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強
“體育是什么?”是體育概念爭論的核心,從哲學層面上看,體育概念的爭論在更大程度上是屬于概念定義的紛爭。我們不如放棄對一種或幾種體育定義方式究竟孰對孰錯的爭論,借助柏拉圖在《菲德羅篇》中對概念定義的載體——文字是良藥亦是毒藥的疑問進行破題。首先文字是一種良藥,它能“使人智慧和獲得更多記憶”,但是它卻是一種導向“遺忘”的毒藥,“因為他們不再使用他們的記憶,反而相信寫下的東西”,以至于忘卻了究竟是誰是真正的對話者?;仡^反觀諸多體育概念的定義之爭論,不正在飲用了文字帶來的“遺忘毒藥”:將思維拘禁于定義體育的工具——邏輯、上位下位概念之中,卻未打開體育概念背后一直存在著的對話者們。[1]
柏拉圖的破題可為體育概念之爭提供一個思維方式的轉向,即與其說體育概念的定義與爭論是一個邏輯演繹的過程,不若說是一個發(fā)生在人類頭腦中的思維現(xiàn)象?;谶@一層轉向,“體育”概念、“哲學”概念、“歷史”概念等諸如此類的概念其本質都是同一個層次的人類思維現(xiàn)象——人給一項事物下定義。那么試圖直接借用哲學中的理論與方法來解決體育概念的定義,潛在地認為哲學的理論與方法是可以指導、解釋一切的“萬金油”。這無疑是一種思維的僭越,無異于預設了人類在思考“哲學”概念時是處于一種更為高級的心靈狀態(tài)。實則這種思維的僭越見諸于從古希臘到近代哲學的思想中,對體育哲學學者的潛移默化的作用是明顯的,這顯然就需要在討論體育概念定義之前就做一個思維反思檢討過程。[2]
反思并非“玄思”,對于概念的形成,借助邏輯的推演不如落實在具體的人類思考行為之中。已有哲學先賢對此問題進行了揭示。維特根斯坦在成書于上世紀的《哲學研究》開篇之詞便提出,當我們對著對方手指某物并發(fā)出聲音時,便完成了最為基礎的“定義”行為。在此過程中,手的指向、發(fā)出聲音、對方的心神領會是三個必不可少的過程,相比之下形成的聲音是否符合概念的邏輯體系,甚至是否符合發(fā)音系統(tǒng)規(guī)則都顯得并不是如此必不可少。維特根斯坦對我們定義概念的啟發(fā)可以轉述為重新思考概念定義三個重要方面:指向性——沒有人類意識關注、概念是不可能存在的;形成概念的人類身體基礎、行為能力是必不可少,發(fā)聲固然是其中最為直接的一種,用文字表述、用符號記錄、用行為表達等等方式體現(xiàn)與承載了人的各種能力;第三點則是概念需要進行人際間的傳遞,一個僅為個體所掌握的概念是不可思議的,也是毫無意義的。[3]
同樣,維特根斯坦的哲學創(chuàng)見仍然需要在特定的體育領域進行落實,對體育概念的反思可以轉化為三個重要的問題,也可以認作是體育哲學基本問題思考的重要轉向:
轉向一:首先基于“指向性”,形成了“人類如何關注體育?”等一系列問題,其次基于“身體——符號性”,形成了“人類如何表達體育?”等一系列問題,最后基于“主體間性”,形成了“人類如何認知與發(fā)展體育?”等一系列問題。在這三個問題的導向下,體育概念定義所形成的無論是演繹式的“體育是什么?”問題還是歸納式的“什么是體育?”問題都能劃歸在“指向性”、“身體——符號性”與“主體間性”三個問題的思考邏輯之中。
轉向二:在原有的概念定義模式中,尋找合適的定義框架,如“屬加種差”模式,加諸于定義素材,如“競技性”、“機構性”、“身體活動”、“平等性”等之上方式不同。體育概念定義基本問題的轉向同時帶來的是定義模式的轉變,即概念定義的邏輯框架與不能成為也不應成為制約定義體育概念的窠臼,只是提供了一個人類對體育現(xiàn)象進行思考的一個“范例”。這便導向了在更大范圍上的體育哲學研究范式變革。
轉向三:在原有的體育哲學研究范式中,科學乃至實驗研究與體育哲學的哲學思辨呈現(xiàn)出“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tài)。而基于維特根斯坦對概念定義的重新定位,具體的體育科學研究,諸如體育心理學、體育生理學等等研究成果都能夠通暢地納入體育哲學的思考之中,使科學與哲學能夠進一步整合。
體育概念的3個轉向實質上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從“關注”到“表達”,再到“認知”與“發(fā)展”,其實是可以貫穿于人類與體育的各種關聯(lián)之中。這也就意味著人們對體育概念的定義并不是一勞永逸的,體育概念也并不會形成“康德式”的人類思維先天框架,而只是搭建了一個頗具哈布瓦赫的“視角”與“位置轉換”意味的概念形成結構,即將體育概念視為一個先于“個體記憶”存在的“集體記憶”,但是“集體記憶”向“個體記憶”轉述時個體的視角的轉變與個人社會位置的轉變會影響轉述過程,甚至可以說影響了概念在人們心目中的實際意義。不可否認對于任何一個試圖了解體育、接觸體育的個體來說,體育概念必然是先于他們的認知而存在的。之前的體育概念之爭可謂是學者在思維上的一種僭越——即去分析其實先于他們認知與分析存在的概念——這就類似于僅通過天空中云彩的色彩與形狀是不可能知道云彩是如何生成的,因為云彩的生成過程是先于云彩的色彩與形狀存在的,所以體育概念對于學者而言,是一個“集體記憶”,而學者對于體育概念給出的結論卻是形成“個人記憶”的過程。我們在定義、解釋、應用體育概念時,無論是體育概念本身和解釋的工具都不是我們可以自己可以選擇的,更為明確地說,我們只是以一個個人特定的視角和位置對業(yè)已存在體育概念進行轉述而已。言語轉述的過程必然會存在偏差,存在誤解與誤讀,然而這些并不是體育哲學所必須排除的,它們所代表的其實都是個體轉述的特殊通道,所以說基于體育概念的體育哲學思想并不是一種“正本清源”“刨根問底”的思想方法,而是一種關照自身,追問個體特殊轉述通道和意義的思路。
雖然經(jīng)由了柏拉圖的破題與維特根斯坦的轉向,體育概念的討論在體育哲學中的核心、基礎性地位并未失去,而是以一種新的面目呈現(xiàn)——引導、啟發(fā)人們思考體育的作用。固然,這一思路展開了一條在當代體育哲學學者看來相當不明確的道路,但正是不明確甚至模糊的邊界可以打開體育哲學繼續(xù)發(fā)展的多種可能性。在追求邏輯縝密的康德式定義模式前提下,體育哲學實際上排除了更豐富內涵參與體育概念定義與思考的可能性。正如本文一開始所重新定位的,概念定義就是一種人們思維現(xiàn)象,那么維特根斯坦所開出的道路與記憶理論的積極跟進就是為解讀人類“定義概念”的思維現(xiàn)象進行了細化,呈現(xiàn)為“思維方式”與“思維過程”的緊密結合,也同時打開了哲學思想與體育現(xiàn)象的柔性且平等的結合,這就在更大意義上形成了更為開放與包容的學科態(tài)度,也是新時代體育哲學的需取之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