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捷,高澤宇
《人間世》第二季在2019年新年面世,除了展現(xiàn)醫(yī)生、患者面對疾病的態(tài)度外,更致力于發(fā)掘“人性之光”,體現(xiàn)出更為濃厚的人文關懷。筆者認為,貫穿全片的“參與感”是其具有人文關懷的主要原因之一。“參與”既是攝制組在拍攝時對醫(yī)患處境的參與觀察,也是在敘事時采用“內視角”的敘事方法,也是宣發(fā)時對攝制組“參與”感受的著重展現(xiàn)。
參與觀察法由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首創(chuàng),它要求研究者融入被研究者的群體,理解其中的文化邏輯。在紀錄片的拍攝中,參與觀察法則要求拍攝者進入被拍攝者的社會生活,取得被拍攝者的信任后,利用影像的方法表現(xiàn)其文化與行為邏輯?!度碎g世》第二季借鑒了參與觀察式的記錄方法,用一年半時間,蹲守在醫(yī)院,與病人、醫(yī)生近距離接觸拍攝。在參與觀察的過程中,攝制組選定的觀察視角是以醫(yī)護人員的視角,攝制組成員穿上白大褂,跟隨醫(yī)護人員進出手術室、像醫(yī)護人員一樣守護病人。視角選定后,攝制組從醫(yī)院情景“局內人”的角度出發(fā),將醫(yī)院內的活動情景和場景作為基礎,靈活地從該場景中獲取第一手資料,并與所拍攝的對象建立和維持關系。
作為醫(yī)院的“局內人”,攝制組獲得了許多“局外人”無法獲取的真實的、深度的信息。在醫(yī)療紀錄片領域,專業(yè)的醫(yī)學知識是大眾了解醫(yī)院真實情況一個壁壘,極少有機會與醫(yī)護人員、患者進行長期接觸是大眾作為“局外人”的另一個壁壘。而攝制組通過參與觀察法,用局內人的身份進駐醫(yī)院觀察,并且普及相關的醫(yī)學專業(yè)知識,消除了這兩個壁壘。第二集分集導演李聞在上海仁濟醫(yī)院危重孕產婦會診搶救中心拍攝期間,通過跟隨林建華主任旁聽門診補習專業(yè)知識,并將其轉換為通俗易懂的比喻作為紀錄片解說詞。
攝制組還通過進駐醫(yī)院,對患者、醫(yī)生的近距離、長時間觀察,拍攝了200多個鮮活個案,他們中有骨癌兒童、有面對生死抉擇的孕婦,有塵肺病人、精神病人,有與癌癥作斗爭的大學教師、兒科ICU的醫(yī)生……攝制組與他們對話,拍攝他們的故事,展現(xiàn)他們內心感受。被攝對象大多與攝制組相處了一年半,彼此早已建立了信任,這種信任使得被攝者克服面對鏡頭的緊張,充分接納攝制組。塵肺病人廖連和進行肺部移植手術時,老伴面對鏡頭加油鼓勁:“賭贏就贏,賭輸就輸!”那是深夜,只有攝制組的攝像仲崇瑞陪在身邊。老太太對仲崇瑞說:“孩子,如果今天你不在這兒,我都沒有精神支柱,還好你陪著奶奶?!边@種信任能通過攝制組傳遞給觀眾,使觀眾看到更加真實、完整的紀錄片。如同第一集《煙花》的分集導演謝抒豪所言,“我能理解他們,邏輯我說不清,但我知道下一步他們會做什么?!边@樣的理解并不是憑空產生,而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相處、觀察。
攝制組在觀察時,不做“墻壁上的蒼蠅”,而是參與到被攝者的生活中來。第一集《煙花》中,攝制組陪著骨癌兒童患者打游戲,小朋友跟攝影師開玩笑:“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攝影師拍別人的時候,還在旁邊嘮嗑的,知道嗎?”正是這一年半的參與觀察,攝制組對病人、醫(yī)生有了全面立體的理解,將他們看作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標簽式的拍攝對象來相處,也將這種人本理念傳遞給了觀眾。
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家熱奈特認為“敘述必然要以某個人物的眼光和角度展開,結構上的視角是調節(jié)敘述信息和距離的重要手段?!庇纱藚^(qū)分出三種敘事視角,全知視角、有限視角(也稱內視角)與外視角。在傳統(tǒng)的電視專題片中,敘述者(一般而言以旁白的形式體現(xiàn))往往處于故事之外,這樣能更為客觀全面地介紹信息,觀眾對于片中人物的認知則被更多的引導到全知視角上來,與片中人物的距離較遠。這就是無固定視角全知敘述的零聚焦模式?!度碎g世》(第二季)中,第二集講述危重孕產婦的《生日》就是這樣的全知視角。在《生日》中,解說從旁觀者的角度全面敘述,既描繪危重孕產婦選擇搏命生育的心理,“她今年已經38歲了,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但林琴還是希望能有一個兒子。”也講述醫(yī)生對于這類患者的看法,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平衡,將“要不要冒險搏命生子”的思考留給觀眾。這種全知視角的零聚焦模式在討論重大社會問題時,往往能更為客觀、全面,達到新聞界所追求的“平衡”。
外視角即敘述者敘述比人物所知的更少。第五集《抗癌之路》中,敘述者不知道癌癥患者閆宏微的癌細胞究竟是陽性還是陰性的,需要觀眾一層層撥開迷霧,通過事件的發(fā)展獲取信息,拼湊成完整的故事。
另外一種有限視角是從片中人物的角度進行敘述,敘述者僅知道某位人物所知道的情況。這類敘述容易讓讀者直接感受聚焦人物的特定個性與心理,更為“設身處地”地想聚焦人物所想。第一集《煙花》講述骨癌兒童患者,由片中主人公之一、13歲的骨癌患者杜可萌用家鄉(xiāng)方言進行解說?!拔医卸趴擅?,今年13歲,他(王松茗)經歷著的這一切,我都經歷過。我們得了一種病,叫做惡性骨腫瘤。”在開篇,杜克萌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份,念著節(jié)目組事先準備好的解說詞。這樣一來,敘述者的聲音與充當敘述視角的眼光區(qū)分開,敘述聲音存在于故事外的敘述者,而敘事眼光則來自故事內的聚焦人物。從杜可萌的眼光來看,“我們”是與骨癌作斗爭的兒童,父母、醫(yī)生、攝制組則是相對于“我們”的“他們”。通過在成片中兒童與攝制組成員一一握手送別的鏡頭,展現(xiàn)攝制組與骨癌兒童成為了同一戰(zhàn)線的朋友,這相較于傳統(tǒng)紀錄片隱藏拍攝人員以營造身臨其境感的做法更為真實自然。第八集的解說者就是故事的主角,一位ICU(重癥加強護理病房)的兒科醫(yī)生朱月鈕。救死扶傷的滿足感、對家人的虧欠與行業(yè)的困境通過她的經歷一一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而畫外音能夠從她的角度補充她的一些做法,有利于立體地塑造這一角色。攝制組跟拍了她在進入ICU前對一位患者不耐煩地解釋:“這不是你的問題,我現(xiàn)在沒空跟你講這個事,我現(xiàn)在里面有個病人要死了?!碑嬐庖綦S即補充了她這樣做的原因:“因為要搶救病人,我當時比較著急。但因為這句話,這位家長去醫(yī)務處投訴了?!睈燮嫠嚻脚_的實時彈幕中,觀眾紛紛表示:“醫(yī)生真不容易啊?!薄盎颊咭膊蝗菀?,但是醫(yī)生去救人要緊啊?!闭沁@種第一人稱主人公敘事視角,使觀眾有著直接而強烈的情感代入。
在講述醫(yī)患矛盾的第四集《命運交響曲》中,總導演秦博即是敘事者,擔任旁白的角色,也是片中人物之一,能夠推動故事進展。在講述一次醫(yī)鬧事件時,畫外音講述:“這個人還說,之前就是我(秦博)說的要給他們錢?!苯又?,影片中展現(xiàn)了現(xiàn)場情況。醫(yī)生:“你說的哪個孫醫(yī)生?哪有孫醫(yī)生?”患者:“那你錄像調出來我指認!”攝制組:“沈老師,沈老師,他以為秦博就是那個醫(yī)生!”醫(yī)生(大呼):“要死了,是秦博啊?!睌z制組:“那天跟你說話的,是我們電視臺的,電視臺的?!庇^眾很容易代入秦博的角色,對此事感到啼笑皆非。第七集《往事只能回味》的解說者是影片中阿茲海默病人的醫(yī)生之一,用解說詞和她對病人的訪談串聯(lián)起故事的線索,也能表達出對病人家屬的理解與關愛??倢а莸挠H自解說和阿茲海默病人醫(yī)生的講述,都是內視角中的當事人敘事視角。
在這三種視角中,內視角往往能夠使觀眾參與到片中人物的內心世界中來,更能體現(xiàn)出對片中人物的深切關懷,因此第二季相較第一季而言更為頻繁地使用內視角,這是節(jié)目組對人文關懷理念進行深入思考后的表現(xiàn)。
總導演秦博在殺青時這樣說:“如果觀眾發(fā)現(xiàn),第二季中,這些生離死別的時刻鏡頭在顫抖。請原諒,那是因為站在攝像機后的編導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的,一同面對生死的,不僅是病人、醫(yī)生和家屬,更是攝制組和觀眾——所有有血有肉的人。
正是因為在前期拍攝、后期制作與宣發(fā)中,將攝制組與患者的相處看作人與人的相處,而不是攝像機或是“墻壁上的蒼蠅”與人的相處,并且展現(xiàn)在影片中、表現(xiàn)在幕后的宣傳中,因此第二季有了濃厚的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