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延伸語：形式、分布與功能

吳光亭

（江蘇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江蘇 徐州221116）

一、引言

通用延伸語（general extenders，下文簡稱GE）指“具有非具體或者籠統(tǒng)所指，且能延伸語法完整話語”的句末標(biāo)簽語（Overstreet&Yule 1997：251），如or something、and so on、and everything 等。作為模糊語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GE 從20 世紀70 年代中期起開始引起國外社會語言學(xué)家的關(guān)注 （如Brotherton 1976；Dines 1978）。進入90 年代后，GE 逐漸發(fā)展成為一個研究熱點 （如Macaulay 1991；Britain 1992；Dubois 1992；Stubbe&Holmes 1995；Overstreet&Yule 1997，2002；Overstreet 1999，2015；Winter&Norrby 2000；Stenstr?met al. 2002；O’keefe 2004；Cheshire 2007；Tagliamonte&Denis 2010；Levey 2012；Barneset al. 2016）。國外學(xué)者主要探討了GE 與社會階層、地域、性別、年齡等社會因素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內(nèi)容涉及分布、功能、變異、語法化等方面。進入21 世紀后，國外GE 研究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研究視角，主要是跨語言對比分析（如Overstreet 2005；Terraschke&Holmes 2007）和中介語對比分析 （如Hasselgren 2002；De Cock 2004；Terraschke 2007，2010；Parvareshet al. 2012；Buysse 2014；Aijmer 2015）。相對而言，國內(nèi)GE 研究起步較晚，直到本世紀初才有相關(guān)研究成果問世（如崔薇 2006），目前僅有少數(shù)學(xué)者做過相關(guān)研究（如張麗萍 2007，2009，2013，2015；裴如正 2014；鄭群、蔡夢露 2015）。為進一步推動國內(nèi)GE 研究的發(fā)展，本文擬在文獻梳理的基礎(chǔ)上從形式、分布和功能三個角度較為系統(tǒng)地介紹GE 及相關(guān)研究成果，并對現(xiàn)有研究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提出建議。

二、通用延伸語的形式

（一）連詞非省缺類和連詞省缺類

Dines（1980）基于改進的社會語言學(xué)變體分析模型（variational analysis model）系統(tǒng)考察了中產(chǎn)階層婦女和工人階層婦女在采訪話語中使用的句末標(biāo)簽語。她將語料中出現(xiàn)的GE 歸納為一個統(tǒng)一模式，即AND/OR[PRO-FORM]（LIKE THAT），如and stuff like that。Dines 主要關(guān)注了兩類GE：一類由連詞and 引導(dǎo)，如and things like that、and stuff 和and all；另一類由連詞or 引導(dǎo)，如or something like that、or anything 和or something 等。該分類模式對之后的相關(guān)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Overstreet&Yule（1997）基于連詞差異將GE 分成兩類，即附加類和轉(zhuǎn)折類。前者由連詞and 引導(dǎo)，如and everything 和and stuff；后者由連詞or 起始，如or anything 和or something。這兩類GE 在語義與功能上具有顯著差異。附加類GE 暗含“有更多”之義（Overstreet 2005：1851），具有提示功能，能引導(dǎo)聽話者進一步推斷所涉及范疇中的實例。換言之，附加類GE 是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標(biāo)記語，暗示說話者與聽話者具有共同背景，即說話者認為聽話者能夠基于共享知識或經(jīng)歷作出相應(yīng)推斷（Buysse 2014）。轉(zhuǎn)折類GE 則暗示所言是一種猜測或近似，經(jīng)常用以限制對格賴斯質(zhì)量準(zhǔn)則的違反行為（Overstreet 1999）。這兩類GE 在搭配上也存在顯著差異：附加類GE 可以與全稱量詞（universal quantifiers）（如all 和everything）搭配，而轉(zhuǎn)折類GE 則主要與某些存在量詞（existential quantifiers）（如some）共現(xiàn)（Aijmer 2002）。當(dāng)然，它們在搭配上也存在某些共性，如皆可受like that、of that sort 和of that/this kind 修飾和限定。此外，這兩類GE 在文體上也存在一些差異，轉(zhuǎn)折類GE 在非正式會話中使用較為頻繁，而附加類GE 則在正式會話中使用的頻率更高（Cheshire 2007）。目前，大多數(shù)相關(guān)研究采用了Overstreet&Yule（1997）提出的GE 分類模式。

上述兩種分類模式均將GE 分成了兩大類，所依據(jù)的分類標(biāo)準(zhǔn)一致。相較而言，Dines（1980）主要關(guān)注兩類GE 的形式差異，而Overstreet&Yule（1997）側(cè)重考慮二者的語義和語用差異。然而，這兩種分類模式所關(guān)注的是由連詞and 和or 構(gòu)成的GE（連詞非省缺類GE），均沒有重視連詞省缺類GE，如stuff like that/this、sort of thing 和things like that 等。這類GE 數(shù)量雖不多，但使用頻率卻不低。在BNC（British National Corpus）口語子庫中，something like that、that sort of thing、sort of thing 和things like that 在每百萬詞中的頻次分別是49、41、39 和29（張麗萍 2015）。有些省缺連詞的GE 可歸為附加類，如that sort of thing；有些可歸為轉(zhuǎn)折類，如anything like that；有些則既可歸入附加類，又可歸入轉(zhuǎn)折類，如something like that。為此，我們建議采取二級分類模式對GE 進行重新分類。首先，按照連詞的運用或省缺將GE 分成兩大類，即連詞非省缺類和連詞省缺類；然后，根據(jù)所運用連詞的差異將連詞非省缺類分成兩個次類，即附加類和轉(zhuǎn)折類。這是對Dines（1980）和Overstreet&Yule（1997）所提出GE分類模式的進一步拓展，彌補了兩者的不足之處。

（二）簡化式和擴展式

GE 有簡化式和擴展式之分（Aijmer 2002；張麗萍 2015）。簡化式GE 較為簡短與固定，而擴展式GE 則比較冗長，屬于半固定結(jié)構(gòu)。例如，and things 是簡化式GE，其擴展式包括and things like that/this、and things of this/that kind 和and things of that sort。有些簡化式GE 既有擴展式又有半擴展式。例如，簡化式and the rest 的擴展式是and all the rest of it，半擴展式包括and the rest of it 和and all the rest。顯然，擴展式或者半擴展式GE 由“簡化式GE+修飾成分”構(gòu)成，其中修飾成分主要有四種結(jié)構(gòu)模式，即“l(fā)ike+指示詞”“of+指示詞+類屬詞”“指示詞+類屬詞+of+名詞”和“指示詞+名詞”。簡化式與擴展式之間存在多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包括一對一、一對多和重復(fù)。大多數(shù)簡化式對應(yīng)兩個或者兩個以上擴展式，如or anything、or something、and things 和and everything 等；少數(shù)簡化式只對應(yīng)一個擴展式，如or what和and the rest。另外，and so on、and so forth 和blah 的擴展式是對簡化式的重復(fù)，前兩者通常被重復(fù)兩次，即and so on and so on 和and so forth and so forth，后者則經(jīng)常被重復(fù)三次，即blah blah blah。

Tagliamonte&Denis（2010：345）將GE 的簡化式視為擴展式“磨蝕（音節(jié)弱化）的結(jié)果”。Aijmer（2002）發(fā)現(xiàn)在LLC（London-Lund Corpus of Spoken English）中某些簡化式（如and things 和or something）的使用頻率極高。筆者也發(fā)現(xiàn)了類似現(xiàn)象，在BNC 口語子庫中，簡化式GE 的頻次遠高于其對應(yīng)擴展式，例如，or something、and so on 和or anything 的頻次分別是1280、872 和516，而其對應(yīng)擴展式or something like that、and so on and so on 和or anything like that 的頻次依次是421、15 和200。這表明口語中更傾向于使用簡短固定的簡化式GE。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GE 的簡化式與擴展式在語義方面并不存在差異（Macaulay 1985；Channell 1994；Murphy 2010）。Aijmer（2002：225）指出，“形式變異與功能關(guān)系不大，主要取決于語篇類型的正式程度或非正式程度”。但Wagneret al. （2015）認為，擴展式比簡化式表意更明確，能夠明確指示聽話者對比所指涉集合或范疇中包括的未提及實體與所提及實體，而簡化式則不具有這種明示功能。

三、通用延伸語的分布

（一）話輪分布

GE 在日常會話中頻繁出現(xiàn)（Overstreet 1999），通常分布在話輪中間或末尾，如例（1）和例（2）中的and stuff。其中，末尾是GE 在話輪中的典型位置，因此Dines（1980）稱GE 為句末標(biāo)簽語。有些GE 在話輪中的分布很靈活，可在末尾，也可在中間，如and stuff。Winter&Norrby（2000）發(fā)現(xiàn)，近66%的GE出現(xiàn)在話輪末尾或中間停頓之前的位置。Dubois（1992）認為法語中的GE 可以充當(dāng)連接標(biāo)記語（connection markers）、主題轉(zhuǎn)換標(biāo)記語（change-of-theme markers）或者話語結(jié)束標(biāo)記語（end-of-discourse markers）。Tagliamonte&Denis（2010）指出，GE 具有互動功能（interactional functions），能夠暗示話題轉(zhuǎn)換或者話輪轉(zhuǎn)換（transition of turn），即暗示說話者放棄話輪，將其讓渡于下一個說話者。這些功能是由GE 在話輪中的特定位置決定的，也是日常會話頻繁使用GE 的一個根本原因。

（1）（From Nottingham Oral History Project：interview 〈Leisure〉. 2 partics，560 utts）

（SP：PS25M）they couldn’t afford erm clothing. So I I would erm you know，quite often get bags of clothes，and s-- we sorted them out，and give them to people with erm quite large families and erm we used to also get some for the tenants’ association for the jumble sales.

（SP：PS25N）Mhm.

（SP：PS25M）I’d get bags of clothing and and stuff for them. As well.

（SP：PS25N）And what was the response of people when they actually got this?

（2）（From Nottinghamshire Oral History Project：business meeting 〈Leisure〉. 3 partics，169 utts）

（SP：PS261）Had all the pipes burst?

（SP：PS262）Well what had happened apparently，the er ballcock inside the system had stuck.And the er overflow wasn’t working properly.

（SP：PS261）Do you get much trouble like that with water and stuff.

（SP：PS262）Oh we we deal we deal with all sorts on here. Er water，lights，for any-- you know the light bulb goes，first thing they do they come running to us，you know，me lights are out. Well，Right love we’ll inform （unclear）you know we just phone （-----）（-----）up and let them know what’s happened.

（二）文體分布

GE 不僅廣泛用于口語話語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書面語篇中，其在非正式會話中的使用頻率相對較高（Dubois 1992）。Overstreet&Yule（1997）指出，GE 與文體的正式程度密切相關(guān)，or something、and stuff、or anything、or whatever 和and everything 屬于非正式表達，主要用于熟人會話；而and so on 則主要用于正式話語。Overstreet（1999）發(fā)現(xiàn)，10 個小時的電話會話和熟人面談中共計使用156 個GE，而10 個小時的陌生人之間的正式會談中僅出現(xiàn)了30 個。Biberet al.（1999）指出，大部分GE 頻繁出現(xiàn)在會話中，如or something、and everything、and things （like that）和and stuff （like that）；而or so、and so on、etc（etcetera）等少數(shù)GE 則高頻出現(xiàn)在書面語篇中。Aijmer（2002）基于LLC 考察了GE 與話語類型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現(xiàn)GE 的使用頻率與話語正式程度之間是反比關(guān)系，即GE 的使用頻率隨著話語正式程度的提高而降低。

筆者以BNC 口語子庫中前8 個高頻GE 為對象考察了GE 在COCA（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中的文體分布狀況，結(jié)果如表1 所示。從表中可見，整體而言，這8 個高頻GE 在COCA 口語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最高，所占比例達到45.86%，而在小說、雜志、報紙和學(xué)術(shù)4 個子庫中，其出現(xiàn)頻次與所占比例比較接近，在小說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與所占比例略微高些。具體而言，something like that、that sort of thing、and that、and everything、or anything、or something 和and so on 在口語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和所占比例均最高；etc （etcetera）在學(xué)術(shù)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和所占比例最高，在口語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和所占比例則最低。這些發(fā)現(xiàn)部分驗證了Biberet al. （1999）的研究結(jié)果。筆者發(fā)現(xiàn)，在5 個子庫中，or something、that sort of thing、or anything、and everything 和something like that 在小說子庫和口語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和所占比例均最為接近，這可能是小說語言最接近口語的緣故。此外，and so on 在口語子庫和學(xué)術(shù)子庫中的出現(xiàn)頻次與所占比例也比較接近，在比例上僅相差5.96 個百分點。這似乎表明該GE 在口語和學(xué)術(shù)話語兩種文體中的差異并不顯著。

表1 BNC 口語子庫中前8 個高頻GE 在COCA 中的分布

（三）社會階層分布

社會語言學(xué)研究表明，GE 的使用模式與說話者所處社會階層具有一定程度的相關(guān)性。Dines（1980）發(fā)現(xiàn)，整體而言，工人階層婦女在采訪話語中使用GE 的頻率高于中產(chǎn)階層婦女，且兩者所使用的GE 在分布上不具有互補性。工人階層婦女使用的and everything 和and stuff like that 沒有出現(xiàn)在中產(chǎn)階層婦女語料中，而工人階層婦女高頻使用的and things like that、or something （like that）、and that、or anything （like that）和and all （that）在中產(chǎn)階層婦女語料中的出現(xiàn)頻次均較低。Dines（1980）認為GE 的使用具有明顯的社會印記，每個社會階層所習(xí)慣使用的GE 不盡相同，而各個社會階層所共享的GE 則沒有鮮明的社會印記。Macaulay（1991）和Britain（1992）分別考察了蘇格蘭英語和新西蘭英語話語中的GE，均發(fā)現(xiàn)工人階層使用GE 的頻率高于中產(chǎn)階層。

Cheshire（2007）系統(tǒng)分析了三個英國城鎮(zhèn)的青少年話語中的GE，重點考察了社會階層和性別對GE 使用的影響，結(jié)果沒有發(fā)現(xiàn)社會階層、性別與GE 運用之間存在連續(xù)相關(guān)性，但某些GE 的使用與社會階層之間的相關(guān)性比較顯著，如來自工人階層家庭的青少年傾向于使用and that，而來自中產(chǎn)階層家庭的青少年則傾向于使用and stuff 和and things。

（四）性別分布

一些研究從性別角度考察了GE 在話語中的運用，但研究結(jié)論并不一致。Britain（1992）發(fā)現(xiàn)新西蘭英語中的GE 與說話者的性別之間存在顯著相關(guān)性，女性使用GE 的頻率遠高于男性。Levey（2012）調(diào)查了倫敦少年口語中使用的GE，發(fā)現(xiàn)整體而言，女性使用GE 的頻率明顯高于男性，這種差異在7至8 歲組不甚顯著，但在10 至11 歲組高度顯著。這似乎表明10 至11 歲這個年齡段是GE 運用模式出現(xiàn)性別差異的關(guān)鍵時期。

Stubbe&Holmes（1995）考察了新西蘭英語中的GE，發(fā)現(xiàn)中產(chǎn)階層青年女性和工人階層青年男性使用GE 的頻率最高。Norrby&Winter（2002）考察了澳大利亞青少年在訪談話語中使用GE 的情況，發(fā)現(xiàn)女孩和男孩使用GE 的總頻次分別為127 和99，不存在顯著差異；但是兩者在使用高頻GE 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女孩使用and stuff 的頻率顯著高于男孩，而后者使用and that 的頻率則顯著高于前者。Tagliamonte&Denis（2010）的研究則表明，在多倫多英語中男性與女性使用GE 的模式存在顯著差異，但與其他社會因素相比，性別只是一個弱相關(guān)變量。

（五）年齡分布

相關(guān)研究揭示了年齡與GE 使用模式之間存在不同程度的相關(guān)性，每個年齡階段的人所使用的GE 既存在共性又存在差異。Aijmer（2002）對比了LLC 和COLT（Bergen Corpus of London Teenage Language）兩個語料庫中的GE，發(fā)現(xiàn)GE 的使用具有明顯的代際變化。青少年傾向于使用與上代人不同的GE，如and all that/this shit、and all that crap 和and all that bullshit。當(dāng)然，也有部分GE 同時出現(xiàn)在LLC 和COLT 中，但其頻率差異比較明顯，其中or something、and stuff、and everything、and all that 和or anything 在COLT 中的頻率遠高于LLC，而and things 和and things like that 在LLC 中的頻率較高。Overstreet&Yule（1997）發(fā)現(xiàn)，在COLT 中and stuff 的頻率遠高于and things。Simpson（2004）觀察到在學(xué)術(shù)話語中教授們傾向于使用and so on 和and so forth，而學(xué)生們則偏愛or something （like that）、and stuff （like that）和things （like that）。Martínez（2011）對比了COLT 和DCPSE（Diachronic Corpus of Present-Day Spoken English）中的GE。研究發(fā)現(xiàn)，成年人和青少年在使用GE 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成年人使用GE 的頻率是18.44 每萬詞，而青少年是12.29 每萬詞；成年人使用的GE 在類型上遠多于青少年，但青少年傾向于集中高頻地使用and everything、and that 和and stuff 等；and so forth 和and so on and so forth 僅出現(xiàn)在成年人的話語中，而and crap 和or anybody 則只出現(xiàn)在青少年的話語中。

此外，許多研究考察了不同英語變體中的GE，包括英格蘭英語（Aijmer 2002；Cheshire 2007；Pichler&Levey 2011；Levey 2012）、蘇格蘭英語（Macaulay 1991）、愛爾蘭英語（O’Keeffe 2004）、美國英語（Overstreet&Yule 1997；Overstreet 1999；Overstreet&Yule 2002）、加拿大英語（Tagliamonte&Denis 2010）、新西蘭英語（Britain 1992；Stubbe&Holmes 1995）、澳大利亞英語（Norrby&Winter 2002）等。一些研究還探討了GE 與社會階層、性別、年齡等社會因素之間的相關(guān)性，大多已在上文中提及，故不再贅述。

四、通用延伸語的功能

（一）指示功能

文獻研究表明，Dines（1980）是第一個深入探討GE 功能的學(xué)者。在這之前，研究者們均認為GE是話語中的冗余成分，沒有任何功能可言（Dines 1980）。Dines（1980：22）認為，GE 具有一個共同的明確功能，即“提示聽話者將其前成分視為某個籠統(tǒng)范疇的示例進行解讀”。換言之，GE 的主要功能是提示聽話者根據(jù)說話者所提供的具體示例去理解話語中所暗含的籠統(tǒng)概念。

Jefferson（1990）將GE 視為列舉終止語（list completers），認為會話參與者利用GE 完成由三部分構(gòu)成的列舉，自然會話中的列舉由三部分構(gòu)成，即“示例1+示例2+GE”，如例（3）中的“molesting me and -- and kissing me and stuff”。Jefferson（1990）的主要問題在于他將這種結(jié)構(gòu)視作列舉的標(biāo)準(zhǔn)結(jié)構(gòu)和唯一結(jié)構(gòu)。實際上，日常會話中的列舉大多由兩部分構(gòu)成，即“示例+GE”，如例（2）中的“water and stuff”。Overstreet（1999）在電話會話和面對面會話語料中發(fā)現(xiàn)了116 個由GE 構(gòu)成的列舉，其中大部分采用的是“示例+GE”結(jié)構(gòu)。

（3）（From SPOK：CBS，“Kristen’s Secret”，2015，150620）

TRACY-SMITH-（voice）# The moment Maggie and her classmates left，Kristen says Julie literally pounced on top of her.

KRISTEN-CUNNANE# She was，like，molesting me and -- and kissing me and stuff. And I just so scared that someone would，like，walk in or find out what was happening.

TRACY-SMITH# How did the abuse progress?

KRISTEN-CUNNANE# It progressed really fast after that point.

Channell（1994）也認為GE 具有指示功能。她將GE 視為模糊范疇標(biāo)識語（vague category identifiers），認為其功能是指稱相關(guān)范疇。Channell（1994）指出，范疇化是人類的重要認知方式，人類語言主要以兩種方式指稱范疇：其一，通過相關(guān)術(shù)語（related terms）指稱某個已知名稱的范疇；其二，借助模糊范疇標(biāo)識語指稱那些具有概念現(xiàn)實性卻沒有名稱的范疇。已知名稱的范疇是普通范疇（common categories），而沒有名稱的范疇則被稱為臨時范疇（ad hoc categories）。基于實驗結(jié)果，Channell（1994）將語言中的范疇分為三類：普通范疇、隱性范疇（covert categories）和臨時范疇。隱性范疇是Cruse（1986）使用的術(shù)語，指那些沒有名稱，但具有真實性存在的范疇。在她看來，GE 的主要功能是幫助說話者指稱隱性范疇和臨時范疇。筆者認為，Channell（1994）所持的觀點并不全面，因為GE 的使用是受說話者控制的有意識的言語行為，如果說話者不愿意或者想不到使用相關(guān)術(shù)語指稱普通范疇，也會借助GE。Overstreet（1999）的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該研究發(fā)現(xiàn)，在語料中出現(xiàn)的156 個GE 中，有150個用以指稱非詞匯化范疇（未知名稱的范疇），6 個指稱詞匯化范疇（已知名稱的范疇）。

上述各項研究均探討了GE 的概念功能，認為其具有指示功能，可以充當(dāng)集合指示標(biāo)簽語（setmarking tags）（Dines 1980）、列舉終止語、模糊范疇標(biāo)識語等。但相關(guān)研究表明（如Overstreet&Yule 1997；Overstreet 1999），GE 具有多功能性，概念功能只是其中之一。

（二）人際功能

較早認識到GE 具有多元功能屬性的是Overstreet&Yule（1997）。他們認為，GE“最普遍的功能是在說話者暗示等同（一種對共享經(jīng)驗與社會聯(lián)系的假設(shè)）的隱性交際（implicit communication）中充當(dāng)主體間性標(biāo)記語（markers of intersubjectivity）”（Overstreet&Yule 1997：250）。所謂主體間性是指一種假定的交際者所共享的對世界的共知概念（coconception）（Schiffrin 1990），是說話者通過語言構(gòu)建社會聯(lián)系的基礎(chǔ)。Overstreet&Yule（1997）主要探討了附加類GE 的人際功能，認為說話者使用GE 意在暗示“有更多不必明示的信息”，邀請聽話者利用共享背景知識解讀所涉及話語。換言之，他們認為附加類GE 的使用是一種積極禮貌策略。

Overstreet（1999）較為全面系統(tǒng)地論述了GE 的人際功能，明確指出人際功能是GE 的基本功能。她認為，說話者使用GE 旨在暗示對共享知識和經(jīng)驗的假設(shè)，標(biāo)示對所傳遞信息或者聽話者的態(tài)度，具體功能由交際雙方所構(gòu)建的交際語境與話語類型決定。在Overstreet 看來，除了用作主體間性標(biāo)記語，GE 還可以充當(dāng)強化語（intensifiers），強調(diào)話語的前部分或傳達說話者對所言事物的評價。在討論強化功能和評價功能時，Overstreet（1999）所舉例句僅使用了and everything、and all （that）、or anything、or what 等數(shù)個GE，這似乎在暗示只有某些GE 可以充當(dāng)強化語，具有強化或評價功能。Aijmer（1985）也曾注意到說話者經(jīng)常使用and everything 和or anything 標(biāo)示對所傳達信息的驚喜或者震驚。在態(tài)度表達方面，and everything 和or anything 之間存在明顯差異，前者用于積極語境而后者出現(xiàn)在消極語境中（Overstreet 1999）。同時，Overstreet（1999）發(fā)現(xiàn)and everything 和and all （that）暗示最大極限，而or anything 和or nothing 則暗示最小極限。

同時，基于Goffman（1967）的面子理論和Brown&Levinson（1987）的禮貌理論，Overstreet（1999）探討了GE 的禮貌功能。說話者有時使用GE 減弱所言對聽話者的強加程度。Overstreet（1999）認為這種現(xiàn)象可以用面子理論和禮貌理論進行解釋。根據(jù)面子理論，積極面子是指個體希望得到贊同和尊敬；消極面子則是指個體希望不受干涉，有自主行事的自由。因此，Scollon&Scollon（1995）指出，面子是一個矛盾概念，涉及兩個相互沖突的子概念，即參與（involvement）和獨立（independence），前者對應(yīng)積極面子而后者對應(yīng)消極面子。在言語交際中，交際雙方的面子均會受到威脅，而禮貌的主要功能是降低言語行為對交際雙方面子的威脅程度（Brown&Levinson 1987）。具體而言，積極禮貌策略標(biāo)示等同，用以保護積極面子，而消極禮貌策略標(biāo)示尊重，旨在將對消極面子的威脅降到最低點。Overstreet（1999）認為，附加類GE 的使用暗示等同，可以視為積極禮貌策略，而轉(zhuǎn)折類GE 可以充當(dāng)模糊限制語，削弱話語的強加程度，可看作是消極禮貌策略。

此外，Overstreet（1999）指出，在言語交際中使用GE 是對會話合作原則（Grice 1975）的遵守。為遵守質(zhì)量準(zhǔn)則，說話者經(jīng)常使用轉(zhuǎn)折類GE，其基本假設(shè)是“我們所言準(zhǔn)確且證據(jù)確鑿”（Overstreet 1999：112）。Dines（1980）、Aijmer（1985）等也曾發(fā)現(xiàn)某些轉(zhuǎn)折類GE 具有這種調(diào)整或變動功能。Overstreet（1999）發(fā)現(xiàn)，判斷說話者話語準(zhǔn)確性時，聽話者將轉(zhuǎn)折類GE 視為一種邀約，主動對話語的準(zhǔn)確程度作出評估，或與說話者合作共同構(gòu)建更為準(zhǔn)確的話語。數(shù)量準(zhǔn)則由兩條規(guī)則構(gòu)成，即提供所需數(shù)量的信息和不要提供多于所需數(shù)量的信息。在言語交際中，為遵守數(shù)量準(zhǔn)則，說話者不得不在這兩條規(guī)則之間尋求一種平衡。為此，說話者需要暗示所言符合數(shù)量準(zhǔn)則。Overstreet（1999：126）認為，附加類GE可以充當(dāng)這種標(biāo)記語，因為其所傳達的最基本信息是“有更多”，但為遵守數(shù)量準(zhǔn)則而不能多言。

Aijmer（2002）也分類探討了GE 的人際功能，認為附加類GE 主要具有具體化功能（concretization function）和強化功能（intensifying function），而轉(zhuǎn)折類GE 主要充當(dāng)變動語（approximators）和緩和限制語（tentativeness hedges）。具體化功能是指附加類GE 的擴展和示例功能，即指示聽話者基于具體示例推斷出整個集合或其他相關(guān)示例（Aijmer 2002）。換言之，具體化功能是指附加類GE 能夠提示聽話者構(gòu)建話語所涉及的集合或范疇，而該構(gòu)建行為的基礎(chǔ)是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所共享的背景知識。因此，Aijmer（2002）所謂的具體化功能即為Overstreet&Yule（1997）所說的主體間性標(biāo)記語之功能。而她所談及的GE 的其他三個功能與Overstreet（1999）提出的近似。所以，筆者認為Aijmer（2002）與Overstreet（1999）對GE 人際功能的探討沒有本質(zhì)性區(qū)別。

如上文所言，Overstreet（1999）較為全面系統(tǒng)地考察了GE 的人際功能，為后續(xù)相關(guān)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但其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第一，該研究認為附加類GE 和轉(zhuǎn)折類GE 具有不同的禮貌功能，附加類GE 對應(yīng)積極禮貌策略而轉(zhuǎn)折類GE 對應(yīng)消極禮貌策略。但是，Cheshire（2007）發(fā)現(xiàn)，兩類GE 均可以用作實施消極禮貌策略的語言手段。筆者認為，積極禮貌與消極禮貌之間的界限并非涇渭分明，其差異只是程度問題，因為二者分別位于禮貌這個連續(xù)體的兩個極點。因此，附加類GE 和轉(zhuǎn)折類GE 所對應(yīng)的禮貌策略之間也不是非此即彼的關(guān)系，即積極禮貌策略和消極禮貌策略之間的界限具有一定程度的模糊性和重疊性?；谏鲜稣J識，筆者認為Overstreet（1999）的做法缺乏科學(xué)性，有待商榷。第二，該研究僅論述了附加類GE 和轉(zhuǎn)折類GE 的禮貌功能和合作功能，沒有涉及連詞省缺類GE。連詞省缺類GE 在話語中的使用頻率并不低，其人際功能如何界定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在無視此類GE 存在的情況下，Overstreet（1999）所總結(jié)的GE 人際功能是不全面的，既缺乏系統(tǒng)性，又缺乏科學(xué)性。第三，該研究似乎認為只有少數(shù)GE 具有強化功能，例如and everything、and all （that）、or anything 和or what。那么，其他GE 是否也具有此功能？此功能是否具有普遍性？是否只有簡化式才具有此功能？這些問題均需要予以考慮，但Overstreet（1999）似乎沒有考慮到這些問題。

（三）話語構(gòu)建功能

GE 在會話中的典型位置是話輪末尾，但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話輪中間。這種相對固定的位置分布決定了GE 具有重要的話語構(gòu)建功能。Cheshire（2007）基于Fischer（2000）提出的話語結(jié)構(gòu)模型探討了訪談話語中GE 的話語功能，認為所涉及基本交際域（communicative domains）包括信息管理、語篇組織、言語管理、話輪轉(zhuǎn)換和言語交際雙方的人際關(guān)系。具體而言，在信息管理域，GE 用在話語所涉及的新實體之后，其功能是進一步描述所涉及實體以幫助聽話者進行正確解讀；在語篇組織域，GE（主要是簡化式）的功能是標(biāo)示報道言語（reported speech），包括直接和間接兩種形式；在言語管理域，GE 的作用是暗示說話者沒有找到適切詞語或者忘記了所欲使用的詞語；在話輪轉(zhuǎn)換域，GE 主要充當(dāng)話輪讓渡符（turn-yielding signal），但所談話題通常不變；在人際關(guān)系域，GE 則向聽話者暗示等同或者禮貌。Cheshire（2007）較為系統(tǒng)地揭示了GE 的主要話語建構(gòu)功能，但也存在明顯缺陷。首先，Cheshire（2007）所探討的GE 在人際關(guān)系域中的功能實際上屬于人際功能范疇，而不是話語構(gòu)建功能；其次，她所謂的GE 在信息管理域的功能屬于概念功能范疇，即指示功能。因此，Cheshire（2007）的主要問題是對話語構(gòu)建功能的界定不清楚，將人際功能和指示功能歸入了話語構(gòu)建功能范疇。

此外，Martínez（2011）發(fā)現(xiàn)，GE 具有表示報道言語終止的功能，但該功能不是獨立的，而是與其他功能疊加存在。Aijmer（2015）認為，GE 具有使話語流利的功能，即GE 的使用能夠為說話者贏得言語組織時間，進而使其話語流暢自如。

五、結(jié)語

本文主要從形式、分布與功能三個角度梳理了通用延伸語相關(guān)研究成果。在形式方面，GE 可以分成連詞非省缺類和連詞省缺類，前者包括附加類和轉(zhuǎn)折類，不同類別的GE 在語義和功能方面均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GE 也可以分成簡化式和擴展式，兩者之間主要是在語用功能方面存在差異，在語義方面僅存在細微區(qū)別。在分布方面，GE 在話語中的典型位置是話輪末尾，但也可位于話輪中間，其分布還與文體、社會階層、性別、年齡等因素相關(guān)。GE 的使用與社會階層、性別和年齡等非語言因素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比較復(fù)雜，仍需要進一步考察。在功能方面，GE 主要具有指示功能、人際功能和話語構(gòu)建功能，但這些功能并非獨立存在，而是經(jīng)常疊加在一起。目前，國內(nèi)外學(xué)者主要關(guān)注GE 的指示功能和人際功能，對話語建構(gòu)功能的探討較少。因此，GE 的話語構(gòu)建功能將成為重點考察的對象?？傊?，現(xiàn)有研究對GE 的形式、分布與功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有益探索，為后續(xù)研究奠定了基礎(chǔ)。本文在梳理文獻的同時探究了現(xiàn)有通用延伸語研究中存在的不足與問題，在一定程度上為未來研究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