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對中國公學的研究,學術(shù)界有兩個明顯的傾向:一是研究時段上多側(cè)重于中后期,特別是1927年代以后的辦學歷史,意在突出其培養(yǎng)人才方面取得的成就,基本回避或淡化前期的辦學歷程,尤其在早期選址、校舍建設(shè)、資金來源、選聘教員、與京滬豫等地紳商學界乃至海外華僑精英的交集往還等諸史事,還多有語焉不詳之處;二是研究對象上多關(guān)注少數(shù)文化或教育界名流,如胡適、舒新城、馬君武等人,甚少關(guān)注與其密切相關(guān)、甚至更加重要的團體或者個人。①既有之研究,不僅無法完整還原中國公學的歷史原貌,且由于主要經(jīng)歷者的缺位,導致歷史事件出現(xiàn)碎片化傾向。誠如桑兵所言:“一些歷史人物,在世時經(jīng)歷各種重大事件,始終處身時代漩渦中心,雖非顯要,卻是良好見證……身后因時勢變化,其名愈隱而不顯,其事甚至湮沒無聞?!雹谕蹙捶迹?876—1933) 便是中國公學(以下簡稱“中公”)辦學歷史上貢獻頗大而湮沒最深的人。③收集相關(guān)史料和考證史實,尋找這位進步教育家開拓的足跡,考察其在中國公學建設(shè)和發(fā)展中的作用,不僅能夠深化該領(lǐng)域的研究,也可矯正因史料、視野和觀念的局限引發(fā)的偏差,增強對清末民初中國私立大學辦學狀況的了解和認知。
1905年冬季,日本文部省頒布取締清國留學生規(guī)則,中國留學生聞之大憤,在浙江會館集會,議論對付辦法。時留學生分為激進與溫和兩派,前者主張即刻辦理交涉退學,于滬上選址辦學,以集體回國之統(tǒng)一行動洗刷日政府對華之侮辱;溫和派則主張忍辱負重,韜光養(yǎng)晦,俟學成后報效祖國。雙方展開激辯,陳天華、秋瑾、田桐、王敬芳等人主張立即回國。留學生意見分歧,久議難決。陳天華一時憤懣難平無以自解,遂于是年12月7日投海自殺,其絕命書中勸勉留日同學“全體一致,勿忘國恥,堅忍奉公,力學愛國?!雹荜愂现溃瑢σ幌蛞暠藶橥乐旱耐蹙捶即碳ず艽?,歸國辦學意志更堅。1905年12月10日,中國留學生總會召開會議,推選王敬芳等四人先行抵達上海,擔任招待,與滬上同志共商辦學事宜。12月16日,王敬芳與姚宏業(yè)等人會合,決定在上海派克路成立留學日本學生總會事務所。此后數(shù)日,由日本乘船陸續(xù)抵滬的留日學生業(yè)已超過三千人。1906年歲初,歸國各省留學生代表齊聚上海留日學生總事務所,討論成立留日歸國學生總會,其職責為“與各省同鄉(xiāng)會相聯(lián)絡(luò),相提攜,招待歸人,調(diào)查行蹤,為計劃興學之基礎(chǔ)”。⑤是會推選總會職員,王敬芳被選為總會會計員。在隨后的各省代表會議上,王敬芳等歸國派將籌辦中的學校定名為“中國公學”。學校名稱的由來,據(jù)后來入校學習的胡適推斷:“因為這學校含有對外的意義,歸國學生有十三省之多,故名為中國公學?!雹?/p>
辦學之始,無款可管的王敬芳主動擔負起監(jiān)學一職,負責講堂和宿舍打理、校舍租定、選聘教員等具體事務。1906年3月27日,招來260余名學生的中國公學正式開學,當天召開職員選舉會,口才頗佳,善于協(xié)調(diào)的王敬芳被推為外務干事。由于經(jīng)濟窘迫,教員工役薪資不能得到保障,在“求助于政府無效,求助于官府無效,求助于紳商學界又無效”⑦的境地下,人心思變,一部分歸國辦學人員選擇了逃離。鑒于此,中國公學再次召開職員選舉會,王敬芳被一致推舉為正干事,為中國公學三干事之首,總攬中國公學總務。
作為中國公學的實際掌校人,王敬芳代表學校奔走于京滬之間,于1906年暑假在學部進行了立案,為公學爭得了合法的身份。⑧后多次上書上海道、江蘇巡撫、兩江總督等人,希望官方能夠批準校舍用地并撥款援建。在端方、張謇、鄭孝胥等人的襄助下,建筑校舍的資金最終籌借成功,請撥官地供中國公學建筑校舍,也得到朝廷批準。⑨1909年春,中國公學吳淞校舍破土動工。經(jīng)過一年多的緊張施工,中國公學初具規(guī)模,并于1910年秋季實現(xiàn)招生,之前在新靶子路租屋讀書的學生也全部遷往新址。校舍邊建邊用,逐漸成為吳淞一景。在公學師生的追憶文章里,中國公學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氣派莊嚴的主樓、高聳巍峨的鐘樓、饒有興趣的課余生活、個性迥異的教員屢被提及,成為“中公”人不可磨滅的人生記憶。⑩
吳淞校舍落成之后,王敬芳會同校內(nèi)主事諸人商議學校辦學定位,決定著重西學教育,以作留學之預備,努力提升辦學質(zhì)量和辦學層次,夢想能與美國耶魯、日本早稻田、英國劍橋等世界著名大學并駕齊驅(qū)。但限于當時的歷史條件,只能從中學辦起,后來陸續(xù)開設(shè)師范、理化、英文、算學等專修科。1911年夏,在鄭孝胥、張謇等人的建議下,王敬芳決定添設(shè)工科大學預科,并積極籌辦大學。但其宏大的辦學夢想,卻被國內(nèi)硝煙四起的現(xiàn)實擊得粉碎。學生或往投革命或避亂歸家,校舍被軍方征用,在革命的喧囂聲中國公學陷于停頓。
民初秩序初定,孫中山及黃興等革命領(lǐng)袖對公學表示極大關(guān)注,力圖在經(jīng)濟上給予大力扶持,但隨著“二次革命”的失敗,學校失去支持,正常秩序也遭受嚴重破壞。師生星散,校舍蕭頹,校務一度無人主持,情勢岌岌,不可終日。1913年初冬,中國公學學生代表李蔭秾赴京,向國會議員王敬芳求援。當時,王敬芳正作為河南省代表在京與英商公司談判交涉河南礦務問題。?由于在京艱難談判,分身乏術(shù),王敬芳決定在京重組中國公學董事會。董事會公推湯化龍為董事長,王敬芳為校長,這是王敬芳繼1907—1911年之后的二次掌校。為了讓中國公學盡快復課,王敬芳先后派劉星楠、張坤、張仲友等學界諸友南下,擔任總務干事一職,代行校長職權(quán),力促中國公學步入正軌。?然而,時局動蕩加之人事更迭頻繁,1914年,中國公學舊有政、法、商各班學生畢業(yè)后,中學僅剩下數(shù)十人,搖搖欲墜。王敬芳當機立斷,召開董事會商議,決定停辦中學,改辦大學,將所剩學生分送上海各中學。1917年3月,中國政府與德國宣戰(zhàn)并與之斷交,德國在滬所辦同濟醫(yī)工學校被租界當局強令搬遷。教育部與中國公學商量,將吳淞校舍借給同濟臨時之用,中國公學再度陷入危局。
1919年春,中國公學校友會呼吁,中國公學停辦年余,應盡快復校。王敬芳與熊希齡等董事響應校友會號召,一邊督促教育部協(xié)調(diào)同濟盡快歸還校舍,一邊著手恢復中國公學。在王敬芳的推動下,“中公”對董事會進行重組,公推熊希齡為會長,王敬芳又一次被推選為校長,擔綱大任。這是他在中國公學歷遭劫難之后的第三次掌校。1919年9月10日,中國公學舉行開學典禮,王敬芳在會上發(fā)出倡議,“希望舊董事和舊同學竭力聯(lián)絡(luò),一致進行。對復校之結(jié)果,此至可欣喜者也?!?
為提升中國公學的社會影響力,1920年10月王敬芳通過梁啟超等人邀請英國哲學大師羅素來華并在“中公”作題為《社會改造原理》的首場報告。?針對公學內(nèi)部辦學活力不足,教學方法陳舊的現(xiàn)狀,在隨后的幾年內(nèi),王敬芳力排眾議,放手用人,廣延名師,大膽革新,中國公學成為新式教育的重要實踐基地?!敖逃葒彼枷朐趲熒谐蔀楣沧R,舒新城在中國公學推行“新教育運動”。?1922年開春,王敬芳聘請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陳筑山為代理校長,繼續(xù)籌辦大學。在王敬芳等人的努力操持下,是年秋天,教育部下發(fā)批文:令準中國公學商科專門升格為大學。?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中國公學終于掛上了大學的招牌,圓了中國公學先烈和同仁多年的夢想。
為解決圖書館圖書資料匱乏問題,1926年6月4日,王敬芳以中國公學大學部校長的名義向中華教育基金申請圖書館撥款。在申請函里,王敬芳闡述了圖書館現(xiàn)狀及募捐情況、在商科以外設(shè)立經(jīng)濟科的意義,勾畫了“中公”圖書館的未來設(shè)想:五年內(nèi)造成一專門之圖書館,不僅供本校師生研究之用,且可供校外關(guān)心經(jīng)濟問題者之用。?
1927年4月,北伐軍進占上海,黨化氛圍日漸濃厚,王敬芳被當局目為立憲派要人而被置于邊緣化的境地,中國公學則由國民黨認可的何魯接手。王敬芳雖被推選為公學校董,但此后再也沒有走進學校的領(lǐng)導和決策核心,其發(fā)展商科和經(jīng)濟科以振興實業(yè),五年內(nèi)建成專門圖書館的藍圖亦煙消云散,人去政息。經(jīng)濟窘迫,內(nèi)心失落的王敬芳僦居京城寓所,與胡汝麟、梁啟超、張東蓀等諸友以探討學問為樂,直到1933年逝世。
1906年1月9日,在上海留日學生總會第一次各省代表會議上,王敬芳被選為會計員。從是日起,王敬芳就擔負起為中國公學籌款的重任,堪稱中國公學建校史上的“首席財政大臣”。
清末社會風氣未開,一般人對新式學校皆側(cè)目視之,贊助者既少,官府視為革命淵藪而避之不及,學生自掏腰包墊資辦學無異于杯水車薪,眼見經(jīng)費日復枯竭,公學主事人之一姚宏業(yè)留下幾千字絕命書,憤而蹈江。對此胡適在《四十自述》里寫道:“遺書發(fā)表后輿論都對他表敬意,社會受了一大震動,贊助的人稍多,公學才稍稍站住腳?!?
姚宏業(yè)的慷慨赴死,使王敬芳認識到中國公學要想在風雨飄搖、舉步維艱的困境中生存下去,沒有官方的支持寸步難行。由此,他由友人引薦拜謁了即將赴任兩江總督的端方,得到了這位封疆大吏的積極回應,端方答應到任后設(shè)法幫助。?1907年春,王敬芳帶領(lǐng)全體教職員和學生代表到南京旅行三日,攜師生再次拜謁端方,受到后者的熱情接待。?端方不但解決了“中公”??铍y題,還幫助解決了校舍問題。他還親自動員鄭孝胥出任中國公學監(jiān)督,并委托鄭孝胥切實解決辦學經(jīng)費問題。
鄭孝胥到任后,并不插手具體事務,仍依靠王敬芳、張邦杰、黃兆祥三干事維持學校日常管理,只是憑借其人脈關(guān)系,為中國公學爭取實際利益,謀取官方??詈图澤叹柚Y金。如兩江財政??蠲磕険茔y1.2萬兩,兩廣官方補助款項撥銀3000兩,湖南、河南、四川等“中公”學生眾多的省份學、紳、商界也紛紛為中國公學捐款。?盡管有了官款補助和社會捐助,但畢竟是白手起家,用錢之處甚多。經(jīng)費困難到極點的時候,一度因兩月付不起房租,被房東勒令即刻遷移。
為多方籌措辦學資金,王敬芳把爭取經(jīng)費的目光投向海外。1907年,他以公學名義致函海外華僑胡竹園、林晴波,并寄去學校照片和募捐冊。胡、林二人被王教育救國的舉動所感遂為公學四處游說,動員海外華僑施以援手,遂得善款三數(shù)千之譜。王敬芳在1911年夏季赴南洋群島勸募,所到之處受到當?shù)貎S商的歡迎,僑胞認捐銀170余萬元,將匯上海。彼時,國內(nèi)民主革命風潮四起,王敬芳以大局為重,面謁正在南洋籌款的孫中山,毅然將自己募得的僑商捐款移作革命經(jīng)費。此舉受到孫中山的褒揚,許諾“此為暫時挪用,俟成功后,本黨照償原款,且更加補助?!?民國肇建,因感念王敬芳以及中國公學對革命之貢獻,孫中山、黃興等革命領(lǐng)袖加盟中國公學董事會,襄助復校事宜。1912年11月4日,孫中山以中國公學董事名義,親自致電袁世凱,希望政府能夠兌現(xiàn)當初承諾。?1912年4月到1913年5月之間,王敬芳也曾多次以中國公學董事會名義致電國務院、財政部、教育部申請這筆經(jīng)費,孫中山等居間力推成全,但是北京政府卻以“國弱民窮”為借口婉拒,“照償原款”未能實現(xiàn),“更加補助”也最終化為泡影。
中國公學自立校以來,一直依靠各省協(xié)助??罹S持,辛亥革命后,這些??罴娂娡V埂M蹙捶妓奶幥罂畈坏?,遂將一部分精力轉(zhuǎn)向興辦實業(yè),謀劃教育、實業(yè)救國并舉,以實業(yè)補助教育不足。1913年12月,受河南紳民委托,王敬芳和好友胡汝麟作為河南代表,與英國福公司代表在北京進行談判。1915年6月,河南中原公司和英國福公司合組為福中公司,王敬芳出任總經(jīng)理,同時兼任中原公司經(jīng)理。王敬芳由此躋身中原實業(yè)界,成為河南名噪一時的“公司派”領(lǐng)袖。?在王、胡二人的主導下,福中公司每年設(shè)立專款五萬元,除三萬元襄助河南地方公益外,下余兩萬元作為公學辦學???。?“中公”得有常款,此為第二次,福中公司的捐助,解決了“中公”辦學的燃眉之急。除??罹柚酝?,王敬芳還敦請福公司補撥歷年捐款,償還欠債萬余元,以余款四萬元填補每年??睢P芸宋浠貞浾f:“自民國二年至民國五年,中國公學得繼續(xù)開學,全賴王敬芳、胡汝麟兩先生維持之功?!?
1922年,中國公學董事會呈請政府依據(jù)元年國務會議原案,“撥元年公債一百萬元為補助金”,財政部于1923、1924年先后撥給公學整理公債票40萬元。但由于此項債票未經(jīng)指定底款付息,因而等于一堆廢紙,全無價值。后來盡管領(lǐng)到一些利息,但杯水車薪難補公學辦學資金缺口,而中國公學的日常運行,只能靠王敬芳東挪西借,勉強維持。為此,梁啟超和王敬芳向財政總長王克敏(字叔魯)幾度爭取,均告失敗。1924年4月23日,親歷索款之難的梁啟超無奈地給張東蓀、陳筑山寫信訴苦:“公學保息,依現(xiàn)在情形,恐難辦到(往后希望亦甚少),吾為此及報館事與叔魯曾三度言之(公學暑校事,現(xiàn)時亦難回答,因內(nèi)人之病,西醫(yī)早宣告不治,現(xiàn)亦無甚起色,恐夏間決不能離家南下),毫無著實結(jié)果,摶沙(王敬芳字)為公學事幾與彼揮拳矣。仰面求人,總不足恃,徒慪氣奈何?!?
辦學資金捉襟見肘,王敬芳只得利用個人關(guān)系四處借債,他后來回憶1925年的情景:“我當那個時候,還有挪借的力量,除托上海福公司向浙江興業(yè)銀行、升和煤號各代公學借款數(shù)千外,又在北方向各方挪借之款約有四、五萬元,內(nèi)有陜西督軍劉鎮(zhèn)華君捐給梁任公先生之文化書院一萬元,后因文化書院未辦成,此款被公學挪用”。?
離任中國公學校長后,因“中公”辦學急需,王敬芳以個人身份仍欠北京金城銀行一萬五千元、上海浙江興業(yè)銀行兩宗數(shù)千余元、升和煤號五千元。銀行再三催討,王敬芳分別于1928年10月30日、1929年3月28日致信繼任校長胡適,希望公學償還自己經(jīng)手的債款。?胡適除與浙江興業(yè)銀行商討還債辦法外,其余幾筆均告有心無力,這幾筆債務一直拖到胡適離開中國公學時都沒有還清。中國公學還不起債,銀行方面不斷向王敬芳催討,王敬芳一肚子委屈無處訴說,向胡適大倒苦水:“教我歸還他們(筆者注:指討款的三家銀行)罷,我替公學賠款未嘗不心安理得,但是我今天實無這種財力。教他們吃虧罷,不但他們不肯,這是我接手的事情,實在覺得問心也不自安”。?
在河南,由王敬芳擔任經(jīng)理的中原公司也發(fā)生了重大變故。隨著北伐戰(zhàn)爭在河南的勝利,馮玉祥部進駐河南,他拒絕接受前任軍閥時期地方與福公司達成的合作協(xié)議。中原公司雖逐步恢復經(jīng)營,但是王敬芳和胡汝麟等人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主持大局。中原大戰(zhàn)初期,馮玉祥退出河南,中原公司受到戰(zhàn)爭影響,被迫停產(chǎn),其各種現(xiàn)款、股票、檔案等均被地方軍閥及其代理人搶掠一空,公司陷入困境,先后輾轉(zhuǎn)于石友山、韓復榘等地方軍閥之手。大戰(zhàn)結(jié)束后,新任省主席劉峙委派其親信接管,中原公司隨即完全成為省政府控制的企業(yè)。?
從1906年算起,王敬芳為中國公學苦心奔走,四方求援,募捐和經(jīng)手的款項多達幾十余萬,特別是他主持下的中原公司自1915年以來,每年捐助學款二萬元,數(shù)年來總數(shù)不下十萬元,一度成為中國公學最大的辦學資金來源。但是也正是這位中國公學的“首席財政大臣”,晚年卻窘迫不堪,舉步維艱,其離世后,所欠外債超過15萬元。?1928年9月間,梁任公在其家信中,曾經(jīng)提及王敬芳賦閑京城之窘狀:“新房子現(xiàn)租給中原公司,幾乎連半價的租錢——百二十元——都納不起(工部局卻要照三百六十元收營業(yè)費),常常拖欠一兩個月,我們早已決意要收回了。催搬不下十數(shù)次,王摶沙只是死賴著,交情上只得放松時日?!?
王敬芳主持中國公學期間,秉承“以習西學為主導”、“辦學以良師為先導”的辦學理念,從而導致過兩次大的學潮。首次學潮發(fā)生在1908年9月,王敬芳是學生攻擊的干事之一,是當日學潮的一個主要目標。?第二次學潮發(fā)生在1921年9月,王敬芳是“中公”校長,亦是學潮的主要化解人。通過對“中公”學潮史料的梳理,可以大致還原當事人王敬芳、胡適、梁啟超、張東蓀、舒新城等人對辦學模式及辦學方向的認知。
1908年9月間的風潮,王敬芳與胡適曾進行過書信交流。關(guān)于學潮的起因,胡適認為是一個事關(guān)學校性質(zhì)即憲法的問題,多年后他還一直耿耿于懷而不能盡釋心中塊壘:
中國公學在最初的時候,純?nèi)皇且粋€共和國家,評議部為最高立法機關(guān),執(zhí)行部的干事即由公選產(chǎn)生出來。這種共和制度實行了九個月(丙午二月到十一月),就修改了。校章修改的原因,是姚烈士死后,政府與社會漸漸注意到這個學校。各省陸續(xù)有補助的捐款,端方作了兩江總督,中國公學既有了官款,遂不能不承認兩江總督所派的監(jiān)督了。?
此種看法頗能代表公學激進派學生的觀點。而在王敬芳看來,胡適似乎把中國公學取消評議部、三干事及改設(shè)監(jiān)督等諸舉措,與兩江總督之官款補助,并為一談,未免有時間上的錯誤。王敬芳認為共和制度修改的原因,主要在于:“其一是日本取締規(guī)則風潮結(jié)果,原發(fā)起公學留學生有一部分仍回日本。而各省新考入的學生日益加多。學生內(nèi)部的情況,與當初發(fā)起者完全不同。其二是當時政治上及社會上的人,均不以公學共和制度為然。其三是公學既無校舍,又無基金。公學之共和制度,既為政界及社會所詬病,若不修改,必為籌款最大障礙?!?
依據(jù)王、胡信函可大體推知,中國公學延請鄭孝胥、張謇等數(shù)十人為董事,董事會成立后修改章程,變學生自主管理模式為董事會為管理主體的說法,應該符合當時實際情況。
平心而論,三位主事人做出這樣的改變,固然有穩(wěn)定地位的考慮,但更多的還是從學校的長遠發(fā)展考慮,希望學校能夠盡早步入正軌,贏得官方和社會的認可與支持。依“中公”當時處境看,由評議制到董事會制度的轉(zhuǎn)變,雖是無奈之舉,卻不失為一種解決自身生存問題的好辦法。但取消了作為學校最高立法機關(guān)的評議部,相當于直接罷免了學生的選舉權(quán)和決策權(quán),自然會引起激進派學生的強烈抵觸和反感。代議制性質(zhì)的評議部被取消之后,學生們迅速組織了一個對抗性學生團體——“校友會”。在與校方協(xié)商無果的情況下,激進派決定退學,舉薦干事籌備另創(chuàng)新校。到了風潮正烈的時候,胡適被舉為大會書記,負責記錄和起草宣言。校方在處理肇事學生的時候,胡適雖然沒有開除,也在退學之中。胡適加入的新公學,由于財力維艱,在苦苦支撐一年兩個月后尋求合并,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風潮,終以雙方和解圓滿大結(jié)局。
當年決然追隨新公學的熱血少年胡適,曾經(jīng)在《競業(yè)旬刊》上發(fā)表《對中國公學風潮之感言》,生動記錄當時沖突的情形,表達自己的激越和憤懣之情。?二十多年以后,他對這場風潮進行了客觀、冷靜的再思考,認為當年三干事修改章程十分有必要,在《四十自述》里胡適專門寫到:
這一段是去年(1931)夏間寫的,寫成之后,我恐怕我的記載有不正確或不公平的地方,所以把原稿送給王敬芳先生(摶沙),請他批評修改。事隔二十多年,我們可以用比較客觀的眼光來回看當年的舊事了。他看了之后,寫來一封幾千字的長信給我,承認我的話:“說的非常心平氣和,且設(shè)身處地的委屈體諒,令我極端佩服”,又指出一些與當日事實不符的地方。他指出的錯誤,我都改正了。所以這一段小史,雖是二十年后追憶的,應該沒有多大
的錯誤。?
由于立場和角度不同,胡、王二人對學潮的認識和評判存在分歧當屬正常。顯然,作為中國公學三干事之一的王敬芳的觀察應更為真切,對問題的認識也更為客觀。胡適后來曾多次提到這次學潮,言語中充滿堅守信念、勇于獻身的悲壯和驕傲,這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對胡適影響深遠,其一生堅持的民主、自由、自治等思想,想必也應該發(fā)端于此。當然,王敬芳對中國公學的情感與胡適相比絲毫不讓于后者,在王敬芳寫給胡適的回信中可見一斑:
第一,中國公學便是從鬧學潮開辟出來的疆土。我是當時反對取締規(guī)則最力的人,但是今日要問我取締規(guī)則到底對于中國學生有多大害處,我實在答應不出來。你是當初反對公學最力的人,看你這篇文章,今昔觀察也就不同的多了。我想青年人往往因為感情的沖動,理智便被壓抑了。中國學校的風潮,無時無之,無地無之,怕大多數(shù)是這個原因……
第二,學校鬧風潮的,往往是優(yōu)秀分子,然也不能一概而論。比如我同你都是鬧過風潮的人,但是我往日本留學的時候,原來也想求點真實學問,到日本不過兩個月,就遇到了取締規(guī)則的風潮,回國招待,繼以辦學,從此就再沒有逢到求學的機會,也沒有自家研究一種有系統(tǒng)的學問。
第三,人類最容易犯的毛病,是主觀的偏見。常有人因一時立腳點不同或者觀察點不同,往往終身視為仇敵。你當公學鬧學潮的時候,何嘗不視我為罪大惡極的人。如今讀你這篇文章,不但對于當時公學的當局有很多原諒的話,并且和懇切的托我校正當時事實上有無錯誤。這種雅量,實在令人佩服。?
胡適對王敬芳關(guān)于學潮的觀感和反思表示理解,對王氏提出學潮中師生必須“運用理智”這一觀點表示贊同。但作為當年學潮中堅分子的胡適,對學潮沖突雙方在“運用理智”時,所擔負的責任及具體能力問題,顯然有自己的見解,頗有為青年學子開脫之意:“學校的風潮不完全由于青年人的理智被感情壓抑了,其中往往是因為中年人和青年人同樣的失去了運用理智的能力。專責備青年人是不公允的。中國公學最近幾次風潮都是好例子?!?
1921年9月,中國公學發(fā)生驅(qū)逐代理校長和中學部主任舒新城的風潮。新舊教員之間的矛盾是風潮產(chǎn)生的誘因,矛盾焦點一是新舊文化的沖突,二是教員利益的糾葛。風潮中,由于張東蓀等人處置不力,權(quán)威缺失,致使風潮愈演愈烈,而作為校長的王敬芳在風潮處理上務實、靈活且不失果斷,調(diào)處頗有成效。
1920年3月,梁任公游罷歐洲歸來,一到上海便被中國公學請去演講。時任校長王敬芳同時兼職福中煤炭公司總經(jīng)理,不能兩者兼顧,知道梁任公有意辦學,便將校長一職相讓。?梁氏亦躍躍欲試,但由于蔣方震的反對,只好作罷。蔣氏認為梁任公只宜教書,而不宜做校長。同時,王敬芳是“老同志”,公學的財力更非其支持不可。?梁任公既不能當校長,只有變更辦法,讓出于研究系的張東蓀擔任教務長,代行校長職權(quán)。張氏到任后,決意推行內(nèi)部改革,力邀有擅長革新教育之名的舒新城全面負責中學部庶務。張東蓀既是梁、王倚重之人,受二人委托,負責對中國公學進行改造,這與實際握有權(quán)力的事務長李挹清產(chǎn)生矛盾。
1920年7月,舒新城到校后,在王敬芳、張東蓀的支持下即開始闊斧改革。他提出了高薪延聘新式教員的計劃,隨即登報招生,聲言擬以新師資、新教法培養(yǎng)新學生。當月下旬,張東蓀在上?!稌r事日報》發(fā)表舒新城親擬之公學招生啟事。不料,翌日該報即發(fā)布否認前日招生啟事之特別聲明。由此,“中公”內(nèi)部管理層的矛盾公開化,報紙成為指摘對方的主陣地。?李挹清與張東蓀在隨后的共事中齷齪不斷,難以調(diào)和。8月20日,在張東蓀、舒新城的再三催促下,王敬芳抵滬料理分歧事宜。王敬芳力排眾議,支持張、舒二人的革新主張。在他的調(diào)解下,這場新舊派辦學之爭,終以李挹清出洋游學,張東蓀仍掌代理校長之職迅速作結(jié)。
舒新城到公學后,改革力度空前加大。他推行的道爾頓教學法是國內(nèi)開展最早的教學改革。為確保道爾頓教學法的順利實施,舒新城高薪聘請知名教員朱自清、葉圣陶等人來校任教,這些接受西方新思想,提倡新文化的新式教員,他們的教育觀念、授課方式等與此前的舊教員大相徑庭,新老教員在新舊文化上的沖突勢所難免,一觸即發(fā)。
舒新城聘請的新教員皆為專職教員,月薪100元,明顯高于舊職員。一些舊教員相繼離任,部分教員被約定半年聘期,利益攸關(guān),生計使然,舊教員于是鼓動學生起而罷課。1921年10月11日,反對新教員的學生聚集一堂,攻擊新教員到校后劃分派系,辱罵、排擠舊學生,對其暗中記過、壓制學分、扣發(fā)畢業(yè)證件云云。會上舊學生還發(fā)表宣言,列舉舒新城罪狀,提議成立糾察隊,罷課驅(qū)舒。代理校長張東蓀與罷課學生緊急交涉多次無果反遭學生辱罵。主張驅(qū)舒的學生認為“張氏既抱專制主義,吾等即不能認渠為代理校長?!?驅(qū)舒運動隨即演化為驅(qū)舒逐張運動。
此次學潮使得張東蓀、舒新城等人的辦學信心受到挫傷,梁任公致信蔣百里、張東蓀、舒新城三人,勉勵他們要“持之以毅”地繼續(xù)辦學。?但風潮愈演愈烈,正常教學已無法進行,舒新城不得已采取退讓容忍策略,帶領(lǐng)全體新教員出走校園以避其鋒芒。風潮學生以為大功即成,他們占據(jù)課堂,邀請舊教員返回工作,并計劃改弦更張。張東蓀聞訊,布告開除部分罷課鬧事學生骨干,而布告貼出之后,旋即被學生撕去。隨著風潮演進,新學生也被組織起來,他們反對舊學生對學校的把持主張恢復上課,二者沖突不斷加劇,學潮有愈演愈烈之勢。張東蓀在無奈之下,開除肇事學生12人,此舉不但無濟于事態(tài)挽回反使風潮更為激化,雙方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只得電請王敬芳回滬解決。
1921年11初,王敬芳抵達上海。11月10日,王敬芳邀請張、舒二人及滯留在外的教職員一同回校,召集全體教職員學生在學校禮堂開會。在長達三個小時的時間里,王敬芳首先帶領(lǐng)大家向姚宏業(yè)烈士遺像行禮默哀,深刻檢討告罪。隨后歷數(shù)“中公”篳路藍縷辦學之路,情到深處泣不成聲。待講到陳天華、姚宏業(yè)、張邦杰諸先烈為籌辦中國公學而悲壯赴死,英年早逝,臺下聽眾無不動容哽咽,深受感染。在言及此次學潮之時,王敬芳強調(diào)“習新學”,“延良師”的重要性,表明中國公學辦學之誤全歸自己的過錯,張東蓀不過代己實行并受過耳。最后,王敬芳結(jié)合時代大潮展望了公學前景,表達了全力變革促進公學發(fā)展以增榮光,續(xù)寫“中公”創(chuàng)業(yè)史的決心。會議結(jié)束時,王敬芳鄭重表示,有違反此主張及委托之掌校人與新職員者,即屬違反學校董事會和他個人的意志,應以嚴厲制裁而不容姑息。為保中國公學名譽之神圣不容褻瀆,即使全體解散,關(guān)閉學校亦在所不惜。學潮中心人物面臨清退而托人轉(zhuǎn)圜,王敬芳態(tài)度堅決不為諒解,毅然宣布舊職員數(shù)人旋即離校,肇事學生34人自請退學為結(jié)局。?
隨后數(shù)周,王敬芳雷厲風行,會同代理校長張東蓀到校辦公,處理善后事宜。制定復課計劃和革新校務方案,宣布中國公學因風潮罷課六周后正式上課。王敬芳還于11月25日登報,向社會通報事件真相及處理結(jié)果,以求學界及家長周知諒解。
相對于1908年的學生風潮,王敬芳在此次學潮中可謂剛?cè)嵯酀{(diào)處得力。1921年11月舒新城致書梁任公,報告解決中國公學風潮情形:
公學事大體已解決,新聘諸教員除吳有訓即須赴美,朱自清赴杭一師,葉圣陶回蘇未返外,余如劉延陵、常乃德、陳兼善、劉建陽、許敦谷均回校供職。城與東蓀亦定明日同摶沙一同入校,此事能如此解決,極佩摶沙之手腕,嗣后自當努力進行,不再言辭職矣。?
1921年十一二月間,梁任公致書張東蓀、蔣百里、舒新城,論中國公學學潮問題之解決及王敬芳之功勞:
摶沙此次辦得如此完美,真是最高興的事(已有書往表示敬佩),尤其高興者,是我們氣味相投之人到底是不錯,既已如此,我們自然要盡其力所能及,將此校辦好。新城、南陔(已有書促南陔歸國否)分任兩科,茲局自可大定,我所希望的,是兩君即將此校作為終生事業(yè),諒來此后不致再有何種風潮,即有之但使摶沙地位不動,當易辦理,兩君稍積歲月,自然能使學生發(fā)生莫大信仰,以后事自易辦矣。?
王敬芳通過調(diào)處學潮,使“辦學必以良師為先導”的辦學思想在中國公學得以進一步貫徹,其務實、靈活、與時代同步的辦學風格對學校發(fā)展起到推動作用。王敬芳之所以調(diào)處得力,主因固然是私立學校治理方式及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對于學潮的走向及結(jié)局有著決定性影響,但是體制外的因素,比如王敬芳在中國公學的特殊地位、剛?cè)嵯酀氖侄?、以情感人的風格等個人因素也值得注意。
王敬芳對中國公學情感深篤,視“中公”學務為第二生命。1876年出生于河南鞏縣的王敬芳,1933年病逝于北平寓所,一生不過57個春秋,而與中國公學的關(guān)聯(lián)糾葛卻有20多個年頭。后世對他的評價是:“律己嚴,待人恕,好義急公”。?王敬芳生在封建末世,救亡與啟蒙是當時交織不悖的主題,他一生以研習新學、實現(xiàn)憲政為圭臬,熱心實務,提倡教育救國,曾倡言:“欲想挽救時局,必需先革新國民的思想。想革新國民的思想,除借教育文化的力量以外,沒有第二種法子?!?為實現(xiàn)夙愿,他一生都在為之奮斗。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來看,王敬芳作為主要創(chuàng)辦人,先后創(chuàng)辦的學校有中國公學、河南留美預備學校、中州大學、焦作福中礦務學堂、鄭州中學、北倉中學、鞏縣高等小學堂、黑石關(guān)農(nóng)桑學堂、強華女校、摶沙小學等十余所,對于這些學校他都曾經(jīng)出錢出力,效力良多。但他本人“付諸心血最多,維護用力最勤”的實為中國公學?!?1〕其為“公學奔走盡瘁者廿有余載,代籌之款近三十萬元,而本人既不支薪俸,又不支川資”,上下騰挪,竭盡全力?!?2〕辭世之前,雖在病中,猶致函胡適,諄諄以公學前途為念。正如他在致胡適的信中所言:“前接公學董事會函,仍推芳為董事。芳雖對于各項事務久經(jīng)謝絕,然獨對于公學但能稍效綿薄,絕不忍道辭之一字”。究其原由,依他自己所言,是因為“中國公學系芳(與)諸同志殉性命以建之者,芳視為第二生命”的緣故。
按照許紀霖先生的說法,王敬芳確乎可以歸于晚清一代的知識分子?!?3〕這一代知識分子對國家的積貧積弱感同身受,對教育救國有著難以割舍的癡迷情懷。王敬芳早年問學于鞏縣鄉(xiāng)間,接受過系統(tǒng)、良好的舊式教育,擁有傳統(tǒng)的舉人功名,曾因蒿目時艱,向光緒皇帝上萬言書,歷陳朝政得失,極言“非改弦易轍不足以應時代之需”?!?4〕王敬芳重視西學的價值,其西學新知悉數(shù)由日本轉(zhuǎn)手獲得,對這些新知一知半解,局部學習或者片面了解當屬必然。從本質(zhì)說,他們的思想認識還不能完全脫離“中體西用”的羈縻,其知識體系是新舊雜糅、非中非西的,更多時候只是徒有了西學的面子,而里子依然充滿了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盡管如此,他們畢竟是新舊嬗變和跨世紀的一代,既是中國歷史上最末一代士大夫,又是新知識、新思想、新時代的先驅(qū)。他們中有“筆鋒常帶感情”的梁任公,更多的則是湮沒不彰的王敬芳。
歷史造化捉弄于人,留學日本的王敬芳因為中國公學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與胡適的書信交往中,王敬芳坦言自己留學日本的初衷:“原來也想求點真實學問,但到日本不到兩個月就遇到了取締規(guī)則的風潮,回國招待,繼以辦學,從此就再也沒有遇到求學的機會,也沒有自家研究一種有系統(tǒng)的學問?!痹谑①澓m“努力猛進,成為中國有數(shù)的學者”的時候,王敬芳對系統(tǒng)接受西學新知的學者“如何慚愧,又何等羨慕”?!?5〕在求學與辦學之間,王敬芳的抉擇也許是矛盾和痛苦的,但在特殊的時代里,我們應該給予這一代知識分子充分的同情之理解,其棄學而辦學之舉,與其說是無奈,毋寧說是一種悲壯,湮沒不彰的王敬芳與“中國有數(shù)的學者”梁任公、胡適們,以不同的方式,詮釋著晚清一代知識分子的責任與擔當。
中國公學是清末民初留日學生自主創(chuàng)辦的一所私立大學。自1906年到1927年,王敬芳從歸國招待到會計員,從庶務長到正干事,從主事人到公學校長,王敬芳服務“中公”時間最長,擔任“中公”董事時間最久。二十多年中,中國公學歷經(jīng)坎坷,幾欲夭折,王敬芳在危急關(guān)頭數(shù)次力挽危局,對“中公”經(jīng)濟上的援助更是無人比肩,其中國公學創(chuàng)始人的地位應該得到認可。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作為早期大學教育的開拓者,王敬芳這個名字不應該被后來人遺忘。
注釋:
① 中國公學的相關(guān)研究,代表性的論文有季維龍:《胡適與中國公學》,《華東師范大學學報》 (教育科學版)1993年第4期 ;涂懷京:《胡適出掌中國公學的實績》,《安徽史學》2000年第1期等。
② 桑兵:《陳季同述論》,《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4期。
③ 關(guān)于王敬芳的研究多集中于他的實業(yè)經(jīng)歷,主要成果有薛毅:《預科至正科的演進——從福中礦務學校到福中礦務專門學?!?,《河南理工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2009年第7期; 陳希亮:《王敬芳字摶沙非搏沙——〈梁啟超年譜長編〉諸書勘誤》,《江海學刊》2012年第3期; 楊玉東:《王敬芳與焦作煤礦》,《河南科技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8期等。
④ 陳天華:《絕命辭》,《陳天華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34頁。
⑤⑨ 鄭孝胥編:《中國公學第一次報告書》,商務印書館1907年版,第7、54—55頁。
⑥ 胡適:《中國公學校史》,《胡適全集》第20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頁。
⑦??? 《中國公學史略》,上海市檔案館編:《中國公學檔案拾零》,《近代史資料》總第69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149、143—145、145、143頁。
⑧?????〔55〕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胡適往來書信選》 (中冊),中華書局1979 年版,第 151、51、156、149、149、153—155、149頁。
⑩ 舒新城:《我和教育:三十五年教育生活史(1893—1928)》,廣東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8頁;《朱自清致俞平伯》,見姜德明:《書邊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54頁;馮友蘭:《三松堂自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2頁。
?? 參見王守謙:《煤炭與政治:晚清民國福公司礦案研究》,華中師范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第83—103、130 頁。
? 《中國公學開學紀》,《申報》1919年9月11日。
? 《晨報》1920年10月17日。
??章玉政:《光榮與夢想——中國公學往事》,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139、79頁。
?????〔51〕 上海市檔案館 編: 《中國 公學 檔案輯存》,《近代史資料》總第69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61、88、54、94、164、83頁。
???? 胡適: 《四十自述》,中國畫報出版社2014版,第60、83、83、83頁。
? 河南新聞史志編輯室編:《河南新聞史志參考資料·清末民初報刊資料專輯》 (第2輯),第254頁,本書為內(nèi)部資料,出版社及出版時間不詳。
?????? 丁文江 、趙豐田編 : 《梁任公先生 年譜長編》 (初稿),中華書局2010年版,540—541、640、573—574、495、495、598 頁。
?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組編:《胡適往來書信選》 (上冊),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510—511頁。
? 《王敬芳致胡適函》,《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24卷,黃山書社1995年版,第407頁。
? 郭豫才:《胡石青事跡聞見錄》,《河南文史資料》第28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1988年編印,第32頁。
? 胡適:《對于中國公學風潮之感言》,《胡適文集》第9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48頁。
? 張朋園:《梁啟超與民國政治》,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版,第142頁。
? 邵力子:《適應社會與改造社會》,見傅學文編:《邵力子文集》,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97頁。
? 《中國公學風潮續(xù)志》,《民國日報》1921年10月14日。
? 《中國公學風潮結(jié)束記》,《申報》1921年11月17日。
? 周邦道:《近代教育教學先進傳略初集:王敬芳》,中國文化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14頁。
? 王敬芳:《〈新群〉發(fā)刊詞》,見《中國百年期刊發(fā)刊詞600篇》,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頁。
〔52〕〔54〕 王正中:《先父王公摶沙傳略》,《河南文史資料》第14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1985年編印,第81、78頁。
〔53〕 許紀霖:《中國知識分子十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