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尼話派生名詞及其類型學特征

(玉溪師范學院 瀕危語言研究中心，云南 玉溪 653100)

窩尼話是哈尼語的一種方言，使用的人口比較少，目前只有5 000多人。窩尼話構(gòu)詞以復合為主，派生是僅次于復合的重要構(gòu)詞手段，即在詞根前或后附加詞綴構(gòu)成新的派生詞。一般情況下，詞根表達詞的基本意義，并能獨立使用，詞綴是附加在詞根上的成分，有表意、別類及調(diào)節(jié)語音節(jié)律等功能。從詞綴與詞根的相對位置來看，一般分為前綴和后綴兩種。

過去.窩尼話使用者大多居于深山之中，很少受到外人關注?？谷諔?zhàn)爭期間西南聯(lián)大遷至昆明后，高華年先生和袁家驊先生先后調(diào)查了新平縣和峨山縣的窩尼話(1)參見：高華年.揚武哈尼語初探[J].中山大學學報，1955(2)：175-230；袁家驊.峨山窩尼語初探[M]//王福堂，孫宏開.袁家驊文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90.。兩位先生對窩尼話的音系描寫比較細致，對詞匯、語法、作了一些介紹，但沒有深入、具體地對構(gòu)詞法進行研究。本文試分析窩尼話名詞前綴和后綴的功能、來源、意義表征、結(jié)構(gòu)特點和構(gòu)詞能力，并討論其類型學特征。

一、派生名詞前綴

派生名詞前綴包括無具體意義的前綴和有一定意義類前綴。窩尼話中最常見、使用最普遍的前綴是ɑ。類前綴的數(shù)量較多，有的意義比較具體，有的意義逐漸虛化，大多不能獨立使用。

(一)ɑ-前綴

窩尼話中的ɑ-前綴，在一些親屬語言中為a-，“是漢藏語言最普遍的前綴形式，幾乎百分之九十的語言都有，在各語言中的運用也非常廣泛”(2)徐世璇.漢藏語言的派生構(gòu)詞方式分析[J].民族語文，1999(4).。ɑ55(變體ɑ31、ɑ13)在窩尼話中常出現(xiàn)在表示人體器官、親屬稱謂、動物、方位等名詞以及疑問代詞之前，但不能用于動詞之前，因而具有形態(tài)價值。另外，在形容詞之前加a-使之變?yōu)槊~的用法在窩尼語中已不普遍，只存在少數(shù)幾例。

(1)ɑ55-用于親屬稱謂名詞前，附加了親昵的感情色彩，并在語用上標示對話者和聽話者的關系(親屬成員之間)。ɑ55-與詞根一般情況下不分開使用。例如：

ɑ55tɑ55哥哥ɑ55tshu33嫂子ɑ55p?31父親ɑ55mo31母親ɑ55l?55n?31二囡ɑ31?i55m?33妹妹

如果親屬稱謂名詞之前使用人稱代詞領格的曲折形式，則不能再使用ɑ55-。例如：

nɑ13p?31你爸wɑ33tɑ55他哥

(2)ɑ55常位于表示動物的名詞前,與詞根結(jié)合得比較緊密，不能分開使用，有從其他音節(jié)轉(zhuǎn)化而來的可能。例如：

ɑ55mu31猴子ɑ31pi55鴨子ɑ55pi55li55蜻蜓ɑ55po55h?33蚌

(3)ɑ-位于少數(shù)人體器官名稱前，與詞根結(jié)構(gòu)比較松散，詞根可以單獨使用，ɑ-前綴只起到雙音節(jié)化及調(diào)節(jié)節(jié)律的作用。例如：

ɑ55kh?55腳ɑ55tsu33乳房

(4)ɑ-與詞根構(gòu)成方位名詞，表示近指。這樣的結(jié)構(gòu)結(jié)合得比較緊密，詞根不能單獨存在。例如：

ɑ13t?33這里ɑ31ph?55這邊ɑ55lɑ31右邊ɑ31thɑ13上面

(5)ɑ55、ɑ31附加在少數(shù)形容詞之前，使之變?yōu)槊~。例如：

ɑ55nɑ33烏鴉ɑ31?i55弟弟

ɑ-前綴除附加于名詞之前外，還可與詞根一起構(gòu)成指示代詞，但這些詞根有的已不能單獨使用，有的雖然可以單獨使用，但意義或作用已發(fā)生變化。例如：

ɑ31?i55誰ɑ31t?13k?31誰個ɑ31mo33何時ɑ31t?33哪里ɑ31m?55這個ɑ31ju55這家

例詞中，ɑ31i55、ɑ31t13k31、ɑ31mo33、ɑ31ju55不能拆分使用。ɑ31t33拆分后，t33作為方位助詞跟在地點名詞后使用。ɑ31m55拆分后，m55跟在名詞后對其進行限定。

(二)類前綴

呂叔湘先生指出：“有不少語素差不多可以算是前綴或后綴，然而還是差點兒，只可以稱為類前綴和類后綴?！?3)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49.類詞綴來源于具有實在意義的詞語，與詞根結(jié)合后詞義及功能逐漸弱化，存在著以下情況：(1)詞義完全虛化，不能單獨使用，有的不能推知其來源。(2)只保留著一定程度或較為抽象的詞匯意義。(3)還處在虛實兼?zhèn)涞倪^程之中，即有的還能單獨自由使用，有的必須和詞根粘合在一起使用，不能單獨存在。窩尼話中的類前綴數(shù)量較多，下面僅舉幾例。

1.tɑ33，只見于數(shù)詞“二”至“十”之前，表示農(nóng)歷日期“初二”“初三”等。表示“初一”時，不用數(shù)詞th31，而用thi31。tɑ33的來源還不清楚。例如：

tɑɑ33thi31初一tɑɑ33?i31初二tɑ33so31/55初三tɑ33li31/55初四

2.sɑ31“肉”。sɑ31在現(xiàn)代窩尼話中普遍讀為sei13，除在歌謠或民間傳說故事講述中能單獨出現(xiàn)外，其他時候都需與詞根同時出現(xiàn)，構(gòu)成表示身體器官的名詞，表示這些詞語是與“肉”有關的同類范疇事物。例如：

sɑ31+z?31骨→ sɑ31z?31骨頭sɑ31+pho31肺→ sɑ31pho31肺

3.pi31。pi31來源于pi31tsu31“蟲”，pi31不能單獨使用，須與其他后置成分一起，構(gòu)成表示具有蟲類特征的動物名詞。這些詞語有的可以分析，有的已合為一體，不能拆分。如pi31/55i55“螢火蟲”一詞由pi31“蟲”和i55“小”構(gòu)成，意為一種小蟲。但pi31ph55“蟑螂”已不能拆析。例如：

pi31/55?i55螢火蟲pi31ti55li55蚯蚓pi31t?i55蝦pi31ph?55蟑螂

4.lɑ31表示“手”，不能單獨存在，須與其他成分一起構(gòu)成與“手”有關聯(lián)的詞語。例如：

lɑ31lɑ31手lɑ31ho31手掌lɑ31ho31lu31掌心lɑ31?i55手指

?55k?55l?55水溝?55ko33mi31水口?55mɑ31波浪?55pu31hɑ31水田

hɑ31ji55豺狗h?31ph?31石蚌hɑ31z?31豹子hɑ33kɑ55lɑ55野雞

z?31mo31老人z?31zu55兒子z?31?55z?31男人z?31mi55z?31女人

由以上派生名詞可以看出，由于附加于其前的類前綴均從實詞虛化而來，同一組派生名詞在語義上具有相關性，表示同一范疇中的不同事物或意義。此外，這些類前綴只能構(gòu)成名詞，不能構(gòu)成其他詞類的詞語，因此具有別類功能。

二、派生名詞后綴

窩尼話中附加在詞根后派生成名詞的詞綴，有的表示語法意義，有的區(qū)別雌性、雄性，有的區(qū)別事物的大、小。類后綴具有詞匯意義，與其他成分構(gòu)成屬于同一范疇的不同事物，這些后綴只能用于名詞詞根之后。

(一)表示復數(shù)和區(qū)別事物性別、大小的后綴

z?31?55z?31h?55男人們z?31mi55z?31h?55女人們s?55lɑ31nu55h?55小伙子們s?55lɑ31m?33h?55小姑娘們

?33h?55我們nɑ33h?55你們

z?31mo31t?i53老人些s?55lɑ31t?i53年輕人些ɑ33zɑ31t?i53鳥些nu31t?i53牛些

3.-phi55。附加在表示鳥類的動物名詞后表示雄性。例如:

?13lo33w?33phi55公鵝hɑ31phi55公雞

ɑ55z?31ph?31女婿z?31mo31ph?31老頭mo31ph?31公馬nu31ph?31公牛

ɑ55z?31m?33女結(jié)巴?i33m?33巫婆?13lo33w?33m?33母鵝hɑ31m?33母雞

khɑi31no33+ku33+ph?31→鞋匠鞋子 做 男ko31tshɑ31+ku33+ph?31→廚子菜 做 男h?31?u55+kuu33+m?33→女裁縫衣服 做 女n?55+zi55+m?33→女醫(yī)生病 醫(yī) 女

lɑ31m?33手拇指z?33m?33象tho31m?33大池塘ho33m?33雞樅(菌中之王)

7.-ti55ti55。位于名詞詞根之后，是小稱表示法，表達關切、憐愛等感情。例如：

ɑ33ti55ti55小鳥hɑ33ti55ti55小雞wo55ti55/31ti55小東西vɑ31ti55ti55小豬

ho55t?33里面nu?33t?33后面hu?13t?33前面thɑ13t?33上面

9.-ɑ55。-ɑ55位于“在”“站”意的詞根后面，構(gòu)成名詞。這種用法只見于古歌謠或民間傳說、故事中，在現(xiàn)代窩尼話中已很難見到。例如：

tso55 在 → tso55ɑ55 在處ts?31 吃 → ts?31ɑ55 吃處ho31 站 → ho31ɑ55 站處?o33 坐 → ?o33ɑ55 坐處

在現(xiàn)代窩尼話中，只有thɑ13“上，上面”和wɑ13“下，下面”還殘留著這種用法。窩尼話中最普遍的聲調(diào)是55、33和31,低升13調(diào)是兩個詞合在一起而產(chǎn)生的調(diào)位。thɑ13是thɑ31ɑ55的合音，wɑ13是wɑ31ɑ55的合音。在長期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thɑ13、wɑ13本身是詞根與詞綴派生而成的事實已被遺忘，人們又在其后附加了t33，變成了方位名詞th13t33“上面”和wɑ13t33“下面”。只有在窩尼古歌謠中，才能看到thɑ13、wɑ13直接作方位名詞的句子,例如：

thɑ13h?31tsh?55h?31mi55tso55 上有老輩人上 上輩 有wɑ13?i55tshi31?i55mi55ho31 下面有弟妹下 弟妹 站

(二)類后綴

類后綴從實詞虛化而來。其“語義內(nèi)涵有從個別到概括、從具體到抽象、從確定到泛化的過程”(4)徐世璇.漢藏語言的派生構(gòu)詞方式分析[J].民族語文，1999(4).，添加于名詞詞根之后，表示事物具有某種相同的屬性。

p?13z?31蜂兒pi31fu55z?31螞蟻兒ɑ33zɑ31z?31小鳥mo31z?31小馬

2.-si31。表“核、粒”，與其他成分一起構(gòu)成名詞，表示顆粒狀事物。與-si31一起構(gòu)成的名詞，有的可拆析，有的分開后另一成分不能單獨使用。如mɑ33tsi33si31“眼珠”是mɑ33tsi33“眼睛”和si31“粒狀物”一起構(gòu)成，nu55si31“心臟”由nu55“想”和si31構(gòu)成，但ho55si31“雹子”和zu55si31“果子”的詞根拆分后不能單獨存在。

三、窩尼話派生名詞前綴和后綴的特點及其類型學特征

構(gòu)成窩尼話派生名詞的前綴中，無詞匯意義的前綴數(shù)量比較少；從具有實際意義的實詞虛化而來的類前綴較多。除上文中所舉例子外，還有許多詞語由類前綴與其他成分構(gòu)成。如wo31“天”與其他成分構(gòu)成wo31to55“云”、wo31t31“雷”等。mi31“火”構(gòu)成mi31o55“火焰”，mi31tsi33“火炭”等。而后綴中，具有語法意義的較多，從實詞虛化來的類后綴較少。

窩尼話派生名詞的前綴和后綴與其親屬語言具有許多相同或相似之處。例如si在拉祜語、彝語及哈尼語的一些方言中均表“核、?！敝狻31(彝語z33)表“兒、小”，并有指小的功能。-m33(拉祜語ma33、彝語mo31)表“雌性、大”之意。ph31(拉祜語pa31、彝語pa33/pa55)表示雄性。親屬語言中與窩尼話ph31、m33相對應的后綴同樣可以表示從職人員的性別，如彝語中ndi33mo21表示“女管家”。藏語中tshopa表示男性“商人”，ron pa表示男性“獵人”。

窩尼話與其親屬語言之間除存在相同或相似之處外，也存在一些不同，這從前綴ɑ和后綴t33中可以體現(xiàn)出來。

(一)前綴ɑ

ɑ主要附加在名詞前，具有區(qū)分類別或使詞語雙音節(jié)化的功能。例如，在彝語中，a-可附加于表示尊稱的親屬稱謂和人名稱謂前，也附加在一些與人關系密切的動物和植物名詞前(5)馬輝,江荻.彝語派生名詞構(gòu)詞法研究[J].民族語文，2012(3).。在綠春哈尼語中，a-前綴的使用頻率相當高，大多出現(xiàn)在動物、植物和親屬人物名詞上，其作用有：(1)加在動詞、形容詞及量詞前構(gòu)成名詞。(2)用于名字前有“親切、親昵”的意味，但只能在同輩之間或上輩對下輩使用，不能用來稱呼長者。(3)加在單音節(jié)詞根前，構(gòu)成雙音節(jié)詞。(4)一些帶a-的雙音節(jié)名詞，后一音節(jié)能獨立出來單獨使用(6)傅愛蘭，李澤然.哈尼語的a音節(jié)[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1995(6)：93-96.。

窩尼話前綴ɑ-與彝語、綠春哈尼語a-相同的是，均可用于親屬稱謂、動物名稱前，或用于單音節(jié)名詞前，使之雙音節(jié)化。此外，窩尼話前綴ɑ與其親屬語言一樣，具有可變化性，存在著變調(diào)情況。

與彝語、綠春哈尼語不同的是，窩尼話前綴ɑ-很少用于植物名詞前。此外，綠春哈尼語的a-添加在動詞、量詞前能使之變?yōu)槊~，窩尼話的ɑ-則未發(fā)現(xiàn)這樣的功能。綠春哈尼語的a-前綴加在形容詞前使之變?yōu)槊~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但在窩尼話中僅發(fā)現(xiàn)2例。

(二)后綴t33

ji55l31t55s55t33li33ɑ53.他去勒達了。

他 勒達 LOC 去 語助

nɑ33i31k33ɑ31t?33mi55n?33ku31tsu31t33tɑ33ji55ti13? 你倆怎樣上山的？

你倆個 怎么 山 LOC上 去 語助

彝語山蘇話和景頗語中也發(fā)現(xiàn)這樣的用法。

在彝語山蘇話中，ba33附加于其他成分之后構(gòu)成方位名詞(7)許鮮明,白碧波.山蘇彝語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106.。例如：

ti55ba33下邊t21ba33上邊a55v??55ba33左邊a55za33ba33右邊

ba33也可單獨使用，在句中表示地點的名詞后作方位助詞(8)許鮮明,白碧波.山蘇彝語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226.。例如：

我 話助 塔甸 方助去 他 話助 高平 方助去

景頗語(9)戴慶廈.景頗語參考語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60-61.中有類似用法的詞語有5個。這里僅舉1例說明。e31可與詞根構(gòu)成方位名詞。例如：

n55t51e31在家里n33tai33e31在這里

e31也可在句中單獨作為位格使用。例如：

同學 們 都 樹蔭 下 處 坐 (尾)

?i33pum31e31a31ai33.他在山上。

他 山 處 在(尾)

但是，在我們看到的哈尼語其他方言中，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種用法。

在綠春哈尼語中，“上面”a31ta33，“下面”a31lu33，“里面”o55the33，“外面”la31i55(10)李永燧，王爾松.哈尼語簡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55.。表示處所的詞語是a33。例如：

a31i55o3124a33so31a31dzo55.弟弟在學校里讀書。

弟弟 學校 (助)書 讀

山 這 座(助)麂子 在 (助)

在西摩落語中，o31xo31“前面”，ja55to31“后面”，la31v31“左邊”，la31tha31“右邊”是方位名詞(11)戴慶廈.西摩洛語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69.，句子中表示處所的助詞是31。在泰國阿卡語中，表方位處所的名詞常由詞根與后綴ph33構(gòu)成，如la31tsha55ph33“左邊”，la31ma55ph33“右邊”，mji31si31ph33“前邊”，na55x33ph33“后邊”(12)戴慶廈.泰國阿卡語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27.，但在句中表示方位的助詞是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