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第八章 紅門(二-4)

“你在這兒干什么呢？”桑桑問。

“我家的一只鴨子不見了，怕它游過河來，我來竹林里找找它?！?/p>

岸邊停了一只小木船。杜小康沒有與桑桑說幾句話，匆匆忙忙上了小船，回到對岸去了。

下午上課時，靠北窗口的一個女生不停地翻她的書包，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上課的老師問她找什么。她說：“我的課本全丟了?！?/p>

老師問：“其它同學(xué)，是不是拿錯了？都看一看。”

結(jié)果是誰也沒有多出一本課本。

那個女孩就哭了起來，因為那時候的課本，都是按人數(shù)訂的，很難多出一套來。她如果沒有課本，也就意味著在整個這一學(xué)期，就只能與他人合用課本了。而誰也不愿意將自己的課本與人合用的。

“先別哭。你回憶一下，你今天上學(xué)時，帶課本來了嗎？”老師問。

“帶了。上午還一直用著呢。”

老師問鄰桌的同學(xué)情況是否如此，鄰桌的同學(xué)都點頭說見到了。

這時，桑桑突然想起他來轟趕鴿子時見到的一個情景：教室的后窗在風(fēng)里來回搖擺著。

桑桑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神色*慌張的杜小康。

下了課，桑桑走到教室后面。他看了看窗臺。他在窗臺上看到了兩只腳印。

桑桑想將他心里想到的都告訴老師。但桑桑終于沒說。桑桑的眼前，總有杜小康吃力而無神地撐著木船的形象。

杜小康還抱著一份幻想：他要上學(xué)。

他不能把課落下。他要自學(xué)。等能上學(xué)時，他仍然還是一個成績特別好的學(xué)生。

一個月后，當(dāng)桑桑到大紅門里去找杜小康，在杜小康家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女孩的課本時，正被從院子里進來的杜小康看到了。杜小康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突然抓住桑桑的手，克制不住地哭起來。桑桑直覺得他的雙手冰涼，并在索索顫抖。

桑桑說：“我不說，我不說…”

杜小康將頭垂得很低很低，淚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桑桑走出了紅門。

當(dāng)杜雍和終于能行走時，他由祖上承繼來的那種對財富的不可遏制的望，使他將自己的兒子也卷入了一場夢想。他決心將沉沒于深水的財富以及由它帶來的優(yōu)越、自足與尊敬，重新找回來。早在他無奈地躺在病榻上時，他就在心中夜暗暗籌劃了。油麻地最富庶的一戶人家，敗也不能敗在他的手中。大紅門是永遠的。他拉著拐，走了所有的親戚和所有他認為欠過他人情的人家，懇求他們幫助他度過難關(guān)。他要借錢。他發(fā)誓，錢若還不上，他拆屋子還。他終于又籌集到了一筆款。春天，他從鴨坊買下了五百只小鴨。他曾在年輕時放過鴨。他有的是養(yǎng)鴨的經(jīng)驗。他要把這些鴨子好好養(yǎng)大，到了秋天，它們就能下蛋了。

當(dāng)杜雍和對杜小康說“以后，你和我一起去放鴨”時，杜小康幾乎是哭喊著：“我要讀書！”

一直對獨生子寵愛無邊的杜雍和，因為這場災(zāi)難，變得不像從前了。他脾氣變得十分暴烈。他沖著杜小康罵了一句，然后說：“你只能放鴨！”

當(dāng)杜小康要跑出門去時，杜雍和一把抓住了他，隨即給了他一記耳光。

杜小康覺得眼前一片黑，搖搖晃晃地站住了。他的母親立即過來，將他拉到了一邊。

晚上，杜雍和走到兒子身邊：“不是我不讓你讀書，而是拿不出錢來讓你讀書。家里現(xiàn)在養(yǎng)鴨，就是為了掙錢，掙很多的錢，以后讓你安安心心地讀書。書，遲讀一兩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秋天，鴨子就能生蛋了。生了蛋，賣了錢，我們再買五百只鴨…隔個一年兩年，家里就會重新有錢的，你就會再去學(xué)校讀書。要讀書，就痛痛快快地讀，不要讀那個受罪書…”

當(dāng)小鴨買回家后，杜雍和指著那些茸茸的小東西，又向兒子細細地描繪著早藏匿在他中的未來圖景，幾乎又把杜小康帶入往日的情景里。

五百只小鴨，在天還略帶寒意時，下水了。茸茸的小生靈，一驚一乍卻又無比歡樂地在碧綠的水面上浮游著。當(dāng)時，河邊的垂柳，已一絲絲，帶了小小的綠葉，在風(fēng)中柔韌地飄動。少許幾，垂到水面，風(fēng)一吹

就又從水上飛起，把小鴨們嚇得擠成一團，而等它們終于明白了柳枝并無惡意時，就又圍攏過去，要用嘴叼住它。

杜小康非常喜歡。

油麻地村的人都涌到了河邊，油麻地小學(xué)的師生們也都涌到了河邊上。他們靜靜地觀望著。他們從這群小鴨的身上，從杜雍和的臉上看出了杜家恢復(fù)往日風(fēng)光的決心。眼中半是感動，半是妒意。

杜雍和在人群里看到了朱一世。他瞥了朱一世一眼，在心中說;我總有一天會將你的那個雜貨鋪統(tǒng)統(tǒng)買下來的！杜雍和惦記著的，實際上仍是祖上的行當(dāng)。

杜小康望著兩岸的人群，站在放鴨的小船上。他穿著薄薄的衣服，在河邊吹來的涼風(fēng)中，竟不覺得涼。他的臉上又有了以前的神色*與光彩了。

夏天，杜小康跟著父親，趕著那群已經(jīng)長成一斤多的鴨離開了油麻地一帶的水面。船是被加工過的，有船篷，有一只燒飯的泥爐。船上有被子、糧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們要將鴨子一路放到三百里外的大蘆去。因為，那邊魚蝦多，活食多。鴨子在那里生活，會提前一個月下蛋，并且會生猛地下蛋，甚至?xí)罅康叵码p黃蛋。那時，就在蘆圍一個鴨欄。鴨蛋就在當(dāng)?shù)刭u掉，到明年春天，再將鴨一路放回油麻地。

當(dāng)船離開油麻地時，杜小康看到了因為災(zāi)難而在愁苦中有了白發(fā)的母親。他朝母親搖了搖手，讓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