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建華
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因病在北京去世。
歲月無情,仿佛轉瞬間,汪曾祺離開我們已經22年了。但文學界沒有忘記他,讀者沒有忘記他;相反,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們似乎越發(fā)懷念這位一生將寫美和健康的人性作為自己的神圣職責的文學老人。
他的書,常銷不衰;他一輩子用美文為人間送溫暖的為人,成了經常掛在人們口頭的熱門話題。
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常常思考:我們?yōu)槭裁磳ν粼骺偸请y忘?
人民文學出版社經過八年的辛勤勞動,終于編定出版廣大讀者期盼已久的12 卷本《汪曾祺全集》。今年1月15日晚,我收到劉偉先生的微信:“陸老師,汪老全集出版了,感謝您給我們提供的幫助,煩請告知地址,以便寄贈?!比旌?,快遞小哥將書送到我的家中,順手一稱:9.7 公斤。嗬,汪老的全集果然分量很重!
2014年元宵節(jié),我在高郵遇到汪曾祺的長子汪朗。談及汪老逝世后的著作出版的話題,我問汪朗是否有一個準確數(shù)字?長得酷似其父的汪朗感到很為難。他說:“無法準確。因為老頭子的書出版勢頭一直在上漲,其具體數(shù)字一直處于變化之中?!?/p>
汪曾祺辭世20 多年來,國內多家出版社爭出他的著作,成為出版界的一道靚麗風景。一位作家去世后,其著作的出版能像汪曾祺這樣經久不衰,我以為,雖不能斷言是唯一,卻也殊屬難得。這一事實最生動不過地說明廣大讀者對汪曾祺作品的由衷喜愛和熱烈歡迎,既是對汪曾祺一種很高的特別評價,也是汪曾祺長期的文學堅守所得到的豐厚的回報。這次,《汪曾祺全集》出版,讓我們有了全面閱讀汪老著作的機會,此中蘊涵的深遠意義值得我們重視與珍惜。
汪曾祺對文學的執(zhí)著堅守,主要體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社會責任感和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獨特追求這兩點上。他說,“我有個樸素的觀點,文學應有益于世道人心?!彼麍猿謴纳畛霭l(fā),以散文筆法努力寫蘊藏于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美和人性。他說:“小說是談生活,不是編故事。”他多次鄭重聲明:“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人性,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p>
就為了認準的這兩點,汪曾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堅守了一輩子。雖然他早在上世紀的40年代初就在沈從文的指導下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并于1949年4月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小說集《邂逅集》,但后來,汪曾祺清醒地認識到,他所熟悉的生活、創(chuàng)作素材和擅長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當時的主流文學相去甚遠,干脆擱筆,一心一意做好為他人做嫁衣的編輯工作。直到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到來之后,汪曾祺才拂去筆上的歲月塵埃,重新創(chuàng)作。1980年10月,汪曾祺在《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發(fā)表《受戒》,標志著他復出文壇,從《邂逅集》到《受戒》,汪曾祺擱筆超過30年。
汪曾祺花甲之年復出文壇,并取得一生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后的輝煌,固然由于他多年矢志不渝的堅守和頑強的毅力,更得益于改革開放新時代的陽光雨露的滋潤哺育。汪曾祺對這一點的認識是清醒而深刻的。新時期成就了汪曾祺,汪曾祺晚年煥發(fā)青春,以創(chuàng)作大量美文回報時代和人民。這兩者之間互為因果,血肉相連,讀者為他慶幸,也感謝他為我們寫下那么多佳作美文。
《受戒》在1980年10月號《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一經問世,人們耳目一新,奔走相告,汪曾祺沒有一點沾沾自喜,卻發(fā)自內心地把這一次的創(chuàng)作成功全部歸結為新時代的恩賜!他在進入晚年之后,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像一條山間小溪,就這樣平平淡淡、波瀾不驚地默默流淌下去,卻不料就在自己兩鬢染霜、垂垂老矣之際,迎來個人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春天!如果沒有改革開放,汪曾祺就只能湮沒于無為之中。他坦率而真誠地說:“我從來沒有說過關于自己作品的話?!钡@一次,因為太多的讀者想了解他和他的《受戒》,面對千千萬萬讀者熾熱如火的盛情,他寫了《關于〈受戒〉》一文,在《小說選刊》發(fā)表以作回應。這是篇創(chuàng)作談,但更是一首詩,一首汪曾祺發(fā)自肺腑地獻給改革開放新時代的詩。全文只是用樸實的文字介紹《受戒》的寫作經過,但只要對他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經歷稍有了解的人,就會感覺到它真是一首有思想、有激情、有溫度的真正的抒情詩。他說:“四十多年前的事,我是用一個80年代的人的感情來寫的,《受戒》的產生,是我這樣一個80年代的中國人的各種感情的一個總和?!彼f:“我為此,為我們這個國家感到高興……”
字字實在,句句含情!
新時期一舉成名之后,汪曾祺很快又面臨一種比30年寂寞堅守更難的堅守。不少名家在自己的作品得到普遍的贊賞和認可之后,往往不能對自己依然保持清醒的認識,但汪曾祺不然?!妒芙洹穯柺篮蠛迷u如潮,也有人希望他不要老是寫舊生活的題材,汪曾祺在感謝讀者好意的同時,坦誠撰文回應說:“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的氣質,大概是一個通俗抒情詩人。我永遠只是一個小品作家,我寫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畫畫,畫一個冊頁、一個小條幅,我還可以對付;給我一張丈二匹,我就毫無辦法?!彼€說:“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碑斢腥颂岢鏊淖髌凡粔蛏羁虝r,他既坦然認可,同時又心平氣和地回應:“我的作品不是悲劇,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壯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這是一個作家的氣質決定的,不能勉強。”
試想一下,如果汪曾祺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堅守,或者,堅守了一陣,取得成績后,經不起名利的誘惑,動不動就離開自己的位置,去跟風寫應景文字,就算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上去了,還得到這樣那樣的獎項,但,這還是我們認識的汪曾祺么?
1986年秋,汪曾祺結合他自己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經驗和體會,編了他的第一本文論書,定名為《晚翠文談》,并鄭重地寫了自序。那時的汪曾祺雖然因《受戒》等獨具風采的作品開始在文壇產生不一般的影響,但名氣還不像后來那樣大。書編好后,一時沒有出版社接受。后來是他的老朋友林斤瀾出面,力薦給浙江文藝出版社,這才得以在1988年8月出版,只印兩千多冊,遠不如他的小說、散文集受到讀者、理論家和出版社的重視。
其實,《晚翠文談》在汪曾祺的著作中,有著其他著作所沒有的特別意義,這體現(xiàn)在他寫的自序中,甚至還可以說,這個特別意義就在于他在自序里說了這樣一句話:“一個人找準了自己的位置,就可以比較‘事理通達,心平氣和’了?!?/p>
“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汪曾祺的這一寫作體會是多么樸素生動、意味深長?。?/p>
許多人是從《受戒》開始知道汪曾祺的,甚至還有不少人以為《受戒》就是汪曾祺復出文壇后最早發(fā)表的小說,其實不是。就在《受戒》發(fā)表的上一期,即1980年的9月號《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上,剛剛發(fā)表了汪曾祺的小說《塞下人物記》;再往前十個月,即1979年第11 期《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汪曾祺寫的《騎兵列傳》。但讀者,包括文學界,很少有人記住這兩篇小說。這一事實生動地說明:優(yōu)秀的作品與平常的作品,兩者之間的價值和產生的影響,存在著多么大的差別。李清泉在《受戒》發(fā)表后一年,曾公開撰文對同是汪曾祺寫下的這兩篇作品,對照《受戒》進行了認真的比較。他說這幾篇作品“時間相距很近,藝術相距卻較遠。任何人的創(chuàng)作大概總是表現(xiàn)為曲線波動,直線上升是罕見的。但我拿來對比的意思在于說明,前者是夾了翅膀寫的,而后者是展翅翱翔之作”。
我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過汪曾祺本人對上述兩類作品進行過比較,但我卻一直認為,一直追逐文學夢的汪曾祺是在“夾了翅膀”寫下不被人們重視的《騎兵列傳》和《塞下人物記》后,終于深刻地認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當務之急必須痛下決心在文學界找準適合自己的“位置”,要么是向前發(fā)展并有希望創(chuàng)造輝煌的“生”,要么碌碌無為、虛度時光,幾近于“死”。這是關系一個人的創(chuàng)作生命向不同方向發(fā)展的原則問題。想好、想定了這一切,汪曾祺這才下決心不再左顧右盼,也不再遲疑不決,而是從此堅持從自己的“位置”上“展翅翱翔”,這才很快寫下日后萬眾矚目的《受戒》……
自《受戒》在1980年10月號《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的發(fā)表后,汪曾祺的文學創(chuàng)作進入一個少見的活躍期,從1981年到1982年的兩年中,他文思泉涌,筆耕不輟,其作品如天女散花般出現(xiàn)在國內報刊上,呈一發(fā)不可收之勢;但到了1984年、1985年,這種迅猛的寫作勁頭明顯減弱。之所以出現(xiàn)這一狀況,固然有精力不足的因素,發(fā)表《受戒》時他已是花甲老人了;但真正的原因是,隨著他的作品影響不斷增大,關于他的議論也多了起來。主要是,希望汪曾祺不要老是寫舊生活題材的作品,建議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多多反映當前火熱的現(xiàn)實生活,更有文章明白地把汪曾祺的作品歸入“淡化”一類,等等。其實,《受戒》發(fā)表后不久,汪曾祺就在《關于〈受戒〉》一文中對此作了明確的回答,他說:“我們當然是需要有戰(zhàn)斗性的,描寫具有豐富的人性的現(xiàn)代英雄的,深刻而尖銳地揭示社會的病痛并引起療救的注意的悲壯、宏偉的作品。悲劇總要比喜劇更高一些。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彪m然他已經把話說得十分明白,但還是有人不依不饒地向汪曾祺提這樣那樣的建議,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汪曾祺放慢了寫作,認真思考了各方面的意見后,決定編本文論書,他想通過自己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體會和經驗,既闡明自己的文學觀、創(chuàng)作觀,更坦誠表示:“我知道,即使我有那么多時間,我也寫不出多少作品,寫不出大作品,寫不出有分量、有氣魄、雄辯、華麗的論文”,他說,“一個人的氣質……一旦形成,就不易改變……”
汪曾祺的這番話,是自白,更像是宣言書。果然,從此以后,他在自己經過多年摸索才找準了的、適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不再猶豫顧慮,步伐更加沉穩(wěn)堅定,新著頻出,影響日增。單是1993年這一年,就出版了作品集六種,其中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四卷五冊的《汪曾祺文集》在社會上產生的影響尤為強烈。
汪曾祺一生創(chuàng)作的輝煌期,出現(xiàn)在他新時期復出文壇之后,絕非偶然,這已成了文學界的公論。
在找準了自己在文壇上的“位置”后果斷轉向,這是一輩子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汪曾祺晚年取得優(yōu)異成績的一個重要原因。與他有著類似情況的,還有閻肅。因為他倆曾經在一個重要歷史階段,被召集到“樣板戲”創(chuàng)作組朝夕相處過,所以我在這里有意將他倆放在一道觀察與評議。
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到來之后,兩人都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重新煥發(fā)生機。引人注目,更發(fā)人深思的是,這兩位因奉命編戲而相識,但他倆在新時期創(chuàng)作出來的那些名震文壇的閃光作品,卻都與戲劇無關。
他倆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
先說閻肅,他因創(chuàng)作出歌劇《江姐》而名揚全國。但新時期到來后,他在戲劇創(chuàng)作和歌詞寫作兩者中經過反復比較,最后選擇了歌詞創(chuàng)作,這才有了此后人們耳熟能詳、張口就唱的許多經典歌曲:《軍營男子漢》《敢問路在何方》《故鄉(xiāng)是北京》《唱臉譜》《霧里看花》《長城長》……
再說汪曾祺,他是北京京劇院的專職編劇,新時期到來后,給他帶來很高榮譽的不是戲劇,卻是獨具風采的《受戒》《大淖記事》《異秉》《歲寒三友》等一組以故鄉(xiāng)高郵舊生活為題材的小說和散文。兩個本都是搞戲劇創(chuàng)作的人,卻都在戲劇創(chuàng)作之外獲得了更大的成功。
當汪曾祺自《受戒》后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聲名遠揚時,閻肅很快注意到了。他發(fā)現(xiàn),原來的戲劇園地對汪曾祺來說太窄小了,從《受戒》中才找到真正的汪曾祺。為此,閻肅特地打電話給汪曾祺表示祝賀,并說:“現(xiàn)在對頭了?!蓖粼鞴笮Γt遜地說:“巧思而已,巧思而已?!彼J同閻肅的看法,說:“老了,老了,找到了位置?!辈痪?,汪曾祺在《〈晚翠文談〉自序》一文中對“位置”作了進一步明確的解釋,他說:“一個人找準了自己的位置,就可以比較‘事理通達,心平氣和’了?!?/p>
就歌詞和戲劇唱詞的寫作而言,閻肅和汪曾祺無疑都屬于卓有成就的大家之列。閻肅在上世紀60年代初就寫出“三九嚴寒何足懼,一片丹心向陽開”的《紅梅贊》,單憑這一首經典歌曲,人們也會承認他是歌詞創(chuàng)作的高手。至于汪曾祺的戲劇唱詞寫作水平之高,無須引其他材料,單看閻肅的評價就很能說明問題了。1997年5月汪曾祺去世后不久,《北京青年報》編輯兼記者陳徒手采訪閻肅,請他談談對汪曾祺的印象。閻肅特別提到汪曾祺的戲劇唱詞,他說:“(汪曾祺)寫詞方面很精彩,能寫出許多佳句,就是在夭折的劇本里也有佳句。”
看來,對每一位作家來說,都有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選好自己的“位置”的問題。有人一生寫作題材涉及多個領域,看似全能,實際上在其眾多題材的創(chuàng)作中,并沒有像老舍熟悉老北京、趙樹理熟悉山西農村、汪曾祺熟悉故鄉(xiāng)高郵的舊生活那樣,有自己最熟悉的生活領域。那些從不是自己最熟悉的生活領域精選素材寫成的作品,雖然也寫得像那么回事,甚至也熱鬧過一陣子,終究因為不深不遠不透,成了過眼煙云。不僅是題材,在寫作手段、語言運用、構思方法等其他方面,也都存在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的問題。你在這些“位置”有了與眾不同的努力與創(chuàng)造,你的作品就可能在浩如煙海的作品中脫穎而出,甚至“成精”“成王”。這樣的著作,聰明的讀者只需讀幾頁,甚至只讀幾行,不看姓名就能很快辨認出是出于何人筆下。反之,你寫得再多,看似名聲很大,讀者仍不看重。我有一句評價名家作品的話一直久藏心中,但我不想說,不敢說,甚至不忍說,因為這句話有點殘酷。我認為,評價一個名家的創(chuàng)作成就,最可靠的結論是在這位名家壽終正寢告別這個世界之后。有的名家生前想盡多種辦法,動用許多手段,給自己戴上多少頂名家的帽子,都不算數(shù)。弄得不好,其作品極有可能隨著自己告別這個世界,很快在讀者心中遠去。這樣說,不是要求每一個文學愛好者,都要寫出能傳之后世的經典作品;但既然愛上文學了,就不妨盡可能努力找準自己的“位置”,制定好符合自己實際寫作能力的努力方向與目標,然后一心一意地鉆進去,寫下去。
據(jù)說,俄羅斯大文學家契訶夫曾經幽默地把文壇寫作比喻成大狗小狗都在叫。他說,每只狗最好都按照上帝賦予的嗓子叫。小狗不能因為大狗叫,就噤聲。這個比喻十分生動,發(fā)人深思。對小狗來說,不必因為自己叫得不如大狗響亮而羞愧,重要的是,得叫出自己的聲音!更何況,大狗也是從小狗成長起來的。
本研究結果提示,隨著OPC濃度升高,LC3-Ⅱ蛋白表達逐漸升高,而p62蛋白表達逐漸降低。在自噬過程中,LC3-I通過泛素化酶促反應與磷脂酰乙醇胺(phosphatidyl ethanolamine,PE)綴合成LC3-Ⅱ,p62通過與LC3直接結合并選擇性地結合到自噬體中,最后在自噬溶酶體內有效降解。LC3-Ⅱ升高聯(lián)合p62降低被認為是自噬流通暢的可靠指標[17-18]。因此,本研究結果證明了OPC以濃度依賴性的方式誘導TU686細胞的自噬流,而MDC熒光染色與流式細胞術實驗結果也印證了此結論。
《受戒》從1980年10月在《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發(fā)表至今,彈指一揮間,39年過去了。經過歲月的磨礪,《受戒》已穩(wěn)穩(wěn)地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站穩(wěn)了腳跟,成為廣大讀者心目中的經典美文?,F(xiàn)在,對《受戒》的研究文章連篇累牘,不勝枚舉,我現(xiàn)在再談《受戒》,是因為我身為汪曾祺戲稱的“小同鄉(xiāng)”,恰好在他寫作與發(fā)表《受戒》的前后,有機會、當然更有幸比他人多了解一些情況與細節(jié),這些,或許有助于我們對汪曾祺及其小說《受戒》的認識和理解。
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必須經過《受戒》發(fā)表后的較長時間,等到人們從最初乍見《受戒》迅即產生的激動、喜悅、愛不釋手、百讀不厭等等豐富的情感中冷靜下來,理智地從改革開放新時期之初的文壇現(xiàn)狀切入,聯(lián)系汪曾祺的人生道路、創(chuàng)作經歷等各個方面,對《受戒》進行理性思考,這才有可能真正看得清楚《受戒》的價值和意義。
新中國成立后,汪曾祺很長一段時間內擱筆,這是他的無奈之舉??墒?,他從沒放棄過文學夢。1954年,他根據(jù)《儒林外史》改編創(chuàng)作京劇劇本《范進中舉》; 1958年他被錯誤地補劃為右派,即便在塞外勞動改造的灰暗的日子里,他仍振作精神寫下兒童文學小冊子《羊舍的夜晚》;甚至在他因為寫戲劇唱詞的才華出眾,奉命參加“樣板戲”劇組時,也從未將此視為升官之道,而是暗自珍重這次難得的文學寫作機會……這些事實證明,文學夢一直深藏在汪曾祺的心中,什么時候他都不舍那一縷無限的依戀之情。
汪曾祺在寫《受戒》時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有著非凡的鎮(zhèn)定與自信,真正的淡泊名利,寵辱皆忘。動筆之前,他對這篇小說的未來命運:成功或者失敗,發(fā)表后是得到贊揚或者批評,甚至批判,都謹慎細心地想到了。因為想得早、想得周全,他才能抱著必勝的信念坐到寫字桌前,全身心地投入創(chuàng)作之中,并且處變不驚。
最初,他是從人們的不理解中看到了希望。在寫《受戒》的過程中,他把故事梗概、初稿先給信任的好朋友看,沒有一個人不說好的,但又都感到很奇怪地問他:“你為什么要寫這個作品?寫它有什么意義?再說,到哪里去發(fā)表呢?”汪曾祺回答說:“我要寫,寫了自己玩;我要把它寫得很健康,很美,很有詩意?!?/p>
《北京文藝》(《北京文學》前身)負責人李清泉偶然得到汪曾祺寫《受戒》的消息,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即派一名編輯上門索稿。汪曾祺敏感地看到了希望,他在將《受戒》手稿交給來人后,有意隨稿附了一紙短簡:“發(fā)表它是要膽量的!”這是汪曾祺使用激將法向李清泉求助。果然,這僅僅九個字的短簡引起李清泉的認真思考,并堅定了他冒著風險發(fā)表《受戒》的決心。
《受戒》發(fā)表后好評如潮。就在文藝界和廣大讀者對獨具風采的《受戒》表示由衷喜愛的時候,對《受戒》進行嚴厲批評的聲音也出現(xiàn)了。1981年第7 期《作品與爭鳴》發(fā)表了署名國東、題為《莫名其妙的捧場——讀〈受戒〉的某些評論文章有感》的批評文章,該文武斷地認為,“小說的一些描寫離奇怪誕,脫離了生活的真實”,“缺乏積極的教育意義”;指責贊美《受戒》的評論“莫名其妙”,“硬是要從(作品)中去尋覓它的什么教育意義,并言過其實地加以夸大、頌揚……”我正是在看了這篇文章后寫信給汪老,并表示要寫文章反駁。汪曾祺在回復我的信中說:“《莫名其妙的捧場》我昨天看了。他要那樣說,由他說去吧?!倍潭虄删?,流露出些許無奈。作為一名上世紀40年代就在文壇嶄露頭角的老作家,汪曾祺當然熟悉那種強詞奪理、咄咄逼人的文風。其最大特點是,開口便是詰問:“難道生活是這樣的嗎?”明明自己不熟悉生活,卻總是自以為是地以生活的見證者自居;與此同時,蠻橫無理地斷定別人歪曲生活!撇開究竟有沒有這樣的生活不說,文學不是照搬生活,這也是個寫作常識呀。所以,當汪曾祺聽說我準備寫文章反駁國東時,他馬上細心地關照:“你要爭鳴,似也可以。但不必說是有生活原型的。原因如你所說,小說不是照搬生活?!痹谶@信的最后,他還寫了這樣幾句話:“一個人對一個地方、一個時期的生活的觀察,是不能用一篇東西來評價的。單看《受戒》,容易誤會我把舊社會寫得太美,參看其他篇,便知我也有很沉痛的感情。”眾所周知,汪曾祺新時期復出文壇后,所寫作品中影響最大的是以故鄉(xiāng)高郵舊生活為背景的小說和散文,毫無疑問,汪曾祺的這幾句話是正確理解他作品的鑰匙。
我曾當面聽過汪曾祺敘說《受戒》發(fā)表前后的情況。他告訴我,由于自己在解放后淡出文壇的時間較長,許多人不了解他。當他先是發(fā)表《受戒》,緊接著又以《大淖記事》獲得1981年度的全國短篇小說獎后,成為人們關注的新聞人物,連文學界的不少人都互相打聽:從哪里冒出一個汪曾祺?這個細節(jié)給我的印象很深,我在隨后寫成并發(fā)表的訪問記中,把人名錯寫成杜鵬程。汪曾祺注意到了,立即寫信給我予以糾正:“你在《新華日報》上發(fā)的文章有些地方與事實不符?!俺鰜怼侨~楠說的,不是杜鵬程?!边@個迅速的糾正,顯示出汪曾祺為人的謹慎與小心。這種謹慎、細心(后來又加上態(tài)度的堅決),在他選擇與確立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中“位置”的過程中更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在充滿自信、一往無前的同時,也越發(fā)謹慎小心,連一個作家的姓名也不能說錯,為的是防止給少數(shù)人以無端批評的口實。
人們總是難忘汪曾祺,發(fā)自內心地喜歡他的作品和他的為人,說到底,是喜歡他在作品中,甚至日常言行中一以貫之、處處可見的精神。這種精神大致可歸納為:求真!他的求真,既表現(xiàn)在一生對正確文學方向的堅守,也表現(xiàn)在平時創(chuàng)作中的字斟句酌、一字不茍,還有,縱然有倚馬可得之文才,也決不胡亂下筆寫文章的嚴謹。
先請看《大淖記事》誕生過程中一字考證數(shù)十年的故事。
談起這篇作品,汪曾祺就會有掩飾不住的得意:“我敢說,大淖這個地方是我給它正了名的?!彼嵵仄涫碌馗嬖V過我:“如果不是正了名,也許還寫不出《大淖記事》呢?!蓖粼鞯募译x大淖很近,小時候常去大淖玩,多少年來,人們總習慣把“大淖”說成、寫成“大腦”。那里的人勤勞善良、樸實本分,平日以賣苦力為生,有著與城里人不一樣的道德觀念、風俗習慣。汪曾祺很早就想寫大淖這個地方的人和事,可是一想到寫成“大腦”,感情上就很不舒服,有一次雖然寫了,為了躲開這個“腦”字,只好另外改寫了一個說法。很早就想寫的文章沒寫好,但汪曾祺卻一直惦記著家鄉(xiāng)的“大腦”這個地名到底應該怎樣寫。直到1958年他被下放到張家口壩上勞動改造才終于弄清楚。他發(fā)現(xiàn)這里許多地方把大大小小一片水,都叫作“淖兒”,這是蒙古族的叫法,壩上蒙古族人多。后來汪曾祺又到內蒙古走過不少叫作“淖兒”的地方,越發(fā)證實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高郵話中沒有兒化字,所以徑稱之為“淖”,“大淖”中的“大”是修飾詞。多年梗在心中的疑團消除了,又終于盼來了政通人和的新時代,一個“淖”字就此催生了《大淖記事》,也為家鄉(xiāng)的大淖正了名。
《大淖記事》不是散文,但具有散文的從容和瀟灑;不是詩,但充滿詩的韻味和魅力;不是畫,但分明有迷人的風俗美與人情美?!洞竽子浭隆啡幸粋€扣人心弦的故事,可是作者偏偏不著力于故事本身的娓娓敘述,而是從背景中推出故事和人物,成功地實踐了他“氣氛即人物”的美學理想。小說共六節(jié),令人新奇的是,主要人物巧云一直到第四節(jié)才出場。而在前三節(jié),作者則是恣意寫大淖的風景、風俗、風情。正是因為寫足、寫透了大淖的“顏色、聲音、氣味和街里不一樣”,就合理凸顯“這里的人也不一樣。他們的生活,他們的風俗,他們的是非標準、倫理道德觀念和街里穿長衣念過‘子曰’的人完全不同”。讀者因而確信:是大淖的秀麗風景滋潤、孕育出美麗的巧云,大淖人“和街里人不一樣”的倫理道德標準,鑄造出巧云剛柔相濟的獨特性格。沒有風情奇特的大淖,就沒有巧云;而沒有似野實純的巧云,又何來如此令人奇、令人驚、令人敬的十足震撼人心的《大淖記事》?
這樣的極具“汪味”特點的寫法,固然是汪曾祺寫小說時常用的散文化筆法,卻也不妨說,與汪曾祺費數(shù)十年工夫終于考證出“大淖”的正確寫法有著密切聯(lián)系。
與此相似,汪曾祺從不寫海外游記也凸顯出汪曾祺的求真精神。
1987年10月,汪曾祺應安格爾和聶華苓夫婦之邀,赴美國參加國際寫作活動,歷時三個多月,收獲甚豐??墒?,從美國回來后,并不見汪曾祺寫美國游記。在這之前的1985年10月,汪曾祺隨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香港,也沒有寫香港游。再后來,1994年1月,汪曾祺到臺灣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小女兒汪朝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她說:“這趟臺灣之行,爸爸沒有留下什么文字?!?/p>
如今,說汪曾祺是當代散文大家之一,大概是沒有人提出疑義的。汪曾祺以短篇小說名于世,但他對自己的散文充滿自信。1992年,作家出版社組織散文名家出了一套“四季文叢”,其中就有汪曾祺的《蒲橋集》。編者要求作者為自己的書撰寫說明詞印于封面上,汪曾祺開頭一節(jié)這樣寫道:“齊白石自稱詩第一,字第二,畫第三。有人說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說好,雖非定論,卻有道理。”這里的“有人”其實就是汪曾祺自己。
在汪曾祺的大量散文中,游記占據(jù)重要的地位。這些游記當然也寫風景,但不同常人、更具特色的是作者借風景談文化,講歷史,述掌故,寫民俗風情,其文風如作者自述的那樣“娓娓而談,態(tài)度親切,不矜持作態(tài),文求雅潔,少雕飾,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眾所周知,汪曾祺是淡泊名利、謙虛謹慎之人,當他的《受戒》一炮走紅在文壇引起重大影響時,他連忙公開撰文誠懇聲明:“我的小說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可是他對自己的游記散文,特別是其中的用心之作卻表現(xiàn)出平時難得一見的自信,甚至自負,只不過沒有明說罷了。汪曾祺的兒子汪朗在一篇題為《摟草打了只肥兔子》的文章中寫道:“他(指汪曾祺)的《湘行二記》,其一是《桃花源記》,其二是《岳陽樓記》。有人問他,這兩篇文章取此名字,是否有意要和陶淵明、范仲淹比試比試?‘老頭兒’一笑,不答?!边@“一笑,不答”,大有深意在焉。
按常理,作為一個被沈從文先生的夫人張兆和稱之為下筆如有神的作家,汪曾祺有機會到了海外,從未接觸過的新鮮景物應該能喚起他的寫作激情,怎么離開大陸卻好像文思枯竭了呢?這疑團到了汪曾祺逝世后,他的兒子汪朗以直白的文字作了比較符合實際的解釋。同樣在《摟草打了只肥兔子》這篇文章中,汪朗寫道:“爸爸不寫國外游記。在國內他可以把讀的書走的路結合起來,除了寫景外,間有考證和古今逸事,東拉西扯,如此文章才好看,也有厚度。出了國門,兩眼一抹黑,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光是走馬觀花,隨便看看西洋景就胡亂寫文章,爸爸可不愿意干這種事情。”這里的“東拉西扯”乃調侃語,不可當真;決不“隨便看看西洋景就胡亂寫文章”,這才是問題的本質。
其實,不只是游記,即如為汪曾祺贏得巨大榮譽的小說創(chuàng)作,汪曾祺也一直堅持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的嚴謹?shù)膶懽鲬B(tài)度。他說過:“我寫小說,是要有真情實感的,沙上建塔,我沒有那個本事。我的小說中的人物有些是有原型的。”反復揣摩體會汪曾祺的寫作實踐,我們得到的重要啟示應該是:即便有“下筆如有神”的才氣,也決不可“隨便看看西洋景就胡亂寫文章”。
《受戒》的問世引起震動,讓人們耳目一新,如今,已成為人們公認的經典。稍感遺憾的是,在1980年度的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的獲獎名單上,《受戒》卻是榜上無名。
當時的中國文壇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繁榮,為鼓勵新時期社會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的進一步繁榮發(fā)展,中國作家協(xié)會不失時機地發(fā)起全國文學作品評獎活動,首先進行的是委托《人民文學》編輯部舉辦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評獎。第一次,評1977 和1978 共兩年的作品,此后由于佳作迭出,1979年到1984年這六年,則是每年一評。新時期之初的文學評獎是一段令人無限懷念的美好時光。相比于今天的近于泛濫的、名目繁多的、不時傳出非議之聲的文藝評獎,那一個時期的評獎要純正得多,公正得多,因此也必然權威得多。每一年,全國所有文學刊物均無一例外地參加角逐,負責評選具體工作的《人民文學》編輯部總要收到數(shù)以十萬計的群眾推薦信,人們認真地在信中詳述自己喜愛某一作品的理由,言之鑿鑿,語含真情。評選結果揭曉之前,舉國翹首以待;評選結果揭曉之日,新華社向國內外發(fā)專稿,各新聞媒介爭相報道。獲獎者一夜成名,身價百倍,聲名大震。
關于《受戒》在當年全國評獎中落選的真實情況,現(xiàn)在已不是秘密。當時,群眾推薦《受戒》的選票雪片似的飛向北京的評獎部門,評委們私下里談起《受戒》也是興致勃勃,滔滔不絕,贊不絕口;但到最終確定階段,大家想到,《受戒》再美、再純、再動人,畢竟寫的是小和尚與一個農家少女的朦朧初戀……于是,心照不宣地猶豫了,以至最終忍痛割愛了?,F(xiàn)在回頭看這一文學事件,并不難理解?!妒芙洹钒l(fā)表時,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已經召開了,黨中央也已吹響改革開放的號角,但那畢竟還是一個乍暖還寒的特別時刻。難得的是,沒有評上獎,并未影響汪曾祺新時期復出文壇時的激動與激情,他本來就是淡泊名利之人。公布1980年度的評選結果是1981年4月的事,算得上是《受戒》落榜之日,卻也是《受戒》的姊妹篇《大淖記事》在這個月的《北京文學》發(fā)表之時。一年后,到了公布1982年度的獲獎篇目時,汪曾祺的多年文學追求終于開花結果,水到渠成,實至名歸,他的《大淖記事》榜上赫然有名!
汪曾祺是1983年3月初,從有關權威人士那里提前一個多月知道《大淖記事》獲獎的消息的。3月4日,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很短,通篇不足兩百字,信的最后有兩行字:
“《大淖記事》今年可能會得獎。
我大概四月間將到四川玩玩去。順安!”
別人或許不覺得什么,但我十分理解這兩行文字反映出的汪曾祺當時那種少有的春風得意、無比欣慰的心情!信上寫的話,初看是不經意的順便一筆,其實是汪老對我的“特告”!他知道我理解他、也一定懂得他獲得全國獎項的事件本身意味著什么。那時,獲此殊榮、榜上有名的作者,所得獎金不過區(qū)區(qū)300 元而已,但每一個獲獎者,都知道獲獎的真正價值重過千金!對汪曾祺來說,他獲得這個獎,比之其他作者更具有非凡的意義,這是改革開放新時代對他用獨特的手法寫他熟悉的獨特題材的一種特別的承認和肯定。我相信,被中華傳統(tǒng)文化哺育長大,今天已被人們尊稱為“中國最后一位士大夫”的汪曾祺,很可能會把《大淖紀事》獲獎看作是“金榜題名”。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猜想,但也不盡然。僅僅一個月后,全國1982年度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頒獎大會在北京舉行,以優(yōu)秀作品《賣驢》獲獎的趙本夫第一次見到汪曾祺。其時,在蘇北小縣城廣播站工作的趙本夫剛出道,充滿銳氣,但也一身土氣,躋身名家云集的全國頒獎大會,他的激動心情不難想象,他以后輩身份向汪曾祺鞠了一躬。當汪曾祺知道趙本夫來自家鄉(xiāng)江蘇,十分高興,牽著趙本夫的手哈哈大笑說:“咱們算是同科進士,以后互相學習哦!”
這就是汪曾祺!既一輩子淡泊名利,是文學界出了名的好老頭;但對好不容易得到的含金量十足的全國性獎項,一旦獲得了,也會喜不自禁,溢于言表,這是真正的率真!
汪曾祺終身愛好文學寫作,寫作在他的心中是神圣的工作。他把寫作當成一種享受,“雖南面王不與易也”!
汪曾祺的原話見他寫的《自得其樂》一文的開頭——
孫犁同志說寫作是他最好的休息,是這樣。一個人在寫作的時候是最充實的時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凝眸既久(我在構思一篇作品時,我的孩子都說我翻白眼),欣然命筆,人在一種甜美的興奮和平時沒有的敏銳之中,這樣的時候真是雖南面王不與易也。寫成之后,覺得不錯,提刀卻立,四顧躊躇,對自己說:“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此樂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長期以來,我們的耳中都被“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的教育灌滿了,不敢越雷池半步。這些正統(tǒng)教育是真理,當然必須遵循并踐行,但也不能謙虛謹慎得過了頭?!拔恼虑Ч攀拢檬Т缧闹?,文學創(chuàng)作尤其是一種獨特的精神勞動。廣大作家(更別說數(shù)以萬計的業(yè)余作者)一時不能寫出像名家筆下的名作(就是名家也不是每篇都是佳作),這是正常的。要相信,任何真正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只要不懈努力,假以時日,就會有寫出好的,甚至堪稱優(yōu)秀作品的那一天。其實,一篇作品定稿后,是好是丑、質量高低,寫的人心中是有數(shù)的。有時候,某一天真的寫出自己滿意的作品了,不妨大膽像汪曾祺那樣自夸一下:“你小子(姑娘)還真有兩下子!”(按,此處“姑娘”二字是陸建華加的,現(xiàn)在有才能的女作家、愛好寫作的女作者很多!)