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的敘事特征

[摘要]《安魂曲》是以色列戲劇家漢諾赫·列文在1999年完成的一部自編自導的話劇，它改編自契訶夫的三部短篇小說《哀傷》《苦惱》《在峽谷中》，但列文似乎只是借用了契訶夫小說的框架和某些情節(jié)，并對小說的情節(jié)進行了改寫與重構，將毫不相關的人和事進行組合，情節(jié)呈現(xiàn)出零散拼湊的痕跡，文本呈現(xiàn)為碎片化，這種情節(jié)拼湊和零散敘事正是后現(xiàn)代主義文本的重要特征。

[關? 鍵? 詞]《安魂曲》;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碎片化

漢諾赫·列文（1943—1999），以色列著名劇作家、導演，一生創(chuàng)作有57部戲劇，包括喜劇、悲劇、諷刺滑稽劇等，大部分上演的劇作都由他親自導演。以色列駐華大使何澤偉曾稱他是“以色列有史以來最偉大、最有影響力的劇作家之一”。在中以建交25周年之際，包括《安魂曲》《雅各比和雷彈頭》《俄亥俄小姐》和《旅人》四部戲劇在內(nèi)的漢諾赫·列文戲劇精選集《安魂曲》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為中國觀眾了解以色列戲劇打開了大門。作為劇作家和導演，列文在舞臺創(chuàng)作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使不同地域文化的人們產(chǎn)生了情感的共鳴?！栋不昵肥撬?999年完成的平生最后一部自編自導的話劇，2001年在北京舉辦的契訶夫國際藝術節(jié)該劇作為參演劇目，成為在中國產(chǎn)生熱烈反響的第一部以色列戲劇。本文著重探討這部劇作在敘事上表現(xiàn)出的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

一、后現(xiàn)代主義及其特征

“后現(xiàn)代主義”這一術語歷來有不同的界定，“或用來標明戰(zhàn)后高度發(fā)展的傳媒社會與資本主義經(jīng)濟這一時期;或用來描述藝術領域內(nèi)或跨藝術領域那些往往與早期不同步或相互不同步的不同發(fā)展;或用來表明對待這些發(fā)展的一種態(tài)度或立場”，還可以被看作是對現(xiàn)代主義的繼續(xù)，或者是與現(xiàn)代主義的決裂。從寬泛的意義上講，后現(xiàn)代主義指涉及哲學、美學、人類學、社會學、文學藝術等領域并影響全球的一種文化思潮，它為人們評價、觀照文學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美國學者哈桑在《后現(xiàn)代轉折》中歸納概括了后現(xiàn)代主義的諸多特征，包括不確定性、凌亂性、非原則化、無深度性、卑瑣性、不可表現(xiàn)性、反諷、狂歡等，這些特征反映在文學中就是主題、意象、情節(jié)、人物、意義等的模糊性、解構性與開放性等。列文的《安魂曲》《旅人》等劇作以其零散混亂的敘事、破碎虛幻的人物以及變形戲仿的反諷等修辭策略詮釋了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特征。（本文只就《安魂曲》的敘事特征進行評述，作為比較有捎帶提及《旅人》劇作之處。）

從情節(jié)方面講，在某種意義上，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不再提供完整情節(jié)和完整敘事，情節(jié)大都是零散的、拼湊的，文本呈現(xiàn)為文本碎片。這種情節(jié)拼湊和零散敘事是后現(xiàn)代主義文本的基本表現(xiàn)和重要特征。以《安魂曲》為代表的列文的戲劇敘事顯示了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的這種碎片化特色。

二、碎片化敘事

《安魂曲》分為15個場次，實際上就是15個片斷，它們包括了六個人的死亡故事：實寫的是老人、老婦和十七歲母親尚未斷奶的嬰兒的死亡故事，虛寫的是老人老婦兩人一周大的女兒、車夫早夭的兒子和泊普卡鎮(zhèn)警察局長的死亡故事。第一場至第五場寫老婦人的死亡。第六場至第十場寫年輕母親嬰兒的死，最后幾場寫老人的死去。老人的死亡故事作為明線貫穿始終，車夫兒子的死亡故事則作為暗線貫穿其中?？梢哉f，死亡是該劇的主題，但是舞臺上妓女、醉漢和天使插科打諢式的表演，又不斷地沖淡著死亡的黯淡色彩，使劇作充滿悲喜交加的幽默色彩。

《安魂曲》改編自契訶夫的三部短篇小說：《哀傷》《苦惱》和《在峽谷中》，但列文更多的是對契訶夫的小說文本進行重構，從而為自己的創(chuàng)造想象力開辟空間，兩者之間形成了互文性。列文把契訶夫筆下19世紀中后期物質上和精神上均處于壓抑狀態(tài)當中的“小人物”的故事搬上20世紀末（1999年）的現(xiàn)代舞臺，對小說的人物和情節(jié)進行重組，似乎只是借用了小說的框架和某些情節(jié)，展示的卻是自己對死亡問題的思考：“由于世界的殘忍和生命的空虛，死亡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比生命更真實更美麗的現(xiàn)實?！?/p>

契訶夫的小說《哀傷》講述老旋匠格里戈里·彼得羅夫傍晚回家發(fā)現(xiàn)，自己妻子的眼神不再痛苦而溫順而是變得嚴厲而呆板，像是快要死的人，于是匆忙跟鄰居借了匹老馬，立即把老太婆往醫(yī)院里送，一心指望醫(yī)生能用藥粉或是油膏把老太婆的眼神變回去，但在風雪之夜他迷了路，妻子也死了。為了緩解鋪天蓋地而來的哀傷，他先是自言自語地向老太婆嘮叨著見到醫(yī)生之后的情境，想象醫(yī)生和他之間將會發(fā)生的對話。接著老旋匠又回想起了自己渾渾噩噩的一生，后悔自己沒能善待妻子，發(fā)出了“再從頭活一次就好了”的慨嘆。當他真的見到醫(yī)生的時候，他自己的胳膊和腿已經(jīng)被凍掉了，醫(yī)生認為這個老旋匠算是完了。在列文的《安魂曲》中，契訶夫小說中的旋匠變成了靠死亡謀生的棺材匠，其懺悔也被移到了妻子死亡之前，結局也不是被凍掉了胳膊和腿，而是一命歸西。他與醫(yī)生之間想象中的對話也變成了實際發(fā)生的死亡進程的一部分。老棺材匠作為貫穿劇作始終的人物（老人在11個場次中出現(xiàn)），他經(jīng)歷了自己女兒的死，目睹了自己妻子的死，聽說了警察局長的死，聽到了馬車夫向他訴說兒子的死，看到了年輕母親懷里抱著的死去的嬰兒，他的死串連了其他五個人的死亡故事。老棺材匠最終從死亡的旁觀者成為死者中的一員。他死前的人生感悟：“生命等于損失，而死亡等于利潤……為什么引導這個世界的是這么一個規(guī)則，生命只給人一次，兩手空空地就過去了？”詮釋了生命的空虛與世界的殘忍。

契訶夫的《苦惱》講述了馬車夫姚納不知道向誰訴說自己喪子之痛的苦惱的故事。姚納的兒子一星期前死了，苦惱撕扯著他的胸膛。他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著街道兩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希望在這成千上萬的人當中能有一個人愿意聽他傾訴衷曲。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誰都沒有注意到他，更沒有人在意他的苦惱。他想向自己的乘客傾訴自己的苦惱，可是不論是乘坐他馬車的軍人還是年輕人，沒有任何一個人好好聽一聽他說這件事。他受不了了，只好向自己的老馬傾訴著自己的苦惱。《安魂曲》中車夫和乘客間的對話被大幅度消減，保留最多的是車夫對老馬的話語，但車夫在向老馬傾訴苦惱之外又增加了求助，他請求馬兒教教他現(xiàn)在如何生活。人竟然在向動物請教生活的方式，這是一種多么令人震驚與傷感的舉動，顯示了世界的荒誕與人生的痛苦。

契訶夫的《在峽谷中》是部幾十頁的中篇小說，小說描寫坐落在一個峽谷里的烏克列耶沃村的小商人格利果里一家的悲喜劇。善于謀利的老頭子格利果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阿尼西木在警察局偵緝隊里做事，娶妻麗巴。小兒子斯捷潘是個聾子，管理家事和生意上的事情都是他的妻子阿克辛尼雅在做。阿尼西木因為偽造和使用假錢而被判處苦役。出于同情，格利果里決定立遺囑將所有的財產(chǎn)都留給小孫子——麗巴和阿尼西木的孩子，沒想到引起了小兒媳阿克辛尼雅的嫉恨，她大鬧一場之后，用一桶開水燙死了麗巴只有半歲的兒子，并且霸占了全部家產(chǎn)。對于這個冗長的故事，《安魂曲》中列文只選了其中一個微小的情節(jié)：阿克辛尼雅為了爭奪遺產(chǎn)，用一桶開水燙死了妯娌麗巴襁褓里的兒子。劇作的第四場至第十場展示了嬰兒的死亡故事。劇作增加了年輕的母親抱著已被燙死的嬰兒在野外四處尋醫(yī)的情節(jié)，她遇到了給老婦送葬之后徘徊在郊外的老人，在老人的指引下去向哈魯普卡鎮(zhèn)的衛(wèi)生員求助，但孩子已經(jīng)死了。

《安魂曲》以老人老婦的故事為主線，以年輕母親的故事作高潮，用多次節(jié)奏性重復的車夫故事作經(jīng)絡，將六個人的死亡儀式串聯(lián)在一起，表現(xiàn)了生活中混亂、絕望、荒誕的一面。契訶夫小說中的那些完整的故事變成了戲劇舞臺上一個個幾乎毫無聯(lián)系的場景，死亡是連接這些場景的真正線索。情節(jié)雖然沒有像很多后現(xiàn)代主義的“迷宮小說”那樣混亂、模糊，但碎片化特征很明顯。

列文還有一部同樣以死亡為主題的劇作——《旅人》，它的敘事比《安魂曲》的敘事更為零散、混亂，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碎片化敘事特征更為突出。列文的《旅人》在18個場次里面展示了8場葬禮，幾乎每隔一場就有一場葬禮戲。死者中除了沙巴太和安茨亞是死于疾病、阿夫內(nèi)爾是死于自殺之外，其他幾個人的死亡原因均不確定。除了一場接著一場的葬禮儀式之外，人物大都提著行李箱在舞臺上穿梭，他們或是想走向遠方或是從別處歸來，但不論是逃離的還是歸來的，均逃脫不了生存的困境。劇中人物之間的對話也大都沒有邏輯性，有些人物竟然連話都說不圓全，如茨吉最后只是不斷地高喊著“豬……豬……豬……”的話語，甚至鄰居們跟他一起喊著“豬”的字眼，竟至形成合唱。舞臺上死人和活著的人、現(xiàn)實和夢境交織在一起，凸顯著現(xiàn)實的痛苦與荒誕。

三、結語

事實上，這些碎片化敘事的背后隱藏的是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栋不昵分姓也坏秸嬲軌虬不甑哪芰浚焓故莵斫邮胀鲮`的媒介，但他們與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不但跟人一樣有著快樂（快樂天使、逗樂天使）與悲傷（悲傷天使）的情緒，而且說著語無倫次的話，根本帶不來安魂的力量。極具諷刺意義的是，在《安魂曲》中能夠安魂的竟然是死亡本身?！堵萌恕芬踩允顷P于死亡的故事，在這里，生命是死亡的前奏，死亡是生命的續(xù)曲。生者是一群活著的死人，恰如死者不過是跨越了死亡門檻的生者?，F(xiàn)代人雖生猶死的生存困境在碎片化的情節(jié)敘事中被詮釋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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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穎（1970—），女，內(nèi)蒙古烏蘭浩特人，興安職業(yè)技術學院教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比較文學等，博士，副教援。

作者單位：興安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