無人照顧，生命垂危，“連轟走蒼蠅的力氣都沒有”。[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日本図書センター、2005年、215頁。士兵還被灌輸“不但要歧視敵人的生命，還要歧視自己的生命，否則就無法贏得戰(zhàn)斗”[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304頁。的思想，以致許多重傷者都被自己人殺死。二是對自己茍活的事實感到歉疚。戰(zhàn)死士兵的家屬向他咨詢士兵死前情形，他覺得對方的眼神里充滿了“你們竟然活著出來了啊”[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134頁。的憎恨，而且為了逃命，他們甚至顧不上處理死者的尸體，“遺棄了包括隊長在內的多名士兵的尸體”。[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93頁?；貒?，他每每想到此處，都會產(chǎn)生“自我厭惡”[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92頁。的心理。戰(zhàn)爭后期，田村所屬的第六十二師團被派往沖繩，幾乎全軍覆滅，而兵役期滿的他被編入第十二野戰(zhàn)補充隊，陰差陽錯地保全了性命。從中國遣返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和母親去給亡父掃墓時說，“如果我去了沖繩的話，也得進這里(墓地)了”[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126頁。，“還不如死了呢”[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127頁。。沒有去送死，本該慶幸，然而卻成了他的心病。這也體現(xiàn)了戰(zhàn)后以田村為代表的日軍士兵的受害者心理。

痛恨軍官 日本軍隊等級森嚴，暴力和私刑屢見不鮮。士兵不僅要絕對服從，而且要承受各種虐待，軍官不把士兵當人看，隨意打罵。田村指出，日本軍隊的缺點之一就是“軍官擁有特權，士兵沒有，等級差異懸殊”[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23頁。?！洞簨D傳》中的三上就是底層士兵的鮮活寫照，他受盡中尉虐待，卻決不肯違逆上級，以服從為天職，將日本士兵的耿直和愚忠發(fā)揮到了極致，而虐待他的中尉則花天酒地、殘忍暴虐。在《將軍》中，本田中將家世顯赫，雖生于武家，但跟其他粗魯?shù)能姽俨煌?，有貴公子姿態(tài)。陪他“切磋”俳句的上等兵小西跟他交情看似很深，但一旦小西穿著邋遢去見他，他便原形畢露，擺出將軍架子，狠狠“教訓”小西，甚至小西戰(zhàn)死他也毫無所動，揭露了高級軍官自以為是、虐待下屬、毫無人性的丑惡嘴臉。對于軍官的變態(tài)心理，正如《夜晚隊長》中高級軍官向其他軍官訓話時所言，“如果擔心部下的生命就沒法打仗，士兵只要花上一錢五厘，要多少就能買多少。”而這“一錢五厘在戰(zhàn)前只是一張明信片的價格”，[注]田村泰次郎「夜の部隊長」、『小説新潮』1950年7月號、179—180頁。士兵生命被視為草芥。在《現(xiàn)代詩》中，一個官至參謀曾經(jīng)趾高氣揚的軍官復員回國后，為了推銷保險，對自己戰(zhàn)爭期間的情婦奴顏婢膝，甚至學狗叫。對軍官在戰(zhàn)爭中和戰(zhàn)后兩副嘴臉的形象刻畫，田村無情地嘲弄了特權階級，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他們對戰(zhàn)爭的眷戀和對自己戰(zhàn)后境遇的失落感。

怒叱軍國主義 對軍國主義的批判，在《春婦傳》中多有體現(xiàn)。小說中兩個慰安所的名字分別為“日出館”(日の出館)和“君之屋”(君のや)，看上去很容易聯(lián)想到日本國旗“日之丸”和國歌“君之代”。[注]于長敏：《“蝗軍”和“女人”的證明——評田村泰次郎的戰(zhàn)地小說〈蝗〉》，《東北亞外語研究》2014年第1期。用慰安所的名字隱含代表國家的“國旗”和“國歌”，田村可謂用心良苦，他通過暗喻的方式，表達了對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的日本軍國主義的不滿。上等兵三上真吉死于自殺，然而軍醫(yī)開具的死亡報告卻是“因傷口化膿導致急性肺炎”。[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10頁。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的虛偽本質。他還一針見血地指出，“即便這次戰(zhàn)爭日本憑借武力獲得勝利，也無法以和平的手段維持下去”。[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21頁。戰(zhàn)敗回國，看到曾經(jīng)大肆宣傳大東亞共榮圈和亞洲解放論的人翻弄股掌，轉而批判戰(zhàn)爭的罪惡，使他覺得“受到欺騙”[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23頁。，感慨萬千。

日本戰(zhàn)敗初期，田村大肆宣泄情感，真切地執(zhí)著戀情、悼念戰(zhàn)友、痛恨軍官、怒叱軍國主義，這四大特征成為田村戰(zhàn)爭文學的主旋律，貫穿其一生。他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有男女情事，多部小說一邊揭露戰(zhàn)爭的罪惡，一邊感懷戰(zhàn)友，對軍官、軍國主義的批判更是俯拾皆是。他說要將戰(zhàn)爭期間的事情“坦白出來，等待法律的審判”。[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23頁。話雖如此，但他很少揭露日軍暴行，一直在執(zhí)迷不悟地感懷戰(zhàn)友的獻身精神。他認為，“雖然這場戰(zhàn)爭是侵略戰(zhàn)爭，從熱愛和平的國際道義來看，是決不能原諒的。但被卷入戰(zhàn)爭，為國家和民族勇敢地獻出自己生命的人的勇氣和自我犧牲精神，難道應該同戰(zhàn)爭目的一起被否定嗎？”[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136頁?？梢姡锎宸裾J戰(zhàn)爭，是因為他看到了日軍不合理的等級制度、毫無人性的軍紀、戰(zhàn)友的慘狀和戰(zhàn)后初期日本的積貧積弱，他并沒有從被侵略國家的角度反省戰(zhàn)爭。其實，這種思維不獨屬于田村，“終戰(zhàn)時的日本人，當然是指大多數(shù)日本男人，無人不對帝國軍隊的劫掠暴行有所了解”，但“日本人首先是被對自己死去同胞的悲痛和內疚所壓倒?！盵注][美]約翰.W.道爾著，胡博譯：《擁抱戰(zhàn)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471頁。因為悲痛和內疚，田村將批判的矛頭直指軍國主義和軍官，然而他同時卻試圖用扭曲的男女戀情掩蓋戰(zhàn)爭的殘酷，美化戰(zhàn)爭。

見證者的揭露：良心發(fā)現(xiàn)

1945年日本投降后，被以美國為首的同盟國實施軍事占領，直至1952年4月。田村曾提到，“在被占領的時期，我感到頭頂上被東西遮著”，“呼吸困難”。[注]田村泰次郎『蝗』、新潮社、1965年、228—229頁。占領期結束后，日本人從被奴役的心態(tài)中解放，加之朝鮮戰(zhàn)爭的“特需”帶來經(jīng)濟復蘇，日本人生活狀況逐漸好轉，田村對戰(zhàn)爭的認識也漸趨全面和客觀，開始思考“加害者”的責任。此時，他的戰(zhàn)爭小說風格有了重大轉變，從戰(zhàn)敗初期主要執(zhí)著戀情、悼念戰(zhàn)友、痛恨軍官、怒叱軍國主義，轉至大膽揭露日軍對中國人的罪行，尤其著重書寫對女性、老百姓、年輕人的傷害。

女性的災難 在《有裸女的部隊》(1954)中，主人公“我”于二戰(zhàn)結束后第十個年頭的某一天，說服妻子去電影院看一部拍攝于中國山西省的名為《將軍、參謀和士兵》的電影。 電影里的場景勾起了“我”對戰(zhàn)場的回憶。山脅隊長率領部隊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奸淫無度，甚至強迫父女相奸，獸行累累。在一次掃蕩后的行軍時，“我”受命去聯(lián)絡山脅部隊。時值寒冬，日軍凍傷患者頻出，“我”驚奇地看到山脅部隊行軍隊伍中的每個小隊中間都夾著一個一絲不掛、渾身雞皮疙瘩，凍得如同蠟像般的中國姑娘。一個下士吼叫著：“要是想抱姑娘就別磨蹭，看著光溜溜的姑娘，向前沖！”[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日本図書センター、2005年、24—25頁。像是姑娘母親的老太婆撲上來哭喊著懇求放過女兒。一個軍官一腳把她踢翻在路邊，只見山脅隊長彎腰抱起一塊西瓜大小的石頭向大聲哭喊的老太婆砸去，一聲慘叫撕裂了山里的空氣，“老太婆的頭被砸得粉碎”，“乳白色腦漿緩緩流在冰凍的土地上”。[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25頁。田村的這段描寫令人毛骨悚然，似乎有些聳人聽聞，但卻并非虛構。據(jù)與田村同屬一個部隊的日本老兵近藤一所述，他們所在的部隊確實有在部隊中帶有裸體女人以激勵士氣的事情?！敖僖徊筷牭那按ㄖ嘘犻L是從士兵升為大尉，并有希望進一步升職的男人。在討伐所到的村莊，他讓被輪奸的女性只穿著鞋子，全身赤裸著和士兵們一起行軍在山道上。女人抱著自己的小孩，但士兵們將脆弱的孩子扔下了山崖，女人立刻追了上去，自己也從山崖上跳下去了。”[注][日]石田米子、內田知行主編，趙金貴譯：《發(fā)生在黃土村莊里的日軍性暴力——大娘們的戰(zhàn)爭尚未結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278頁?？梢?，田村筆下的日軍獸行并非空穴來風。戰(zhàn)爭帶給女性的災難罄竹難書，這些災難在田村筆下陸續(xù)出現(xiàn)，如《一種死》(1955)中的士兵伊勢田大肆奸淫，《紅帆下》(1955)中的新兵新海，“進了村子就到處追女人”，[注]田村泰次郎『戦場の顔』、講談社、1958年、136頁。《青鬼》(1956)中的八木崗準尉也是強奸狂人，“好多姑娘都遭了他的毒手”。[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313頁。寫實性描寫將日軍對中國女性的罪惡行徑暴露無遺。

老百姓的災難 在《有裸女的部隊》中，田村指出，在中國戰(zhàn)場上，“老百姓這個詞對日軍而言沒有任何人格的意義，他們和野狗、螞蟻毫無區(qū)別。在長期戰(zhàn)爭中，被日軍殺死的老百姓，估計要比戰(zhàn)死的中國士兵還多”，甚至還有“公然殺戮老百姓的軍令”[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20頁。，而且前線士兵們傳說，“戰(zhàn)區(qū)范圍內所有的村落要統(tǒng)統(tǒng)燒光，連一條狗也不許留下。日本軍隊成了嗜血成性的魔鬼軍隊”。[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21頁。《一種死》(1955)中的一等兵伊勢田忤逆軍官、怠慢軍務、無視軍規(guī)，得不到晉升，他在一次突襲中被射殺，部分骨灰被隨便放在一個士兵的飯盒里。骨灰到了鐵路沿線的縣城后受到日本居民的隆重“接待”，搖身變成被追悼的“英雄”。實際上，這位戰(zhàn)死的“英雄”卻無惡不作，他殘害無辜百姓、強奸婦女、掠奪財物，干盡壞事?！肚喙怼分斜蛔u為“鬼神”的八木崗準尉將日本軍官兩面三刀、八面玲瓏、兇殘至極的特征暴露無遺。他作惡的方式十分殘忍，變著花樣砍人、殺人，不用說俘虜，就連普通百姓也常常被他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死。一次他非常殘忍地踩死了一名俘虜，還讓狼狗咬死了兩名俘虜。日軍把他奉為“超人”和“神秘的英雄”，對他十分敬畏，而當?shù)鼐用癜阉暈閻耗?，十分恐懼。除了殘忍，他還拼命討好上級軍官，獻盡媚態(tài)。他的下屬別府軍曹向“我們”透露，他其實是個膽小鬼，真正突擊的時候，不見他蹤影，突擊結束了，他才從后方冒出來，“他殺的不是俘虜就是手無寸鐵的中國老百姓”。[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313頁?！稇?zhàn)場的面孔》(1951)中，一個日本兵看似好人，可就是這個“好人”，卻能心安理得地將被日軍強征的生病苦力殺死。這些描寫充分暴露了日軍官兵對中國普通老百姓犯下的滔天罪孽，可謂殘忍至極。

年輕人的災難 《年輕人》(1955)講述的是戰(zhàn)友沖繩人普天間忠義(在軍隊里當翻譯)的孩子普天間正夫偷渡到日本本土學習，遭到女朋友父母歧視的故事。普天間正夫的經(jīng)歷使作者聯(lián)想到被日軍俘獲的一個十八九歲的中國青年。這個青年是河北保定人，要偷渡黃河，跑到非日占區(qū)求學，因此被視為有“強烈抗日思想”，受到日軍的折磨，但年輕人毫無屈服之意，正義凜然。“日軍不分中國士兵還是普通民眾，只要對他們表示反感的人都是敵人?！盵注]田村泰次郎『蝗』、231頁。青年多次逃跑未遂，終被日軍斬首示眾，斬斷他頭顱的，正是蹩腳翻譯普天間忠義。田村感慨道，這個青年冒著生命危險渡過黃河，不過是想在民族之魂未被扭曲的地方勤奮學習而已。在喝咖啡時，田村甚至認為濃濃的咖啡就像中國年輕人體內流出的紅色血液，令他久久不能釋懷。這些描寫，都表現(xiàn)出田村人性的善良，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遭受殘害的他都同情；不管是他的戰(zhàn)友還是敵人，無惡不作的他都痛恨。

這一階段，田村大膽揭露日軍官兵在戰(zhàn)場上的獸行，尤其是日軍對中國女性、老百姓、年輕人的戕害。這些揭露之作，雖不及武田泰淳的《審判》(1947)、堀田善衛(wèi)《時間》(1953)、遠藤周作《架著雙拐的人》(1958)等戰(zhàn)爭小說廣為人知，卻是日本侵華罪行證據(jù)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盟軍占領期結束及朝鮮戰(zhàn)爭給日本的經(jīng)濟復蘇帶來了機會，戰(zhàn)爭的陰霾似乎已經(jīng)散去，但曾經(jīng)的事實、一幕幕人間悲劇，在田村的頭腦中始終揮之不去，成為他心中無法逾越的藩籬。于是，田村一邊揭露，一邊找尋救贖之法，并為曾經(jīng)的罪行辯解。

反思者的救贖：獸性本能

戰(zhàn)敗初期田村就有所反思，認為這場戰(zhàn)爭是“侵略戰(zhàn)爭”，是“罪惡的”。[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223頁。在《途上》(1949)中，他描寫了戰(zhàn)爭帶給一個士兵的心理創(chuàng)傷，戰(zhàn)場上的殘虐行為如影隨形，使他復員后無法融入都市生活，以致入室搶劫，成了一個通緝犯。在《遠征幻想》(1954)中，一個復員老兵無法回歸社會，成為流浪漢，居住在墓地，腰間還藏匿了一枚手榴彈。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覓食”，幻想自己踏上了征途。田村還在多部小說(包括風俗小說)中，將復員老兵描繪成罪犯，甚至是殺人犯。他在這些作品中對復原士兵種種惡行的原因僅輕描淡寫、淺嘗輒止，并未深究，直到20世紀60年代，才開始一邊揭露日軍暴行，一邊真正反思戰(zhàn)爭。據(jù)說，這是因為“田村于1962年與阿川弘之一起巡游東南亞各地，去了曾經(jīng)的戰(zhàn)場越南，他頭腦中在和平年代漸漸淡去的‘戰(zhàn)場’又開始復蘇?！盵注]秦昌弘「肉體文學新論」、『丹羽文雄と田村泰次郎』、298頁。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一邊揭露，一邊尋求療傷之法，最終認定了救贖之道，即獸性本能。

“知識分子”化“雄鹿” 在《男鹿》(1964)中，大木戶登是一個大學生出身的士兵。戰(zhàn)爭期間他非常殘忍地用石頭砸死了一名日軍擄來的生病的中國苦力(同前述《戰(zhàn)場的面孔》中的事件)，后在沖繩戰(zhàn)役中死里逃生，回到日本后心理變態(tài)，無法正常生活，還犯下殺人罪行。他在逃亡中受了傷，在潛逃療傷期間遇到了一頭雌鹿，最終他變成一頭雄鹿，隨雌鹿歸隱。在這個故事中，田村強調在戰(zhàn)爭期間心理變態(tài)的大木戶登回國后也無法生存，最終他拒絕為人，化身野獸?？赡芴锎逭J為，大木戶登更適合與獸類為伍。

“皇軍”乃“蝗軍” 在《蝗》(1964)中，分隊長原田帶領兩名士兵運送五名朝鮮“慰安婦”和一卡車骨灰盒去前線，途經(jīng)每一個日軍駐地時，“慰安婦”都被當作“通行稅”，遭到日軍輪番施暴。在運輸過程中，原田一行人遭到襲擊，一名“慰安婦”被炸斷一條腿后，被視為“廢品”遭到遺棄，另兩名“慰安婦”在另一次襲擊中遇難。最終運送到的兩名“慰安婦”要受到上萬名日軍的強暴，原田也加入了排隊的士兵中，輪到他時，他被“慰安婦”下體內的蝗蟲刺痛。整篇作品充斥著“蝗蟲”，寓意“皇軍”如同蟲獸，毫無人性。

“士兵”是“耕?！?在《地雷原》(1964)中，“我”時任宣撫班長，受同一大學畢業(yè)的對共產(chǎn)主義有共鳴的“中尉”之命，“解決”原為日軍的一名八路軍俘虜?！拔摇痹噲D努力勸說對方自殺，沒有奏效，在門外偷聽的“中尉”破門而入，將俘虜擊斃。內心不服輸?shù)膭蓬^迫使“我”跟中尉一同走在踏雷牛群隊伍的前列。日軍進入雷區(qū)時，讓強擄來的耕牛、俘虜以及管理俘虜?shù)牟糠质勘咴谇懊?，為日軍開路。在這個“人?；祀s的奇特敢死隊”[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263頁。中，不論牛、俘虜還是士兵都被視為草芥，成為犧牲品。田村利用被擄來充當炮灰的耕牛，暗寓日軍士兵的危險與無奈處境。

“強兵”等同“淫獸” 在《黑色烏鴉》(1965)中，吉見節(jié)三就職于日本商社，長期處理越南方面的業(yè)務，此時恰逢越南戰(zhàn)爭，他又拒絕了女兒的好友清水京子的主動投懷送抱，這些事情的發(fā)生使他開始回想二戰(zhàn)期間在中國大陸和在越南戰(zhàn)場上，日本士兵為了度過所謂漫長、孤獨和倦怠的生活，侵犯當?shù)嘏砸匀返慕?jīng)歷。田村強調，士兵根本沒把這些女人當作母親或妻子，她們只是滿足自己欲望的工具。田村不斷辯解，只有讓自己加入動物集團，才能讓自己生存下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禽獸更加低劣，而且覺得要想抹殺自己的良心，就必須侵犯她們。然而，所謂的強悍，源于深重的罪孽。最終，他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傷及了無辜，并用和歌“受到炮彈傷害的小鳥，在濕地上悄無聲息地拍打著翅膀”[注]田村泰次郎「黒い鴉」、『群像』1965年8月、76頁。來表達對受傷害女性的同情。

“勇士”變“惡狗” 在《失去的男人》(1966)中，伊丹忠平和戰(zhàn)友太田安次在戰(zhàn)場上是完美搭檔，他們狼狽為奸，還陰差陽錯地受到過表彰。戰(zhàn)后，伊丹經(jīng)營公司成了暴發(fā)戶，而太田回到村里，成了“瘟神”。兩人將戰(zhàn)場上的惡習帶回家鄉(xiāng)，伊丹包養(yǎng)小妾，還跟自己公司的打字員和女事務員發(fā)生關系，太田則侵犯村里的女性。曾經(jīng)的戰(zhàn)場“勇士”，回到日本變成了“出軌者”、“強奸犯”。太田向伊丹索要了一只牧羊犬，它不斷配種、雜交，最終形成牧羊犬雜種狗群，惹是生非，四處作惡。和平年代的這些惡狗和戰(zhàn)爭中日軍的軍犬一樣，都是帶來恐慌、殘害人類的危險因素，暗示了戰(zhàn)爭中喪失人性的日軍，如同惡狗一般，無惡不作。田村大膽描寫了士兵在戰(zhàn)地強奸婦女的丑惡行徑，并通過露骨的諷刺手法，刻畫了部分士兵重返故土、回歸生活后的生活與病態(tài)心理，暗指一朝有了野獸本性，便終生獸性難泯。

對于日軍在戰(zhàn)場上的暴行，田村一直在找尋原因，他回國后不久就指出，“故鄉(xiāng)和戰(zhàn)場不在同一個世界，如果戰(zhàn)場是現(xiàn)世的話，內地(指日本國內——譯者注)就是彼世”，“不論哪個人，在某個瞬間都可能變成非人類。”[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2』、135—136頁。后來田村在《肉體即是人類》一文中坦言：“我見證了擁有正經(jīng)‘思想’、不可一世思想的人變成野獸的過程。我自己也是野獸中的一員?！盵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5』、188頁。田村堅持“獸性”理念，認為“不論多么正常的士兵，在戰(zhàn)場上都會變。戰(zhàn)場使人如此，戰(zhàn)場不是人生活的地方。那里跟我們生活的世界不在同一空間”，極端地說，那里是一個“為了活下去，人不被允許是人，也不能是人”[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5』、201頁。的地方。在戰(zhàn)場上，士兵會“輕易變身野獸”。[注]田村泰次郎『蝗』、239頁。

田村在戰(zhàn)爭期間有記日記的習慣，他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述：“戰(zhàn)場上不允許思考后行動，馬上就得行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動在倫理上意味著什么。”“同敵人戰(zhàn)斗，同時也跟自己戰(zhàn)斗。殺死自己，也是必要的?！盵注]尾西康充『田村泰次郎の戦爭文學——中國山西省での従軍體験から』、笠間書院、2008年、44頁。他認為自己“不得已”而形成了分裂的自我、殺人的機器。殊不知，“服從和消極的習性就像利己心的偽裝煙幕，起著強化利己心的作用”。[注][日]南博著，劉延州譯：《日本人的心理 日本的自我》，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22頁。田村有意遮掩自己成為殺人機器的事實，雖然心有不忍，但良知被軍國主義的狂熱遮掩，終難避免成為軍國主義走狗的命運。田村最終通過“獸性理論”為日軍在戰(zhàn)場上的行為辯解。在戰(zhàn)場上，士兵猶如“蝗軍”，類似“耕?！保韧耙F”，人性泯滅?；氐郊亦l(xiāng)，他們變身“惡狗”，無惡不作。他們無法融入社會，最終化身“雄鹿”，徹底歸隱，這是田村所能為他們找到的最好結局，甚至是一個讓人感到“神圣”[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169頁。的結局。這是田村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日軍獸行的認可和美化。

雖說田村找到了救贖之法，但他依舊無法釋懷。他在辯解、認可和美化的過程中，強調自己“與眾不同”?！对诎鼑小?1967)，主人公河野班長拼命阻攔日軍屠殺從通“敵”村落中強擄來的村民，極力“保護”有共產(chǎn)黨嫌疑的中國女俘虜李玉華不受其他日軍的私刑與強暴，怒斥奸淫無度的日軍為“野獸”，但這只是源于他抱有女俘虜對他說了“我愛你”的錯覺，非?！跋胝故救哲娙诵缘囊幻妗?。[注]田村泰次郎「包囲の中で」、『オール読物』1967年8月、193—194頁。田村不同意強奸后殺死對方，認為已經(jīng)施暴了，“就沒有必要殺死”。[注]田村泰次郎『田村泰次郎選集4』、22頁。他走的只是溫情主義路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田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斷向內消解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他的救贖方式是拒絕為人，化身野獸。他帶著無處安放的傷痛感嘆道：“誰都犯過罪，都背負著深深的傷痛”，[注]田村泰次郎「深い傷の中で」、『オール読物』1967年1月、205頁。坦然接納了過去的罪行。

1966年，田村在巴黎遭遇交通事故，1967年患了腦血栓，之后他的戰(zhàn)爭小說數(shù)量大幅減少，僅發(fā)表了《我快樂的陣地生活》(1973)、《充滿愛的遠方戰(zhàn)場》(1976)等少量作品。小說中雖然不時出現(xiàn)“掃蕩”“強征”“強奸”等場景，但主要描寫了戰(zhàn)場上的逸事、士兵與中國女俘虜?shù)膼塾m葛等，沒有實質性的思想延伸和對戰(zhàn)爭更為深刻的反思與剖析。

結 語

通過田村的文學軌跡可知，戰(zhàn)敗后他沒有從戰(zhàn)爭困境中走出，傾心于描寫戰(zhàn)爭、戰(zhàn)場。他既想描寫戰(zhàn)爭的真相和紓解心中的戰(zhàn)爭情結，更想揭露戰(zhàn)爭的殘酷和為日軍在戰(zhàn)時成為惡魔尋找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戰(zhàn)敗初期他品味戀情、懷念戰(zhàn)友、痛恨軍官、怒叱軍國主義，之后開始揭露和批判日軍的殘忍和暴虐，表達了對遭日本侵略、殘害和屠殺的中國人的同情與反省，也表達了對朝鮮“慰安婦”和日本“慰安婦”的同情，在文學性、社會性和政治性上都具有重要價值。他反思為何日軍會在戰(zhàn)場上如此荒淫無度、慘無人道？最終依托獸性本能理論，將責任歸結為戰(zhàn)爭和戰(zhàn)場，認為他們在戰(zhàn)爭中作惡是因為善良的人性受到了天然的獸性驅使，而這樣的解釋和理解更容易讓他心安理得。雖然田村也意識到了自己“將責任歸咎為戰(zhàn)爭的狡辯”的虛偽本質，但他強調那是“在戰(zhàn)場上學到的”，[注]田村泰次郎「最低の自畫像」、『小説現(xiàn)代』1965年10月、371頁。沒有從個體角度真正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更沒有從社會和歷史角度剖析日本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的非正義之源，日軍荒淫殘暴的不仁之根。

相比那些堅持否認日軍暴行的人，田村可謂良心作家，但也必須承認，他對于戰(zhàn)爭和日軍暴行的認識具有局限性。他為日軍的殘暴行為找到的，只是他認為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并沒有找到他們之所以如此的根本原因。受“肉體文學”觀念的影響，他在戰(zhàn)爭小說中加入了過多的肉欲和戀情，這些肉欲和戀情，扭曲、偏離了女性正常的倫理道德與價值觀，污蔑了女性的人格與人性。對日軍的暴虐行為，田村竭力強調戰(zhàn)爭、戰(zhàn)場這些客觀因素，為其暴行減罪。他把戰(zhàn)場理解為“獸性”培養(yǎng)所，目的就是想讓自己對日本兵的獸行心安理得，讓讀者接受和理解他們的獸行，對侵略者的戰(zhàn)爭暴行少一絲罪惡感。

這種獸性、本能的理論并非田村獨創(chuàng)，翻閱戰(zhàn)后日本文學就會發(fā)現(xiàn)，根據(jù)戰(zhàn)爭使人性扭曲、戰(zhàn)爭使人變成魔鬼的理念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比比皆是。然而，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性不受獸性驅使并戰(zhàn)勝了獸性。正如聶珍釗所言，從倫理意義上說，人是一種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構成，它們共存于每個人身上?！叭诵砸蜃邮歉呒壱蜃?，獸性因子是低級因子，前者能夠控制后者，從而使人成為有倫理意識的人”，“一旦人身上失去了人性因子，自由意志沒有了引導和約束，就會造成靈肉背離。肉體一旦失去靈魂，就會失去人的本質，只留下沒有靈魂的人的空殼。沒有靈魂的人完全依靠本能生存，沒有倫理，不辨善惡，與野獸無異?！盵注]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倫理選擇與斯芬克斯因子》，《外國文學研究》2011年第6期。有學者認為，“戰(zhàn)后初期的日本文壇在主流上沒有站在世界人道主義立場對他國受害群體進行及時的文學觀照”，[注]周異夫：《戰(zhàn)后初期日本文壇的戰(zhàn)爭反思》，《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5年第5期。甚至“在戰(zhàn)后二十一年間，雖然反映親歷戰(zhàn)爭的文字層出不窮，但幾乎都是從被害的視角記述的?！盵注]李德純：《戰(zhàn)后日本文學史論》，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6頁。田村文學雖不乏侵略者的加害視角，但局限性亦極其明顯。田村文學作為“證言”，既揭露了日軍對中國民眾的蹂躪，又表現(xiàn)了日本人的錯誤認知。因此，通過田村文學再次認識侵華戰(zhàn)爭，認識日本的戰(zhàn)爭反思文學，了解日本人對戰(zhàn)爭的認識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